狄雷尼与裘里·山穆森大夫见面之前审慎的做了详尽的准备。他告诉埃布尔纳·布恩和双杰森他打算对山穆森施加压力,但是采取强硬的威胁手段恐怕不会灵光,倒不如摆出“我需要你的帮助”的态度,也许比较管用。
他步行到七十九街和麦迪逊大道之间的山穆森诊所。这是一个酷寒的日子,他把手插进大衣口袋,感到寒意由冰冻的人行道渗进他的脚底。
医生挂着保留的微笑在门口迎接他入内,接过他的大衣挂好,给他一杯热咖啡。
“山穆森大夫,”狄雷尼以闲聊的口吻说:“谢谢你抽出宝贵的时间给我。要不是艾勒比之死令我们摸不着头脑,我是不会来麻烦你的。”
医生挥挥手。
“我尽力。”
“首先,我们发觉赛门大夫这一年来和他的病人叶乔安妮有染。”
山穆森从厚镜片后面瞪着他。
“你们确定吗?”
“绝对确定。这不单是那位小姐亲口承认,还有不少人证。你大概是艾勒比大夫最好的朋友——经常和他们见面,到他们在布雷斯特的别墅小住——可是你在我们第一次见面时表示赛门大夫对他的妻子是忠实的,他们的婚姻美满。你不知道赛门有出轨的关系吗?”
“呃——我曾经怀疑过。但是你总不能怀疑他就定他的罪吧?况且人都已经死了,又何必再破坏他的名誉?这对你的调查重要吗?”
“非常重要。”
“你是指叶乔安妮有嫌疑?”
“我们在监视她。”
山穆森悲哀的摇摇头。
“真要命。他居然蠢到跟病人纠缠不清。这不仅有违职业道德,更侮辱了他的太太。你想她知道这一切吗?”
“她说不知道。你认为呢?”
“狄雷尼先生,我怎能回答这样的问题?我又不知道黛安的想法。”
“是吗,大夫?我对你个人的过去也略有所知。第一,你在艾勒比夫妇婚前就认得两人了。第二,你在他们婚后两周曾经精神崩溃过。第三,你和黛安一直关系密切。我不想使你下不了台或勾起你的伤心往事,不过你对我说的一切将会对破案有很大的帮助,而且我们绝对会保密。山穆森大夫,你是不是爱着黛安·艾勒比?”
这矮小的男人彷狒狠狠挨了一记,狭窄的双肩猛然垮落,头往旁边一歪,好像再也无力支撑住似的,红灰的肤色浮起不健康的惨白。
“有这么明显吗?”他强挤出笑容问。
狄雷尼点点头。
“唔,是的——我爱她。打从第一次见面就爱上了她。当时她正在跟赛门研究学问。而我的妻子早在多年前就去世了,所以很寂寞,现在也还是如此。我觉得黛安是我生平见过最美的女人。她的美使我我屏息凝神。每一个见过她的男人都这么想。我总觉得她美得不食人间烟火,是独一无二的。这就是我绝望的单恋!”
“为什么绝望呢?”狄雷尼问。
“看看我,”山穆森说:“其貌不扬。比黛安大二十岁。况且赛门高大英后,年纪又跟她较接近。我看见她注视他的神情就知道自己没希望了。这是不是表示我是最有可能杀艾勒比的人?”
“不,不是的。”狄雷尼不禁莞尔一笑。
“啊,人不是我杀的。我不可能做出那种事情。我厌恶暴力,而且我对赛门的热爱不输于对黛安——只是形式不同。”
“你和她共处的时间很多,大夫。尤其在她先生死后。你认为她是个骄傲的女人吗?”
“骄做?那倒还好。但是绝对自信。”
“对她自己有信心?”
“喔,是的。”
“顽固吗?”
“有时候很顽固。”
“你的意思是她喜欢我行我素?”
山穆森想了想。
“是的,这个说法很正确:她喜欢我行我素。这并不算缺点。”
“你说得对;我们都喜欢我行我素。在艾勒比去世前,黛安有没有迹象显示她知道丈夫不忠实?请仔细想过之后再回答。”
山穆森给两人倒了些咖啡,把壶中的咖啡倒光。然后他坐进椅中拍拍一头浓密的头发。狄雷尼再次怀疑那会不会是假发。
“我真的无法给你肯定的答复,”这位心理医生说:“一个人的言谈举止很正常。但是像你这样的人问我——这人是否多疑、善嫉、偏激、悲观?每个人的言谈几乎都可以这么解释。你懂我的意思吗,狄雷尼先生?人类的行为是很难分析的。你要怎么解释都说得通。”
“我同意。但是你说了这些话之后,却仍然敢确定黛安不知道她的丈夫不忠吗?”
“不,我不能肯定。”
“那么就你的观察,你说她可能知道吗?”
“有可能。”山穆森大夫谨慎的说。
狄雷尼叹息一声,知道自己问不出多少结果。
“大夫,我觉得黛安是个很能自制的女人,你同意吗?”
“喔,是的。”
“你有没有看见过她失去控制?”
“只有一次。那是去年。我到他们布雷斯特的别墅去度周末,当时是秋季,天气很凉。赛门想在院子吃晚饭,打算烤牛排吃。而黛坚持太冷,要大家留在室内。结果爆发了大吵。我当然没有干涉。他们吵得很凶,说了不少事后必定会后悔的话。最后黛安把一迭鲜嫩的沙朗牛排抓起来,跑出去把它们扔进小溪。争执也到此结束,后来我们都为这件事笑了。开了两罐鲔鱼,调成色拉,再烤一点马铃薯当晚餐。这是我唯一看到她失去控制的一次。不过她的火气倒是很惊人。”
“我记得,”狄雷尼说:“当我问起她病人攻击心理医生的可能时,我问她有没有遭受过攻击。她说她的病人大都是儿童。不过当他们攻击她时,她会还击。这种回答算正常吗?”
山穆森耸耸肩。
“这种办法我是不会用的,……不过心理学并不是精确的科学。”
“这个我懂。最后一个问题——一个很私人的问题。你有没有向黛安求过婚?”
山穆森以奇异的眼光望着他。
“我觉得你入错了行,你应该坐到我的位子上才对。是的,我向她求过婚。她拒绝了。”
“非常独立自主的女人。”狄雷尼说。
狄雷尼在返家途中回想这段谈话。斩获不太多。他只喜欢黛安把牛排扔进溪中这一段。去年扔牛排;今年扔铁锤。
他唯一没问、而又挥之不去的问题是:山穆森大夫,你想黛安是否杀了她的丈夫?这么问一定会激怒山穆森,而且立刻打电话去警告黛安。最好让黛安以为她依然高枕无忧。
他倏地明白自已必须采取行动了,因为调查已经告终,唯有就现有的证据尽快破案。
他回家后直奔厨房做了一份三明治,再利用将近一小时时间打电话,找到伊伐·索森和苏迈可,约定晚上九点半在他家会合。然后他打到黛安·艾勒比的办公室和别墅找她,两边都没人接听。
他把所有的档案理出头绪,准备对伊伐·索森和苏迈可报告,自信他的叙述一定能够说服两人。
当天晚上,狄雷尼对他们投出了一个变化球。
“组长,”他对苏迈可说:“我要你逮捕黛安·艾勒比,罪名,谋杀亲夫。”
伊伐·索森首先定下神来。
“我的天,你上次说你认为是他的病人——她叫什么名字?”
“叶乔安妮。不,她是清白的。凶案发生的那一夜她在现场,但是不是她干的。”
“原来是他的老婆?”苏迈可纳闷的问。
狄雷尼站起身,在书桌后来回踱步,把赛门和叶乔安妮的关系,以及黛安早已风闻此事,赛门则在死前三星期才表示要离婚的事情向他们报告;并且分析黛安的性格、叶乔安妮的心态;最后叙述命案发生的可能经过,铁锤的来源以及目前的隐藏处。
他一一列出实证:赛门在遗瞩中加注取消病人欠款一条,叶乔安妮近一万元的未付诊疗费,黛安错误的指称自杀病患也会杀人……。
“好啦,”狄雷尼最后说,“听听你们的问题吧。我相信你们一定有问题。”
“你怎么知道叶乔安妮是赛门大夫的病人当中受益最多的?”苏迈可问。
狄雷尼表示这是赛门的接待员朱卡洛提供的数据。
“艾勒比怎会跟这么平凡的女人有染?”苏麦可问:“他的妻子不是貌美如花吗?”
“也许他寻求的是以他为中心的关系。娶回一尊完美的艺术品想必不好受。”
“你看失纵的账册是谁拿走的,黛安吗?”伊伐·索森副局长问。
“黛安,”狄雷尼迅速介口道:“黛安根本就想嫁祸给叶乔安妮,但是又不希望我们发现赛门有外遇。黛安是个复杂的女人,一方面想复仇,一方面又竭力维护自尊。”
“她为什么要敲烂他的眼睛?”伊伐·索森问。而狄雷尼知道这表示他已经说服他们。
狄雷尼将过去对埃布尔纳·布恩、双杰森说过的话复述一遍,之后他决定让两人单独思考一会儿,便退出书房,给自己调了杯酒,站在厨房一口喝掉一半,再端着给另外两人的饮料走回书房。
“好吧,”他说:“她有没有罪,组长?你的看法?”
“我看是她没错,”苏迈可痛心的说:“这么美的女人——实在太可悲了。”
“伊伐?”
“喔,她的罪证如山。可是你知道你什么把柄都没有。”伊伐·索森副局长说。
“你是指物证和人证?我明白。”狄雷尼说:“但是我要定黛安·艾勒比的罪。”
“这对你有什么用?”伊伐·索森瞇起眼盯着他。
“她最多两小时就会走出警局。检察官会大骂我们驴蛋。”
“我告诉你这对我有什么用。”狄雷尼冷然道:“这会毁掉她。这件消息将会成为头条新闻。她的确能够脱罪,然而我们却要先让她沾上污泥。到时候人人都会说:‘无风不起浪。’你想她能承受这种损失吗?她的事业又能承受吗?我知道我们制不了她,但是老天有眼,我要让她受点活罪。这就是我的目的。
“至于你们两位可以努力制造新闻,宣布艾勒比之案已经侦破。”
“我不知道,”苏迈可犹豫的说:“法律……”
狄雷尼猛地转向他。
“法律跟这一切有什么相干?我们所要的是公正。她一定得付出代价。而这么做更是政治性的决定。”
“欢迎站到这一边来。”伊伐·索森微笑着说:“但是万一她控告咱们胡乱抓人呢?”
“但愿她控告,”狄雷尼大叫。
“不过她太聪明,不会那么做的。因为她会再度走进法庭,闹得满城风雨。她丈夫的风流韵事也将曝光。你想她愿意这样吗?所有的律师都不会接受她的委托的。他们会劝她算了,保持低姿态,别再兴风作浪。”
“这是赌博。”伊伐·索森说。
“我告诉过你这是政治性的决定。”狄雷尼说:“只剩两天就要过年了。只要你有胆量,还来得及宣布破案。”
“你打算什么时候抓她?”伊伐·索森问。
“抓她?如果安排好就明天晚上。”狄雷尼说。
“要组长跟我过去吗?”
“不,我看不妥当。你们最好保持距离。但是先准备好你们的声明,预定记者会的时间。我带布恩和双杰森去。他们调查得很辛苦,理应亲自登门抓她。对了,除他们两位以外,我还有一张工作辛动人员的名单,组长。”
“哎,我懂。”苏迈可挥挥手。
“好,这事就交给你了。现在咱们来研究如何解决主要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