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八日清晨,狄雷尼通知埃布尔纳·布恩和双杰森十一点钟来一趟。这天是周六。他们赶到时,他已经找出更多把罪证指向黛安·艾勒比的资料。
他把向蒙妮卡说过的话对两人重述一遍。
“我知道我们无法证明、或否定她在那天晚上去了别墅,”他做结论说:“除非有证人。不过我们就先假设她有杀害丈夫的机会,然后才能谈她的动机和方法。”
“我看你已经找到动机了,长官,”埃布尔纳·布恩说:“一个被丈夫欺骗的女人。我处理过十几件类似的案子。”
“这的确很常见。”狄雷尼说,“可是我认为事情并不止于此。请两位容我解说一番。我们所看见的是一个年轻的美女,她是艾勒比的学生。他发现她有潜力,告诉她如果不善加运用,她只是一尊雕像。他的意思是:她的美貌毫无意义,只是意外的遗传造成的。他对她的美毫不动心,却对她的智慧倾心,所以劝她发挥所长创造完美的人生。你们能接受吗?”
“他想改造她,”双杰森说:“这个我们以前谈过了。”
“对!他告诉她:美丽是肤浅的。她深信不疑,并且结了婚,工作也很有成就。然后她突然发现他居然看上别的女人。听懂了吗——他的眼光转向别的女人。”
埃布尔纳·布恩说:“你觉得这是她打烂他眼睛的缘由?”
“一定是的,”狄雷尼笃定的说:“他不但不忠于她,更违反了对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所以她让他瞎掉。现在你再也找不到比我美丽的人了,狗养的——这是她说的话。”
“哇,她是个疯女人。”双杰森说。
“她杀人时也许是疯了,”狄雷尼说“但是事后她却像爱因斯坦一样掩饰得毫无痕迹,还搅得我们团团转。我是指她摆出愤怒寡妇的姿态,全力跟我们合作,演技好极了。”
“我们抓不到她的,”埃布尔纳·布恩说:“我们有什么证据?”
“都是薄弱的情况证据。不过今天我要你们这么做。先去查艾勒比夫妇在曼哈顿时把车停在那里。问问那个车库做不做维修服务。如果有,问他们这几个月有没有遗失过一柄铁锤。万一不灵光,就去艾勒比的别墅。那里有一辆吉普车和旅行车,这表示一定有当地的修车厂替他们做维修。问他们同样的问题:你们有没有遗失过铁锤?我也有几件事要调查。今晚我们九点回到这里会面。布恩,你好像有疑问,你相信是她干的吗?”
“喔,我相信,听完叶乔安妮的说法后,黛安已经是头号嫌犯。我唯一担心的是抓不住她。”
“杰森呢?”
“我和布恩的想法一致。”
“我们走着瞧。”狄雷尼强硬的说。
他们走了以后,他进入厨房填饱肚子。女生们都去逛街了,剩下他一个人看家。更重要的是,整台冰箱都属于他。
他自制了一份三明治,拎着一罐冰啤酒回到书房,一面工作一面进食。他的烦恼在于他和黛安·艾勒比首次谈话时,她表示丈夫最近没有任何改变。几天后她到狄雷尼家却说,经过重新回想,她觉得他有改变。
她为什么会变更说词?
他花了半小时才找出原因。他第一次打电话给朱卡洛时,请她和黛安·艾勒比连络,以便确定他的身分。朱卡洛连络过黛安之后才跟他见面——并且告诉他艾勒比大夫的变化;他在胸襟前插花的情景。
狄雷尼比对朱卡洛的谈话及黛安来访的日期,猜到了其中的曲折之处。但是他必须证实它。于是他打电话给朱卡洛。
她在家。
“朱小姐?”他声如洪钟的说:“我是艾德华·狄雷尼。”
“喔,嗨,狄雷尼先生。上次的午餐很不错。我们什么时候再聚?”
他失声而笑。
“看样子欠你很多顿午餐。不过请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还记得我第一次打电话给你,请你向黛安·艾勒比确认我的身分,以免我是不法之徒?”
“我记得。我打电话给她,她说你没问题,我可以跟你谈。”
“后来她有没有问我们都谈了什么?”
对方略为沉默之后。
“她第二天来了电话。她想替我找工作。我们聊了一会儿……对,你说对了;她想知道你问过我什么问题。”
“你告诉她,”狄雷尼说:“我问你是否发现她先生最近在性格上有改变。而你把你告诉我的都对她说了吧?”
“我记不太清楚了,大概是吧。我不该说吗?”
“当然该说!”他开心的说:“谢谢你。我真的很想跟你再吃一次午餐。我能给你电话吗?”
“随时欢迎。”她轻快的说。
他含着冷笑挂上电话。黛安·艾勒比果然高明,她听到他问起死者的态度有没有改变,立刻连想到他说不定也问过叶乔安妮、奥西薇同样的问题,并且得到相似的答案。
而对丈夫的反应应该最敏感的妻子却说没有:他没变。她说了谎,又害怕被狄雷尼发现,于是亲临狄雷尼家坦承道:哎,我说错啦;这一年来他的情绪变得多愁善感。
还有一个问题必须找出解案。他打电话给巴查理,他的妻子说他在斯塔顿岛,并把电话号码告诉他,但是他打去后得知巴查理已经前往他处。
狄雷尼终于找到他之后,两人闲聊过几句,他问巴查理:“你认识为赛门·艾勒比写遗瞩的律师吗?”
“嗯,认识,不过不太熟。你有什么需要?”
“我只想知道艾勒比立遗嘱的日期,以及他取消病人欠款的决定是在哪一天。”
“我不知道他肯不肯告诉我,不过我会去试试看。星期六他都是在俱乐部打球。我连络过他以后再回你电话。”
“谢谢你。”狄雷尼感谢道。
他到厨房带回另一罐啤酒,一面沉思,一面啜酒。他考虑的是赛门·艾勒比和叶乔安妮开始恋爱之后,性格上的改变。他不懂为什么赛门的好友山穆森医生未曾注意到挚友的变化。
狄雷尼抽出对山穆森的报告:
“埃布尔纳·布恩问:‘你有没有注意到赛门·艾勒比这一年或半年来有任何的改变?’”
“‘没有,没有变化。’山穆森回答。”
狄雷尼瞪着这段对话发愣。山穆森会不会是黛安的共犯?他还看不出来。不过……
他打电话给山穆森大夫。
“我是艾德华·狄雷尼,”他说:“今天好吗,大夫?”
“累极了,”山穆森说:“今早全是病人。星期六下午我总是用来看书。专业杂志。十分无聊。”
“我可以想象,”狄雷尼说:“大夫,艾勒比之死有了重大转机,我需要你的协助。不知道明早我能不能来找你。我知道明天是星斯日,但是很希你能帮忙。”
“当然可以。什么时间呢?”山穆森说。
“十点钟好吗?”
“在我的办公室,我们到时候见。”
狄雷尼挂上电话,满意的在椅中来回摇动。他回想起黛安·艾勒比对山穆森的态度,也想起蕾贝嘉在回程途中所说的话。
“我觉得他爱她。”蕾贝嘉曾说。
狄雷尼哼着歌翻出双杰森对山穆森的调查报告。几年前这位大夫曾经精神崩溃而休养过六个月。日期记载得很仔细。上帝祝福双杰森。
接着,狄雷尼开始找黛安与赛门结婚的日期。山穆森的崩溃比婚期晚两周。这倒是很有意思。又是一块找到正确位置的拼图。
电话铃响的时候,他还在思索黛安与山穆森的关系。他拿起电话。
“巴查理。”对方说。
“喔,谢谢你回电话给我。结果如何?”
“挖到金矿了。大律师击败了多年打不败的对手,正在猛灌马丁尼庆祝呢。所以嘴上一点都没有遮拦。艾勒比大夫五年前立下遗瞩。不过取消他的病人欠款则是他死前三周才加进遗嘱的。这件事有什么帮助吗?”
“太棒了,谢谢你。祝你们全家新年快乐。”
“也祝福你们,长官。”
另一个谜?艾勒比在死前三周才取消叶乔安妮积欠的诊疗费——时间差不多正是他对妻子提出离婚的时候。这是对他的新情人示好,抑或预见自己将会不久人世?
赛门说:“黛安,我要离婚。”
黛安说:“我要宰了你!”
狄雷尼想象着他们的对话;黛安有这种能耐,她也有本事在必要的时候撒谎。他曾经问她对她丈夫取消病人账单之事是否觉得讶异。她说她并不讶异,因为她知道他的遗嘱内容。狄雷尼认为这是全世界一流的大谎言。
他边想边走进厨房,罩上一条上面印有“亲吻厨师”的围裙,开始为家人做晚餐。由于今天是周末,他们将要吃面包卷夹热狗、烤豆、咸猪排、冷热两种泡菜。
九点左右,狄雷尼家变得闹哄哄的,彼德和福瑞都到了,布恩和双杰森随后跟进,两人立刻被引进书房,房门紧紧关闭,把客厅的嬉闹喧哗隔绝于外。
“现在正是庆祝的季节,”狄雷尼遗憾的说:“而他们正在这么做。在你们报告结束之前,我先把我所做的事告诉你们。”
“要不要我跟你一起去?”布恩在狄雷尼提到明天将去见山穆森时问。
“不用了。我觉得最好是一对一。他知道我不是正式的警官,或许会对我比较坦白。你们必须明白,我对你们说的一切都不可能被检察官相信。只是我们的方向没走错罢了。现在听听你们的报告吧。希望有好消息。”
“我们做的第一件事,”埃布尔纳·布恩说:“是去调查艾勒比在曼哈顿的停车库。那儿没有任何维修服务,当然不会有铁锤。所以我们就开车到他们的别墅。她今天在那儿招待了一大批女客人,也许是园艺俱乐部的朋友。我们打电话进去找了马夫出来。我说我是埃尔车厂的人,问他需不需要服务。他说他们只和梅依车厂有往来,对梅依的服务很满意。我谢完他之后就前往梅依车厂。杰森,然后你来说吧。”
“我们找到老板梅依,”双杰森说:“是个大胖子。我们出示证件后,问他最近三个月有没有遗失过一柄铁锤。他把我们当成火星人似的瞪着我们。‘你们怎么知道?’他问。他果然在三个月前遗失过一柄,后来不得不去买了新的。他无法说出遗失铁锤的确实日期,只知道是十月初。布恩?”
“我们问他谁可以接触到车厂的工具,”埃布尔纳·布恩接着说:“他就带我们参观了一下。见鬼,任何人都能接触到;工具散置在每一个角落。他的技工、客人、小偷都有可能。”
狄雷尼撇撇下唇。
“这个梅依认不认得黛安·艾勒比?”
“喔,认得,”布恩说:“她是个好顾客。把她所有的车都开去加油。照他的说法,她只要人在那里,就几乎每个周末都会去。”
狄雷尼点点头。
“你知道铁锤现在在那里吗?布恩,猜猜看。”
“在艾勒比家后面的那条溪底。”
“对,”狄雷尼断然道“就在冰层下面,慢慢被泥封住。”
“要申请搜索状吗?”双杰森提议说:“我们可以派蛙人下去搜。”
狄雷尼摇摇头。
“全国没有一位法官会开搜索状给我们的。我们不能因为找出那把铁锤就逮捕她。我们可以派蛙人过去,宣称是为了调查水质之类的狗屁理由。但是就算找到铁锤,对我们又有什么用?被污损的证物。在水底下躺了两个月,那上面还会有可分辨的指纹或血渍吗?我很怀疑。”
“天杀的!”埃布尔纳·布恩大骂道:“它就在下面,我知道。”
“你知我知,杰森也知道,”狄雷尼说,“那又怎么样?这也定不了黛安的罪。”
“这是什么意思?”双杰森焦躁的问:“难道我们不抓她啦?”
“不,不是这个意思,”狄雷尼慢条斯理的说:“只是目前我们没办法逮捕她。一定会有法子毁掉她的,只不过我们目前还不知道罢了。”
“你想,假如我们对她凶,她会败露破绽吗?”布恩问。
“向我们招认?为这位女士可不会这样。你知道她会怎么说吗?‘我不必回答你任何问题。’而她说的一点都不错。”
狄雷尼家在午夜才恢复平静:埃布尔纳·布恩和双杰森、彼德和福瑞都离开了。女孩们在卧室谈笑。狄雷尼照例做一遍睡前巡视,检查门窗有没有上锁,随后疲倦的进入主卧室,颓然坐在床沿,努力鼓起一丝力气宽衣。
蒙妮卡正在浴室梳头。他端详她良久,精力复苏不少。
“你想谈谈吗?”她问。
“可以啊。”他把开始怀疑黛安·艾勒比以后的各种状况都告诉她。
“你已经确定是她了?”
“嗯。你呢?”
“也许吧,”她喟叹道:“但是却很难置信。我欣赏那个女人。”
“我也一样。我仍然佩服她——只不过佩服的理由不同罢了。她把这件事计划得十分周密。她到目前为止犯的都是小错——还不足以严重到被定罪。”
“我一定没有看到你在她身上所看到的某些东西。”蒙妮卡说。
“这要回到我们谈起美女和她们的想法的那个话题上。”
她放下梳子走到他面前站住。
“转过去。”她说。
“什么?”
“侧坐,”她命令道,“把领带、衬衫和背心都宽一宽。”
他依言照做之后,她开始按摩他厚实的颈子和肩膀,有力的手指搓捏并用。
“喔,上帝,”他呻吟着。
“不要停。你一小时收费多少?”
“免费,”她边说边按摩。
“告诉我——美女都是怎么动脑筋的?”
“她们不能面对现实,生活在水晶球里。你知道那种镇纸:里面是一座瑞士古堡,把它倒过来,雪花就会片片飘落。那是一个永恒的天堂。美女生生活在其中,接受来自四方的赞美,富裕男子的爱。她们不必抬一根手指,前途就是康庄大道,可以予取予求。”
“你认为黛安就是这样的?”
“没错。美丽就是天才;这点不容你否认。美就是美。然后她的老师赛门·艾勒比出现了。他让她相信她的智慧也不差,可以说是内外皆美。她所生活的水晶球现在变得更闪亮、更迷人了。”
“然后他提出离婚?”
“对!我敢用全部财产打赌,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受挫折。她一定受不了。那个对她说她有智慧的人,不单不要她的智慧,甚至连她的人都不要了。你能想象这对她自尊的打击吗?”
“可以想象。”蒙妮卡伤心的说。
“人家伤害你时,你就还击。这是人的天性。只是这个伤害太大了;她以谋杀的方式来还击。赛门居然为了一个平凡无奇的小女人而准备离开她?这和她所理解的现实差距太远了。你能同意吧?”
“我说过,你看得比我清楚。”蒙妮卡说。
她离开他,把毯子揭开。他到浴室淋浴、刷牙,套上睡衣。他回到卧室时,蒙妮卡靠坐在床上。
“今晚你不太喜欢我吧?”他说。
“这不是喜欢与否的问题,艾德华,有时候你实在吓人。”
“吓倒你了?怎么会呢?”
“你对黛安太了解,你对她的分析好有逻辑。那么你对我又有什么感想?”
他伸手轻抚她的脸。
“你是个了不起的女人,我真不敢想象生活中没有你。我爱你,这点你相信吧,蒙妮卡?”
“相信。但是有一部份的你,我是永远无法了解的。有时候你好严正,简直像上帝。”
他绽开笑容。
“差得远啦。你觉得应该让黛安·艾勒比逍遥下去吗?”
“当然不应该。”
“当然不应该,”他重复一遍。
“所以现在的问题是如何让她付出代价。”他冷冷的说下去。
“我要把她的水晶球翻过来,看着雪花往下飘。”
他关掉灯爬上床。
“请不要告诉我我吓倒了你,”他恳求道:“这话会吓死我。”
“你并没有真正吓倒我。”她说:“只是你沈迷于一件案子时才比较可怕。”
“沈迷?也许吧。这正是做成任何一件事的态度。我只是不喜欢杀人凶手不受惩制。我受不了。这难道很可怕吗?”
“当然不会啦?但是你一点都不同情黛安吗?”
“我当然同情她。她是凡人。”
“你不为她难过吗?”
“当然会啦。”
“但是你依然要毁掉她?”
“彻底摧毁。”他宣誓道:“好啦。现在谈谈我们。”
“我们怎么样?”
“还是朋友吗?”
“靠过来一点,”蒙妮卡说:“让我用行动表现。”
“喔,谢谢你,朋友。”他说完就把身体挪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