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你有好消息告诉我,”副局长伊伐·索森说:“我很需要一些。”
他颓然坐在书房的皮椅中,手捧一大杯酒,双眼瞅着杯子,彷佛里面含有他需要的答案。
“伊伐,你的模样好像刚被绞肉机绞过。”狄雷尼坐在书桌后面说。
“差不多,”伊伐·索森有气无力的说:“难熬的一天。不过大家都知道,如果你受不了煎熬就趁早离开。”
“是啊,”狄雷尼同意道:“只不过你太喜欢这个水深火热的地狱。”
“也许吧,”副局长叹息着。
“否则我干嘛要待在这里?等一下我还要去华尔道夫饭店,然后和市长的手下见面。我们的预算用不完,谢天谢地,我们要商量如何花钱。”
“那倒容易。多雇几个巡警。”
“是嘛,不过谁来做——派到娜里去?每一个警局都在闹人员不足荒。”
“你会想出办法的。”
“也许吧。还是先回到我刚才的问题——有什么好消息?”
“呃……”狄雷尼说:“是有一点进展。到目前为止我们剔除了四个病人:甘沙克、奥西薇、吉哈洛、席文生。他们的不在场证明,我认为都没问题。”
“但是你还有两个嫌疑份子?”
“一个是贝隆纳,是个大老粗。卡班尼警员正在调查他。卡班尼是很有经验的老警员。我信任他。另外一个嫌疑者比较有意思,她叫叶乔安妮,有自杀倾向和忧郁症。她母亲宣称凶案发生的晚上她在家里。范海伦和艾布兰已经证明她母亲说谎。她本人根本在别的地方,不可能证明她女儿在家。”
“你要逮捕她们吗?”
“那对母女?不,还不到时候。我已经安排人手二十四小时监视她们,除了卡班尼以外。我们要追查出她的背景和她在凶杀之夜的行为。”
“你认为为什么那位母亲说谎?”
“显然是为了保护女儿。不过这也不一定真的和艾勒比大夫之死有关连。叶乔安妮说不定和男友幽会,而她母亲扯谎是是为了保障女儿、或那个男友的名声。”
伊伐·索森喝下一大口酒,紧盯住狄雷尼。
“言之有理。但是艾德华,你的眼中又有那种审讯终结的兴奋神情了。你真的觉得道个叶乔安妮有问题吧?”
“我不希望你太乐观,不过你说对了,我花了一下午研究所有和这个女人有关的档案。有些本来看起来没什么的数据,现在如果以视她为杀人犯的角度来看,似乎又出现了新意义。举例来说,布恩和我访问过她后不久,她就试图自杀。这或许是出于罪恶感。”
“那么她的动机呢?”
“伊伐,我们面对的是情绪不稳定的人,寻常的动机不一定管用。也许艾勒比大夫揭开了叶乔安妮痛苦的过去,她不能忍受、也不希望艾勒比知道,于是把他做掉。”
“有道理。你迟早必须跟她摊牌吧?”
“那是当然的,”狄雷尼阴沉的说:“还有跟她的妈妈。不过我要先做好家庭作业——尽可能了解叶乔安妮和她在那天晚上的行动。说不定她真的只是和男朋友在一块儿。”
“时间不多啦,”副局长说,“还差十天就是年底了,艾德华。到时候他们要选局长。”
狄雷尼找出一包雪茄递给客人。可是副局长摇摇头。于是狄雷尼给自己点燃一根。
“起码这件案子并不烫手。”他吸着烟说:“被害人的遗孀没有给你压力。报纸上也有两周没登载有关的新闻了。”
“我倒希望报上登一登。这对苏迈可的前途大有帮助。他是个好行政官,却不是好刑警。这点你应该看出来了,艾德华。”
“我们仍然还有十天。我相信会在年底破案,否则恐怕就要遥遥无期的拖下去了。”
“别这么说。”副局长呻吟着。
“好吧,谢谢你的招待。我该上路了。”
“告诉我一件事——你个人和检察官办公室的交情如何?”
“很不错。他们欠我几个情。怎么啦?”
“我觉得如果我们把罪名扔给贝隆纳或叶乔安妮,恐怕证据不会太足。检察官到时候会不会接受这个案子?”
“你简直是在找麻烦,”伊伐·索森小心翼翼的说:“通常我不会答应你。不过这件案子惹起太大的注意,他们或许会为了制造宣传而接受。他们和我们一样渴求好的宣传。”
狄雷尼点点头。
“你去探探他们的口风。看看他们的反应如何?”
伊伐·索森瞪着他。
“艾德华,你觉得有可能是叶乔安妮吗?”
“目前,她和贝隆纳是我们唯一的线索。”
副局长离开后,狄雷尼拨电话给苏迈可。可是苏组长不在家,于是他和罗莎闲聊了几分钟,祝她耶诞快乐,请她告诉她先生说他打过电话——没什么事情。
然后他开始阅读有关贝隆纳的报告:此人涉嫌殴伤四个酒客,包括胡提姆警员在内。贝隆纳分明是个虐待狂,喜欢欺凌弱者,然而他也会杀人吗?
怀疑啃啮着狄雷尼。一个喜欢揍人的家伙,也会用铁锤砸人吗?假如艾勒比是被揍死的,狄雷尼就比较肯定贝隆纳是凶手了。
再说叶乔安妮吧。她没有贝隆纳的暴力倾向。但是谁知道在那怯儒的表面下是否潜藏有惊人的爆炸力?外表是欢乐保姆,内在却是杀人魔王。
狄雷尼比较怀疑的是叶乔安妮,不过这也只是因为她的不在场证明被推翻了。
他很很清楚这一切都太薄弱。于是他把手往口袋里一塞,沉重地走进客厅去找妻子。
“怎么回事?”她问,从老花眼镜上方端详他,发觉他的情绪不对劲。
“我们全是猪脑!”他气极了。
“每个人都挣扎奋斗一生,却没人晓得这世界发生了什么屁事。”
“艾德华,你为什么气成这样?因为人生无常、混乱无章?”
“大概吧。”他咕哝道。
“这不就是你的工作吗?让每一件事合乎情理,寻找逻辑和顺序?”
“大概吧。我在黛安家说到警察很像心理医生。可是心理医生有亲爱的弗洛伊德和大批临床研究协助他们。警察却得在一件案子中分析十几个人。我真想对伊伐说我投降算了。”
“不,你不会这么做。你的自尊心太强了。我不信你会放弃。”她说。
“是嘛,”他踢踢地毯。
“我只是受不了凶手捉弄我,跟我兜圈子。抓不到他把我气疯了,也打击了我的正义感。”
“还有秩序感。”她说。
“对,”他笑了一声。
“天杀的,我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何不吃一份三明治?”她提议道。
“好主意。”
同一天晚上,康罗斯警员靠在席文生的长沙发上,一面吸席文生的烟,一面啜饮美酒,自觉活像一个大玩家,腹部突出,嘴叼香烟。
他也觉得自己很清高,因为他刚刚才写完一份报告,澄清席文生的杀人嫌疑,而一切正如他所料,他的报偿是接到一份狗屁不通的差事——在叶府门外守候八小时,等叶乔安妮出门。她没有出来。
“精采的一餐,文生,”他如梦似幻的说:“我吃得好饱。”
“我就知道你喜欢那家餐厅,”席文生说:“熏鹅胸肉是不是人间极品?”
“还有那件丝质内衣,”康罗斯说:“真是太谢谢你了。你对我太好了,文生。”
席文生挥挥手。
“这就是朋友之道。我们是朋友吧?”
“当然是的。”康罗斯说,决定趁着被美酒醉倒而不省人事之前,把该说的话说出来。
“文生,我有话对你说。我知道你会恨我,但是我不得不说。”
“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恨你的。”席文生说。
“文生,我是警察,奉命来调查你和艾勒比命案的关系。喏——这是我的证件。”
席文生看看证件,以几乎室息的声音说:“喔,罗斯,你怎么可以这样?”
“这是我的工作,”康罗斯焦急的说:“接近你,了解你在凶案发生那晚的动态。我承认起初怀疑过你,但是愈深入认识你,愈了解你不可能做出那种暴力行为。”
“谢谢你,罗斯。”席文生低声说。
“不过,你宣称那天晚上离开过在希尔顿饭店举行的宴会。”康罗斯深吸一口气说。
“那只是出去透透气。我告诉过你了,罗斯。”
“我知道,”康罗斯拍拍席文生的胖手。
“可是你也该了解,这会把事情弄得多复杂。”
席文生呆呆的点着头。
“这对我是严重的问题,文生。我知道你是无辜的。我的困扰则在于要不要报告你离开过希尔顿的事情。我烦恼了很久,结果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决定吗?绝口不提它。我认为它压根就不重要。我只报告你整晚都在希尔顿,不可能牵涉进那件案子里。所以你已经完全没有嫌疑了。”
“谢谢你,”席文生的说:“谢谢你,要我怎么谢你才行?”
“我们总会想出法子的,不是吗?”康罗斯说。
圣诞节前两日,艾德华·狄雷尼头戴呢帽、身裹重裘,踏着薄雪去选购耶诞树,预备用来过节。此外他又买了许多装饰灯和锡薄亮片。
正当他忙着试灯时,蒙妮卡匆匆回到家中,捧着两大袋耶诞礼物,双颊因为寒风和兴奋而红扑扑的。她站在门口目瞪口呆的瞅着那棵树。
“亲爱的,这棵树太棒了!”
“是呀,”他笑着说:“我不会告诉你价钱的,否则会扫你的兴。”
“我才不管价钱呢,我爱它。我们一起来装饰它。艾德华,满屋子都是松木香呢。”
他们打开收音机收听韦瓦第的音乐,花了两小时布置耶诞树。最后由狄雷尼摇摇晃晃的爬到树顶,将一颗玻璃星星点缀于顶端。
他回到地面后打开灯,两人往后站几步一起欣赏努力的成果。
“天啊,”蒙妮卡说:“太美了,我好想哭。”
“的确美丽,”他轻抚着她的脸颊。
“希望女儿也会喜欢。她们什么时候回来?”
卡班尼警员不是初出茅庐的警察。他受过两次伤,把一名毒枭按进东河,让他喝几口臭水才将他铐上手铐。
卡班尼知道纽约警局的某些较年轻的同事不太瞧得起他,为的是他的白发和不稳的步履。可是这不打紧;他年轻的时候对年长的警员也是这副态度,直到他发觉这些老人有太多东西能传授给他。卡班尼是个严肃的工作者,至今热情不减,对这份工作有信心。他也知道不能凡事都依照规定办,否则很可能会被歹徒宰掉。
对付贝隆纳正是最好的例子。他知道贝隆纳涉嫌攻击酒客和胡提姆,却找不到确切的证据制裁他。
因此办法只有两个:让贝隆纳逍遥法外,或是由卡班尼亲自扮演执法者。他才不担心贝隆纳在看心理医生是为了化解他的暴力倾向。假如这种角色就能吓退卡班尼,那么他这辈子也就白混了。
当警察局位于中央街的那幢老建筑内时,附近有不少特别为满足警员而开设的店铺:枪店、西服店,专制抢套、刀鞘、铜指环的店。
他在准备与贝隆纳见面之前,备妥了各种家伙和手枪,利用星期四下午去找贝隆纳。姓贝的总是在三点出现,因此他两点四十五分抵达李蓓蒂住的旅馆,然后打电话到楼上以便确保现场已经整理好,她告诉他一切OK。
“你弄明白了吗?”他问她,一面脱下外套。
“他敲门,你让他进来,接着就交给我。你赶快离开。一小时左右再回来。最好是等两小时。到时候他应该已经走了。”
“你保证不会有事?”她紧张的问。
“不用担心,和你扯不上关系的。”
贝隆纳迟到了几分钟。敲门声传来时,卡班尼向李蓓蒂点点头,旋即躲到门侧。
“谁?”她问。
“隆纳。”
她打开门,他走了进来。卡班尼向前走一步,把一截棍子顶住具隆纳的左耳。这一击轻重适度,不至于敲破皮,却足以让贝隆纳趴在地毯上。
“谢谢你,蓓蒂,”卡班尼说:“你走吧。”
她抄起大衣疾步而去。卡班尼把门锁好。他搜了贝隆纳的身没找到任何武器,只发现一条结成块的脏手帕。
他东敲西推的把贝隆纳弄上一张扶手椅,在他身上到处打几下,好让他坐正身体,除了手以外,身体任何一部份绑得纹风不动。
最后卡班尼把贝隆纳的手帕塞进他的口中,并且仔细端详贝隆纳的脸色,确定他没有面色如土。然后他去厨房倒了杯水,端回来拨在贝隆纳的脸上。
卡班尼又浇了一杯水,等了三分钟,贝隆纳才醒过来,眼光恍惚的四顾张望。
“早啊,”卡班尼开心的说:“头有点疼吧?”
他摸摸贝隆纳的脑袋,摸到左耳后面的一块疙瘩。贝隆纳顿时瑟缩成一团。
“没流血,”卡班尼伸出手指给他看。
“看见了吧?”
贝隆纳开始吐手帕,想把它吐出来。
“咱们立个规矩,”卡班尼说:“手帕离口之后不准鬼叫。叫一声得重新塞回去。听见没有?”
贝隆纳点点头。卡班尼便取出他的手帕,贝隆纳舔舔嘴唇,再低下头看看被五花大绑的身子。他伸伸手,挺挺胸瞠、腿部的绳子,再抬起头注视把玩着木棍的卡班尼。
“你在搞什么鬼?”贝隆纳沙哑的问。
“不认识我啦?”
“你要多少钱?”
“不多,”卡班尼说:“只要一点点消息。”
贝隆纳开始挣扎,前后晃动着椅子。
“不准动。”卡班尼说。
“操你的。”贝隆纳喘息道。
卡班尼扬起棍子敲在贝隆纳的右手背上。贝隆纳张口欲叫,卡班尼立刻把手帕塞回他的口中。
“不准叫,”他冷冷的说:“记得我们的协议吗?安静点!”
贝隆纳猛吸了几口气,最后点点头。卡班尼这才抽出手帕。
“你最好杀掉我,”贝隆纳说:“否则等我自由之后,我会宰掉你。”
“我看不见得。”卡班尼说:“因为我要弄伤你——我是说真正的弄伤你。你害过不少人。我要你永远无法复元,你将会受重伤,你的一辈子也将会改变,相信我。”
贝隆纳的眼光变了。疑惑、恐慌使他的眼神不再那么锐利。
“你为什么要伤害我?”
“因为我不喜欢你。”
“我有什么地方得罪你?”
“被你揍扁的那四个人又怎么得罪你了?”
“哪四个人?”
卡班尼对着贝隆纳的左手背来了一记,他的头猛往后仰,闭起双眼,嘴张得老大。不过他没有叫出声。
“手上的骨头不少,”卡班尼说:“弄坏你的手,你的麻烦就大了。即使动手术也恢复不了原样。现在告诉我那四个人的事情。”
“哪四个——”贝隆纳才开口就看见卡班尼的棍子又要开打了。连忙说:“好,好!我是打过几个人,那都是公平的对打。”
“当然啦,”卡班尼说:“就好像你在鲸尾酒吧外面攻击那个刑警。从后面揍肾脏,再狠踢他一顿。这叫做公平?”
贝隆纳喘息一声。
“天啊,你是条子!”
卡班尼的木棍狠狠敲中贝隆纳的右手背:既快又重的一击。两人都听见啪的一声。贝隆纳的双眼登时一翻。
“是你干的吧?”卡班尼说:“你常去的酒吧流连的那四个酒客,和鲸尾酒吧附近的警察。全是你的杰作——对不对?”
贝隆纳点点头,垂首看着自己发红的手。
“当然是你,”卡班尼和气的说:“像你这么强悍的人当然做得出这种事。修理人很有意思吧?我就觉得很有意思。”
“放我走,”贝隆纳央求道:“我承认了,不是吗?放开我。”
“喔,我们的帐还没算完呢,隆纳,”卡班尼愉快的说:“你伤的还不够重。”
“老天爷,你还要怎么样?我发誓,等我脱身之后,我会切下你的命根子塞进你的喉咙。”
卡班尼再度重击贝隆纳的右手。对方昏死过去,卡班尼便往他脸上倒了更多冷水。
“保持清醒,小子,”他等贝隆纳醒过来之后说,“我要敲烂你的手,你总不能用烂手再去伤人了吧?也许他们会给你钉上几根钉子,固定那双烂手。”
“你是条子,”贝隆纳痛苦的说:“你不能这么做。”
“我正在这么做。好好看清楚我,这样将来才能指认我。等我修理完你,你将会掉眼泪,尿在裤子上。现在先让我问你一个问题:你那位医生被害之夜,你在那里?”
“我的天,就为了这件事?我整晚都在家。我已经告诉过警方。我老婆也在家。她也是这么说的。”
“你整晚待在家做什么?看圣经,做字谜游戏,望着天花板发呆?”
“我看电视。”
“哦?你看了什么节目?”
“我们看的是有线电规,我记得从九点到十一点有一个拳击特别节目:五十年精采大赛。大部份是重量级的。”
卡班尼若有所思的望着他。
“那天晚上我也看了那个节目。不过你也可以做掉你的医生,再借着电视节目表来制造不在场证明。”
“去你妈的,”贝隆纳声音嘶哑的说:“我真的看——”
卡班尼又敲了贝隆纳的左手,他痛得扭曲起身体,泪水涌进他的眼中。
“你已经开始哭了。不要对我骂脏话,隆纳;这不是好习惯。”
卡班尼看见贝隆纳的手已经肿大不堪;无力的摆在扶手上,血管破裂,皮肤颜色也开始发白。
“我真不想相信你,”卡班尼说,“这样我就可以继绩修理你。不过我觉得你说的是实话。”
“是实话!我有什么理由杀艾勒比?他是我的医生,老天有眼!”
“啊,可是你曾经毫无理由的打伤五个人。好啦,在我离开前有几句话奉告。李蓓蒂跟这件事无关。我告诉她如果她不合作就得坐牢。听见没有?”
贝隆纳疯狂的点着头。
“假如我发现你接近她,我会来找你。到时候遭殃的将不只是你的手,而是你的脑袋瓜。听懂了吗?”
贝隆纳这次点头显得有气无力。
“如果你想找我,我叫卡班尼,城中区的警局知道我在那里。我可以跟你一对一的干一场,把你的烂脑袋轰掉,然后坐等他们来抓我。你信不信?”
贝隆纳畏惧的望着他。
“你疯了。”
“没错。我是疯了。”
卡班尼接下来飞快的猛击贝隆纳的双手。一种类似木盒破裂的声音传来。贝隆纳的眼珠往上一翻,再度昏死过去。尿味飘浮在空气中。贝隆纳的裤裆已经湿了一片。
卡班尼收好家伙,替不省人事的贝隆纳松绑,自己穿好外套,戴上帽子。他四下环视一遍,想起用来装水的玻璃杯,便把杯子带走。
他打开前门,用贝隆纳的手帕拭净门柄,再把它扔到那具没知觉的人体上。他搭电梯下楼,经过大厅时管理员根本没注意他。
卡班尼从两条街外大电话到旅馆。
“八D房里有个人病了,”他对管理员说:“我想他昏过去了。你最好通知救护车。”
然后他开车回家,一面构思如何写报告给埃布尔纳·布恩,告诉他贝隆纳没有杀艾勒比医生的嫌疑。
狄雷尼的两个女儿玛莉和希薇雅在耶诞夜赶回家。她们做的第一件事是对着耶诞树发出惊喜的叫声。
第二件事情是宣布不在家吃耶诞大餐。当晚她们和两个男孩有约会。
“什么男孩?”蒙妮卡严厉的问:“你们在哪里认识他们的?”
母亲和女儿同时开始说话,比手划脚。狄雷尼在一旁安然观望。
原来玛莉和希薇雅在从波士顿来的火车上邂逅了两名布朗中学的“有为”青年。他们都住在曼哈顿,邀请两个女孩到广场饭店吃晚餐,再去圣派崔克教堂听韩德尔的弥赛亚、望子夜弥撒。
“但是你们根本不认得他们,”蒙妮卡叫着:“你们在火车上碰到两个陌生人就要跟他们约会?艾德华,告诉她们不可以去。那俩个男人说不定是禽兽。”
“喔——”他优闲地说:“想去圣派崔克教堂望弥撒的人不会太坏。他们是不是来这儿接你们?”
“八点,”希薇雅兴奋的说:“我的男伴彼德说,他可以借他爸爸的车。”
“我的朋友叫福瑞,”玛莉说:“他们非常正派规矩,妈妈。你说是不是,希薇雅?”
“十足的君子,”希薇雅附和:“待会儿请他们进来喝杯酒。他们的年纪已经可以喝酒了吧?”
“你们可以请人家进来坐坐。如果我们看了之后认可,你们就去玩,否则约会取消。”
“他们很害羞。大多数时候都是玛莉和我在说话。”希薇雅说。
“他们甚至要穿正式的西装,”玛莉咯咯笑着。
“所以我们也得打扮一下。上楼吧,希薇雅,我们先把行李打开。”
“喔,是啊,”狄雷尼严肃的说:“你们就这样无忧无虑的率性而为吧。你们妈妈和我连续几个月都在等着见你们。不过没关系,你们尽管去广场饭店喝香槟。我们吃点热狗、豆子和啤酒就打发了。不用担心我们。”
两个女孩失色的望着他。但是当她们发现他在逗她们时,立刻飞奔向他没命的亲吻他。他替她们把行李送上楼,再下楼回到厨房,看见蒙妮卡把一锅牛肉送进烤箱。
“你看怎么办?”她不安的问。
他耸耸肩。
“我们先检定这两位‘十足的君子’。起码他们是来家里接孩子们;这是个好现象。”
他们双听见突然作响的门铃声。
“会是什么人?”狄雷尼说:“难不成福瑞和彼德提早三小时抵达?”
他从窥视孔往外看,看见一个身穿制服,捧着一大篮鲜花的人。于是他打开大门。
“狄雷尼先生与夫人吗?”
“是的。”
“祝你们过节愉快,先生。”
“谢谢你,也祝你偷快。”他收下花,给了那人一块钱小费,把花篮抱回厨房。
“我的天,好惊人!是送给孩子们的吗?”蒙妮卡惊呼道。
“送花的人说是送给狄雷尼先生与夫人的。”
蒙妮卡小心翼翼的揭开覆盖花篮的纸,露出一簇鲜艳的康乃馨、山茶花、菊花。
“美极了!”蒙妮卡赞叹道,并且打开卡片大声念出:“‘黛安·艾勒比祝蒙妮卡与艾德华·狄雷尼隹节愉快。’喔,艾德华,她真是太好了。”
“的确顾虑周到,”他说:“她八成花了很多钱。”
“你要不要来一朵康乃馨别在你的衣襟上?”蒙妮卡促狭的问。
他失声而笑。
“你这辈子有没有见过我戴花?”
“从来没有。就算在我们结婚时也没有。”
“假如我突然别着一朵玟瑰出现,你会作何感想?”
“我会怀疑你爱上了别的女人!”
他们优游自在的吃了一顿大餐,聊着两个女儿的事,不知道她们何时才会回家。
“起码两点,”狄雷尼说:“我忘了子夜弥撒要进行到几点,然后他们恐怕会去喝杯睡前酒。”
“清晨两点?”蒙妮卡疑惑的说:“我在她们这个年纪,十点就得回家了。”
“那还是几年以前的事呢。”他故作天真的说。
“你!”她轻槌一下他的肩膀。
“我最好上楼去看她们整理的情形。”
“去吧,”他说:“我来收拾这儿。”
他打开酒柜检查一下藏酒量,调了一大壶鸡尾酒放进冰箱,以便招待女儿的两位男伴。
他回到客厅插上耶诞灯,端坐进最喜欢的椅子凝视这棵美丽的树,思索卡班尼呈交那份有关具隆纳的报告。卡班尼凭什么如此肯定贝隆纳是清白的?
他怀疑卡班尼的证词不是在警员与嫌犯气氛融洽的情况下得到的。不过这份报告反正是能够接受的。现在只剩下叶乔安妮了。
他听见门铃声时瞟了一眼壁炉上的钟:八点差几分。至少他们很准时。他大步走到门口为他们开门,一面对着楼上嚷:“你们的正人君子到啦!”
天啊,他们真年轻!穿着也很干净。然而最令他头疼的是分不出谁是谁,他们长得太像了。他只好对两名青年都称呼“年轻人”。
“喝杯酒好吗?”他提议说。
“请不用麻烦,老伯。”其中一个人说。
“我已经调好了。”狄雷尼说着起身,拿酒,端着酒和杯子回来斟了两杯。
“耶诞快乐。”他说。
“耶诞快乐。”他们异口同声的说,再品尝一口酒,然后注视着彼此。
“好像是螺丝起子。”其中一名青年说。
“可是加了苦艾酒。”另一个说:“对不对,老伯?”
“对。”
“无论加了什么,反正很特别。我看我们不用去广场饭店,留下来算了。”
“这叫布朗克斯鸡尾酒,”狄雷尼说,“很古老了。琴酒、甘甜的苦艾酒,配上柳橙汁。”
“我要大量制造出售,”青年说:“一定会发财。”
狄雷尼很喜欢他们。他们并不十分英俊;却机警,聪明,正派,也不排斥闲聊。
蒙妮卡下楼时,俩位年轻人双双站起身。狄雷尼替她倒了杯酒,听见她在五分钟之内问出他们的年纪、住址、父亲的职业、将来的打算,以及他们将在几点安全送回她的两颗掌上明珠。
玛莉和希薇雅艳光照人的下楼。狄雷尼陪大家聊了一会儿便催促四个年轻人上路,出门前对他们说:“记住,两点以前回家。迟到五分钟我们就通知联邦调查局。”
女孩们飞快的吻他一下就离开了。
“彼德要进医学院,”蒙妮卡回到客厅后报告。
“福瑞想当建筑师。”
“我听见了,”狄雷尼说:“也很失望。没有警察。”他给两人各倒了杯酒。
“我们要不要今晚把礼物放在树下,还是等到明早?”
“明天再说吧。艾德华,你想什么时候睡都可以。我来等他们。”
“我早知道啦,”他笑瞇瞇的说:“我决定陪你。”
他坐进墨绿色的高背皮椅中。蒙妮卡走到黛安送的花篮前稍微调整一下花形。
“实在太好看了,艾德华。”
“嗯——,”他慢慢站起身。
“你说了什么?”他的声音粗嘎。
蒙妮卡转过瞅住他。
“我说它好看。怎么回事?”
“不是的,”他不耐烦的说:“刚才送花来的时候,你说了什么?”
“艾德华,这是做什么?”
“你刚才说了什么?”他对她大叫。
“告诉我!”
“我说它好美丽,不知道是不是送给女儿的。你说不是,是给我们的。”
“还有呢?”
“我问你要不要别一朵在胸前。你说你不要。”
“对!”他得意洋洋的说:“我问你有没有见过我戴花。你说即使在我们的婚礼中都没见过。我又问你:假如我插着一朵花出现,你会有什么感觉?你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会怀疑你爱上其他女人。”
他一拍额头。
“白痴!我是个天杀的白痴?”
他疾步冲进书房砰地一声关上门。蒙妮卡惊愕的发了一会儿愣,然后坐下来收看电视特别节目。
她强忍住去看他的冲动,过了一小时才终于忍不住好奇而微微推开书房门,往里面偷窥一番。他站在档案柜前,背对着她翻阅档案。她决定不打扰他。
一小时后她觉得实在闹够了,便毅然走进书房面对他。他有气无力的坐在书桌后,牛角框眼镜挂在鼻梁上,手上拿着一张纸,两眼盯住它。
“艾德华,”她斩钉截铁的说:“你一定要说明白出了什么事。”
“我懂了,”他以不可思议的神情凝望她。
“那个家伙在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