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四节

靠近四十街和麦迪逊路口有一家小饭馆。卓依上下班都会顺路经过。它从清早开店到黄昏便休息,卖的食物大都是三明治、汤、色拉。很平常,很实惠。

五月二十一日傍晚,卓依下班就在这家小馆子便餐。她埋头迅速的吃完酪饼、咖啡、香草冻。匆匆结了账,便快步回家。

瞻养费的支票在信箱里,她取出来塞入皮包。回房锁门、上闩、加链、拉下窗帘。换一身棉织便装,包一块头巾,戴上橡皮手套,开始大扫除。

首先清理浴室,刷洗浴缸、洗脸槽、抽水马桶、磁砖。

这一天并不顺畅,街上,被人潮推来挤去。在办公室,备受冷漠。纽约每一个人都粗卤莽撞,她真怀疑自己是否来错了这个都市。纽约否定了她的人格,对待她好似一件东西,与水泥、钢筋、柏油毫无两样。

她把药柜整个出空,一格格的洗刷干净,物归原位。再擦镜子,换浴帘、脚垫、毛巾。

在都市裹,听别人唱、看别人的感觉,都要代价。热情束诸高阁。

清理了废纸篓,换新塑料袋,通通排水管,喷洒了柠檬芬芳剂。关灯出来,进卧室。

不过,纽约还是有它的好处。除了此地,又有什么地方可以为她提供三番两次的冒险经历?如果这个都市无视于她,自然也就无视于存在它里面的罪恶。

卧室里,她换了干净的床单、枕套,床垫翻了面。掸掉五斗柜、鞋箱、床头柜的灰尘。

她为什么冒险,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她说不出一个明确的答案。她知道所做所为是罪大恶极,但是无从控制。心智也许清明,身体却自行其是。

但是在冒险之中,有她从未感到过的活力,她不仅改头换面,简直脱胎换骨。

地毯、百叶窗帘、门钮全部清理过。衣橱、柜子里的衣服重新排列、整好。检查一遍,关灯。

为什么她生存的欲望以这般绝情的形式表达,她不知道。只觉得空有选择的权利,却无从抉择起。

她对自己戏剧性的存在一笑置之。就像是一出肥皂剧!人生本就是一出悲欢离合的肥皂剧!大家统统一样。

进厨房,洗橱柜、门窗,擦门钮。

她是谁?错综复杂令她无以名状。好像是千面人,有时候两面会同时发生。她将不同的脸转给不同的人看。糟的是,也给自己在看。

擦冰箱。打亮不锈钢把、水龙头。洗水槽、换抹布。

但愿一次大惊悸能够使她元神归一。一次致命伤,一次情感上的征服。她觉得自己是一座等待奉献的井,缺的是开发和被需要。

她用肥皂水刷地砖,再用干布擦拭,等它全干后,打上蜡。

她不知道爱是否就是大惊悸。她从不以为自己热情,然而现在,如果机缘凑巧,她会成为一个完完全全的女人:有情也有意。

最后轮到起居室,桌椅上下,椅垫靠枕,全部抹过。

对寇马琳而言,爱是欢乐,其实不止这些。爱是最珍贵难得的一株幼苗;靠着蕙心兰质的灌溉,可以长大到建一个世界,救一个灵魂。

镜框、玻璃、门把、灯罩、灯炮,无一不洗擦得光亮洁净。

假如她知道它在生长、茁壮,她的身体一定不药而愈,而她生命中的空白也一定全部填满。她梦想,她期待。

用大吸尘器吸地毯,小吸廑器吸窗帘、椅垫、沙发。

有了爱,她就万能,她就不需要再去冒险。她就会肯定自己。她就满足。

衣帽橱的里里外外都擦到。鞋子一双双排好。假发刷松。掸过百叶窗。房间里喷了松叶芬芳剂。至此,大扫除结束。收妥所有的清洁用具。回卧室脱下衣物,浴室放了水。再到厨房吞下维他命、矿物剂以及一大堆名堂的药丸药片。一粒镇静剂。一片盐片。

像马琳一样,倒了一大杯加冰块的伏特加。端着酒进了浴室。

荡在一缸热水里,饮着冰凉伏特加。倦意转成了暖洋洋的惬意。她半瞇着眼俯看自己。

“我爱你。”她放声喊道。搞不清爱的对象是古尼兹、米尔耐,还是自己。管它;爱字本身就有它的意义。这才是最重要的。“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