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吨的鸟粪如同飞泻的瀑布倾斗而下,——诺博士急得抱头鼠窜。他使劲挥动着两只胳膊,似乎要把鸟粪赶开,然而一切努力都是白费。
邦德尽量缩作一团,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他做了深呼吸,以使自己恢复平常的状态,脸上的表情冷静而专注。他把随身携带的小刀抽到眼前,仔细检查刀刃部分,还算锋利。随后把刀子藏到身后的裤袋里,紧了紧腰带。但是刀子好像碰到了什么东西。可能是打火石。邦德把它从裤袋里掏出来,心想这块金属可能用的上,于是就在石头上打了几下,可擦出的火花并不明亮,他随手把它丢到了远处。
邦德躲藏在一块巨大的石头后面,仔细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在十码开外的地方,一辆大型起重机停在那里,正运作着,没有进入船舱。开车的是个混血的黑人。邦德一眼就认出他就是开装甲车的那个小头目。在起重机的前面,是一道防护堤,成“T”字形,向海岸伸进大概有二十码。一艘老旧的油轮正停靠在码头水深十二英尺的地方,大约有一万吨左右的排水量。这艘船叫做“布兰奇”,船尾上还有安特卫普蚂蚁的标志。油轮的甲板上没有出现半个人影。起重机正在往油轮的舱口里起劲地装运鸟粪。一条长长的吊臂伸到一座山崖后面,不一会儿,一只巨型的自卸斗被吊了起来,缓缓地移动到油轮舱口的上面。等到舱口的阀门打开,自卸斗里的鸟粪便倾倒而出,扬起巨大的粉尘。邦德估计这么一斗鸟粪至少也有好几十吨重。
就在起重机的下方,弥漫着鸟粪臭气味的岸堤的左边,显出一个高大的人形轮廓。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诺博士!他正在监督鸟粪的装运情况。
清晨的海风轻拂着半掩在高耸的悬崖下面的海港。传送带的滚轴轰轰作响,带动机器运作,起重机的引擎欢快地唱着,有节奏的一起一伏。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声音,再没有其他的东西在运作,也没有其他的活物。在诺博士眼中,再没有比眼前的这一切更美好的景象了。
邦德又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的情况,确定此外再没有别的什么人。他小心翼翼地把头缩回去,开始计划下一步的行动。他目测着与起重机之间的距离,确定驾驶员操纵杆与踩踏板的位置。首先,那个起重机驾驶员是个麻烦事,先得把他解决掉,然后再利用这台大家伙对付那个诺博士。邦德细细地把每一个具体的步骤都想了一遍,直到确信有必胜的把握,脸上的表情才逐渐变得放松。他尽可能地让自己平静下来,活动了一下手关节——它们确实需要多运动,顺便理了理凌乱的头发,以保持他一贯的发型,又紧了紧身上的黑色夹克,然后从背后抽出了刀,谨慎地探起身子。一切准备就绪。
情况依旧没有什么改变,起重机的驾驶员吹着口哨,专心地操控着机械,脖子裸露在黄褐色衬衫的外面。这对邦德来说是个好机会,两人间的直线距离大概有二十码;那位诺博士也同样背对着邦德,面朝大海站在弥漫着白色粉尘的堤岸上监督机器的运作。邦德目测了一下,离起重机大概有十码远。他选择了一条最近的路线,猫着腰迅速跑向起重机,躲到了这台大家伙的背后。他绕到右边,躲在操作间的一侧。此刻他正处于视觉死角,无论是坐在驾驶员位置上的人,还是站在防护堤上的人都无法看到他。邦德尽量缩小身体所占的空间,探出头来查看周围的情况,伺机行动。
吊臂又一次重复着从山崖后面吊起一斗鸟粪的动作,传送带也一如既往地运作着。在操作间的后面,有两个铁焊的脚蹬,看起来也很坚固。机器巨大的轰鸣声淹没了邦德的脚步声,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存在。他迅速从另一面跑过去,爬上了车子。驾驶员没有觉察到有人入侵了自己的领地。邦德抓住了机会,一个箭步上去,从背后扳住驾驶员的脖子,一刀扎进对方的后心。那家伙连声都没出,就瘫软在座位上。邦德把尸体拖到别处,坐到控制台上,迅速握住操纵杆,自己当起了驾驶员。这一系列动作只在几秒钟之内就完成了,甚至还抹了抹自己的刀子。然而,邦德一刻也没有让地面上的那个人离开过自己的视线。
一切尽在掌握之中。邦德把起重机的速度调到了中档,车子顶部伸出的长长的吊臂猛地震了一下,如同长颈鹿的脖子一般,缓慢地改变了方向。站在前面的诺博士听到了动静,抬头向上望去,他的嘴巴马上凝固成一个“O”形,急忙抓起身旁的一部电话,冲着电话大喊大叫。
邦德沉着地操作着起重机的吊臂,他把速度调到了最高档。就像一个有着多年工作经验的驾驶员,一点一点地改变着吊臂的方向。一如前任驾驶员做的那样。
再快点!否则又该让这个魔鬼逃脱了!在邦德猛地推下操纵杆,吊臂在半空划出一道弧线,径直往诺博士的头顶上方砸去。
快一点!要再快一点!
接近了,快到了——停住——就是现在!倒!在兜着满满一斗鸟粪的吊斗将要接近之际,诺博士才反应过来。他连忙转身想跑,但为时已晚。
几十吨的鸟粪如同飞泻的瀑布倾斗而下,——诺博士急得抱头鼠窜。他使劲挥动着两只胳膊,似乎要把鸟粪赶开,然而一切努力都是白费。他奔跑着试图找寻躲避之处,但很快被绊倒在地。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诺博士渐渐被活埋了,机器的轰鸣声掩盖了人声。
半空中的鸟粪还在倾泻。一开始还能够看到鸟粪下面蠕动的躯体,但不一会儿就完全看不见了。鸟粪堆得越来越高,最后形成了一座小丘。
“上帝啊!”邦德声音回荡在这间小小的操作间里,他大口呼吸着飘着鸟粪味的空气,无力地躺倒在座椅上,感慨万千。
这个妄想统治世界的大魔头,如今只能在这座鸟粪堆成的坟墓里做他的帝国梦了。这种人,根本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邦德把那个驾驶员的尸体拖过来,从他身上搜到一把手枪。定睛一看,正是他从伦敦带过来的那把大口径的手枪,弹匣里的子弹还有六发。他上好枪,现在才终于放松下来。
诺博士死前曾打过一个电话,一定是为了搬救兵的,必须尽快离开这个地方。
邦德马上跑下起重机,爬上山崖边的一道铁梯,上面有一道小小的铁门。他拧了一下把手,门没有上锁。他推开门,顿时一股令人作呕的粪臭味迎面扑来。
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发现自己正处在一条很长的隧道上。机器轰隆作响,一条巨大的传送带正飞快地运转着,不停地运送着鸟粪。
隧道里空无一人,只有传送带的轰鸣声和令人恶心的粪臭味。里面灯光昏暗,传送带上扬起的鸟粪渣直往眼睛里钻,臭得要命,邦德没办法躲开,只好弓着身子,低着头,尽可能地朝前快跑。他必须在那个混蛋招来的救兵赶到之前离开这里。
突然,邦德被一个人狠狠地撞了一下,还没等他看清楚对方是谁,那个人就已经卡住了他的脖子。已经没时间拔枪了,他下意识地往后一倒,想趁机把对方带倒后再压在那个人身上。
在两人同时倒下去的时候,邦德忽然听到一阵尖厉的叫声。他刚准备翻身攻击对方的要害处,却不由地愣住了。然而倒在地上的人仍在攻击他,邦德被对方狠狠咬了一口。
“别这样!哈瑞,是我啊!”邦德疼得大叫道。
“詹姆斯!”哈瑞瞬间停止了攻击,身子不由地一软,滑向了地面。她搂住邦德的腿,又惊又喜,兴奋得不停地喊着邦德的名字。
邦德俯下身子,把她搂到胸前:“你没事吧,亲爱的?”
“没事,詹姆斯,我没事的。”她摩挲着他的头发,“詹姆斯……亲爱的!”然后倒在他的怀里,轻声地抽泣着。
“别担心,哈瑞,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邦德也用他那宽大的手掌抚摸着她的头发。“那个诺博士已经死了。现在我们得尽快逃出去。来,起来吧,哈瑞。”他扶起她,“你知道这里有出口吗?你是从哪里进来的?我们必须快点儿离开这个鬼地方。”
哈瑞不停地喘着粗气,说道:“在这前面有一条岔道,可以通到装甲车的停车间去。”正在这个时候,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突然消失了。“是不是他们已经赶来了?”哈瑞惊恐地问。邦德顾不上回答,一把将她拉起来:“快跟我走!”他们快速跑到隧道的分岔口,刚想拐进去,却听到里面有说话声。两人连忙躲了起来。
邦德把哈瑞拉到身后,掏出手枪,低声对她说道:“抱歉,哈瑞,我恐怕又得杀人了。”
“让他们全都见鬼去吧!”哈瑞低声说,然后缩着身子躲到邦德后面,用手捂住了两只耳朵。
邦德检查了一下手里的家伙。目前他们正处于万分危急的时刻,只能跟对方拼个你死我活。听他们的说话声,看来不止有一个敌人。他必须掌握好时机,趁对方不备时下手。邦德握紧手中的枪,紧盯着前面的岔口。
脚步声是越来越近了,对方的说话声也听得十分清晰。“你小子还欠我十美元呢,萨姆!” “别急嘛,伙计。今晚我就能全赢回来。” “哈哈哈……”
目标出来了。一个,两个,三个!邦德看得清清楚楚,一共有三个家伙,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一把枪。
邦德冷不丁地冲出来,大喝一声:“别做梦了!傻瓜!”话音未落,枪声响起,其中的一个家伙倒下了;另外两个还没反应过来,邦德又是一枪,又击毙了一个;第三个人立即开枪,子弹擦着邦德的头发飞过去了,邦德没再给对方开枪的机会,一枪打穿了他的脑袋。
“快走,哈瑞!”他拉住哈瑞,钻进了岔道口,飞快地跑着,隧道里只听到他们两人快速奔跑的脚步声。这可比那边强多了,至少没有粪臭味。邦德一面拉着哈瑞快跑,一边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他不能确定刚才那几声枪响有没有被其他人听见,也很难预测前面会不会有什么更危险的情况等着他们。眼前,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遇到阻挡者就马上开枪。一定要设法弄到那部装甲车。
由于隧道的光线太暗,哈瑞不小心被绊倒了。邦德连忙把她扶起来,关切地问:“摔伤了吗,哈瑞?”
“没事……我只是觉得太累了,两只脚都被划破了。这儿有道暗门,上面就是那部装甲车停的屋子。我们现在就进去吗?”
“这样最好不过了,哈瑞。只有靠那部装甲车,我们才有可能逃出去。你一定要坚持住,我们很快就能找到机会。”邦德搂着哈瑞的细腰,扶着她慢慢往前走。他没时间仔细察看她脚上的伤,但看她走路的样子,一定伤得不轻。哈瑞每走一步,身子都不由自主地歪向一边,脸上的表情痛苦万分。
他们终于挪到了那扇小门的位置。邦德手里握着枪,轻手轻脚地推开一道门缝,观察着里面的情况,还好,里面没有人。那部伪装成龙的装甲车就停在那里,车门敞开着。邦德暗自祈祷着:上帝啊!但愿油箱里有油,发动机也没出什么毛病。
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听声音正是朝邦德他们这边走过来的。邦德赶忙拉起哈瑞朝前跑去——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藏进那部装甲车里。他一把将哈瑞推进车里,随后他自己也跟着钻进去,把车门轻轻地带上。这时,外面传来的说话声已经听得非常清楚了。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那就是枪声?”
“绝对不可能是别的响声。”
“不管怎么说,还是小心为好。”
“走,过去看看吧。”
外面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邦德拉住哈瑞的手,在唇边竖起一根手指,示意她不要弄出声响。随后他小心翼翼地推开车门,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什么声音也没有。他探出头来观望四周的情况,没有看到半个人影,只看到左边的墙上挂着一排枪。他快速取下上面的一支卡宾枪和一支手枪,检查了一下弹匣,里面装着满满的子弹。他把枪交给哈瑞,跑到通往隧道的那扇门前,插紧门闩。随后又迅速跑回装甲车,看了一眼油表,这回运气不错,油箱是满的。上帝保佑!成败在此一举。邦德发动了装甲车,轰隆隆——轰隆隆,就像打雷似的。车身紧跟着一震,车子开动了。
“后面有没有人追过来?”邦德紧张地大声问道。
“没有!——噢,等等,那边跑出来一个,又出来一个。正朝我们这边开枪呢。那帮人都过来了,有个家伙手里拿着步枪,他趴下了,正朝我们这边瞄准呢!”
“快关上瞭望窗,趴下!”邦德随即加大了油门。只听得一声怒吼,装甲车一下子冲了出去。
“再看看,哈瑞,小心点!把瞭望窗开道小缝看看!”
“他们已经不射击了,只站在原地望着我们。看,那是什么?——狗,狗跑过来了,正追在我们后面呢。会追上来吗?”
“就算追上来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快过来,亲爱的,坐在我这边,抓紧!把脑袋贴到地上!”哈瑞照他说的做了,邦德对她露齿一笑:“做得好,亲爱的。等我们开到了湖里,我就停下来对付那些狗。这些畜生,只要我打中其中的一只,整个狗群就会把这个不幸的家伙当作午餐的。”他让哈瑞搂住自己的脖子,尽管道路颠簸起伏,哈瑞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装甲车开进了湖里,邦德在五十码外的地方把车子停了下来,顺手拿起那支卡宾枪,上好膛。通过长方形的瞭望口,可以看到那群尾随而至的野兽,此刻它们已经追到了湖里。邦德用枪瞄准了追在车后边的这群恶狗,扣动了扳机。砰——砰,一只狗倒在水里挣扎着,扑腾着四肢,紧接着又是一只。卡嗒嗒的枪声夹杂着凄厉的狗叫声。湖水立即被染成了红色。
恶斗的场面开始了。邦德看到一只狗跳出狗群,扑向一只受伤的狗,将锋利的牙齿插入对方的脖子。它们现在就像发疯了似的,在泛着血泡的水里扭打作一团。邦德打光了所有的子弹,把枪丢到一边。
“这下没事了,亲爱的。”他用温柔的语气对哈瑞说道,随后再次开动了装甲车,以最快的速度朝他们上岸时经过的长着红树林的河口驶去。
车子一直向前开着,两人大约沉默了五分钟,随后邦德抚摸着哈瑞的膝头,说道:“现在,我们总算逃出来了。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他们老大的尸体。树倒猢狲散,这群乌合之众只会忙着逃命,哪里会来追我们?等天一黑,我们就搭船回到牙买加去。今天的天气好像挺不错,没准晚上可以观赏月亮呢。怎么样,能坚持到那个时候吗?”
哈瑞环着邦德的脖颈,柔声说道:“我当然可以,倒是你自己,瞧你身上这些伤,竟没有一块好的地方。——噢,詹姆斯,你胸口上这一圈红点是怎么回事?”
“过一会儿我再告诉你。别担心,很快我就没事了。现在你来告诉我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是怎样从那些该死的黑蟹嘴里逃出来的?我整夜都为你担着心。我一想到有成千上万的黑蟹正啃噬你的身体,我的心里就直发毛。感谢上帝,你竟然能逃出来!”
一听到他的这番话,哈瑞竟然大笑起来。坐在一旁的邦德惊奇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金黄的头发乱蓬蓬地散在脑后,深陷的蓝眼睛表明严重缺乏睡眠;此外,在那顿午夜烧烤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吃过任何东西。
“那个混蛋以为自己什么都懂,其实是个老傻瓜。”哈瑞的语气就像在谈论一名愚蠢的中学教师,“他自以为比我更了解黑蟹,却怎么也不可能想到,我从小就伴着这些小东西长大。只要你不乱动,黑蟹根本不会咬你,它们从来不会主动伤人。这个老傻瓜,以为我肯定会被这些黑蟹咬死。可实际上我心里一直在为你担心。我以为他们一定会用更为残忍的手段对付你,所以才被吓昏过去。”
“原来是这样啊。”
“当然了,被人脱光了衣服绑在四根木柱上的滋味可不好受,不过他们并不敢对我做其他的事,只是开了些玩笑。到了晚上,黑蟹倾巢而出——至少有几百只,它们在我身上爬来爬去,弄得我很痒痒。我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唯一麻烦的是我的头发,总是被那些小家伙勾到。它们爬了整整一个晚上,直到天快亮的时候,它们才陆陆续续地爬回洞里去睡觉。它们实在太可爱了!我趁天还没亮,弄松了固定着右手的木栓,很快也把别的木栓搞定了。
“我跑了回去,钻进了工厂附近的那间停着装甲车的房子,在那里发现了这身肮脏的工作服。我注意到离那里不远的一条传送带正在工作,我猜可能是用来把那些鸟粪运到山崖那边的。
“我想你也许已经被他们杀了,”哈瑞的话并非没有事实根据,“所以我打算顺着这条传送带通过那座山崖,把诺博士找出来,宰了那家伙,于是我随身带了把螺丝刀。”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当我们撞到一块儿时,我竟然用它来对付你!要知道此前我一直把它装在口袋里。在返回那间房子的时候,我发现了这道小门,所以就钻入了那条主隧道。
“事情就是这样的。”说到这里,她轻柔地抚摸着邦德的脖子,“亲爱的,刚才咬的那一口,现在不要紧吧?这是保姆教我对付男人时用的。”
邦德甜蜜的一笑:“是吗?她是这样教的吗?”说着,把哈瑞搂进怀里。哈瑞幸福地抑起脸庞,两人紧紧地拥吻在一起。
突然车子一歪,跑到一边去了。他们只好分开,邦德重新握紧了方向盘。远远地,他们望见了长在河口边上的红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