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拟妥一份“待办事项”列表,甚至还列出一张行程表。不过到了星期一上午,他精心设计的计划全都事与愿违。
他打第一通电话就找到了伯纳·伍尔夫,不过队长无法帮他的忙。
“我要在一个小时内赶去开庭,组长,”他解释。“为一件伪造夏格尔画作的案件做证。我的一个部属生病了,另一个在布鲁克林的图书馆过期杂志中翻阅《哈泼周刊》,寻找温斯洛·荷马的蚀刻版画。赝品案越来越多了,”
“听着,队长,”狄雷尼无奈的说:“我需要的只是打听看看如果没有麦兰的作品,杰特曼的画廊收入损失会有多大。杰特曼能否靠他代理的其他画家继续撑下去,或者他会关门大吉?我想最好的答案应该是去找他在麦迪逊大道的竞争对手打听。”
“或是五十七街,”伯纳·伍尔夫补充。
“没错。这样好不好:如果我派布恩小队长和另一位警察到法院跟你碰头,你能否给他们十来个艺术品业者的名字,让他们今天可以去查访,了解一下杰特曼的财务问题?”
“当然,”伍尔夫向他保证。“那简单。”
“好。我就叫布恩打电话给你,安排碰面的细节。”
“对了,组长。我曾四处打听过,没找到什么重大线索,不过有传言说可以不用透过杰特曼画廊购得麦兰的画作。”
“喔,”狄雷尼说。“那可有意思了。多谢了,小队长。我会叫布恩跟你联络。还有,你若能和我们一道吃个便饭时别忘了来通电话。”
随后他就等小队长每个小时打电话回报。
“我们仍然盯着裴妈妈,”布恩开心的说。“她发现我们的跟监人员了,也大发雷霆。不过其中一个接班人员会说西班牙文,我们让她冷静下来了。我们告诉她,这么做是想要保护她,以及桃乐丝。”
“好,”狄雷尼迅速接口。“那反倒更好。杰森表现如何?”
“很好,”布恩说。“很积极进取。组长,他的动作比他自己说的还要快。他和我在吃过早餐后正要走回他的车子时,有一个小混混正将一个铁丝衣架弄弯想要撬开前车窗。他看到我们之后拔腿就跑,杰森二号立刻追了上去。至少追了那小子两个街区,不过还是逮到他了。那个杰森还真能跑。”
“他怎么处理那个小混混?”
“搜身,然后踹了他一脚,放他一马。”
“处置得宜,”狄雷尼说。“今天有人手去监视裴妈妈吗?”
“噢,当然。一些老鸟。动作不快,不过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我有事要你和杰森去做……”
他指示布恩打电话给伯纳·伍尔夫队长,敲定时间与他在法院会面。向他索取艺术品业者的名单,然后找这些人查询杰特曼画廊的财务状况。
“竞争对手通常都很乐于聊些他们死对头的蜚短流长,”他告诉布恩。“带杰森和你同行,你们两人将名单分成两份,分头进行。设法多找几个业者聊聊。让杰森了解目前状况。我今天大都在外头,不过你可以在下午打过来找我。我如果不在家,蒙妮卡或许会在,那么你和杰森可以先过来等我。”
“是,长官,”小队长说。“你想我们能逮到他吗,组长?”
“当然能,”狄雷尼说,口气比他自己预期的更有自信。
然后,他依照自己的待办事项表,打电话到朱立安·赛门的办公室。苏珊·韩莉接的,他勉为其难与她天南地北胡扯了几分钟。最后……
“我今天能和那个大人物见个面吗,苏珊?”他问。
“噢,不行,组长,”她说。“他不在办公室。他今天上午要出庭。”
“天啊,”他唉声叹气。“怎么今天上午‘每个人’都要出庭?”
“什么?”
“没事,没事。听着,你想他今天会到办公室吗?”
她说赛门最晚下午三点或四点左右应该会回去。狄雷尼说他会碰碰运气,到时候过去看看律师能否拨几分钟时间见他。他说得必恭必敬。
然后他迫于现况,只好修改行程表,无预警的去造访贝拉·莎拉珍。不过他得先做一些特殊的准备。
他到厨房内摆各类杂物的橱柜内翻找老半天,终于找出他要的东西:一个小型的透明纸袋,里面装了些水龙头的垫圈。那是半透明薄纸制成的纸袋,不是很牢靠,不过他认为应该可以派上用场。他把垫圈塞入抽屉内,然后在那个纸袋内装入一汤匙的精制细糖粉。他将封口翻折两次;然后用胶带贴住。
他将袋子放入亚麻外套侧边口袋里;思忖着是否应该带枪,不过决定不带。他将他的水手帽端正的戴上,然后出发,走到第一大道搭出租车,也设法压抑住想抽雪茄的念头。
或许是他几次来访,管理员已认得他了,不然就是狄雷尼的神情让管理员认为,想要拦下这个面露凶相的大块头是不智之举。无论如何,狄雷尼直接就上电梯,没有受到任何盘问。和往常一样,菲律宾籍的管家拉蒙前来应门。
“什么事!”
“莎拉珍小姐在吗?”
“她在等您吗!”
“你何不自己去问问她?”狄雷尼说。
拉蒙迟疑了一下,然后终于同意让狄雷尼进门。
“请稍候,”他说着,转身离去。
不过狄雷尼没有待在走道。他立刻进入那间只有一种色彩的客厅,就是以一种他无法辨识的蓝灰色与紫罗兰色调装潢的那个房间。他匆匆四下张望,由口袋中取出那一小袋的糖,塞入一张扶手椅的椅垫底下。然后他自己站在与那张扶手椅正对面的藤椅前面。他静静站着,帽子拿在手中,等候着。
她仪态万千的走进来,打着赤脚,白色长袍的下襬在她身后摇曳着。那件长袍以宽大的拉链拉至颈部褶边处,长袍的垂饰上是英国警察使用的哨子。
她颞然刚刚在泡澡或淋浴。银色秀发湿而滑顺的平贴在头上,脸部肌肤容光焕发,身体散发出一股浓郁的沐浴乳香。不过他没有时间欣赏;她不愿接见他,她立刻展开攻势。
“听着,”她劈头就怒气冲冲的说。“我受够了这种狗屁事。我要——”
“什么狗屁事?”他问。
“这样子找碴,”她愤怒的说。“我要——”
“什么找碴?”他说。“我不是来找碴啊。”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
“听着,莎拉珍小姐,”他说,口气尽可能冷静:“我只是有一两个问题要请教你。那是找碴吗?”
“我找几个高明的律师朋友谈过了,”她告诉他。“很重要的人士。他们告诉我,我不必再回答任何问题了。如果你想逮捕我,就动手吧,我会维护我的权利。不过我不会回答任何问题了。”
“你当然会,”他温和的说。“你真的会,莎拉珍小姐。因为你是个聪明的女人,也知道怎么做对你最有利。我们不能坐下来吗——一下子就行了?不会太久的,我向你保证。”
她瞪着他。他看出她犹豫不决,也知道她仍摇摆不定,是与否全在一念之间。
“你帮我忙,”他说:“我也帮你忙。”
“你能帮我什么忙?”她不屑的说。
“坐下,”他催促她。“我会告诉你。”
她鄙夷的闷哼了一声,不过还是坐在他期待她入座的那张扶手椅上。她将一只膝盖翘到扶手上;脚丫子不耐烦的上下抖动着。
他坐在那张藤椅的前缘,身体前倾,草帽夹在两膝之间。他的神情严肃,专注——有如律师向委托人提出忠告,她的愚行将会导致何种严重后果。
“你那些高明的朋友……”他说。“我想他们都是重要人士。有企业界、有政治界、有社交界。不过他们告诉你不要与警方合作时,他们是提供你不当的建议,贝拉。你不介意我称呼你贝拉吧?”
她挥挥手比了个不耐烦的手势。
“你知道,贝拉,他们是懂法律没错。他们也假设警察必须守法。那是事实——到某种程度为止。大部分警察的确会遵守法律及警察的规则。你的高明朋友知道这一点,也充份利用这一点。”
“那当然,”她点点头。“所以我才会听他们的。”
他往后靠坐,姿态放松,翘起脚。他将帽子摆在腿上,手再摆在帽子上。
“是这样的,贝拉,”他说,声音几乎像在梦呓。“法律条文多如牛毛,警察的规则也多如牛毛,相关的书籍如汗牛充栋。不过我要向你透露一个秘密。大部分的警察——已经入行好一阵子的老鸟——是依照另一本书来办案。虽然不能真的称之为一本书,因为那不曾白纸黑字写下来。那是许多技巧、窍门、绝招等等的总和,是警察之间口耳相传的。听着,我们都在前线作战,唯一的存活之道就是彼此交换情报、交换秘密、互相切磋琢磨。有些技巧还是用鲜血换来的。不见得要违法,而是如何钻法律漏洞。你了解吧!”
她没有回答,不过他认为她已听出兴趣了;他打动她了。
“有些警察口耳相传的技巧只是芝麻小事,”他继续说。“例如毒贩如何将毒品装入金属制的胶囊中再塞入肛门,或是搜身时如何检查长靴的内侧,有些人会在里面暗藏一把利刃。或者如何破坏你正在跟监的那部车子的尾灯,让尾灯一边是红光,另一边是白光,比较容易辨识;或是卧底的警察要如何戴上加装镜子的墨镜,如此可以在停下来擦拭墨镜,将墨镜当成后视镜,藉此确保没有人跟踪。这类的小技巧。警员口耳相传的秘笈。那没有违法吧?”
她不自觉听得入神,听得饶有兴味。脚丫子不再上下抖动了。她在椅子内坐正,舒服的靠躺着,不过仍看着他,也继续倾听。
“当然,我们也会彼此讨论案件,”他继续说下去。“尚未侦破的案子、已经侦破的案子,以及如何破案的方法。行话。就是如此,贝拉:行话。无论警察何时见面,在酒吧内、餐厅内、在法学院、在家里,谈的都是警察的行话。而警界的年会呢?你不会相信的!例如,我记得我曾到亚特兰大城参加一场警界的年会。在白天的正式活动结束后,我们晚上全聚在一起交换办案心得,如何打击歹徒。有一个来自德州某个乡镇的警察,不是小镇,我猜,不过也不大。这一位——我们姑且称他为麦克——告诉我们他在当地办过的一件有趣案子。他们的镇上有个毒虫,是个经常向学童兜售毒品的人渣。有些学童染上毒癃了,麦克知道毒品的来源是那个歹徒。知道,但无法证明。所以他决定设局逮他。他弄来了一个透明纸袋装着海洛因。你知道警方通常能够弄到一些海洛因,临检时没收的,没有呈报上去。”
“我猜他准备栽,并以持有毒品的罪名逮捕那个毒贩,”她说,这时真的是听得入神了。
“不,”狄雷尼说。“那个警察,这位麦克,有更高明的做法。他等那个毒贩回家,然后他取出左轮枪里面的子弹,再松松的放入枪套内,扣套也没扣上。他另外安排了两个警察在暗中支持。他们在大厅内的楼梯间,在门外。然后麦克就闯入那个毒贩的住处。‘你的搜索票呢?’那个毒贩大叫。‘在这里,’麦克说着,拿出一张折迭着的纸张朝他晃了晃。你会很讶异那些所谓很高明的人有多么容易受骗。于是麦克就把他推开,然后搜查那个地方,他当然找到那个装着毒品的透明纸袋了。这期间麦克不断的在那个歹徒面前走来走去,那把没装子弹的枪几乎就要从枪套内掉出来了。你应当当场听他说这个故事,真是妙不可言。他说他不断把屁股对着那个毒贩,可是那个家伙没有上钩。然后,当麦克找到那包海洛因,并笑着告诉那个毒贩他要逮捕他,并说那个毒贩至少要坐二十年牢,‘那时’他才冲上前去抢麦克的枪,从枪套中把枪夺走,说麦克休想带走他,然后冲出门。当然在外头支持的警察看到他挥舞着一把枪冲出来,立刻就将他制伏。他们先将麦克的枪重新装填子弹,然后才将他移送法办。所以一切圆满落幕。”
她好奇的看着他。“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她问。
“唔,”狄雷尼若有所思的说:“我是想要说服你,你那些高明,重要的朋友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你知道,贝拉,如果你惹上麻烦了,重大的麻烦,你那些友人会立刻离你而去,就如十月的落叶。他们大都是已婚人士——对吧?有高尚的职业,也有良好的声望。你不会真的认为要是你捅出了大娄子,他们还会出面挺你吧?你会打电话,而他们都在开会或出城去了,或到墨西哥度假。相信我,贝拉,如果你惹出了大纰漏,别想指望他们。”
“大纰漏,”她复述着。“你一直说‘大纰漏’。我到底惹出了什么大纰漏?”
“噢……”他说,若无其事的随手比了比:“比方说要是我向你告辞,走出这里,再打电话给缉毒小组人员,告诉他们有网民告诉我,你这里私藏了海洛因。缉毒小组的人员会火速前来,将这个地方拆得片瓦不存。”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她笑道。“我又不碰海洛因。他们什么也找不到。”
“他们当然会找到,”他轻声说道。“就在你坐的那张椅垫下面。”
她瞪着他,一开始还没会意过去,然后脸色发白,顿时苍老许多。她猛然起身掀开椅垫,抓起那个小袋子。她望着手中那个袋子,抬起头望向他。
“你这混账,”她喘着气。“你这混账!”
“贝拉,”他笑着说。“噢,贝拉!”
他站起来,小心翼翼的将帽子摆在椅子上。他走向她,由她颜抖的手中取过那个小袋子。他将袋口撕开,将白色粉末倒入他的另一只手掌中,一口气舔光。
“糖粉,”他告诉她。“只是做个示范。告诉你和你那些重要友人,你们并不知道有什么把戏可以玩,贝拉。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警察也有他们的小把戏。”
“糖粉?”她愣愣的说。
“没错,”他笑着。“不过你当然不知道我是否塞了真正放着毒品的袋子在其他地方,对吧?”
他紧盯着她的眼睛,她的眼光也无法移开。
“你想知道什么?”她哑着声音问。
“这还差不多,”他说。“坐下来轻松一下,我们就别再提你那些高明的律师朋友这种狗屁话了。”他将她的坐垫再摆回原位,搀扶着她的手肘让她就座。然后他走回自己的藤椅。
“感觉还好吧?”他关心问道。
她硬梆梆的点点头。
“好,”他意气风发的说。“这不会花太多时间。你和麦兰之间有什么样的生意往来?”
她一开始还有点迟疑,不过在他尖锐的问题一再追问下,她不久就全盘托出了。在麦兰遇害前六个月左右,他来找她,问她能否替他的画作在美国及外国找买主。她说当然可以,而且她要求百分之三十五的佣金。他说那还谈个屁,他付杰特曼的佣金就是这个价码,如果她也是开这个价码,他来找她干嘛?于是他们最后敲定若售价在十万以下的就抽百分之二十,十万以上的抽百分之十五。
“麦兰在画卖出前要先确认售价吗?”狄雷尼问。
“当然,”贝拉·莎拉珍说。“所以你们就只将杰特曼一个人蒙在鼓里?”
“维多说他和他没有合约,”她为自己辩解。
“显然没有,”狄雷尼点点头。“继续说……”
于是她就向她在美国及欧洲的重要友人放出风声,也将麦兰交给她的画作销售一空。
“别担心,”她告诉狄雷尼。“我会报所得税的。”
“我相信你会,”他神情凝重的说。“你卖出多少幅?”
“他遇害前约有十幅,”她说。“我们全卖光了。”
“麦兰不担心杰特曼会发现?”
“担心?”她大笑。“雒多?不可能的,亲爱的。那家伙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钱不够他挥霍。他确实曾提起,买家必须同意不可张扬,而且五年内不能将作品出借展览。”
“他们都同意了?”
“当然。听着,维多是以低价脱手,比由索尔·杰特曼经手的作品要便宜许多。”
“哦,”狄雷尼说。“我开始明白为什么你们的生意兴隆了。你是他的折扣价代理人。”
“没错,”她同意。
“你说麦兰就怕钱不够他花。贝拉,他如何花掉那些钱?钱都哪里去了?”
“缴税就去掉一半了。”
“我知道,不过仍然……”
“酒,”她说。“派对。”
他看着她,不予相信。
“你能买多少酒?”他说。“办多少派对?你说你卖了十幅画。就算平均一幅五万元好了,那也有五十万美金。就算你抽百分之二十佣金,那他还剩四十万,然后他再依法缴税——我怀疑——而且就算税金高达百分之五十,那他仍然还有二十万美金,光是由你经手,由杰特曼画廊售出的收入还没算在内。你想要告诉我他花了二十万美金买酒及办派对?”
她沉吟了半晌。然后脚丫子再度紧张的抖动个不停。她以手掌抚压着湿发。“你不会相信的,”她说。
“都到这个地步了,”他说。“我什么都可以相信。”
“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她说。“我是说,关于那些钱。他大都送人了。”
“送人?送谁?”
“年轻的画家。格林威治村、苏活区、市中心、布鲁克林区。四处当散财童子。他逛遍全纽约各地的小画廊、艺术家的储藏室、画室。只要发现他认为有天分的人,就资助他们,付他们薪水。他的钱就是这么花掉的。”
“天啊,”狄雷尼说。“我不相信。”
“你最好相信,”她点点头。“是真的。我认识一些他资助过的艺术家。你想见见他们?”
“不了,”他缓缓的说。“我相信你的话。杰特曼知道这件事吗?”
“我不知道。我怀疑。”
“他老婆呢?”
“不可能。他‘什么话’也没向她透露。”
“我们再回头谈你替他兜售的那些画作。杰特曼发现了吗?”
“噢,当然,”她说。“迟早会发现的。艺术界这个圈子很小,大家都彼此认识。话一下子就会传开来,没有什么秘密能维持太久的。”
她说索尔·杰特曼曾到伦敦参加苏仕比的艺术品拍卖会。他在一场派对中听到有一个人吹嘘他以特惠价买到一幅麦兰的作品。杰特曼设法登门拜访,一探究竟。他看了一眼就知道那不是他的画廊经手的。他回到纽约,和麦兰狠狠吵了一架。杰特曼说麦兰不但剥夺了他合法的佣金,也破坏了全世界麦兰画作的行情。麦兰将他与杰特曼大吵一架的经过告诉贝拉·莎拉珍。
“‘操他的’,”她引述麦兰的话说。“‘我已经很照顾杰特曼了,够他这辈子受用不尽了。我卖自己的作品他凭什么抱怨?我不需要他。我不需要任何人!’”
“所以你继续兜售麦兰的作品?”狄雷尼问她。
“当然,”她说。“那没有犯法吧!”
“没有,”他说。“没有违法。告诉我这一点,贝拉——你是否曾注意过麦兰交给你转售的那些画作的落款日期?那是何时完成的?”
“都是早期作品,”她说。“二十年前画的。一九五七年及五八年,大概是这些年份。不过和他的新作一样精彩。你看不出任何差别的。”
“根本没有差别,”他说。
她困惑的望着他。“我就是这么说的。”
他点点头,缓缓起身,准备离去。他不想再听下去了。他听得够多了。不过他在门口时转过身来。
“贝拉,”他说:“你以前怎么不告诉我们这件事?我们初次造访时?”
她翘高下巴。
“我不想被牵连进去,”她说。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再度转身打算离开。这次是她叫住他。
“艾德华·X·狄雷尼,”她说:“你没有在这里偷塞其他的袋子吧?里面放真的毒品?”
“唉,贝拉,”他说着,僵硬的笑了笑:“你不会真的认为我会从事任何‘非法’的勾当吧?”
他永远无法看清别人的真面目——永远不会。他穿越中央公园,由贝拉·莎拉珍的住处缓缓走向东区,沿路沉思时,体悟到这令人心情沉重的道理。他心思重重的踽踽前行,身体略往前倾,草帽压低以遮住六月的炎阳。
让艾德华·X·狄雷尼讶异的,让他心情难以平复,是发现了已经来日无多的维多·麦兰如何处置他的心血钱。狄雷尼闷闷不乐的想着,突然听到这个粗野下流、经常惹事生非、顽劣鄙卑的人竟能为善不欲人知,这有如听到古匈奴的暴君阿提拉竟然捐了一座收容所给未婚妈妈一样让人震惊。
他在中央公园附设的动物园露天看台上吃午餐,一份热狗及一罐啤酒,然后再回去买了另一份夹法兰克福香肠的热狗及啤酒。他细嚼慢咽,听着栏里的各种动物鸣叫、吱吱叫、长嗥。这里似乎是将整个事情理出个头绪的好场所,为此事提供了形式及因果关系——汲汲营营的人类故事。
狄雷尼认为维多·麦兰之所以遇害,是因为他活太久了。那是事实。如果他就像艾伦·赫罗兹医师所推断的,只活了三到四年,整个逃漏税计谋就天衣无缝,索尔·杰特曼可以由存放在谷仓内的那些画作获取大笔利润,埃玛与泰德由遗作展的销售所得也可以获得优渥的遗产,多拉及埃米莉则可重整家园,每个人从此都可以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如果维多·麦兰死了的话……
不过那个王八蛋竟然没死,不肯死。不是照医师预言的那种死法。他活着,一直活蹦乱跳。而南亚克谷仓内则有那些正待风干的杰作。管他的,不妨先将其中几幅换成现金,趁着还没咽气前及时行乐。狄雷尼猜,麦兰或许是这么想的。他完成的画作有那么多,卖掉十幅或二十幅甚至更多,也没有什么差别。
只不过对索尔·杰特曼则不然。那对杰特曼的差别可就有如天壤之别。他正费尽心机想要让麦兰的画作价格居高不下。因此他出手非常谨慎,只推出少量作品上市。而谷仓内那些画作除了是多拉及埃米莉的遗产,他也同样可以分到一杯羹。他可以靠这些画作的佣金再快活个二十年。麦兰是怎么告诉贝拉·莎拉珍的?“操他的。我已经很照顾杰特曼了,够他这辈子受用不尽了。”
然后杰特曼发现私下低价兜售的事,这个计划也就破局了。那些暗中兜售的画他不能抽取佣金。更糟的是,那会压低了行情。如果大家都能够找贝拉·莎拉珍以折扣价买到麦兰的作品,他怎么能期待物以稀为贵?而且麦兰还‘活着’!那个混账还‘活着’!而且仍不断画出更多的作品来。将水龙头关掉的时候到了。是的,狄雷尼推测,杰特曼想必是这么想的:将水龙头关掉的时候到了。维多·麦兰一死,一切问题都可迎刃而解。
狄雷尼走入赛门与布鲁斯特律师事务所的办公室内,笑容可掬。不过喜欢卖弄风骚的苏珊·韩莉不在座位上,坐在她位子上的是一个绷着脸,戴眼镜的年轻人,脸色灰白。办公桌上空荡荡的,那个年轻人好像被钉在椅子上般坐着,双手摆在桌面的记事簿上,手指头紧紧扣着,连指关节都泛白了。
“什么事?”他冷漠的问。“我能效劳吗?”
“苏珊·韩莉小姐在吗?”
“不在。”
“赛门先生呢?我曾打过电话来与他约时间碰面。我是艾德华·X·狄雷尼组长。”
“组长?”
“纽约市警察局。”
“噢,请稍候。”
他匆匆起身,到赛门的门口粗鲁敲着门。他敲完没待响应就立刻进门,进门后还大力将门带上。过了片刻他又出来了,紧蹙着眉头。
“赛门先生等一下就可以见你。坐。”
他们默默坐着,设法回避彼此的目光。
“你也是律师吗?”狄雷尼最后开口问。
“不是,”那个年轻人没好气的说。“我是律师助理。”
显然他认为担任律师助理不包括当个接待员。狄雷尼觉得如果他现在向这个年轻人表示同情,这个年轻人如果不是开始高声大叫,就是放声痛哭。因此狄雷尼不发一语的坐着,草帽摆在膝上,忍受着那静默的漫漫等候,也暗忖着这想必是朱立安·赛门摆架子的小把戏。
最后,二十分钟后,赛门自己从内室走出来了,手往外伸,完美无瑕的牙齿闪闪发亮。
“抱歉让你久候,”他面带微笑,毫无歉意。
“我不急,”狄雷尼心平气和的说。“‘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诸如此类的。”
赛门的外表一如往昔,像是全身抹了油,从头到脚亮晶晶。在法院耗了一天并没有使他油亮的外表失色,弄乱他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或使他修剪的服服贴贴的胡髭缠结成一团。今天他穿着有浅蓝色圆点的白衬衫,打上栗色的丝质领带,西装是亮丽的深蓝色亚麻质,有白色钮扣,还有像是垂直平衡片的大翻领。
他引领狄雷尼进入他的私人办公室,请他落座,殷勤寒暄,问候他的健康,还体贴的调整窗帘来遮住午后的阳光,然后建议是否要来一杯?当狄雷尼婉拒小酌时,他自己到那座豪华的吧台调制了一杯罗伯罗伊酒,调酒时全神贯注的模样,有如一个疯狂科学家在提炼长生不老药。狄雷尼判断,那应当不是赛门当天的第一杯罗伯罗伊酒。
“在法庭内耗了五个小时,”赛门声如洪钟。“没完没了的延误。乏味,乏味,乏味。不过这你很清楚吧,我相信。”
“警察知道枯等是什么滋味,”狄雷尼同意。“那是工作之一。不过最后,我注意到,事情还是可以完成。只要你有耐心。”
“当然,当然,”赛门说着,啜了口酒,说了声:“哇!”然后悠哉的坐入他那张皮革椅套的旋转椅内。“这是正式的拜会吗,组长?”
“不尽然,”狄雷尼说。“不妨称之为礼貌性的拜访。”
“噢?”赛门困惑的说。
“律师,你身为法界的一员,你是法庭上的重要成员,对吧?”
“对的,当然。”
“而我则是扮演执法者的角色,所以你可以说我们是站在同一边的。你同意吗?”
赛门点点头,这时也提高警觉注视着狄雷尼。
“所以我觉得,”狄雷尼继续说:“我应该先直接来找你并让你知道真相,然后再采取正式行动。”赛门将那杯罗伯罗伊酒一口气灌下肚。他站起来,走到吧台再埋首调制另一杯。他背向着狄雷尼,他再度开口时,口气已不再殷勤客套了。
“这是怎么回事,狄雷尼?”他质问。
“你是索尔·杰特曼的朋友?”
赛门将酒端回他的办公桌,重重的坐在他的旋转椅上。他举起杯子但没有喝,隔着杯缘盯着狄雷尼。“你知道我是,”他说。
“你‘要’当他的朋友吗?”
“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想知道,你会挺他到何种程度。谁吃了三明治!”
“什么?”赛门一头雾水的说。“你在说些什么?”
“你买来当午餐的三明治,”狄雷尼耐着性子解释。“为你和杰特曼买的。就是那个星期五。是谁吃的?他没有在这里吃午餐。你一个人吃光了?丢进垃圾桶?或是他稍后赶回来了?”
“我一再告诉你——”
“你告诉我个屁,”狄雷尼粗声厉气的说。“那是什么三明治,律师?”
“狄雷尼,那些三明治是怎么了?”
“是哪一种三明治?鲔鱼?蛋色拉?肉片?哪一种?”
“好吧,如果你非知道不可,是全麦面包夹烤牛肉,外加无糖苏打水。”
“你上星期二午餐吃什么,律师?”
“上星期二?”赛门说。“谁能记——”
他急忙噤声不语,但为时已晚。狄雷尼朝他露齿而笑。
“没错,”狄雷尼点点头。“记不得上星期二午餐吃了什么。谁能记得?我就记不得。不过,你却清楚的记得两个月前你吃了全麦面包夹烤牛肉以及无糖苏打水。杰特曼也主动提供同样的信息,不问自答。业余的就会有这种麻烦:言多必失。现在,律师,你身为交叉询问的专家,难道你不认为你和杰特曼都清楚的记得你们在两个月前的午餐吃了什么,显然是经过套招,甚至是串供的?”
赛门站起来,有点摇摇晃晃的。
“这段谈话到此为止,”他的声音浊重。“请便吧。”
狄雷尼也起身。他解开外套钮扣,将衣襬掀高。他缓缓转个身,让赛门可以看到他穿着衬衫的身体。
“你看,”他说:“我没有装窃听器,你想搜身也无妨。没有窃听器,没有发报器,没有录音机。这次谈话只有你知我知,律师。”
“没有什么好说的,”赛门说。
“为你自己好,”狄雷尼说,将钮扣再度扣上,也再度坐了下来。“为你自己的利益。难道你不想听听我查出了什么?”
赛门忽然脸色惨白。花了无数时间做脸及照太阳灯保养出来的红润肌肤,转眼间像拽了气的皮球般瘫软皱缩。他跌坐在他的椅子上。
“你当然想听,”狄雷尼绷着脸说。“那么你就会知道如果你还是决定当杰特曼的朋友,面对的会是什么局面。他在那个星期五上午十点钟左右过来,你将通往外面那间办公室的门锁起。你看,假设我是索尔·杰特曼……”
狄雷尼起身,快步走到通往走道的那扇毛玻璃门。他将锁上的按钮按下,将门推开,跨出半步,然后转身朝赛门挥挥手。
“拜拜,”他开心的说。
然后他再回来,将门再度上锁,坐回原位。
“杰特曼十点进来这间办公室后,没有人看到他在这里,”他继续说道。“苏珊·韩莉没看到,连送午餐过来的那个熟食店外送人员也没看到。没有人,我们说过了。”
“我看到了,”赛门哑着声音说。“他一直都在这里。”
“是吗?你再继续这么一口咬定,你就要等着去蹲苦牢了。你会收到传票,在大陪审团前做证,接受询问。问起你的业务、税务、你的前科。人尽皆知。你的照片会出现在电视台的晚间新闻,你还会拿一份《华尔街日报》遮脸。那是你要的吗,律师?你愿意为了你和杰特曼的友谊,而落得如此下场吗?”
“那个人是我的委托人。你无权——”
“无权?”狄雷尼咆哮。“无权?少来这一套,你这龌龊的讼棍。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前科?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差点就被吊销律师执照?少来这一套律师与委托人关系有免责权的狗屁了。我现在谈的不是你的委托人,我谈的是你,谈的是妨碍司法,做伪证以及命案的共犯。用这个当开场白你看如何?”
“臆测之词,”赛门吼道。“臆测!你无凭无据。你就这么走进来——”
“我有目击证人,”狄雷尼组长得意洋洋的说道。“一个在麦兰遇害那天上午在他的画室附近看到索尔·杰特曼的目击证人。就是你说他正在这里和你共享全麦面包夹烤牛肉及喝无糖苏打水的那个时间。一个目击证人,律师!想想吧!一个奉公守法的市民,社会的栋梁,由数十帧照片中挑出杰特曼的照片,而且发誓他当时就在现场。再加上有物证来左证。你的友谊值得吗?‘想一想’,老兄!动动你的头脑吧!是时候了。你可以谈条件,这你很清楚。山崩时赶紧避开,赛门先生,就要山崩了。你无力回天了。如果你在发誓后再重复你那套愚蠢的证词,你就玩完了。你和你的橡木书柜跟这一切精美的设备——全都泡汤了。你将一无所有。”
狄雷尼猛然起身。
“一个目击证人,”他轻声重复了一次。“一个看到他的人。想想吧!好了,你就好好想想这个问题,律师,仔细考虑考虑。如果你决定要翻供,改口说你记错了,或许赛门曾经离开你的办公室一或两小时,不妨就打个电话给我。电话簿里可以查到我的电话。慢慢来。仔细考虑考虑。我不急,我是个有耐性的人。我是在律师的办公室内枯等磨练出这种耐性的。保重了,律师。后会有期。”
他留下一个目瞪口呆的朱立安·赛门瘫坐在那张铺着皮革桌面的书桌后,颤抖的手指头握着鸡尾酒杯。狄雷尼快步离开那栋办公大楼,穿越马路前往东六十八街的北侧。他再往西走了半个街区,朝第五大道前进,然后在有树木及路旁车子遮挡的地方停了下来,他从此处可以看到他刚走出来那栋大楼的入口。
他推算赛门至少要花十分钟才能再喝一杯罗伯罗伊酒,回过神来,然后打电话到麦迪逊大道的杰特曼画廊找索尔·杰特曼,并向他宣布天快要塌下来的这个消息,叫他快点过来。不过在将近二十分钟之后,那个五短身材的艺术品业者才绕过街角,匆匆忙忙小跑步赶过来。他冲入那栋大楼,狄雷尼面带微笑,悠哉的踏上回家的路,还点起一根雪茄。他承认,他也不确定自己是在做什么,他没有明确的计划。还没有。不过他想将杰特曼吓得六神无主,不知所措。那有利无弊。
他回到家中时,发现蒙妮卡,布恩及杰森围坐在餐桌旁,笑着共享一盘洋芋片。蒙妮卡在喝马丁尼,布恩喝的是苏打水,杰森二号则是喝一罐啤酒。他踏着沉重的步伐进门时,他们全都抬头看他。
“哈啰,亲爱的,”蒙妮卡说。“你一整天都在忙些什么?”
“威胁人,”他开心的说。“令人口干舌燥的工作。我没有奖赏吗!”
“冰桶内那一壶,”她说。“柠檬皮己经剥掉了。”
“太完美了,”他点点头,替自己倒了一杯马丁尼加冰块。然后他拉了张椅子加入他们,望向布恩。“情况如何。小队长?”
“够好了,长官,我想。我们两人共拜访了十一位业者。其中有四位就是不愿松口。不知道,或是不肯说。其他七人则说杰特曼若没有麦兰,就会关门大吉了。”
“我拜访的业者中有两人说杰特曼没有够份量的艺术家,连支付在麦迪逊大道的租金都不够,组长,”杰森打岔。“那地段租金很贵。他们说他或许还可以在市中心继续经营,不过无法在麦迪逊大道立足。除非他能再遇上另一个麦兰。”
“组长,”布恩说:“你可记得我们有一次去找他时,也曾问过他同样的问题。他说麦兰的死是会对他造成伤害,不过不会那么严重,他说他可以撑得下去。”
“他当然可以,”狄雷尼说。“有价值两千万美元的麦兰作品在南亚克的谷仓内。我的情况如下……”
他向他们简要说明他和贝拉·莎拉珍及朱利安·赛门晤谈的经过。他们聚精会神默默听着,听得津津有味。他说完后,蒙妮卡起身替自己再斟一杯酒,也替她先生再斟满,然后再端一罐啤酒到杰森二号面前。
“那么说他有罪了,艾德华?”她问。“无庸置疑了?”
“无庸置疑,”他说。“证明他有罪则是另一回事。”
“呃,组长,”杰森说。“依我听起来,我们好像已经找到动机以及下手的机会,如果那个律师翻供,不再替他做不在场证明。没有凶器,这我承认。不过足以起诉他了,不是吗?”
狄雷尼组长望着布恩。“你看呢,小队长?”
布恩愤怒的摇着头。
“不成,”他说。“我不认为,或许可以移送,有可能。不过我敢打赌检察官不会起诉。证据太薄弱。”
“薄弱!”杰森大叫。“天啊,依我看那家伙根本就是死路一条了。”
“不,杰森,”狄雷尼说。“布恩小队长说得对。依我们目前所能掌握的证据,休想将他判刑定案。听着,每个人都以为‘无罪’的判决意指没有犯罪。其实不然。有时候那只是代表检察官未能证明他的案子可以排除合理的怀疑。通常碰上这样的案件,检察官甚至不会送审。他想要维持良好的起诉成功率。将一个显然证据薄弱的案件起诉,对他、对纳税人、对每一个人而言,都是浪费时间。”
“听着,杰森,”布恩告诉满脸失望表情的杰森:“我们目前所能掌握到的都是间接证据。你能找到凶杀案目击证人的机会有多少?我们毫无任何足以在法庭上站得住脚的证据。”
“没错,”狄雷尼点点头。“贝拉·莎拉珍提及麦兰与索尔·杰特曼大吵一架这件事纯属传闻,不足采纳。如果朱立安·赛门决定在宣誓后仍然要撒谎,你认为陪审团会相信谁——麦迪逊大道一位伶牙利齿的律师,或是快要可以领老人年金的流莺?”
“你是说索尔·杰特曼可以逍遥法外?”蒙妮卡愤愤不平的说。
“噢,”狄雷尼说。“那就要走着瞧了。杰特曼知道我们找到一个可以证明他在案发期间曾出现在现场的目击证人。假设他曾在报纸及电视上看过警方公布的那些画像,所以他知道我们在找她。他也知道她对他而言有多么危险,因为他在那个星期五上午在麦兰的画室附近也看到裴妈妈及桃乐丝。”
“所以呢?”蒙妮卡说。
“所以,”狄雷尼呓语般说道:“我们帮他找到她。”
不过当天晚上狄雷尼向索森副局长提出这个构想时,副局长并不热衷。
“依我听起来有诱人犯罪之嫌,艾德华,”他说。
“拜托,”狄雷尼说:“诱人犯罪是法律垃圾。那全看法官在前一天晚上是否过得爽快而定。我们不是引诱他去犯罪,我只是给他一个抉择。如果他真的是无辜的——其实不然——他会一笑置之,甚至可能会去报警。不过如果他有罪——显然如此,他则会上钩。伊伐,那家伙如今是胆颤心惊,我知道。他会上钩的。”
“费用……”索森嘀咕着。
“不多,”狄雷尼说。“一个或两个技术人员,一个工作天就够了。我们会将装备尽量简化。我有布恩和杰森,以及正在监视裴妈妈的那些警察,人手绰绰有余。你意下如何?”
“裴妈妈冒的风险太大了。”
“她会受到严密保护。”
“若出了纰漏,我就乌纱帽不保了。”
“我知道,伊伐,”狄雷尼不厌其烦的说。“或者我做我的,就装做没打过这通电话?”
“不,”索森说。“谢谢你这个提议,不过行不通的。你还是得经过我的批准才能调用那些器材。你需要那些设备才能把他钉死——对吧?”
“对。怎么样?你要加入?”
一阵静默。狄雷尼等着。
“听好了,艾德华,”索森终于说道:“我们不妨这样吧:先试探看看。如果他上钩了,我就授权让你调度器材及人员。如果他不上钩,则白忙一场,那王八蛋也可逍遥法外了。同意吗?”
“在他这么对待玛莉与希薇雅之后?”狄雷尼说。“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