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娜蒂憔悴孱弱,脸色白得和床单一样。她向我伸出细手。
“我什么事都做不对,是吧?”她说。
“你还活着,”我说完吻她冰冷的指尖。“你怎么样,亲爱的?”
“哦……”她说,“我不知道。我不能思想。”
“你会好的,”我安慰她。“我是来向你问好的。”
“你真好,”她说,“查出谁偷钱币了?”
“还没有。”
“你会的,”她说,“你是个坚强的女人。警方还没查出是谁干掉奥森吧?”
我摇摇头。
“哦,谁管他,”她说,“他那个洋娃娃——什么名字?”
“李道琳。”
“是,真正的洋娃娃。她马上会找到另一个有钱人——一年?哦,一个月,世界在改变!我们都一样在改变,对吧?”
“娜蒂,别那么说。你父亲和母亲在外面,他们真会震惊。他们爱你,希望你有快乐的生活,你对他们很重要。”
她叹口气说,“我是他们的大祸害。两个不同的世界——你懂吧?”
“你是今天邮报的大标题。”我告诉她。
“是吗?”她高兴了起来,“见鬼!你带来没有?”
“我放在家里,”我说,“如果你找不到,我会替你留下来。你戴个头圈和锡耳环。”
“哦,老照片,”她说,“多年前在跳狄斯可时照的。”
她又握住我的手。“听着,阿进。等我回到世界,我们可以常常见面吗?”
“一定,”我说。
“你发誓?”
“当然。我也同样希望。不如你先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如果你情绪欠佳想做这种儍事之前,打个电话给我好吗?”
“好,”她说,“我会。”
我们勾勾小指头,同时说,“一言为定。”
我把早上这些事全记入本子,这时我接到第一个电话,我想不是其安便是约翰,通知我娜蒂自尽的事。可是是伍亦诺,由亚里桑纳打来的。我很高兴。
“亲爱的亦诺,”我说,“我爱听你的声音,你一定会得到对方付钱的电话。我不要你为我的事花费。”
“没什么,”他说,“钱又带不进棺材。阿进亲爱的,你最近怎么样?”
我把最近的事简略告诉他,包括回葛氏公司。
“好,”他说,“他们应该为强迫休假而羞愧。对于德玛丽新的案子更接近些没有?”
“有,”我说,“可是没有用,我还是查不出人,亦诺。”
“你怀疑什么人?”
“有,可是毫无根据,所以我不想谈。”
“好,”他说,“我谈。我有点消息。我和鹿特丹的朋友谈过,他也查过贝鲁特方面,阿进——如果他们说的是实话——真正有德玛丽新待价而沽,在磋商中将提出来源证明。我认为是合法的,阿进,东西是真的。”
“谢谢,亦诺,你是宝贝。”
“下一步呢?”他问。
“下一步什么?你替我帮忙够多的了。花钱又出力,我不能再要求什么了。”
“说!”他说,“说!阿进!亲爱的,我告诉你,我的生命已快结束,我该怎么办?坐以待毙?我替你做事等于替自己做。使生命忙碌,有人需要——在我的年齢,意义重大。”
我泪水盈眶。“好,亦诺,”我说,“你真的可以帮忙。谁比你更有知识经验?告诉我,为什么一个收藏家——不是投机商人而是真正的收藏家——出售他的全部钱币?”
他想了一会。“财务需要,”他说,“那可能是第一动机。一些投资错误,股票暴跌,他需要现款,所以他们出售一些钱币,那是第一动机。另一种是他想更新藏币,卖出比较平常的,甚至于一些复制品以便买高级品。”
“可是真正的收藏家只买不卖,不是吗,亦诺?”
“不错,除非他真正缺钱。”
“海奇保已经出卖了五年,”我对他说,“大约一百件以上。我想查他卖了多少钱。不是某一枚,而是全部。我怎么办?找协会?”
“不,”他立刻说,“他们不知道——即使知道也不会告诉你。你知道他和谁做买卖?”
“不知道。他是个有钱人,亦诺。正直、诚实。他不会和市侩交易。”
“那么在纽约只有五六个对象。我全认识。要我去查吗?”
“你肯吗?”
“好,这样我才有事傲,我觉得很重要。”
“你是重要,亦诺,我爱你。”
“你为什么不早生五十岁?”他说,“我们可以在一起创造美丽的音乐。”
我笑起来。“亦诺,”我说,“你是个肮脏的老人。”
“我曾经是个肮脏的年轻人,”他说,“恶性难改。阿进亲爱的,我一有消息就通知你。可能要些时间。”
“我不管要多久,”我说,“下次让我付费。”
“好吧,”他说,“谢谢,阿进。”
挂上电话,我擦擦眼睛。老好人,为什么谢我?我明白。我又低头继续写笔记,然后我去冰箱拿巧克力出来吃。
谁会相信下午我吃了三块冰冻巧克力?我,我不觉难为情。我虽然能吃,但是并不会胖。也许糖分给我精力。下午我不愿独处,于是我打电话给其安。
电话铃声响时,我自问何不打给马约翰。我的选择是否有其他意义?
我不知道。我等了有三分钟,他们才找到他来听电话。他又笑又喘气。
“嗨,阿进,”他说,“我打算半小时后打电话给你。真的。你怎么样?”
“还活着,”我说,“你呢?”
“活着,”他说,“你大概听说了海娜蒂的事了?”
“在邮报上看的。我早上去医院看过她。”
“你?他们不让我进去。她有说为什么要自尽没有?”
“她没说,我也没问。我只坐了几分钟,谈些女孩子话。德玛丽新有什么消息?”
“没,”其安说,“一些乱七八糟的片段。万奥森命案也一样。警察还在查他小黑本子上的名字。我把你的直流交流消息告诉他们,他们去查了。没结果。”
“其安,”我忽然冲动地说,“今晚我带你去吃晚饭。”
“你?”他说,“今年内最好的建议。什么事?”
“我又回葛氏支薪了,而且替海奇保调查。我想庆祝一下,如何?”
“好极了。我们平分。去那里?”
“我想试试附近一家新开的中国餐馆,阿姆斯特丹那边。窗上的菜单很不错。四川菜。你怕辣吗?”
“开玩笑?我吃玉米花加辣椒。你笑什么?”
“餐馆名字……”我说,“叫红罗。”
“八点来接你?”
“没法停车,”我说,“我们走过去。两条街远。”
红罗刚开门,可是和纽约百万家中国餐厅没什么两样。客人很多是东方人,菜单上说你的菜可以是“全红”,“清红”和“免红”。
“我们要清红”我说:“如果还不够辣,可以加胡椒。”
我们要了蛋卷和烧肉,馄饨汤,决定分享主菜:花生虾仁,大蒜烧肉,加上白饭。
“以啤酒代茶,”其安对侍者说。“冰冷的啤酒。好吧,阿进?”
“好。”我说。
我饿了,而其安比我更饿。我们像蝗虫般席卷食物。我喝了瓶汉尼肯,其安两瓶。我们吃了冰淇淋,再打开幸运果。我的是:“心愿得偿”。其安的是:“智者无欲”。
“我一生的故事,”其安说,“便是——一无所得。”
我告诉其安去洗手间,可是我抓住侍者付账,也给了小费,然后回桌去。
“好了?”其安说,“我去算账。”
“已经付过了,”我说。
他望着我摇摇头。“你真狡猾,知道吧?我说过平分的。”
“你说了,可是我没有同意。”
他笑着拿起我的手吻着掌心。“你真是的。新式女人。”
“还不够新。”我说。
我们慢慢走回公寓。他坚持要顺道买六罐汉尼肯。我不反对。四川菜还让我肚子发烫,还好我们没叫“全红”,否则眉毛都会烧起来。
我们一夜没提起钱币窃案的命案。我想两个人都需要让头脑休息。我们聊电影,那家烤鸭较隹,其安的清洁妇人揩油地板蜡。
“我发誓她在喝蜡。”他说。
我们到家后,他问可不可以舒服一点,我说请便。他脱下外套和鞋子。他穿着针织运动衫。
他绝不是个文雅漂亮的纨袴子弟,他没有那种身材,而且有种佣懒的态度。他坚实,让人看了舒服。他知道生命并非儿戏。乔其安便是这种人物。
“下星期天要和女儿相聚,”他说,“希望你也能来。好吗?”
“真的没关系吗?”
“我不敢确定,”他说,“试试看。”
“好。”
“你喜欢海滩吗?”
“喜欢,可是我要特别小心,晒红了会生雀斑脱皮。”
“你可以穿上衣服,”他耸耸肩说,“去佳克海边,水很温和,你会游泳吗?”
“像条鱼,”我说,“鳗鱼。”
“你老是有点自卑。你的苗条高挑身材使你难过?”
我们都就着瓶子喝冷啤酒。我大喝了一口。
“谢谢你不说瘦说苗条。我不在乎,这是天生的。我照镜子时,我知道人家怎么看我。要买合适的衣服,我自己能应付。”
“你能应付一切,”他说,“十五年前我腰围三十二,现在四十。我试了很多,工作、运动、节食,没有用。我就只好随它去,我是个脏鬼。”
“你不是脏鬼,”我生气地说,“别那么说。你是个很,嗯,很健康的男人。”
“对,”他说,“健康。”
他说完我们都笑起来,使我们身体的缺点全变得不重要。
“你呢,阿进?”他望着我说,“你想什么?结婚?生小孩?”
“我不知道,”我看着啤酒瓶说,“我不知道自己打算做什么。我想先做点事。”
“你似乎做了不少事。”
“不够。今夜幸运果上说心愿得偿。我根本不知道我有什么心愿。我浮在半空。”
“那也没什么不对,我也一样。早晚事情总会有个方向。凡事不用强求。”
“我也这么想,船到桥头自然直。”
“对,”他说了忽然又问:“今晚我留下好吗?”
如果我说不行,他一定会说,“好。”可是我说,“好。我付的晚餐对吧?”
他笑了起来。“我爱你,阿进,真的。你是个好女人。”
“你可以应付得了。”我说。
他在床上沈闷得近乎严谨。性对他是件正经事。和一个不把性当作娱乐的男人在一起使人高兴。一切动作都很重要,每个吻都是承诺。
我不是个有技巧或熟练的爱人,经验很少。其安带来的性爱对我很新鲜。他如此——热诚,不聪明,但是诚挚,他给我的安慰胜过愉悦,在他的拥抱中使我满足而且安心。
有如回到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