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荒窑

太外婆有一种说法,在中秋看月亮,你看到的月亮多大,决定了你的胆量多大。有些人觉得月亮像脸盆,有些觉得月亮像篮球,有些人觉得月亮像乒乓球。大则豁达,小则谨慎。

太外婆是老娘家族最后一个窑主,两口大窑最后一代主人,到了外婆那一代就属于国家了。活了107岁,我没有却没有太多印象。

中秋时候,窑家的传统,在外面跑砖的人都要回来,因为干窑镇本身就是小水乡,水路四通八达,桥和走廊是整个镇大部分的通路,豆浆油条都是在船上卖的,所以跑砖的人都去不到太远,杭州,上海,最远苏州。唯独有一路,会在中秋当晚回来。

这一批是给北京烧制京砖的京哥儿。他们承接着干窑最重大的任务,为北京的皇宫和城墙烧制特殊规格的巨大砖石。

从唐代开始,干窑就号称千窑之镇,我童年的时候,大部分的游乐也是在一个一个巨大的古窑中度过的。一直到乾隆年间,乾隆皇帝把千窑念成了干窑,当地官员一看这怎么行,马上改名才变成了这个有点不太牛逼的名字。

我太外婆的两个窑,烧制的就是京砖,专供北京的莫尔哲勒氏。

走北京路途遥远,京砖烧制考究,赶不上工期则往往降罪。每逢中秋望月,小孩看着月亮细小,往往会被称赞为:以后可做京哥儿。因为心眼细小,为人谨慎,方可侍奉京官。

两个窑都有大百年的历史,烧入京城中的砖石累起了一个又一个王府旧宅,无数传奇在遥远的北方,在这些老砖之中瞬息闪过。

如果窑传到我这里,我定然是这一代的京哥儿。这个时辰刚回到江南的小镇,在月光中踏门进入。

这个时候家人方可知道我平安。

太多东西冥冥中自有注定,如今北京王府接纳游客,大多破败,向干窑求购金砖补救,而这边巨大的窑口要么倒塌成黄土,要么杂草重生,破败不堪。

几百年延续下的一些东西,酝酿的那么神伤,让人惊叹于命运的一丝不苟。当我翻开族谱,看到那历历在目的往事时候,我想起了之前一位道士师兄和我打过的一个机锋。我被这历史的巧合惊的目瞪口呆。

中秋之夜,对月空想,格外清冷,今天的月儿不大不小,我虚弱的身体,如果还能烧出那几窑的皇家方石铺地,不知道还有谁会来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