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哲朗翻看学生时代的通讯录,试着打电话到中尾老家。接电话的是他母亲。哲朗没有去过中尾老家,因此这是第一次和他家人说话。
哲朗礼貌地报上姓名,对方马上就想起了他是谁。哲朗知道中尾在学生时代经常在家里提起美式橄榄球社的球友,感到有些开心。
哲朗提到因为联络不上中尾,很伤脑筋。
“噢,果然……那孩子也都没对朋友说吧。”
“他怎么了吗?”
“嗯,呃,说来丢人,他前一阵子离婚了。”
“这我知道。在那之后,我就联络不上他了。”
“老实说,我们也是。他在离婚之后只和我们联络过一次,说他要去旅行一阵子,要我们别担心。”
“旅行?您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他什么也没说。我想那孩子也是大人了,父母问太多,他大概只会觉得烦吧,我就没有追问了。”
“这样啊。”
这也在哲朗的意料之中,中尾似乎和老家也断绝了联络。但是既然他说他去旅行,应该迟早会回来吧。
“我这样问好像是多管闲事,”哲朗明知不礼貌还是说道:“他离婚的原因是什么呢?”
他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心理准备,但是中尾的母亲的声音听不出不悦,一副陷入沉思的语调说:“这个嘛……,他也没有告诉我们。唉,毕竟夫妻之间有许多事情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感觉上她不像是佯装不知。再进一步追问未免太不识趣,而且也没意义。哲朗适当地结束谈话,挂上了电话。
“关于他离婚的理由,你居然问得出口。”理沙子似乎听见了对话,在他身后说道。
“情况紧急,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想中尾应该不会向父母一一报告自己的事。”
“唉,毕竟他都是三十岁的男人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而是他和父母之间有隔阂。”
“是吗?我倒是没听说过这件事。”
“他母亲,其实并不是亲生母亲。听说他亲生母亲在他小学的时候和他父亲离婚,离开了家。中尾虽然不讨厌新妈妈,但是并不会打从心里向她撒娇或依赖她。”
“这件事你是听谁说的?那家伙完全没告诉过我们这件事。”
“我是听美月说的。”
“噢,这样我就明白了……”
中尾是一个忠厚老实、心胸宽大的男人,就算谁犯了错,也绝对不会责备对方。哲朗原本想象,他应该是在一个充满爱的家庭中长大,但实际上却正好相反。或许亲生母亲在小时候离开他,以及担心必须及早习惯新妈妈,对他的人格形成造成了影响。
哲朗心想:即使如此,自己竟然在毕业十多年后才知道他的这种遭遇,他和自己的交情究竟算什呢么?
时钟的指针指着下午一点。他将手伸向挂在椅背上的大衣。
“你要去哪里?工作?”
“我要再去中尾家一趟。不,那里现在不是中尾家,而是高城家吧。”
“他太太不可能告诉你任何事的。”
“她不说也吃亏不了什么。”
哲朗离开客厅,走向玄关。理沙子追上前去。
“喂,要不要放弃了?”
“放弃什么?”哲朗穿上鞋子。
“放弃找中尾。我想他应该是有什么苦衷才决定这么做的。我们胡乱插手会不会反而不好呢?”
“就算是那样,没听他亲口说出事情原委之前,我是不会罢休的。”
理沙子好像还想说什么,但是在她开口之前,哲朗就出了家门。
几十分钟后,他站在一栋白色洋房前。他试着按响对讲机,却无人回应。看来中尾的妻子现在不住这里。或许离婚之后,她们母女也搬了出去,她们大概是搬回了高城律子的娘家。母女三人住在这栋宅邸未免太大,而且还要在意邻居的眼光。更重要的是,如果继续住在这里的话,孩子们脑中和父亲一起生活的记忆势将难以磨灭。
哲朗想起了高城律子异常拘谨的表情,和放在FIAT后座的橄榄球形抱枕。她肯定知道些什么,不,她大概全部知情。她晓得丈夫在做什么,还有接下来想做什么。离婚一定也不是出自她的本意,但是别无他法,不得已之下才同意的。哲朗推测,提出离婚的应该是中尾。
他离开朝车站走去。
他也想过要造访高城律子,但是她不可能说出真相。如果是能够轻易告诉他人的秘密,中尾大概就不会不惜离婚,以守住秘密了吧。
一部空计程车经过,哲朗立刻举手拦车。不安与焦躁的情绪在他心里膨胀。他一坐上车,马上要司机驶往新宿。
他在丸之内线西新宿车站下车,边走边比对记事本上立石卓的住址和电线杆上显示的门牌。过没多久,他抵达一栋三层楼高,名为“长泽公寓”的旧建筑。
他在上楼前先看了楼下的信箱,找到了写着立石的信箱,里头的邮件不多。
他上了二楼,走到走道尽头。尽管觉得立石卓,也就是佐伯香里八成已经消失无踪了,但是就邮件看来,并非如此。
哲朗按响门铃,门的另一边传来声音。接着大门开了,但是依旧拴着门帘。
露脸的是一名看起来约莫二十岁的女子。她将一头及肩秀发染成了美丽的金色。她的五官属于朴实的那类型,不像佐伯香里。
“有什么事吗?”她狐疑地看着哲朗问道。
“这里是立石卓先生的家吗?”
“是的。”
“立石先生在吗?”
“他出去工作了……,您是哪位?”脸上依旧是怀疑的表情。
“我姓西胁,有事想要请教立石先生。能不能告诉我他的上班地点?”
她不回答,微微抬头看着他,大概是在思考他的话值不值得相信。
“你和卓是什么关系?他说不能随便告诉别人他工作上的事。”
“我和卓先生没有关系,我只是想向他请教别人的事情。我绝对不会给他添麻烦的,所以能不能请你告诉我他的上班地点呢?”
他稍微想了一下之后说,“你有身份证之类的证件吗?”
“咦?”
“身份证。毕竟,我根本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
“驾照可以吗?”
她摇了摇头。“除了驾照之外,能够知道工作单位的东西。名片也行。”
哲朗从钱包中拿出驾照和名片给她看,但是她却不满意。
“这张名片上只写了名字……”
“我不是上班族,是自由记者,呃,从事体育相关的工作。”
“像你这样的人找卓有什么事吗?”
“那和你们无关,我在找人。”
她定定地盯着哲朗,说:“我还是不能告诉你。”便想要关上门。哲朗马上一脚踩进门缝中。
“你干什么?我要报警喽!”她扬起眼角。
“如果引发大骚动的话,伤脑筋的可是你们吧。卓的本名可是会曝光的。”
她似乎吃了一惊,脸上浮现怯意。
“我无意破坏你们的生活。我不想硬干,所以才会这样拜托你。”
她脸上露出犹豫的神色,呼出一口气后,放松了关门的力道。
“请你等一下。”说完,她消失在屋内。
哲朗以鞋尖卡主门缝,没等多久她就回来了。
“这是他的上班地点。”她递出一张立石卓的名片,上面写着曲线有限公司,立石的头衔是设计师。公司位于中野区野力。
“你真的不会给卓添麻烦吧?”
“我答应你。我有一个朋友和他立场相同。”
她似乎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默默地点点头。
“你是卓的……”哲朗慎选词汇后说道,“太太吗?”
“我们是同居人。”她答道,意思大概是没有入籍吧。对立石卓的户籍做任何变动,说不定会有危险。
“祝你们幸福。”哲朗说完,将脚从门缝间抽出。她唇边的线条稍微和缓了下来。
从西武新宿线野方车站步行几分钟,沿环七线第一个路口,有一栋名为曲线有限公司的建筑物。哲朗漠然地想象,既然立石卓的头衔是设计师,这里应该是一间类似设计事务所的公司吧。但是这栋建筑物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一家汽车维修厂。实际上,的确有几名身穿白色连身工作服的男人围着一部车进行某种作业。
一名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将设计图在桌上摊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哲朗朝那个男人走去。对方似乎察觉到有人靠近而抬起头来。
“不好意思,请问立石先生在吗?”
“我想立石应该在办公室。”
“啊,办公室在……?”
“在那里。”
男人指着工厂一角,有一件隔起的小房间。哲朗道谢后离开。
办公室里有三个男人。哲朗一走进去,他们一起将脸转过来。
“请问立石先生在吗?”
哲朗边说边和一个年轻人对上眼。哲朗心想,他肯定就是立石卓。他的五官中带有和那棵圣诞树合照的佐伯香里的影子。诚如“BLOO”的相川预测般,他长得和艺人堂本刚有几分神似。
他走了过来。在哲朗开口前,他说:“到外面去。”
一走出办公室,他就说:“刚才内人打了一通电话给我。”他指的应该是那名金发女子。她似乎打电话告诉他,待会儿说不定会有一个姓西胁的怪男人去找你。
“我有很多事情想问你。”
“我知道,但是在这里不方便。”
哲朗对立石卓的反应感到困惑,他的口吻简直像是知道了哲朗是谁。
“前面的马路直走,有一家叫‘木叶’的咖啡店。请你去那里等我。”他的声音完全是男人的声音。无论是外表或举止,大概不会有人能看穿他是女人吧。
“‘木叶’是吗?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