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萨克关上门,锁上了它。他高兴地吹着口哨,拔掉了桑德斯放在拐角沙发旁的电话的插头,然后径自走到窗边,拉上了窗帘。墙角放着一台小电视机,他顺手打开了电视机开关。接着,他迅速按了一下皮箱上的碰锁,从里面抽出一只小塑料盒,轻轻拍了拍盒子一侧的开关,盒子亮了一下,接着发出一种“嘶嘶”的低沉白噪音。博萨克将盒子置于桑德斯办公桌的中间,等白噪音保密器运转到位后,他才肯开腔,因为他要说的大部分内容与非法行为有关。
“我给你带来了好消息,”博萨克说,“你手下的人清白无辜。”他抽出一份马尼拉纸档案袋,打开后迅速而熟练地一页页递过来。“彼得·约翰·尼利,23岁,受雇于数通公司16个月,现在尖端产品集团任程序编制员。好,让我们往下看。他的中学和大学成绩单……他受雇的上一家公司,数据总成公司的老板出具的工作证明。一切无可挑剔。再看看最近的材料……汤普森·拉莫·伍尔德里奇公司对其存款的评估……他公寓的电话帐单……移动电话费用……银行结单……存款……上两个月为1040美元……12个月来用维萨和万事达信用卡付的帐……出差记录……公司内部的电子邮件……停车费……还有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森尼韦尔的拉马达旅店,他住宿的三次记录,在那儿的电话费,打的电话号码……最近三次按计程器计价的出租车费……在出租车里打的移动电话的费用,号码是……就这么多。”
“还有呢?”
“我认真查了一个他打的电话号码,这是查询结果。许多电话是打到西雅图西里肯公司的,尼利喜欢上那儿的一个姑娘。她是秘书,在销售部工作,这些电话是正常的。他还打电话给在波音公司做程序编制员的哥哥,讨论机翼设计中替换处理材料问题。这些电话无可非议。其余电话是打给那些供货商的,都很正常。下班后没打过电话,打的电话都不是付费的,没打过国际长途,没有可疑电话。没有原因不明的银行汇兑,没有突然购买大批新货的记录,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想调动工作。可以这么说,他不会和你担心的任何人接触。”
“很好。”桑德斯说着,低头看了一眼那厚厚的卷宗,踌躇了片刻。“加里,这材料中的一些报告是我们公司的文件。”
“是的。怎么啦?”
“你是如何得到的?”
博萨克咧嘴笑起来。“嘿,你不要问,我也不会告诉你。”
“你是怎样拿到数据总成公司的档案的?”
博萨克摇了摇头。“你不会为此而付我钱吧?”
“是这样,不过——”
“嘿,你要我调查一个雇员,结果出来了,你的那个手下是清白的,他只是为你效劳。你还想了解他的其他什么情况吗?”
“不需要了。”桑德斯摇了摇头。
“太棒了,我想去睡一会儿。”博萨克收起所有档案,将其放进文件夹内。“顺便说一句,我的保释官要给你打电话。”
“呣。”
“我能信任你吗?”
“当然,加里。”
“我对他说,你向我咨询电讯保安方面的问题。”
“你这样做了。”
博萨克揿了按钮,关上闪了一下亮光的盒子,将其放进手提箱里,而后重新插好电话插头。“随时愿为你效劳。我把帐单留给你,还是丢给辛迪?”
“给我。再见,加里。”
“再见。如果还需要什么情况,你是知道怎样找我的。”
桑德斯低头瞥了一眼华盛顿贝尔维尤NE专业服务公司开具的帐单,公司名称是博萨克私下开玩笑时取的:字母NE的意思是“必要的恶行”。原来,一些高科技公司雇佣那些退休警官和私人侦探来做幕后调查,但往往他们又转用类似加里·博萨克这样的新手。这些新手能接近电子数据库,获得那些有关可疑雇员的资料。雇佣博萨克的好处在于他工作效率高,常常用几小时或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写出调查报告。当然,博萨克所用的方法是非法的,仅仅雇佣他这一点,桑德斯就已违反了好几条法令。但是对雇员进行幕后调查已经成为高科技公司认可的习惯做法,因为对于竞争者来说,仅仅一份文件或一项产品发展计划也许就价值连城。
就说彼得·尼利这个案子吧,所做的调查是至关重要的。尼利在开发一种热门的新型浓缩阿拉伯数字系统,该系统能把视频影像拼合析取后灌制进只读光盘。这一工作对于星光产品的新技术是尤为重要的,因为灌制进光盘的高速数字图像技术将改变过去那呆板的技术,在教育领域里产生一种革命。不过,如果星光阿拉伯数字系统被竞争对手获得了,那么数通公司的优势将会大大减弱,也就是说——
内部电话的蜂音器响了起来。“汤姆,”辛迪说,“现在已11点,该去参加尖端产品集团会议了。下楼开会要带记事簿吗?”
“今天不需要,”他说,“我知道今天开会将说些什么。”
尖端产品集团的会议已在三楼的会议室里开始了。这是一周的例会,各部门头头总是在例会上讨论问题,带给与会者最新信息。原来这种会议都是由桑德斯主持的。此时围坐在桌旁的有程序编制分部头头唐·彻里,穿着一身黑色阿马尼服装、情绪容易激动的产品设计分部头头马克·卢伊恩,数据电信分部的头头玛丽·安妮·亨特。身材娇小、热情认真的亨特穿着一件圆领长袖运动衫和一条短裤。她从不吃午饭,但每次会后,通常要作五英里的长跑。
卢伊恩此时正处于狂怒之中:“这是对我们这个联合部门每个人的侮辱,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坐上这把交椅,也不知道她凭什么资格干这个工作,而且——”
桑德斯走进会议室,打断了卢伊恩的话。屋里笼罩着一片尴尬难熬的气氛,人人缄默不语,瞥眼看一下他,然后赶紧将目光移开。
“我有一种预感,”桑德斯微笑道,“你们会议论这个问题的。”
会议室里仍旧保持着沉默。“说下去,”他边说边在椅子里悄悄坐下,“这又不是葬礼。”
马克·卢伊恩清了清嗓子。“很抱歉,汤姆,我认为这是对我们的一种凌辱。”
玛丽·安妮·亨特说:“大家都认为这个职位应该属于你。”
卢伊恩说:“我们所有人都感到震惊,汤姆。”
“是的,”彻里咧嘴笑着说,“虽然我们在拼命地逼自己承认你被解职的这个现实,但我们怎么也不相信这会是真的。”
“我非常感谢大家的一片情谊,”桑德斯说,“不过这是加文的公司,他想怎么干就可以怎么干,他做出的决定往往多半是正确的。况且我已成人,也从没有人向我允诺过什么。”
卢伊恩说:“你难道对这个决定真的没有看法吗?”
“请相信我的话,我没什么意见。”
“你和加文谈过了?”
“和菲尔谈过了。”
卢伊恩摇了摇脑袋。“那个伪君子。”
“请问,”彻里说,“菲尔提及我们脱离总公司而独立的事了吗?”
“提到了,”桑德斯答道,“脱离总公司的计划正在拟定。公司合并后一年半时间内,他们将组建国际计划组织,将我们这个部独立出去。”
围坐在桌旁的与会者微微耸了耸肩。桑德斯能够感觉到他们松了一口气,因为部门独立出去后,在座的每个人都将发一笔大财。
“菲尔是如何评论约翰逊女士的?”
“谈的不多,他只是说,是加文任命她做我们技术部的头头的。”
桑德斯的话音刚落,数通公司的总财务主任斯蒂芬尼·卡普兰走了进来。她高高的个儿,头发已过早地白了。因她那出了名的沉默寡言的习惯,人们称呼她“鬼鬼祟祟的斯蒂芬尼”,或者喊她“鬼鬼祟祟的炸弹”。这后一种称呼源于她的一种习惯:只要她认为赚钱不多的项目,她就悄悄地枪毙其申请。斯蒂芬尼的工作地点在库珀蒂诺,但她每个月总要参加一次西雅图的部门会议,而最近她来得更频繁了。
卢伊恩说:“斯蒂芬尼,我们正在安慰汤姆呢。”
斯蒂芬尼坐下来,朝桑德斯同情地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卢伊恩问:“你早知道梅雷迪思·约翰逊的任命吗?”
“不,”斯蒂芬尼说,“每个人对此都十分惊讶,况且不是人人对此任命都会感到高兴的。”接着她打住话头,仿佛感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一样。她打开手提包,专心致志地做起记录来。像往常一样,她坐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因此,其他人很快忘记了她。
“哎,”彻里说,“我听说加文用她是事出有因的。约翰逊在公司只工作了4年,并不十分出众,然而加文把她收在了麾下。两年前他开始提拔她,而且速度很快。一定是某种原因使他认为梅雷迪思·约翰逊是个人才。”
卢伊恩问:“加文和她睡觉吗?”
“没有,他只是喜欢她。”
“她一定和什么人睡觉了。”
“等一等,”玛丽·安妮·亨特边说边坐直了身子,“这是什么话?假如加文从微软部调来一个男的来管理这个部,那就没人会议论他一定是在和什么人睡觉了。”
彻里放声大笑起来。“那要看他是什么人。”
“我说的是正经话。为什么一个女人被提升,别人就说她一定是在和什么人睡觉呢?”
卢伊恩答道:“你们看,如果他们从微软部调来埃伦·霍华德,我们就不会有这番议论,因为我们都清楚埃伦很有才华,我们虽然不想听到这样的任命,但我们毕竟能够接受。但是人们连梅雷迪思·约翰逊这个人都不认识,你们说说看,这儿有谁认识她?”
“其实,”桑德斯说,“我认识她。”
一片静寂。
“我过去常和她一起约会。”
彻里大笑起来。“原来你就是那个她与之睡觉的人。”
桑德斯摇了摇头。“那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亨特问:“她长得什么模样?”
“对,”彻里边说边淫荡地咧嘴笑着,“她长得什么模样?”
“闭嘴,彻里。”
“开个玩笑而已,玛丽·安妮。”
“她替诺维尔公司工作时,我认识了她,”桑德斯说,“那时她大约25岁,聪明漂亮,很有抱负。”
“聪明漂亮,很有抱负。”卢伊恩重复了一句。“讲得十分动听。这个世界充满着聪明漂亮、很有抱负的人,而问题是,她能够管理一个技术部门吗?还是我们的身边又多了一个尖叫的弗里林?”
早两年,加文派了一个叫霍华德·弗里林的销售经理来管理这个部门,其目的在于尽早建立起产品开发信息和客户间的联系,使开发的新产品尽可能地和即将形成的市场保持一致。弗里林着手建立了许多活动中心团体,团体中的所有人以其片面的观点把大量时间花在了观察研究那些可能会购买新产品的人身上。
然而,弗里林对技术上的问题是十分陌生的,因而每当遇到棘手问题时,他就尖叫起来。他就像一个在外国旅行的旅游者,虽说不通当地语言,却以为能通过对当地人喊叫的方式让他们理解自己的意图。弗里林领导尖端产品集团期间可谓是一场灾难:程序编制员厌恶他,设计人员对他设想的彩色产品箱群起而攻之,设在爱尔兰和得克萨斯州的工厂所碰到的生产状况萧条的难题也未能得到解决。当科克的生产线连续11天出现生产滑坡时,弗里林终于按捺不住飞赴科克,对那些爱尔兰经理大喊大叫,于是他们集体辞职,然后加文解雇了他。
“这样说来,我们又要碰到这样的情况?又要来一个尖叫的家伙?”
斯蒂芬尼·卡普兰清了清嗓子。“我想加文应该吸取教训,他不能再犯第二次错误了。”
“那么你认为梅雷迪思·约翰逊能胜任这个工作喽?”
“说不准。”斯蒂芬尼以非常审慎的方式回答了对方的问题。
“又不是要你做什么保证。”卢伊恩说。
“可我认为她要比弗里林强。”斯蒂芬尼说。
卢伊恩哼了一声。“世界上有一个‘与米基·鲁尼比高低奖’,你比那个聪明绝顶的米基·鲁尼还要狡猾,那个奖你赢定了。”
“不,”斯蒂芬尼说,“我认为她更好些。”
彻里说:“模样更好些,至少我听说的是这样。”
“性别歧视主义者。”玛丽·安妮·亨特说。
“什么,我不能说她长相好吗?”
“我们谈的是她的才能,不是她的相貌。”
“等一等,”彻里说,“我在来这儿开会的路上经过咖啡馆,那些女人在议论些什么呢?理查德·盖尔的小面包状卷发是不是比梅尔·吉布森的卷发漂亮,还有那上下左右扭动的屁股有什么缺陷,都是这些内容。我不理解为什么她们会谈论——”
“我们的议论离题太远了。”桑德斯说。
“你们男人说什么都可以,”亨特说,“但有一点是事实,这个公司掌权的是男人,除斯蒂芬尼外,几乎再没有女人进入高级管理层。我认为鲍勃任命一个女人来管理这个部是英明的,拿我来说,我就认为我们应该支持她。”她注视着桑德斯。“我们都很爱你,汤姆,不过我的意思你是理解的。”
“是这样,我们都爱你,”彻里说,“至少在我们那位漂亮的新上司到来之前是这样。”
卢伊恩说:“若是约翰逊为人忠厚,我会支持她的。”
“不,你不会的,”亨特说,“你会诋毁她,寻找理由干掉她。”
“等等——”
“不!你们这番议论真正的含义是什么?其实说穿了,你们都很恼怒,因为从此以后你们必须向一个女人汇报工作。”
“玛丽·安妮……”
“你们就是这个意思。”
卢伊恩说:“我想汤姆是恼怒的,因为他没得到那个位子。”
“我并不恼怒。”桑德斯说。
“不过,我是恼怒的,”彻里说,“因为梅雷迪思曾经是汤姆的女朋友,所以他对新上司怀有一种特殊的感情。”
“也许是吧。”桑德斯皱起了眉头。
卢伊恩说:“从另一方面说,也许她会恨你,我过去的所有女友都恨我。”
“我听你说过,理由都令人信服。”彻里边说边大笑起来。
桑德斯说:“我们还是谈议事日程上的正经事,好吗?”
“什么正经事?”
“星光产品。”
围坐在桌旁的与会者发出一片叹息声。“不要再议了。”
“该死的星光产品。”
“情况糟糕到什么程度?”彻里问。
“他们仍然不能减少搜索时间,也不能解决其铰合部分的问题,而且流水线的生产效率只有29%。”
卢伊恩说:“他们最好能给我们寄一些零部件来。”
“今天我们就能收到。”
“那好,等收到后再议行吗?”
“我同意。”桑德斯扫视了一下与会者。“还有谁有问题?玛丽·安妮?”
“没有,我们这儿一切正常。我们预期卡式电话样机能在两个月内试制成功。”
新一代的蜂窝式电话比信用卡大不了多少,使用时可打开折叠。“有多重?”
“现在这个产品重四盎司,不太理想,但还可以。头痛的问题是电源,其电池在通话时只能使用180分钟,拨号时键垫会堵塞。不过那是马克感到头痛的事,我们的流水线正按部就班地运行。”
“很好。”他转向唐·彻里,“空中走廊怎么样?”
彻里仰身坐在椅子上微笑着,双手交叉放在腹部。“我很高兴地向大家报告,”他说,“就在半小时前,空中走廊已经运转正常。”
“真的吗?”
“这真是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没人呕吐?”
“请注意,那早已成为历史了。”
马克·卢伊恩说:“等一下,有人呕吐过?”
“那是无耻的谎言。那都是过去的事,现在是现在。半小时前我们排除了最后一个故障,所有功能现在得到了完全恢复,我们可以将任何一个数据库转换成一个能在实际时间畅游的立体24位彩色环境,用户可以穿行于世界上任何一个数据库。”
“那么它现在稳定吗?”
“稳如磐石。”
“你请用户试用过吗?”
“试用结果无懈可击。”
“所以你准备给康利-怀特公司的人作示范表演?”
“我们将使他们震惊,”彻里说,“他妈的,那帮家伙看后都会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的。”
桑德斯从会议室一出来,就碰见了由鲍勃·加文率领的一帮康利-怀特公司的行政管理人员。
加文的模样就和《幸运》杂志上刊登的那些总裁的照片一样。他59岁,英俊潇洒,可脸上的皮肤已经粗糙,头发总是梳成前刘海发型,仿佛他刚刚从蒙大拿钓鱼归来,或是刚刚在圣胡安度完周末,从海上航行归来。过去他和其他人一样,上班时身着牛仔裤和斜纹粗棉布工作衫,然而近几年来,他迷上了深蓝色西装。自从三年前他的女儿去世后,公司的职员注意到他改变了许多,服饰的变化是其中之一。
加文在没有什么人的场合粗暴无礼、出语伤人,可在公众面前总是笑容可掬,彬彬有礼。此时他领着康利-怀特公司的行政官员,边走边介绍道:“这里是三楼,我们的技术部和尖端产品实验室就在这一层。哦,汤姆,你好。”他用手臂挽起桑德斯的手臂。“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汤姆·桑德斯,我们尖端产品部的经理,一个很有才华的年轻人,我们公司的创始人之一。汤姆,这是埃德·尼科尔斯,康利-怀特的总会计师……”
尼科尔斯不到60岁的样子,有着一张瘦削的鹰脸。此时他的头向后仰起,仿佛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他要赶紧抬脸躲开一样。他透过架在鼻梁上的半框眼镜打量着桑德斯,目光中充满着一种莫名的敌意,然后才刻板地和对方握了握手。
“桑德斯先生,你好。”
“尼科尔斯先生,你好。”
“……这是约翰·康利,公司创立者的侄子,现为公司的副董事长……”
桑德斯转身面向一个矮胖健壮的人,20多岁,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穿着一套阿马尼西服。他和桑德斯紧紧握了一下手,表情严肃。他给桑德斯的印象是:十分富有,遇事果断。
“你好,汤姆。”
“你好,约翰。”
“……这位是吉姆·戴利,在戈德曼萨克银行……”
戴利秃头,瘦得像一只鹳,穿着一身细条子西服,一副心烦意乱、萎靡不振的样子。他向桑德斯边握手边点了个头。
“……噢,还有这位,梅雷迪思·约翰逊,来自库珀蒂诺。”
她比他记忆中更美了。说不出来她在什么方面有了变化,当然她是老了些,眼睛的外角泛出了皱纹,额头上也有了几道不明显的皱痕。然而此时,她昂首挺胸地站着,显现出一种活力、一种自信,而他把这种活力和自信自然地和权力联系了起来。深蓝色的西服,淡色的头发,大大的双眼,还有那特别长的睫毛,这些他已忘却了。
“你好,汤姆,很高兴再次见到你。”她那热情的微笑,那飘溢的香水味。
“梅雷迪思,很高兴见到你。”
她松开了握着他的手,跟着队伍往前走。加文领他们沿着走廊前行。“瞧,前面就是模拟现实信息环境部,明天你们将来观看表演。”
马克·卢伊恩从会议室里走出来说:“你曾经见过这帮无赖的照片吗?”
“我想见过。”桑德斯答道。
卢伊恩目送他们远去。“难以相信那帮家伙将管理这个公司,”他说,“今天上午我向他们作了一个简短的报告,结果怎样?他们一无所知,简直令人吃惊。”
当队伍走到走廊尽头时,梅雷迪思·约翰逊转过头向桑德斯大声说道:“我会打电话给你的。”她的脸上洋溢着笑容,然后她走出了他的视线。
卢伊恩叹了口气。“冒昧地说一句,汤姆,”他说,“你和公司高级管理人员有着一种特殊的关系。”
“也许是这样。”
“我真不理解为什么加文会认为她很能干。”
桑德斯说:“哦,她看起来确实很能干。”
卢伊恩转过脸去。“我们看吧,”他说,“我们以后看吧。”
12点20分,桑德斯离开他的四楼办公室朝楼梯走去,准备下楼去大会议室吃午餐,迎面走过来一位身着上了浆的白色制服的护士。她在一间办公室接着一间办公室地向里张望。“他到哪儿去了?一分钟前还在这儿的。”她摇着头。
“谁?”桑德斯问。
“那位教授。”她边回答边拂去挂在眼前的一缕头发。“哪怕是一分钟,我也不能让他独自呆着。”
“哪一位教授?”桑德斯问。但就在这时,他听见从走廊顶端一个房间里传来一阵女人发出的咯咯笑声,不用对方回答他已经知道答案了。“是多尔夫曼教授?”
“是的,多尔夫曼教授。”护士边说边紧张地点点头,接着便向发出笑声的地方走去。
桑德斯尾随其后。马克斯·多尔夫曼是德国籍的管理顾问,年岁已很大了。曾有一段时间,他做过美国所有重点商业管理学院的客座教授,因而在高科技公司中赢得了商业管理专家的美誉。80年代的大部分时间,他服务于数通公司董事会,给加文领导的迅速崛起的公司带来了显赫的声望。就是在那段时间,他成了桑德斯的良师益友,实际上,说服桑德斯于8年前离开库珀蒂诺而接管西雅图的工作的人就是多尔夫曼。
桑德斯说:“我不知道他还活着。”
“身体还很硬朗呢。”护士说。
“他一定有90了。”
“不过,他85岁以后就不整天工作了。”
他们走近那屋子时,玛丽·安妮·亨特忽然从屋里走了出来。她换上了一套裙衫,脸上满是笑容,仿佛刚刚离开自己的情人一样。“汤姆,你再也猜不到谁在这儿。”
“马克斯。”他说。
“对啦。噢,汤姆,你应该见见他,他一点也没变。”
“我想他不会变。”桑德斯说。即便站在屋外,他也能闻到烟味。
护士用一种严肃的语调说道:“我来了,教授。”然后大步迈进屋去。桑德斯往里看去,这是一间工作人员休息室,马克斯·多尔夫曼的轮椅停放在屋中央的台子旁。一群漂亮的助手围拢着他,这些女人在和他争论,而坐在中间的多尔夫曼头发蓬乱,愉快地咧嘴笑着,吸着接在长烟嘴上的香烟。
“他来这儿做什么?”桑德斯问。
“加文请他来商讨公司合并的事。难道你不去和他打个招呼?”亨特问。
“哦,天哪,”桑德斯说,“你是了解马克斯的,他能让你发狂。”多尔夫曼喜欢提些常识性的问题,但所用的方式是间接的。他那令人啼笑皆非的说话方式既含挑衅,又富嘲弄的意味。他特别喜爱反驳,而撒谎时毫不犹豫。若是听众发现他在撒谎,他会赶紧说:“对,你说的对,我不知道刚才是怎么想的。”接着又会以相同的令人困惑和省略的方式继续侃侃而谈。他从不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看法,而把许多材料提供给听话人,让其自己拼凑出结论。所以,他那杂乱无章的授课方式让那些行政管理人员们困惑不解、疲惫不堪。
“可你也是这样的人,”亨特边说边瞧着他,“我肯定他喜欢和你见面。”
“现在他忙着哩,也许以后会有机会的。”桑德斯看了看表。“再不走,我们吃午餐就要迟到了。”
他转身沿走廊走去,亨特紧走几步跟上了他。她眉头紧锁地问:“他是不是每次都使你发怒?”
“他会激怒每个人,那是他的绝活儿。”
她迷惑不解地瞧着他,想再说些什么,想想还是不说的好,于是她耸了耸肩说:“我的感觉倒还好。”
“我现在还没有作那种谈话的心境,”桑德斯说,“也许以后找机会谈,但不是现在。”他们下了楼梯,朝一楼走去。
为了和现代化高科技公司机构尽量精简的特点保持一致,数通公司一直不设职工食堂,因此,中晚餐就在当地餐馆解决,其中多数是在附近的第二水磨石餐厅。可是由于商讨公司合并事宜需要保密,数通公司只好在一楼用镶板装饰的大会议室里举行午餐了。12点半,数通公司技术部的各个主要经理、康利-怀特公司的行政管理人员以及戈德曼萨克港的银行家都准时到了,会议室显得很拥挤。公司倡导平等主义的精神气质,因而没有指定就餐座位,但是康利-怀特公司的主要负责人还是在会议室前面那张餐桌一侧围着加文落了座,那一侧就成了权力的中心。
桑德斯在他们的对面选了张离加文较远的椅子坐下来,使他惊讶的是,斯蒂芬尼·卡普兰也悄悄地在他右边椅子里坐下。斯蒂芬尼通常紧靠着加文落座,而桑德斯则按等级明显地坐在她的后面。此时,坐在桑德斯左面的是比尔·埃弗兹,他是人事部的头儿,忠厚善良,只是反应有点迟钝。穿着白色外衣的侍者在忙着上菜。桑德斯趁着空儿谈论着在奥尔斯岛钓鱼的话题,因为埃弗兹最喜欢钓鱼。斯蒂芬尼像平时一样,午餐的大部分时间一声不吭,似乎她自己已从餐室退隐一样。
桑德斯这才感到自己冷落了她,午餐接近尾声时,他转过头对她说:“斯蒂芬尼,我发现近几个月来,你来西雅图这儿比以前频繁了,是不是因为公司合并的事?”
“不是,”她微笑着,“我的儿子是这儿一所大学的一年级学生,因而我很想来看看他。”
“他学什么专业?”
“化学。他想攻读材料化学,显然这门学科的领域很宽广。”
“我听人说过。”
“他所谈的话题我有一半听不懂。想想看,孩子都比你懂得多,这多有趣。”
他点点头,想找些其他话问她,但这谈何容易:虽然他和斯蒂芬尼这样坐着开会已有多年,但他对她个人的事知之甚少。她嫁给了在圣何塞教经济学的一位教授,他有着一张讨喜的圆脸,蓄着小胡子。他俩在一起时,他总是滔滔不绝,而斯蒂芬尼站在一边一声不吭。她又高又瘦,不善言语,给人一种缺乏社交风度的印象。据说她是一个非常优秀的高尔夫球手,至少加文总是她的手下败将。凡是熟悉她的人都清楚,她这么频繁地将加文打败是十分错误的;爱说笑打趣的人说,要是她在打高尔夫球时多输给他几次,她就会青云直上了。
加文并不真的喜欢她,但他也从不会有辞退她的念头。不偏不倚、一本正经、不知疲倦以及她对公司的奉献精神这些特点,使她成了一个传奇式人物。她每天晚上工作得很迟,多数周末都来上班。几年前她患癌症后,连一天也未休息过。显然她的癌症已经治愈,至少桑德斯未听说过她旧病复发。然而她患的癌症治愈后,对非个人领域里的事、对数字和分发表格等事更显得冷酷无情了,下班后工作的热情也更加高涨。经理们早晨来到办公室,往往首先看到的就是被这个“秘密炸弹”枪毙掉的得意项目申请计划,而他们还丝毫不明白被枪毙的原因。因此,她那喜欢在社交领域里保持清高的癖好不仅仅是她自己生活不舒适的写照,也是在提醒人们她在公司拥有多大权力,以及她是如何使用这个权力的。她自己的那套方式是不可思议的,也是具有潜在危险的。
就在他搜索枯肠找话讲时,斯蒂芬尼悄悄地朝他侧过身子,压低了声音说:“汤姆,今天上午的那个会,我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不过我希望你别介意,别介意这次新的人事变动。”
桑德斯努力掩饰自己内心的惊讶。12年来,斯蒂芬尼私下里从未如此直截了当地和他谈过,他感到奇怪的是为什么她现在会这样做。他立刻警觉起来,所以一时也不知该怎样答她的话。
“不过,这次变动令人震惊。”他说。
她凝视着他。“我们许多人都感到震惊,”她轻声地说,“库珀蒂诺方面一片哗然,许多人对加文的决定提出了疑问。”
桑德斯皱起了眉头,他想,斯蒂芬尼从未说过加文的坏话,甚至连拐弯抹角的批评也不曾有过,从来没有。可是现在她这样说,是在试探他?不管怎样,他一言不发,只顾用叉子拨弄着食物。
“我可以想象你对这次新的任命是不高兴的。”
“那只是因为太出乎意外,恍若晴天霹雳。”
斯蒂芬尼奇怪地看了他片刻,仿佛他使她失望了一样,接着她点了点头。“公司合并的事也总是这样。”她说话的口吻更加坦率公开了。“我在康普索夫公司工作时,正巧碰上和西曼特公司合并的事,那时的情形和现在的一样:最后一分钟才宣读任命书,组织机构骤然作了调整,许多人保住了位子,许多人失去了职业,连续好几个星期,人人都处于惶恐之中。把两套组织融合在一起不是件轻而易举的事,而把这两班人马合在一块尤为困难,因为两个团体的文化差异太大,加文必须使他们有机地结合在一起。”她向加文坐的那一侧做了个手势。“瞧瞧他们,”她说,“康利-怀特公司的所有人都穿着西服,而我们公司除了律师外,没人穿西服。”
“他们是东海岸的人。”桑德斯说。
“但是这不仅仅是东海岸的问题。康利-怀特炫耀自己是一家多种经营的通讯公司,但实际上经营的项目并不多。它主要经营课本,这是赚钱的买卖,但必须向得克萨斯州、俄亥俄州和田纳西州的学校董事会推销它们。由于这些学校的许多人极其保守,所以康利-怀特出于本能和经验也必须循其保守之道。康利-怀特想和我们合并,是因为他们渴望拥有能跨入下个世纪的高科技生产力。但是,他们是适应不了一个非常年轻的公司的思维方式的,在我们这儿,工作人员穿着T恤衫和牛仔裤上班,大家见面时只称对方的名字,他们对此大为吃惊。另外,”斯蒂芬尼再次压低了声音补充说道,“康利-怀特公司下设好多部,加文还要对付这些事。”
“下设哪些部?”
她朝桌子的首席方向指了指。“你也许已经注意到他们的总裁没来,那个大人物没给我们这个面子,他要到本周末才会露面。现在他只派来了僚属,坐在这里的最高官员是总会计师埃德·尼科尔斯。”
桑德斯瞥了一眼刚才见过的那个神情可疑的尖脸男人。斯蒂芬尼说:“尼科尔斯不想买我们这家公司,认为我们开价过高,而且实力不强。去年,他想和微软公司结成战略性的联盟,但是盖茨断然否决了他的计划。接着尼科尔斯想买下内部视盘公司,但又成为泡影:因为棘手问题太多,况且内部视盘公司因辞退工人太多而声名狼藉。就这样他们找上了我们,可是尼科尔斯对现在这个目标并不感兴趣。”
“确实他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桑德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