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清晨,雾气弥漫,放眼望去,地上,树梢,屋顶,都披上了一层薄薄的白色霜花。
江面码头停靠着一艘三层的豪华大船,温暖暖从房间出来,走上船头甲板。
看着笼罩在薄雾里的江州城,心下黯然。
就这么离开江州吗?她不由看向城西的方向。
若真是沈家哥哥来了,而她又走了……那他,会不会像上辈子那般,娶温情情为妻。
想到这里温暖暖心中一痛,若是命运如此,她也不争了。
她想过了,待离开江州,她就央求公子,在某处放下她。从此远离江洲,远离京都,远离前世所有的一切,她一个人安静地度过余生。
想清了,整个人都开豁了。
船体一晃,随后缓缓驶向江中。
就在这时,突然,岸上人群发出一声惊呼。
“有人落水了。”
温暖暖趴在栏杆上,探头看过去,只见江水中有一人在不住地扑通。
看那身影很熟悉。
是阿香!
此时,船正开动,巨大的浪涛翻涌,一浪卷过去,没过了阿香头顶。
温暖暖急得大喊:“阿香!”
水中的阿香,听到声音,极力昂起头,见到站在高高船头的温暖暖,一喜,正要说话。猛地一个大浪又打了过来,将她卷入水中。
温暖暖看得心惊胆战,大声喊着:“快!快救阿香。”
侍卫们一动不动,温暖暖急得要哭了,又对岸上看热闹的人群喊,求他们救阿香起来。
然而,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眼看着阿香又被一个浪涛卷入了水中,再没起来。温暖暖急了,爬上栏杆,想自己跳下去救。
这时,身后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救她上来。”
一声令下,船上有几个侍卫扑通跳进江水里。
很快,将阿香被救上来了。
温暖暖慌忙奔过去,阿香并无大碍,只是喝了几口水。她惊魂未定,抱着温暖暖痛哭。
温暖暖眼眶泛酸,抬头,施鞅正转身往船舱里走,看着那道背影,无声地道了句:谢谢。
虽然这秋风寒冷,她的心却是暖和的。
将阿香带回房间换上干净衣服后,温暖暖去厨房煮了碗热姜茶,送到阿香手边:“来喝些热姜水,去去寒。”
阿香哆哆嗦嗦接过,饮尽。待到姜茶的热气蔓开,手脚回暖,她才似活了过来。
一把抓住温暖暖的手,哽咽喜道:“暖暖,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府里都说你失踪了,我好担心。”
温暖暖安抚地拍拍阿香的手,笑着道:“我没事,是有人救了我。”
“那就好。”阿香左右打量了下,欣慰道:“看到暖暖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温暖暖问道:“阿香,你不是在府里吗?怎会来这江边,落入河里?”
阿香黯然地低下头:“我被赶出府了。”
“为何?”难道是受了她的牵连?
阿香道:“是老爷要举家迁去京都了。”她这种没有签死契的,就都直接赶出来了。随后,想到什么,急急道:“暖暖,昨日沈公子来温府了。”
温暖暖一愣,好一会儿才颤声问道:“他来……找我的?”虽说要放下,但……毕竟是她等待了两辈子的人。
阿香咬紧下唇,愤愤道:“他是来退婚的。”
笑意僵在了脸上,“砰”地一声,温暖暖心里藏着的那个美梦,破裂了!
自父母走后,沈家哥哥就是她唯一的亲人,唯一的挂念。她一直记得阿娘说的,待她长大,沈家哥哥会骑着高头大马,抬着花轿来娶她。
五年来,他几乎成了她活下去的信念。
重生后,他更是她的希望。然而,现在……
泪不自主地从脸上滑落。
阿香后悔极了,抱着温暖暖,哭道:“暖暖,我错了,我不该告诉你的。”
温暖暖狠狠抹了把眼泪,摇头:“不,阿香你做得对,是我自己,一直陷在梦境里。”
其实,自她及笄后,沈家一直没来人,她就有预感。只是,她不敢深想。
因为她除了沈家哥哥,再没有别的了。
船舱底层,阴森的暗房里,施鞅悠闲地坐在软椅上,修长的手指把玩着一把匕首。匕首寒光闪烁,映出他冷酷至极的眼神。
房内,一个看不出模样的,血淋淋的人,被绑在刑架上。
“呸!乱臣贼子,竟敢妄图谋朝篡位。我要将你的狼子野心,告诉陛下,告诉天下人。”
施鞅眸光一寒,手指微动,匕首化作一道冷光,嗦地钉在那人手掌上。
“啊!”那人惨叫。
“谋朝篡位?乱臣贼子?”施鞅勾唇一笑,只是那笑冰冷刺骨,充满血腥味道:“那又如何?本王何惧之!”
当年若不是他的那位好皇兄,当今的皇帝……袖中双手五指骤然握紧。
对一旁立着的庖丁使了个眼色:“庖丁。”
庖丁应声走出来,唰地一下,从腰间抽出一把杀猪用的长刀,伸出舌头舔了舔,目光火热地看着刑架上的那人。
像看着案板上一只待宰的畜生。
“我庖丁,刀法最是精妙。一刀刺进去,皮肉筋骨剥离。放心,这时候,你不会死。直到我全部将你的皮肉卸下来,你才会咽下最后一口气。”
先前还硬气的那人,害怕了,哭喊着求饶:“我说,我都说,求王爷饶命。”
施鞅冷冷一笑,站起来,手指弹了弹衣摆上不存在的灰尘:“可惜——本王不想听了。”说完,再不看那人一眼,大步出了地牢。
身后响起,一声声凄厉的哀嚎。浓重的血腥味飘散开。
出了暗室,施鞅身子猛地一顿,身上的气血逆流,瞬间身子已冰冷如万年寒铁。他俊美的五官扭曲,狰狞,五指狠狠抓住楼梯上的木柱,“咔嚓”一声,厚实的木头,断裂了。
陈磊一惊,看向施鞅,只见漆黑的眸子,翻涌着让人心惊的猩红。光洁的额头,青筋暴起。下颚处,已悄然爬上了几条蓝色的小蛇。
陈磊心下一慌,抬头看向舱外,满月如银盘。
王爷的病,发作了!
“王爷,您——”
施鞅闭上眼,牙齿不自主地上下战栗。一瞬间,他像是被人扔进了万年寒极之地。心底里那头恶兽,横冲直撞迫切地想要冲栏而出。
搅起的滚烫之火,四散,灼得他痛得发颤。
冰火两重天!
施鞅用尽力量压制着:“去把温暖暖唤来。”声音冰冷,像是来自地狱身处。
陈磊愣了一瞬。
施鞅不耐烦地扫过去。
那一眼,像是一条吐着猩红信子的毒蛇,嗜血,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即使是陈磊这个身经百战,上过战场的大男人,也忍不住从心底里发寒。
“是。”陈磊再不敢耽误,急急往温暖暖的方向去了。
每到满月,王爷就变得冰冷暴虐嗜血。用尽了各种办法,都不见效。这些年,更是越发严重了。
上一个满月夜,王爷一人杀了所有守护的侍卫。他也是侥幸才躲过一劫。
只希望温小姐真的能如王爷所料的,能压制,否则……恐怕这一船的人,今夜都得死在王爷的刀下。
阿香睡着后,温暖暖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只要一闭眼,脑子里就想着,阿香说的那一句:他是来退婚的。
她告诉自己,她看开了,她能理解。
毕竟他们从未见过面,她是孤女,他是世家公子,他们本就不相配……
不管她怎么开导自己,她仍是难过,很难过。
温暖暖掀开被子下床,轻手轻脚走到门口,刚打开门,就见到陈磊站在门口,曲着手指,似是要敲门。
陈磊道:“温小姐,主子请你过去一趟。”
温暖暖呆了一下,看了一眼船舱外,漆黑的天幕。此时船已停在了某个城镇的码头。
“现在吗?可是这么晚了。”
陈磊目光落在船头那盏船灯上,轻道:“是有重要的事,姑娘还是去一趟吧。”
温暖暖没有多想,便应下了。跟着陈磊,沿着舱道走了一会,来到一个独立的舱段。
陈磊指着中间那扇大门道:“那就是主子的房间,姑娘去吧。”
温暖暖走到门口,才敲了一下门,门就开了。
里面漆黑一片,没有一点光。
温暖暖站在门口不敢进,只探了个头,试探着轻唤道:“公子?”
突然,一股力道圈住了她的腰肢,猛地将她拉入房间,砰地一声巨响,门被关上了。
温暖暖心脏一颤,黑暗的环境让她毛骨悚然。更可怕的是,有一个冰冷的东西在贴近她。寒气从背脊直窜头顶,丝丝冷气打在耳背。
像是有一条毒蛇,盘踞在她背上,朝她吐着猩红的信子。
温暖暖惊恐到了极点,像是又回到了上辈子那个暗无天地的牢笼,张嘴想喊,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那蛇信子在她脖颈上舔了一口,突然,脖子一痛,冰冷的毒牙刺入她娇嫩的皮肤……
“啪啦”一下烛火炸出一个火花,温暖暖猛地一下惊醒:“蛇!有蛇!”
“醒了?”清冷熟悉的声音响起。
温暖暖一惊,这才发现,她躺在床榻上,施鞅正坐在不远处的软椅上看着她。
房间里光线大亮,屋子中央摆着一个半人高的火炉。橘红的火苗,不时窜出火舌头。散发的热气,熏得屋子暖哄哄的,哪还有先前的阴寒森黑。
“我是……做梦了吗?”温暖暖轻抚着胸口,惶惶不安。
施鞅唇角微勾,起身走到床边,微弯下腰,黑眸紧锁着温暖暖惶恐的双眼,温声问道:“可是做噩梦了?”
他的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淡红的血痕。
逼人的气息靠近,温暖暖浑身一颤不自觉地往后躲,施鞅眸色一冷。
温暖暖仓皇地低下头,突然后脖处一痛,不由想到先前,抬手,下意识地想去摸。
那里似乎还留有冰冷的痛感——她好像是被毒蛇咬了!
手才刚举起,就被一双微凉的大手,握住了。
施鞅温声宽慰:“别怕,那只是梦。”
垂着头的温暖暖,没有看到,施鞅声音柔和,眸色里却没有一丝温度,像是一条锁定了猎物的毒蛇,正昂起头,吐着猩红的蛇信子。
温暖暖浓密如蝶翼般的睫毛轻微颤了颤,鼻子一酸,哽咽嗫嚅道:“公子……”
这一次她没有再抗拒施鞅的碰触,乖巧地任那双大手,将她揽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