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暖在一片温暖里,醒过来。高床软枕,丝帐锦被,屋内富丽堂皇,与她那个窄小,阴冷的小暗间,天差地别。
屋子中央放着一个半人高的火炉,炉子里燃得正旺。阵阵热气儿,扑面而来,烤得整个屋子都是暖烘烘的。
白色的阳光从窗子口透进来,照射在地上,形成一个诺大的圆形白色光圈。
温暖暖一阵恍惚,像是又回到了曾经的闺房。
那时,她是爹爹阿娘的暖心宝。
她所有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就连江洲知府千金小姐也比她不过。
但爹爹阿娘出事后,她的院子就被温情情霸去了,她最喜欢的雕着兔子花纹的绣床,还有她十岁生辰时,阿娘特地为她做的粉色蚕丝被褥,都被温情情一股脑儿,扔到院子里,一把火烧了。
那日她躲到荒院里,哭了很久。
自那以后,她睡着冷硬的木板床,盖着单薄破旧散着霉味的被子。就连梦里,也是寒风四袭,冻得直打哆嗦。
突然,门吱呀一声从外面被人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绿衣姑娘,圆圆的脸蛋,甚是讨喜,手上端着一个托盘。
那姑娘见到温暖暖,先是一愣,随后大喜快步进来,将托盘放到案桌上。
“小姐,您醒啦?”
温暖暖一呆,问道:“这里是哪里?你是谁?”
“这里是江洲行宫,我叫圆圆,王……公子派我来照顾小姐。”
圆圆……倒是人如其名。
只是,王公子……原来公子姓王吗。
她记得,她被关押进了柴房,又冷又饿,还有老鼠……想到这里,温暖暖脸白了白。
圆圆欢喜说着:“小姐,您知道吗?你昏睡两日了,公子可担心了。”
温暖暖起身下床,因为躺了两日,卜一踩在地上,脚一软,往地上倒去。
圆圆大惊,慌忙上前,扶住温暖暖:“小姐,要去哪里?”
“多谢你家公子相救,我得回去了。”温暖暖话音刚落,门口传来一个清冷熟悉的声音:“那些人还未走,暖暖确定要回去自投罗网?”
温暖暖抬头。
只见施鞅锦衣玉冠,大步进来,俊美无俦,气宇轩昂。那双眼,漆黑暗沉,像是一团没有温度的死水。
温暖暖心头一颤,惶惶低头。
视线里,那绣着金色花纹的皂色长靴,一步步逼近。最后停在她面前。
施鞅旋身坐到房间的软塌上,剑眉微挑起:“暖暖真想回去?”
圆圆曲膝行礼:“公子。”
施鞅摆摆手,让圆圆出去。
温暖暖心中踌躇不决,白嫩的手指不安绞着衣角。
她见公子武艺高,又多次救了她。便一直一厢情愿地先入为主,觉得公子是个行侠仗义的游侠儿。
她虽然不聪明,却也看得出王公子身份不简单。而且,江洲行宫,哪是普通人能住的。
她不想与他有过多交集。
上一辈子的遭遇,让她对那些所谓的身份高贵的世家贵人们,恐之不及。
施鞅冷冷道:“那温家,可是满江州在找你呢。只怕暖暖前脚刚出这行宫,后脚就被逮住了。”
温暖暖脸上一白,双脚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像是抓她的温家人,已到了门外来了。
施鞅嘴角噙笑,只是那笑未到达眼底:“温家人不敢进到这里,暖暖安心住着便是。”
温暖暖呐呐点头,感激道:“多谢王公子。”
王公子……施鞅在心里默念了一下,没有纠正,别有意味地一笑:“暖暖准备如何谢。”
温暖暖:“??”
震惊得瞪大眼,抬头看向施鞅,呆呆道:“如……如何谢?”局促不安地攫住袖口。
不对!她的玉佩呢?!
温暖暖大骇,这才发现她的衣服换了,现在穿的是,一件淡鹅黄色锦绣袄子。
温暖暖急了,大着胆子伸出手,嫩白的手指怯怯攥住施鞅宽大的袖口:“王……王公子。”
软和娇糯的声音,像是一根轻柔的羽毛,在施鞅心尖上轻轻划过,漾出一波波细微的战栗,酥麻。
施鞅微抚上胸口,剑眉微皱,嘴角抿成一条直线。
他很不喜欢这种,不受控的感觉。
“何事?”声音冷硬,与先前的轻柔千差万别。
施鞅磕磕巴巴道:“我……我原来的衣服……”
目光落在温暖暖身上那套淡鹅黄色衣裙上,声音冷了好几度:“此衣,你不喜欢?”
这是温冉冉少时,最喜欢的颜色。
施鞅眸色里暴风在逐渐凝集……
温暖暖后知后觉,觉察出施鞅的不高兴,忙颤颤地收回手,企图补救:“不是,没有,这衣很漂亮,我很喜欢……我只是……只是想找一样东西。”
施鞅眼眸里的冷酷暴虐,散去了。嘴角微微上扬,显然心情不错。
他自然知道,温暖暖是要找什么。从袖口拿出一物:“你可是在找这个?”
正是,温暖暖与沈谨瑜的定亲玉佩。
温暖暖眼睛一亮,感激道:“谢谢王公子,王公子你真是个好人。”
好人……
施鞅心中晒笑。
有人喊过他奸贼佞臣,有人说过他杀神修罗,倒是第一次,有人说他是好人。
还真是——
新鲜呢。
温暖暖伸手去接,施鞅倏地五指合拢,手一翻,将玉佩又收回袖中了:“我替你保管。”
温暖暖:“……”
她想收回先前那句'好人'。这哪是什么好人,分明是大大的坏人。若陈磊知道温暖暖的心声,定会叹一句:姑娘,你终于了解了。
眼睛死死盯着施鞅宽大的袖口,心里琢磨着,若是她现在去抢,能不能抢到?
施鞅眼眸中闪过一丝细微的笑意,曲起长指,轻弹了一下温暖暖的额头,一触即离。浅笑低语道:“若是我一高兴,说不定……”
温暖暖先还恼怒施鞅孟浪的行为,一听还有希望,顿时忘记计较了,眼眸发亮巴巴地看着施鞅。
像极了,等着主人喂食的娇气小猫儿。
施鞅唇角微微上扬,目光落在温暖暖那张苍白清瘦的精致小脸蛋上,心尖儿微一颤。指着先前圆圆放在桌上托盘里的一碗参汤,强硬道:“先把这喝了。”
温暖暖微皱了下眉,走过去,端起参汤,一口气喝了。因喝得太急,笨拙地把自己给呛到了。
施鞅握拳清咳了下,看着被呛得脸红脖子粗的温暖暖,眼眸闪过一丝笑意,面上却委屈,道:“这两日,没有暖暖做的饭食,吃得都不香了。”
温暖暖先是一呆,随后反应过来:“我现在去做饭。”说完,生怕施鞅反悔似的,急急地往门外跑。
施鞅看着温暖暖远去的背影,冷眸泛起一抹柔色,嘴角含笑,修长的手指规律地轻敲着桌面。
陈磊进来时,施鞅脸上的笑还未散去。陈磊不由在心里嘀咕,自受伤后,王爷就与以前不同了。
以前的王爷也曾笑,只是那笑,是冷的,让人从骨子里直打哆嗦。
而今,王爷笑起来,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柔色。
陈磊知道,这都是因为温家小姐。
施鞅淡目扫过来,陈磊忙神色一正,道:“王爷,沈小公子来了。”
施鞅敲着桌面的手指,微一顿,淡道:“让他等着。”
深秋的江洲行宫,景致荒芜,树木凋零,草叶枯黄,一片寂廖之色。
沈谨瑜站在廊院下,等着人去通报。
正满目廖寂,突然远处,一抹娇色倩影,出现在视野里。
只见那女子,一身淡鹅黄色衣裙,雪肤乌发,五官精致绝美。特别是那双眼,盈盈水润,波光潋滟。
书上说的: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①
便就是如此吧。
沈谨瑜呆呆地看着,似乎神魂都飞到了那女子身边。那女子似是有所感,朝这边看了一眼。
那一瞬间,沈谨瑜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随后是疯狂地跳动。
扑通扑通……
很快,女子走过转角,再看不见了。
沈谨瑜急了,抬脚想追上去,被不知何时走过来的陈磊,喊住了:“沈小公子,王爷有事在忙,请先去客厅,等候片刻。”
沈谨瑜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点点头,魂不属舍地跟着陈磊去了客厅。
惊鸿一瞥,那绝美颜色,妙曼身姿,再难忘怀。
沈谨瑜想着,那般姿色的女子,定不是平凡之人,有心想打听一二。
“陈将军,表叔怎会在江洲,这边城小地?我昨儿听到时,还以为是假的呢。”
陈磊不答反问道:“沈小公子呢,怎会来江洲?”
沈谨瑜苦恼道:“哎,是我娘。说什么曾在江洲,与我定过一门婚约。”
硬是要他来接那姑娘,软磨硬泡,最后连装病的把戏都用出来了。他也是被吵得没法子,才应下,来江洲一趟。
不过,他是不可能娶一个边城素不相识的女子的。
更何况,他现在已有了心仪的姑娘。虽然还不知道,她是谁。但他相信,他们是天生一对,就像书上说的:有缘千里来相会。
他从未来过江洲,一来,就遇到她,这不是天注定的缘分,是什么。
陈磊脸色微变,问道:“是哪家的姑娘?”
“是江洲富商温栗的女儿。”
陈磊眉心一跳。
原来,与温小姐有婚约的,是沈小公子。
那日,王爷吩咐后,他就着手让人去查了,只是,飞鸽传信需要些时日,算起来,回信应就就在今日会到。
沈谨瑜没有注意到陈磊的神色,他自顾自说道:“我才不想娶那女人,要是个钟无艳。”
京都时,听人说过的,一些边城闺中女子的长相。
脸如大盆,肤黑如炭,水桶腰,走起路像座小山,地动山摇。咧嘴一笑,一口黑牙……
沈谨瑜脸色一白,忙摇头道:“不行,说什么我都不要娶那女人。”
陈磊哪知道沈谨瑜的脑补,见他这般说,自然是好的。
那温小姐,可是王爷看中的人。
沈谨瑜若是不开眼,敢觊觎,那恐怕整个沈家都保不住他。
作者有话要说:①摘自《诗经·卫风·硕人》
小剧场:
施鞅:我竟然被发了张好人卡,钛!
沈谨瑜:后来知道真相的我,哭得好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