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鞅突然神色一顿,走到桌前坐下,将桌上茶盘里倒扣着的一个茶杯,拿起来。优雅地提起炉子上烧着的水壶,将热水倒入茶杯中。
“进来!”
一阵微风略过,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出现在屋子里。
那黑影单膝跪地:“属下来迟,罪该万死!”
是施鞅的亲卫队首领,叫陈磊。
施鞅眼皮都没抬一下,端着茶杯荡了荡,将杯子里的滚烫的水,泼到陈磊身上。黑色衣衫上迅速蔓出大片深色。
“确是该死,这么久了,才找来。”
陈磊低着头,直直跪着,一动不动,自责道:“是属下无能。”
那日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他们没有防备,进入了敌人的包围圈。
在激斗中,谁也没注意到随行的军医,骤然反目,掏出弓.弩,朝施鞅射出数箭。
施鞅拿起水壶,又重新倒满水,将水壶重新放回炉子上。这才慢条斯理地道:“你这条命,本王先留着。”
陈磊感激地磕头:“谢王爷不杀之恩。”
施鞅握着茶杯,抬眼问道:“都解决了吗。”不是一个问句,而是肯定句。
陈磊答道:“回王爷,属下等已将敌全歼,一个不留。”只是亲卫队也元气大伤。
施鞅眼中杀气大露:“继续查,若发现有牵连的,满门诛杀!”
“诺!”
“可查出那叛徒是谁的人?”是肃王的人,还是皇帝的人?
陈磊将这两日查到消息,一一说出:“属下查出,他的药童,曾在半月前,去过梨山。而半月前,恰巧肃王的人,也曾出现在那里。”
若说没有鬼,那是不可能的,天下不可能有这么巧的事。
施鞅手指轻敲着桌子,肃王……呵!皇帝真以为他拉拢了肃王就可以掰倒他?
不自量力!
施鞅嘴角划过一抹残忍的笑。
“本王要在这逗留几日,不要走漏风声。京都那边,有消息速来报。”
“诺”
“去查查沈家,哪个男子曾与江洲温家定过亲。”
“诺”
院子里,温喜厉喝道:“大小姐,赶紧让开,否则……”
温暖暖单薄的身子微微颤了一下,仍是一步不动。
施鞅心中微一暖,在见到一名护院上前,出手要去退温暖暖时,眸光一厉。
袖中银光一闪,只听得哀嚎一声,那护卫捂着脖子倒下。
温喜等人被这突然的变故吓呆了,都惶惶不敢上前。
荒院不详的传闻一直有,难道真的是大老爷的鬼魂在护着他的女儿?
此时天色还朦胧模糊,风吹来,不远处林子里树枝发出呜呼的声音,更是让人毛骨悚然。
温喜吞了口口水,强压下心里的恐惧,对着其中一个护院喝道:“怕……怕什么!上去!将那臭丫头,抓来。”
那被点到的护院小心地上前,在他伸手要抓到温暖暖时,只见一道黑影飘过,五六个护院,全都一声不吭,倒在血泊里。
不到一瞬,那些倒在地上的尸体,就都又不翼而飞了,只留下一滩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昭示着刚才的惨烈。
温喜吓得屁股尿流,嚎叫着撒腿就往林子里跑,他平生从没跑这么快过,一转眼,就钻进了林子里。
陈磊收了剑,回到屋内复命。
空旷无人的院子,温暖暖呆呆地站着,像是被凝固了般。
深秋的天,暗得很快。
橙红色的太阳从地平线上落下,天幕慢慢灰沉,四周像是被笼罩在了一张暗色大网里。
很快,这大网变得黑沉,黏稠,最后漆黑一团,伸手不见五指。
林子里暗影绰绰,像是有无数只蛰伏在黑暗里的凶猛恶兽,随时会张开血盆大口,将进入其中的人,吞噬了。
温暖暖小心地蹲在一丛矮小灌木后面,看着装扮成她的李宁娘,与李婆子出了林子,往她居住的屋子去。
今日她又去了那狗洞,只是还没走近,就被护院给驱离了。府内,巡逻的护院家丁比平素多了许多,她连后院都接近不了。
沈家没有人,想是可能昨晚出去了,也可能是阿香误听了……
若是昨天晚上,她不回府……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温暖暖忙晃头压下。
公子两辈子都救过她,她怎么能有这种想法,丢下受伤的他,自个逃跑呢?
思绪乱曼,看着前面的李婆子母女,慢慢融入黑暗里,直今完全看不见。
想着应该是没事了。
温暖暖放下心来,按了按太阳穴,昨夜一夜未睡,头突突地痛得很。起身正准备回去荒院,突然瞄到,右边小道转弯处,冒出来几盏亮光。
——是灯笼!
有人来了!
温暖暖想着跑出去提醒李婆子,听到一个声音喝道:“那边是谁!”紧接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几个灯笼发出的光,影影绰绰。
将李婆子母女团团围住了。
“大小姐?”
庆幸的是,那些人将李宁娘错认成了她。
温暖暖拍了拍胸口,这也算不幸中的大幸。说明李宁娘的装扮很成功。明日,定也能骗过云嫂等人。
可是——
她们声音不一样啊。
温暖暖急得不行,不住在心里祈祷:李宁娘,你千万别出声,千万别!
然而,事情总是,越是害怕什么来什么。
一阵死一般的沉默后,听得李婆子答道:“老婆子得总管令,送大小姐回屋。”
几盏灯聚到一处,光线亮了些,隐隐可见到,李宁娘单薄的身影缩在李婆子肥硕的身影后面。
“大小姐不用回那屋了,夫人为大小姐安排了另一处,今晚大小姐就住那里。”
温暖暖才松了一些的心,猛地又绷紧了。
老婆子道:“大小姐还有些物件在屋里,可容我们先去拿了……”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人不耐烦打断了:“不用拿了,夫人准备的屋里,仅有尽有。”
老婆子大急:“可是……”
“磨蹭什么?云嫂待会还要问些话呢。”
李婆子声音都在发抖:“问……问话?云……云嫂?”
“是啊,云嫂要见大小姐。”
这话如一道惊雷,打在李宁娘身上,她惊恐地躲到李婆子身后:“我……我不去。”
在李宁娘出声的那一瞬间,李婆子就知道事情败露了。她脑子快速旋转,在那人喝问前,李婆子眼中迸射出厉光。
转身指着温暖暖藏身的地方,大声道:“大小姐想逃跑,她逼迫我女儿装扮成她的样子,她逼迫我老婆子。”
人影顿时错乱起来,盏盏微弱的灯光交错,向着林子方向快速奔来。
“大小姐在那林子里,快快!抓住她。”
温暖暖没想到李婆子会来这么一出,顿了半瞬,起身往林子深处跑。
只是黑夜路盲,没跑两步,一个踉跄摔在地上,等她抬起头来,她的前路已被人堵住了。
夜色太浓,她看不清面前的人影,只见到一个个散发着微光的灯笼,将她团团围住。
很快,温暖暖被押到了高氏处。
灯火通明的内堂,高氏坐在软椅上,从桌子上的木盘里抓了一把瓜子。放进嘴里,咔嚓一声脆响,随后“噗”地一声,将瓜子壳吐到温暖暖身上。
“你这死丫头,我就知道你不老实。”
温暖暖张了张嘴正要开口。
李婆子一见,慌了,她怕温暖暖会将她拖下水,便先发制人:“禀夫人,大小姐她……”
高氏喝道:“什么大小姐,做出这种丑事,还想做我温氏的大小姐?可别辱没了我温家名声。”
她已派人去请云嫂了,她相信温暖暖逃跑,还妄图让人顶替的事。
本家一定会大发雷霆。
就算去了京都,带着这样的污点,她也不会好过。
李婆子见状从善而流,将对温暖暖的称呼改了,恶人先告状。
“禀夫人,这小蹄子恶毒得很,她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我那死鬼丈夫,输了钱把宁娘配给了林三儿。这小蹄子恶就以此来蛊惑宁娘,说是要跟宁娘交换。”
“是吧,宁娘?”李婆子手肘打了一下宁娘。
宁娘慌忙点头结结巴巴应是。
温暖暖怎么也想不到,李婆子竟这般歪曲。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李婆婆,你怎么可以这么说?”
她一直记念着,李婆子昨日帮她遮掩药粉的事。就算刚才,李婆子出卖她。她也不怪她。
只是,她怎么能这么污蔑,冤枉她?!
李婆子眼神心虚地闪烁了几下,脖子一硬,昂头道:“我……我怎么说了?我说的都是事实。我不肯,她还给我下毒。夫人若不信,可唤府医来,一看便知。”
对,府医定能解了她的毒。只要她讨好夫人,让夫人满意,何必还怕那什么男子?
李婆子兴奋不已:“小蹄子还在荒院藏……”
突然腰间一痛,随后那痛蔓向五腹六脏。李婆子吓得脸色煞白,闭嘴,再不敢说关于施鞅的事了。
这时,云嫂也来了,高氏忙起身去迎。云嫂瞥了一眼厅堂中的温暖暖,坐在高氏旁边的椅子上。
高氏朝着云嫂请示了一下,才对李婆子道:“你继续说。”
李婆子没有听到高氏的话,还在鬼鬼祟祟地到处看,高氏觉得李婆子是落她面子,便大喝:“你若不说,本夫人就当你是出言污蔑主子,即刻赶出府去。”
这话,简直是要了李婆子老命,她脸色大变,焦急地四处乱瞄。
突然在看到温暖暖脸上的红肿时,大喜,一拍大腿,激动地指着温暖暖脸上的红肿处。
“她脸上这块红斑,对!她脸上的这块红斑,就是她自己用药粉弄的,她就是为了躲避去京都。”
云嫂面色一沉,目光落在温暖暖脸上红肿处。
高氏看了一眼云嫂,满意地对李婆子使了个眼色。
李婆子受到鼓舞,像是被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地从兜里拿出,剩余的一些药粉渣:“这就是这小蹄子用来弄在脸上的药粉。”
当时,温暖暖在脸上抹了一些后,就把剩下的所有药粉都给了李宁娘。
高氏狠瞪着温暖暖,一拍桌子:“你这……”考虑到还有云嫂在,便将要出口的难听话咽下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温暖暖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高氏一愣:“什么意思?”
云嫂看了高氏一眼,对温暖暖问道:“你觉得李婆子是在冤枉你?”
温暖暖问道:“这位李婆婆,你先是说我逼迫了你的女儿宁娘。后又说,因为你不肯,我才又下毒逼迫了你。是吗?”
李婆子眼神闪烁,眼睛一瞪,狠道:“是的,就是你下毒逼迫我的。”
温暖暖点点头:“好,那按你说的,我应该是逼迫你女儿在先,再给你下毒。对吧?”
“对对。”
温暖暖又问:“那请问,你是何时中的毒?”
李婆子不假思索,答道:“昨日。”想到昨日那个男子,李婆子心一紧,她现在这般,那个男子会不会真的要了她的命?
不!不会的!
夫人会为她找来大夫,有了大夫,她就不怕那毒药了。
温暖暖又问:“那我是何时逼迫你女儿的?”
李婆子心里怕得要死,哪还有心思想东西,只随口答道:“是今日。”
温暖暖转头看向云嫂不说话,她的这一番对答,她相信云嫂已经听出来了。
“而且,这药粉是在李婆婆手上,何以说是我的?我还说,是李婆婆故意用这药粉,害我呢。”
云嫂看了一眼高氏,高氏咬牙切齿,恨恨道:“你这丫头,平时闷声不哼,看不出竟还这般伶牙俐齿。”
温暖暖低抿着嘴,不说话。
李婆子这时也反应过来了,她一时不慎,被那丫头套了话。她一急,便拿出了乡间婆子那套,哭天抢地地大嚎:“天杀的哟,这么欺负我这老婆子……”
云嫂不悦地皱眉。
高氏见状,忙喝止:“住嘴!”
李婆子面色一白,她知道,若是连高氏都不帮她,那等待她的,就是被赶出温家了。她心一狠,眼睛一闭,整个肥硕的身躯,耍泼地朝温暖暖猛扑过去。
“你这臭丫头,天杀的,没娘养没爹教的贱婢!竟敢污蔑我,我跟你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