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九月初天师教乱爆发开始, 直到今日,快两个月了, 高峤将朝事托给亦是士族出身的素来周正稳重的侍中冯卫,自己便一直在建康和外郡之间来回奔波,辗转各地,亲自部署军事, 安抚民众,忙得像只陀螺,没有片刻闲暇。
上回他在家露面, 还是十来天前。
高七知家主回了,高兴无比,远远地跑出大门去迎, 替他牵马引入。
高峤开口便问长公主,知她一切都好,匆匆往里行去。快到寝屋时,先前被洛神留在家中照料母亲的阿菊带着几个侍女刚从里头出来, 见他突然回了, 也是惊喜不已,急忙来迎。
“长公主在午觉着, 睡了有一会儿了, 应也快醒了。昨日得知溧阳大捷的消息,很是欢喜, 中午吃了碗饭, 歇了一会儿, 照先前太医吩咐,在庭院里走,走了还没一圈,就嚷吃力,又说脚沉,我便扶她回来……今早太医亦是来过,看了,说都好,叫安心等着生产便是。算着日子,应是月底。至多也就十来日了吧……”
不待高峤问,阿菊自己便絮絮地将萧永嘉这几日的日常讲给他听。
高峤穿过庭院,几步跨上檐阶来到门前,推开虚掩着的门,轻手轻脚地来到床边,慢慢地坐了下去。
怀的这一胎,不但叫她身子变得臃肿,如今连手脚也都完全肿胀了起来。难怪阿菊说她没走一圈就嚷吃力。
高峤凝视着妻子的睡颜。这些时日以来,一直紧锁不解的那双眉头,终于慢慢地化解了。
他伸出双手,包握住了她那只套在白色软纱袜里的踢出了被角的脚,轻轻地揉着她的脚底和脚背。
萧永嘉的眼睫毛微微动了动,醒了,睁开眼睛,看到丈夫竟坐在床边,在替自己揉着脚,惊喜不已,唤了他一声,坐了起来道:“我以为你还在溧阳呢。何时回的?”
高峤答了她话。往她后腰处垫了个枕头,扶她靠了上去,自己挪到她边上,问这几日感觉如何。
萧永嘉说:“我好的很。如今只想孩儿快些出来才好。偏太医说,还要几日,真是急死人了!”
高峤把耳朵贴到妻子高高隆起的腹部,仿佛在听里头的动静,嘴里道:“你从前性子急的毛病,到如今还是改不了。等该出来的时候,孩儿自然就出来了。”
萧永嘉道:“幸好阿弥不随你。保佑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儿,无论儿子女儿,性子也不要像你。慢吞吞的,要气死人。”
高峤大笑:“阿令,我的性子,真叫你如此看不上?”
萧永嘉哼了声:“你自己说呢?我只奇怪了。当初我怎么看上了你的,竟哭天抢地,硬是要嫁你,可把你委屈的!”
高峤笑得两只肩膀都发抖了,说:“如今后悔也是晚了吧!”
萧永嘉也不知自己怎的就会和丈夫说这些了,想起少女往事,自己亦有些忍俊不禁,哧地笑了出来。
她抬眸,望着丈夫的脸,片刻后,笑容慢慢地消失,抬起手,指轻轻抚了抚他眉间如今这道仿佛深深镌刻而上的便是大笑也再无法平复的川字纹,叹了口气:“才多久,你越发的消瘦了。累的话,睡一会儿吧。”
高峤道不累。
萧永嘉见他一身的风尘,身上那作战的甲胄还未脱去,知他怎会不累?玩笑了几句,便也停了,起了床,叫人送水进来,服侍他净面换衣,又吃了些东西。等他歇了过来,精神瞧着也好了些,才问道:“外头情势到底如何了?阿弥先前走的时候,说等我快生时回来。我有点不放心。”
高峤方才面上的笑意,慢慢地消失了。
“我先前已经吩咐子安,让他传信给阿弥,暂时留在京口,不要回建康了。”他说道。
萧永嘉听了,神色微微一变。
丈夫的话,她怎会听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何况这些天,外头的传言,她多多少少,也是有所耳闻。
“你何意?难道建康……真的守不住了?”
她迟疑了下,问道。
“阿令,我回家,就是想和你说这件事的。不止阿弥,你也不能留建康了。我已经替你安排了一个稳妥去处。我亲自送你过去,你在那里,可以安心待产。”
萧永嘉双眉微微蹙了蹙。“陛下呢?你也有了安排?”
“是。”高峤点头,“陛下一行暂时将行宫迁到曲阿。那里比建康更安全。还有民众,也要疏散。”
萧永嘉定定地望着丈夫:“你呢?你自己有何打算?”
高峤微微一笑,立刻握住了妻子飞快地变得有点冰凉的手。
“你莫误会。建康确实有沦陷的危险,我没有把握一定能守住,为了稳妥起见,才做下如此安排。为的,便是可以没有后顾之忧,放手一搏。能守,我自会尽量,若真守不住,也只能暂时撤退,日后再夺回来。”
他用力地捏了捏妻子的手。
“你放心吧。阿弥大了,便偏心向着外人,我还要等你肚子里的孩儿日后叫我阿耶,一心向着我呢!”
萧永嘉在他眸底看到了一片淡淡的愉悦的光彩,这才放下了心,点头:“好,我听你的安排。你事情多,到时不必特意送我了,我自己过去就行。”
“这些时日我都没陪你。我送你去吧。你叫人先收拾东西,到时候跟足人。”
高峤的语气,带了点平日罕见的不容反驳的味道。
萧永嘉轻轻地嗯了一声,顺从了丈夫的安排。
高峤抚了抚妻子的秀发,站起了身:“你歇着,我先去下台城,有事。”
……
帝后为配合高峤的保卫皇都的计划,暂时撤离建康,将行宫迁至曲阿。这个消息已经在百官中迅速传播了开来。
高峤来到台城时,看见自己那间衙署大门的里里外外,站满了闻讯而来的文武百官,众人相互议论着,神色各异,人声鼎沸。
这些时日,受高峤委托代理尚书令事务的冯卫,被十几个官员正围着追问详情,躲也躲不开,一额的汗,忽然听到令官喊着相公来了,松了一口气,急忙推开众人,匆匆地迎了上去。
百官见高峤终于现身,也慢慢地停止了议论,纷纷朝他靠了过来。
冯卫带着众人向高峤见礼,等高峤落座,便迫不及待地发问。
高峤的两道目光,从面前的一张张熟悉的文武官员的面孔上掠过,说:“确实是我的提议,陛下也已接纳。事既已定,宜早不宜迟,这两日便出宫。”
嗡嗡之声顿时不绝于耳。许多人都暗暗地松了一口长气。
一开始的天师教乱也就罢了,有高峤顶着,建康应当无虞,但加上后来许泌叛军挥戈向着建康打来,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高峤双拳难敌四手,已然陷入被动的消息,谁人不知?站在这里的一些人,或是惧战,或是害怕从前在许泌倒霉时曾向他落井下石,万一这回让他真打回来,少不了报复,忧惧也是在所难免。忽听高峤有这样的安排,自然暗中欣喜。
冯卫问:“高相公,文武百官,该当如何?”
高峤道:“愿意留下与我一道狙击叛军的,留。不愿留的,随陛下同去曲阿。”
周围忽然安静了下来,无人发声。渐渐地,众人目光都看向立在冯卫身旁的那人,出身颍川刘氏的征虏将军刘惠,陆光死后,以声望被举荐,继任了陆光之职。
许陆两家离朝之后,如今朝中的大家士族,除高峤之外,便以这刘惠和担任了多年侍中的冯卫为大了。
刘惠见众人都看着自己,起初面露微微尬色,随即昂首道:“高相公,我本很是愿意随你同留,与建康共进退。只是陛下那里,虽有陆柬之迎奉,毕竟势单力薄,万一被乱贼钻了空子,倘若有失,这如何是好?保护圣驾,亦是我等职责。故我还是护驾同随为好。”
高峤笑了笑:“刘征虏言之有理,你护驾也好。”
“我亦请求护驾!”
“我亦同!”
周围起了一片附和之声。最后愿意留下的,不过寥寥五六人而已,都是地位相对低微的先前从地方提拔而上的官员。
高峤淡淡地看了众人一眼,转向冯卫:“冯侍中,此事交给你了。护驾同去者,都回了吧,及早准备。”
冯卫面孔微微胀热,迟疑了下,道:“我留下助你!”
高峤望了他一眼,微微一笑:“侍中乃是文官,这等打仗之事,交给武官便是。陛下行宫搬迁是件大事,我无法同行,一应事宜,还要仰仗于你。”
冯卫见同僚身居高位者,竞相逃离建康,竟无一人愿意留下,感到羞耻,这才开口要留。见高峤不留自己,只得作罢,答应了下来。
众人见事已定,急着回家收拾财物避战离开,纷纷告退。冯卫和高峤议好安排帝后出行的计划之后,也匆匆离去准备。
方才站满了人的衙署,变得空荡荡了,最后只剩下高峤和身后立着几个属官。
一个属官捧着刚撰写的一纸公文走来,小心地奉到高峤面前,低声道:“相公,公文已妥,请审阅。”
高峤目光落在纸中墨迹之上,视线久久凝停。
他知道,这道命令一旦下发,城中二十余万户民众,便不得不离开建康了。
虽然他已下令到了各地郡守那里,让曲阿、丹徒、毗陵等几个郡县必须暂时收容这些来自建康的居民,但被迫离开家园,这些人一夜之间,便沦落成为了难民,不知何日才能归来。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他高峤,这个曾被他们无比信任爱戴的尚书令的无能所致。
他仿佛已经听到了那些盈耳的载道怨声。
高峤举起自己那枚大印,重重落下,在上头盖下了一方鲜红的印章。
李协进来,接过文书。“相公放心,下官会和兄弟们督促百姓离城,去往安置之地。”
高峤颔首:“有劳你了。”
李协躬身,匆匆离去。
亟待安排的事,应当已是差不多了。还剩些冯卫代他职时留下的亟待他亲决的文书。
高峤闭目,抬手揉了揉自己那胀痛得血管仿佛都在突突跳动的两侧太阳穴,慢慢地吐出一口气,睁眼取笔,视线落到案角堆着的的那册刑司前些时日送来的待他批勾的死囚名录,停住了。
他想起来一事,略一迟疑,吩咐了近旁一声,那人得话离去。
没多久,狱官匆匆赶来,向高峤下拜。
高峤问他:“数月之前,那邵姓女囚,如今可已流放?”
狱官忙道:“禀相公,还未曾。”说完话,见高峤目光投来,忙解释:“先前刑司不是有话,等她病好再走吗?她病一直未得痊愈,故一直羁押在牢,并未离开……”
“怎的如此久了,还未痊愈?”高峤微微皱眉。
狱官见他似乎有些不悦,陪笑道:“她这些时日,一直住着干净单牢,下官也有请人替她瞧病。身上的伤是好了,只是身子却依旧弱,也说不出是什么病,整日昏昏沉沉的。先前相公一直未问,后来又出了乱子,下官便也不敢拿这事来打扰相公……”
“……相公可要见她一见,自己问个清楚?”
狱官一边说,一边偷偷打量着,见他不语,试探着又低声问了一句。
高峤摆了摆手:“不必了。”
狱官忙答应。迟疑了下,又问:“高相公,下官方才刚听说全城迁空。斗胆问一句,这邵氏和牢里的另些囚犯,是留下不管,抑或另外处置?”
高峤沉吟了下:“你将人全部发往石头城的牢里加以看守吧。”
石头城位于建康之西的江畔,出去二十里地,是座军堡,里有一支驻军,用以拱卫京师。
狱官诺诺地应了,向高峤讨来手令,临走前又道:“高相公放心,到了那边,我亦会给她安置妥当……”语气里夹带着满满的讨好,一边说着,一边躬身退了出去。
高峤已经低头开始处置公文,听到了,眉头微微皱了一皱,似是想说什么,抬起眼,见他已是退了出去。
……
当天晚上,全城疏散的消息便扩散了开来。
正如高峤所料的那样,全城陷入一片混乱。已经习惯了安稳生活的民众并不愿离开,跑到外头街上,相互打听着消息,议论纷纷。每个人的表情里,都带着对朝廷的强烈的失望和不满。
这失望和不满,很快就转移到了发布这道疏散令的尚书令高峤的身上。
亥时,夜已深了,高峤还在台城忙碌着,忽然收到一个消息,道许多民众涌去高家,不但将前后门都堵住,连那条街,也是无法通行了。
高峤吃了一惊,立刻中断了和下属的事,匆匆往回赶。
高家此刻大门紧闭,门后横闩了一道粗木,领人守在这里的高七听到外头人声鼎沸,群情激动,命下人守好门户,不许有失。
忽然,门口响起一阵杂乱的砰砰之声,大门随之微微颤抖,似是许多人一道在撞着大门,要求高峤出来的呼声,此起彼伏。
高七神色紧绷,不亚于那夜被萧道承手下包围时的紧张。立刻命家人执好武器,又召来一排弓箭手,布于大门之后,正叮嘱着,忽听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扭头,见竟是长公主来了,慌忙迎了上去,道:“小人无用,动静竟惊到了长公主。长公主安心回去歇息,这里我已部署好了,定不会有失。”
萧永嘉被阿菊扶着走了过来,身后跟了几个仆妇。
她停在门后,侧耳听着墙外不断传来的噪闹之声,片刻后,说道:“开门。”
高七吃了一惊,忙道:“长公主,外头那些人都已失心疯,门万万不可开!你放心,我方才已经派人翻墙出去通知李都卫了。他应当很快便会带人过来!”
萧永嘉道:“把门打开!”语气已是命令了。
高七不敢违抗,只好一边叫人除去门闩,一边暗示弓箭手排在长公主身前,以防万一。
萧永嘉道:“人都让开吧。”
高七无可奈何,只好撤掉门后的弓箭手,改而埋在左右两边,自己又带人护在她的左右,神色紧张地看着面前那扇大门缓缓开启。
火把如昼。门外挤满人,一眼望去,全是人头,连大门外蹲在左右的两只石狮也被人群吞没,不见了踪影。
因了久等没有回应而变得情绪失控,开始推搡着用身体撞击大门的人,忽然看到门被缓缓打开,门里出现了一个神情严肃的美貌女子。虽大腹便便,却仪容高贵,便就站在门里,不禁愣了。
萧永嘉推开阿菊死死地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迎着门外无数道投来的目光,朝前走了几步,停下,开口道:“我便是你们要见的高相公的妻。他不在,我代他见你们。你们何事?”
门外吵闹之声慢慢地安静了。一阵沉默,人堆里响起一个声音:“我们要高相公给个明白话,他是不是弃了建康?我们若听高相公的,如此走了,何日能回?”
“对!对!”周围之人纷纷附和。
萧永嘉道:“你们错了!高相公今日之所颁发此道疏散令,并非是要弃城,恰恰相反,他是为了更好地替你们守住这座城池!”
她的声音宛若敲冰戛玉,落地有声,
“我知你们皆是不愿离开,因此处是你们的家,祖辈根基所在,谁愿舍弃?他亦是不愿!他对此城的牵绊,绝不亚于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但他没有办法!朝廷可用之兵有限,叛军和天师乱教互为呼应,声势汹汹。”
“我的夫君,他原本完全可以不必如此多事,不管你们死活。之所以颁了这道命令,不是为了弃城方便,而是为了保护你们,也为他到时迎敌,能够毫无牵挂,全力以赴!”
她的两道目光,掠过面前那一张张的面孔。
“就在你们来此闹事的今夜这刻,叛军正从几个方向而来,行于攻打建康的路上!而我的夫君,正在为了御敌,殚精竭虑,奔波部署!他不能向你们保证,一定能替你们守住城池,但我却可以明明白白地代他叫你们知道,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会放弃此城!”
门外静悄悄的,听不到半分的声息。
如此多的人聚在一起,却宛如成了一个无人之境。
萧永嘉慢慢地吸了一口气,提高声量,又道:“乱起至今,这些时日,高相公一直在外奔波,连我都未曾见过他几面。你们对他不满,聚到这里,便是将门砸烂,也是见不到他的。他前几日刚打完溧阳大战,今日确实回了建康。但此刻,人却不在家中拥被高眠,而在备战即将到来的护城之战!”
门外起了一片低低的议论之声,众人面上片刻前的那些失望和不满,慢慢地消失了。
“全都散了!快些回去收拾,早到高相公替你们安排好的地方,还能占个好位置!晚了,可就没处落脚了!”
高七见状,急忙来到门口,高声劝退。
唏嘘叹气之声,不绝于耳。
挤在外头的人堆,终于慢慢地松动了。
人群渐渐散去。
高峤匆匆赶回,行到通往自家的那条街口,恰遇到闻讯带了人,手中高举火把,正赶了过来的李协。
李协举目,见通往高家大门的前方路上,乌鸦鸦一片全部是人。近旁的仿佛看到了高峤,口中喊着“高相公来了”,纷纷跑来。唯恐冲撞高峤,神色立刻变得紧张,回头道:“高相公恕罪!方才下官正带着兄弟们在城东执事,来晚了!高相公快走,这里交给下官处置!”说完,命人护着高峤立刻离开。
高峤担心萧永嘉受惊,怎肯如此离开?摆手正要拒绝,叫他吃惊的一幕发生了。
那些冲到了他面前的民众,将他围了起来,方才被推出来带头来此想和高峤对话的一个年长老者,分开人群过来,朝他跪了下去,高声道:“高相公,小人们错了!先前是小人们误会高相公。方才听了长公主之言,才知高相公的用心良苦!恳请恕罪!高相公留下护城,我们也愿出力!”
“是,是!我们也愿出力!”
周围人群里响起一片呼应之声。呼啦啦地,众人全都跪了下去。
片刻后,那条街上,便只剩下高峤和尚有些反应不过来的李协以及身后士兵还站着,不明所以。
高峤一愣,随即快步上前,扶起那个老者,命众人起身。
李协也很快回过了神,立刻道:“护城乃我等武士之任,高相公不需你们出力!你们只需遵照他的命令,尽快离开建康,便是在为护城出力了!”
老者被高峤扶起,见高峤含笑向着自己点头,含泪转头,对着众人高声喊道:“你们都听见了?照了高相公的吩咐,回去立刻收拾东西,全都出城!”
众人向着高峤磕头,随即起身,抹泪各自散去。
当夜东城门大开,许多民众连夜开始出城,李协领着前后左右四都卫军在城中维持秩序,忙而不乱。
一夜天明,次日,更多的人开始出城。那条东去道上,到处走着满面愁容携家带口的民众,密密麻麻,犹如一条长龙,迤逦延伸,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