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城廷尉署的地牢里, 即便是在阳光晴好的白天, 也是昏暗潮湿, 不见天日。
慕容替在这里, 已被关了将近两个月了。
旧帝驾崩, 新主登基, 维持了将近二十年衡势的大虞朝廷,随着宫廷易主,朝局亦随之改变。
牢房外的建康,正上演着暗流涌动,风云变幻。
但这一切和他, 已经没了干系。
百密一疏。本已胜券在握的许氏, 因长公主的横加插手, 竟功亏一篑, 含恨而退。
浪潮退去, 他也沦为了一只弃卒,似乎被人遗忘在了这间监牢里, 任他自生自灭。
或者说, 等着有人终于想起他, 给他划上一个终结的符号。
廷尉知他是重犯,自然不会向犯人透漏任何和外界有关的消息。
被关在这个地牢里的人, 和聋子, 瞎子, 并无区别。
但这些日, 这个鲜卑人自己仿佛也觉察到了什么。数次提出要求, 要再见许泌。
他没有等到许泌再来地牢见面。
等到的,是一道就地正法的命令。
命令下自尚书台。乃高峤的亲笔所签。
廷尉下到地牢,命人打开牢门,向里面的死囚宣告自己方才收到的上命。
鲜卑人的反应,叫廷尉也是有些佩服的。
做了这么多年廷尉,专司案狱,他见过太多人临死前的丑陋模样。
再硬骨头的人,等真到了这一刻,亦无不变色。
但面前的这人,看起来竟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身体应该已经很是虚弱了,却依旧盘膝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慢慢地抬起黑紫色的一双瞳睛,盯上了他。
对上那双冷漠眼睛的一刻,竟让廷尉的心中,也起了一丝寒意。
这个鲜卑人,仿佛根本就没把自己的性命视为什么重要之物。
这样的人,对别人,更不会有任何多余的感情。
他命刽子手动手,自己退了出去,站在牢门外观望,免得等下污血飞溅,弄脏了自己的衣裳。
刽子手入内。
他已很有经验了。
为了减少事后收拾的麻烦,他往地上丢了一张散发着恶臭的,上头叠染了层层的经年累月污血痕渍的毡席,示意慕容替跪上去。
慕容替闭目。
刽子手怒了,骂了一声,上去,强行要将他摁要毡席上。
这时,牢头匆匆下来,道许司徒来了。
廷尉皱眉。
他对这个鲜卑人所知不多。但能令高峤和许泌此前都亲自下监,甚至为了此人而起冲突,本应该也不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只是不知为何,后又沦为弃卒。
一直护着他的许泌,未对他此前的求见,有任何的反应。
廷尉以为许泌已经撒手不管了,却没有想到,今日高峤下令杀人,他又突然现身。
廷尉命刽子手暂停行刑,自己匆匆先去迎见。
许泌未带随从,独自下的监房。
他身形似乎比先前佝偻了些,嗓音也嘶哑了,听起来,和平日不大一样。
廷尉知许家最近很是丧气。猜测许泌的日子,想必不会好过。
但才短短这么些时日,人便憔悴变化至此地步,也是不禁有些感慨。
人弄权势,权势又何尝不是在弄人?
廷尉上去,行拜见之礼。
许泌冷冷地道:“去把慕容替提来,我要带走。”
廷尉一怔,迟疑了下,斟酌道:“许司徒见谅。非我不从许司徒之命。乃是今早,我方收到尚书台的上命,命我将人犯就地正法。许司徒若是要人,也无不可。但可否先容下官禀上?”
许泌大怒。
“你敢不从我命?”
“莫不是你看新帝登基,高峤得势,便敢轻视我许家了?”
他冷笑。
“我许泌再失势,还有荆州霸府在。对付你一个廷尉,绰绰有余!”
他拔出腰间佩剑,对着廷尉,厉喝:“还不快些,将人给我带出来?”
对着许泌之怒,廷尉无可无奈,只能命人将慕容替带出来。
片刻后,慕容替被狱卒领出,站在许泌面前,看着许泌。
两人四目相对。
许泌转向廷尉:“把他镣铐去了!”
廷尉只能叫人去了慕容替的手脚镣铐,等许泌带人出了牢监,登上停在外头的一辆马车,扬长去后,立刻叫人去通知高峤。
……
车夫赶着马车,朝着最近的一个城门,疾驰而去。
许泌和慕容替同车。马车车轮碾过一块凹凸不平的路面,车身猛地跳动。慕容替脸色雪白,身子一晃,栽了过去,被许泌一把扶住,取出一帕,抬手替他擦拭脸上的血痕,眼睛里露出同情之色,道:“阿兄,你怎样,可还熬得住?咱们的人在渡口等着了。你再坚持一下,等出了城,到了渡口,便能上路了!”
那手光滑白皙,浑不是男人的手。声音更是恢复了本音,听起来竟是个年轻女子。
慕容替睁眸,望着易容成许泌模样的妹妹慕容喆,哑声道:“我无妨。你来的还算及时。否则我已被杀。”
他想起方才一幕,眼底掠过一缕狠厉之色。
慕容喆道:“阿兄,怪我来迟,叫你在里头险些丧命。并非我不想早来,是我对许泌不熟,怕易容不像,万一被认出来坏了事。我死无妨,不能连累阿兄。这些时日,许泌一直深居简出,我费了不少的劲才混入许家,远远看了他几回,勉强易容成这模样。好在终于骗过廷尉,救出了你。”
“全怪我,事情没有做好。不但前功尽弃,还叫阿兄险些丢了性命……”
慕容替摇头:“你做得已经很好了。事不成,怪天意弄人罢了。不必过于自责。”
慕容喆的一双秀目,露出带了怨恨的不解之色:“阿兄,我不明白,许泌有把柄被我们捏住,他为何敢弃你不顾?就算太子做不成南朝皇帝了,但他不是还做着南朝大臣?他就不怕高峤拿了我那道圣旨,要将他斩草除根?”
慕容替道:“高峤的目的,是阻止太子上位,不让许家计谋得逞把持朝廷,而非借机彻底拔除许家。不是他不想,而是不能。他忌惮许家兵力,怕逼得太急,许家造反,南朝大乱。他做事求稳,瞻前顾后。如今他已达成目的。你便是将伪诏交给了他,莫说瞒不过他,便是此为真的诏书,他也绝不会在此时撕破脸皮公然发难。许泌是只老狐狸,怎猜不到高峤的顾忌?他两人看似仇敌,实则相互知道对方所想,暗中犹如达成妥协,算彼此各退一步,此事揭过,暂时相安无事。”
慕容喆这才恍然。咬牙切齿地道:“南朝男子,果然没一个有点血性的。全都是窝囊废!这个高峤,空有虚名,实则无用至极,险些害阿兄你丧命!”
慕容替神色却很是平静,望向慕容喆。
“我在监牢,如同目盲耳聋,却也料到事情应是起了变化,数次要求见许泌,便是试探之意。他迟迟不见露面,我便知道大势已去,本已做好赴死准备。好在今日还被你救出,也算天不亡我。”
“阿妹,你为复国,牺牲不少,今日又救了我,阿兄代大燕向你言谢了。”
慕容喆慨然道:“阿兄不必如此!阿兄乃大燕复国之望!唯有保住阿兄,我大燕才有希望。我身为慕容家的女儿,只要有用的上我的地方,我便是粉身碎骨,也绝不推脱。”
慕容替颔首。
“阿兄,事已至此,逃脱后,我们去往哪里?”
“当初我受叔父派遣来到南朝,本是为了借兵。如今事败,只能回去投奔叔父,另谋出路。”
“听闻叔父在龙城,已是召集不少旧部和族人。只是,我们此次即便能从南朝逃脱,如今北方大部仍属夏羯地盘。他们对你恨之入骨,你仍在追缉之列。又受了伤,行动不便,如何安然穿过中原,回往龙城老家?”
慕容替沉吟了片刻,缓缓道:“谷会氏如今正谋取长安。夏羯为保陇西,正调兵应对。所谓浑水摸鱼,越是乱的地方,越有机可乘。倘若今日能够逃脱,不妨取远道,绕襄阳北上,走西线,那一带虽荒远,但相对安全,过去后,再趁乱渡长安,走萧关,最后回龙城。”
“一切听凭阿兄安排。”
慕容替点头,闭目养神。
马车继续朝前飞驰,渐渐接近城门。
门卒见来了一辆出城马车,上前阻拦,正要查问,看到车窗里探出一张脸,嘶哑着声,冷冷地道:“让开!本官有事出城,耽误了朝事,你担待得起?”
门卒认得许泌,见他露脸了,哪里会起疑?急忙退开,正要叫人放行,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吼声:“马车里的许司徒是假的!快拦住!拿下人犯!”
门卒转头,见台城卫统领陈团领了一大队的人马,朝着这边疾奔而来,反应了过来,大喝一声,呼人在前头设卡拦车。
车夫是慕容家的死士,挥鞭,狠狠地抽了一记马背。
马匹吃痛,拖着车厢,强行破卡,冲了出去,沿驰道狂奔而去。
慕容喆不住回头,见身后大队追兵越来越近,已能隐隐看见点点的黑色影子,不禁脸色煞白。
慕容替忽道:“放我下来,你们继续向前。”
慕容喆一愣,随即明白了。
马车的速度,无论如何也是赛不过单马的。再这样下去,只能一起束手就擒。
“阿兄!你受伤了,我随你同行!让马车引开他们!”
“不必!两个人目标反而明显,不容易逃脱。你在前头再自己下去!你放心,我死不了的!”
“阿兄——”
“快些!只要引开追兵,我便能自己脱身去往龙城。你也想办法,到龙城碰头!难道你想今日一起死在南朝人的手里不成?”
慕容替厉声喝道。
慕容喆一凛。
她知在兄长眼中,复国、称帝,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其余,哪怕是自己和他的命,必要之时,也是完全可以不计。
点了点头,立刻命车夫暂缓车速,将马车里备好的一个包袱匆匆递给了慕容替,照他所言,放他下去。
慕容替无声无息地匿在道旁一处野草密集的沟渠里,看着那大队人马从面前呼啸而过,半晌,等四周彻底安静了下来,从地上爬了起来,转身,认准了西北方向,朝着江边,蹒跚而去。
……
天黑时,高峤得到了最新回报。
说在渡口附近,搜到了十几个藏匿着的鲜卑人,应是慕容替此前的随性,全部被抓,无一漏网。
那辆马车也追到了。但里头早不见慕容替。那假扮许泌的,也提早逃走,只剩车夫一人。
慕容替应计划渡江北逃。陈团已派人连夜在江边搜索,若有消息,再来回报。
高峤心事重重,从台城回到府邸,去寻萧永嘉,说慕容替逃脱的消息。
叹道:“当时叫他走脱,我便知不可能再抓到了。此人工于心计,又善隐忍,如同放虎归山。只怪我当初没有坚持,放过了他。倘若那时一刀杀了,也就没有后来这诸多事情了……”
他后悔不已,嘴里念念叨叨个不停。见萧永嘉却刚刚卸妆沐浴出来的样子,身上随意裹了件衣裳,自顾坐在镜前,长发未梳,以手撑额,似出神地想着什么,完全未听自己说话的样子。
便想到这些时日,先是国丧,再东阳王登基,侄女高雍容为后,六宫亦少不了诸多的繁缛礼仪,她频频邀萧永嘉入宫主持。萧永嘉却兴致缺缺,似勉强为之。
于是改口:“阿令,侄女之事,如今也差不多了。我瞧你也乏了,你休息吧。”
萧永嘉依旧没有搭腔,只淡淡瞥了他一眼。
高峤忽然感到有点紧张。
最近萧永嘉虽然一直住家中,但两人还是各睡各的。
这是她的屋。
先前,实在是朝廷的事情太乱了,他根本就没心思想这些。
最近新帝登基完毕,朝廷慢慢有些稳了。他便想起先前,自己还曾情不自禁地亲了她一下。当时她好似很是柔顺。于是最近几个晚上,就有点想问,自己能不能也留下,和她睡一个屋。
只是这一句话,几次想开口,却都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高峤疑心她是不是已经猜到了他的心思,却没那个意思,所以也不见主动。
不禁有点讪讪。
见她拿起梳子,开始梳头,迟疑着,自己到底是寻个借口再留一会儿,还是出去算了,外头来了人,道皇后来了。
白天,高雍容在宫中宴建康一众命妇贵女,萧永嘉在上位。从宫中回来还没几个时辰,侄女又来了。
她和丈夫迅速对望了一眼,便唤来侍女给自己梳头穿衣,略收拾了下,两人来到前堂。
却见高雍容并未穿戴皇后礼服,而是寻常一身家常的打扮,站在堂中,正微微仰面,环顾四周,面有感慨之色,听到他夫妇的脚步声,转过头,见两人来了,笑着唤“伯父,伯母”。
高峤和萧永嘉要对她行叩拜之礼,高雍容急忙走来阻拦:“伯父伯母快勿折煞我了。先前外人跟前,我无奈只能受二位大人之礼,这里是自己家中,二位大人怎也如此见外?我随陛下回来后,便一直想以高氏女儿的身份再回一趟家里,今夜总算得以成行,大人如此客气,莫非是不欢迎侄女?”
高峤看了眼萧永嘉,见她没开口,自己忙露出笑容,道:“怎会?难得你如此有心,我和你伯母,高兴都来不及。”
高雍容含笑,又看了眼四周,道:“方才侄女一路进来,处处所见,皆为旧时景物。出嫁这么些年,虽一直怀念,却不得归家,便是回来,也匆匆如同过客。想到从今往后,便和伯父伯母比邻而居,若想家了,随时可回,心中不禁诸多感慨。”
“侄女对两位大人,始终敬若父母,从前如此,如今亦是如此。只是不知两位大人,还是否如从前那般,将侄女亦依旧视若亲女?”
她笑着道。
高峤一愣,随即点头:“那是自然,那是自然。说起来,你和阿弥姐妹情深。你出嫁后的这些年里,她时常在我和你伯母跟前提及你呢。”
他说完,又看了眼妻子。见她还是无话,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侄女,心里不禁疑惑。
提及洛神,高雍容眼神也亮了,笑着叹气:“这次回来,我才知道阿妹竟去了义成。我还想着往后能时常和她见面走动呢。原本很是惋惜的,但再一想,妹夫乃人中俊杰,阿妹追随夫君,二人夫唱妇随,为我大虞开疆拓土,此为何等英雄豪迈之事,我又何需惋惜。故前些时日,给阿妹去了封叙旧信,又想义成乃荒凉苦地,难为阿妹,随信也只能送些吃穿之物,聊表心意。”
萧永嘉终于开口了,说:“难为你了,每日事都忙不过来,还记得阿弥。我代阿弥向你道谢了。”
高雍容笑道:“伯母怎如此客气?我从小便视阿弥为亲妹。只盼妹夫早日为我大虞建功立业,陛下必不吝厚封。到时,他夫妇载誉归朝,我再和阿妹叙姐妹之情。想着那一日,我便极是欢喜。”
“是,是……”高峤附和。
“只是如今,东阳王是稀里糊涂做了皇帝,我也稀里糊涂,跟着成了皇后。在外人跟前,我是不敢说的。但对着伯父伯母,却不怕你们笑话,我便直说了。陛下和我,如今两人都还悬着心……”
她脸上的笑容,慢慢地消失。
“陛下原本只想好好做他的东阳王,我做我的王妃。一辈子顺顺当当过去,便是最大的福分。没想到被接到建康,成这般的局面。”
“陛下年轻,如何知道处置国事?我更是什么都不懂,从今往后,也就只能厚着脸皮,处处要靠似伯父伯母和妹夫这般的家人的扶持了……”
高峤面色也显凝重了,叹了口气:“我等朝廷之臣,分君之忧,本就是份内之事。你放心吧。伯父若还有几分余力,能用的上,必会尽心。”
高雍容再次面露喜色,向高峤下拜。被高峤扶了。
高雍容直起身,看了眼始终不怎么开口的萧永嘉,道:“伯父,伯母,我另有一事,想求两位大人的谅解。能否容我入内室细说?”
萧永嘉盯着她,目光微微一动。
高峤却面露惑色,随即点头:“到我书房吧。”
……
三人入了书房,闭门。高峤居上座,萧永嘉陪坐在他身侧。高雍容来到两人面前,竟郑重下拜。
高峤一愣,忙道:“你为何行如此大礼?不可!快快起来!”
高雍容却不起身,说道:“伯父,你可还记得当初妹夫求娶阿妹之时,曾遭人暗算,险些不好之事?”
高峤迅速看了眼身边的萧永嘉,目露不解之色。
“侄女再不敢隐瞒了。此事,从前乃是侄女所为!”
高峤吃惊。
“侄女从前一直不敢在伯父面前提及,便是怕惹来伯父雷霆之怒。如今之所以寻伯父坦诚,乃是心中愧疚,以至于夜寐不宁,再不敢隐瞒。”
高雍容的眼角,微微泛出泪光。
“先前侄女之所以一时糊涂,做出那样的事,乃当时突然知悉妹夫竟强娶阿妹,不但伯父伯母,全家皆为此事痛苦不堪,更因干系阿妹终身,侄女激愤难当,更是出于维护高家和阿妹的赤诚之心,一时糊涂,自作主张,竟做下了那样的错事。”
“激愤过后,我便后悔了,有心收回安排,只是人都出去了,一时也无法阻拦。幸好上天有眼,事情未成,妹夫安然无恙。当时我又悔又怕,去寻伯母。伯母事先分毫不知,问我之时,恰好伯父也寻了过来,我怕伯父知道实情,会加怒与我,对我失望,竟求伯母替我隐瞒……”
“错本就在我。事发之后,我非但不去悔悟,反而错上加错,令伯母替我蒙冤。这件事情,我至今想起,时常难安。今日终于拼着要被两位大人怪罪,也要来此,亲口向大人认错。”
“求大人,看在侄女当时亦是出于维护高家和阿妹的心情,一时糊涂,不要和我计较……”
她的两道眼泪流了下来,哽咽着,向高峤和萧永嘉磕头,跪地不起。
书房里安静极了。只有高雍容发出的轻轻抽泣之声。
高峤慢慢地看向萧永嘉,盯着她,神色古怪。
萧永嘉垂眸,一语不发。
高峤终于转过脸,看向高雍容。
“你……”
他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停住。
高雍容说道:“那时全家都怪妹夫,我更是如此。如今我才知道,妹夫乃国之大器,和阿妹更是前世姻缘,天造地设。我极其后悔。今日坦承此事,盼伯父勿怪,更盼伯母谅解。往后陛下治国,我虽平庸无能,但也会尽我所能治理六宫,亲躬蚕桑,为陛下分忧,为天下子民祈求福祉。”
“恳求伯父尽心辅佐陛下,亦求伯母,往后多多教导于我,陛下与我,不胜感激。”
高峤面容凝重,终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罢了,当初也不是你一人反对的。只是你的手段,实是过激,大错特错。好在你妹夫吉人天相,你也幡然悔悟,勇于认错。此事就这样吧。往后,我自会尽我所能,尽心辅佐陛下。”
高雍容再次落泪,又磕头谢罪。
萧永嘉一直注视着侄女,目光有些复杂。终于,也出声安慰了几句。
高雍容含泪而笑。陪着她,再说了一会儿的话,因不早了,重新匀了面,告辞回宫。
夫妇送她至堂外,高雍容再三请他们留步,二人停步。
等侄女一走,高峤立刻对妻子道:“你随我回屋!”语气竟有些重,说完,抬脚便走。
萧永嘉盯了眼他背影,不紧不慢地跟了上去。
一进去,高峤就关了门,双手背后,在萧永嘉跟前走了几个来回,忽然停住脚步,转脸气道:“那事既然和你完全无关,我当时问你,你怎不和我说实情?”
萧永嘉淡淡地道:“你一进来,劈头就骂我,认定是我指使的。我说不是,你会信吗?只怕还会一口咬定,说是我狡辩。”
高峤噎了一下。
“当时我是太过生气。后来你可以和我说啊!你竟也一直不告诉我!倘若不是今日自己侄女来问,你是不是就一直要把我当外人?”
萧永嘉眼眶有点发热,看着自己的丈夫。
高峤和她对望了片刻,终于想了起来,重重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
“我想起来了!就前次,我去县主家中寻你,你和我提过一句,说当年劫逼邵玉娘的人不是你安排的,要刺女婿的事,你事先也是不知。”
“当时话还未说完,便传来消息,你阿弟发病……”
他手指不停地叩着自己的额,皱眉,语气很是歉疚。
“阿令,都怪我。后来事情一乱,我就忘了,再没问起你过……”
萧永嘉逼回了眼中的热意:“我却记得,你当时顺口就反问,不是你,那是谁?”
她笑了笑。
“侄女今晚自己来认了,你知道了一件。另件事,我也可以告诉你,我当年确实恨那邵玉娘,恨得亦曾提剑要去杀了她,但终究还是没有去成。你怀疑有人安排劫道,逼死了邵玉娘。你想的不错。但那人不是我,而是朱霁月!”
“那晚上,我便是从她口中无意得知,当年就是她安排的,激怒之下,才失手杀了她的。”
“高峤,我脾气不好,叫你受了很多委屈,心地也不算好,不是你心仪的样子,至于贤内助,更是离我甚远。我耽误了你这么多年,也不敢再责备你有什么不是。”
“话就这样了。我这些天,实在是乏了。我想回岛上清净一下。我走了。”
她说完,转身朝门而去。
高峤望着她背影,忽道:“站住!”
萧永嘉继续迈步。
“阿令,你站住!”
萧永嘉已经走到了门边。
“萧永嘉,你给我站住!”
高峤忽然罕见地直呼她的名字,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