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母,葬在太平洋最深的海域。”
暮色昏昏。
鹤令璟只穿了最简单的白长袖和黑色运动裤,一点不像平常流里流气的打扮。
头发刚刚洗过,没有彻底吹干。
湿漉漉的发尾,好像被雨打湿的流浪狗。
祝萝第一次见到他这么‘朴素’的造型。
卸下表面那层浪荡轻浮的伪装,男生比平时更加英俊,身上多了几分平时不常见的少年感。
她还没有好好欣赏,就被鹤令璟平静的开头,带入一段悲伤的旧事。
“我九岁那年的年末,我父亲的两位兄长,借口说要庆祝我父亲接管家族企业,邀请我们全家去大洋彼岸的海岛度假。”
“返程时,他们特意租下一艘小型游轮,安排我父母搭乘坐游轮回国。”
“后来,船沉了,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父母遇难之前,年仅九岁的鹤令璟,隐隐猜到会有事情发生。
鹤令璟从来没有坐过船,母亲却谎称他晕船,请求鹤珏带他一起坐飞机回国,还嘱咐堂姐一定要把鹤令璟送到老太太身边。
分别之前,母亲紧紧抱住自己,在他耳边留下两句话。
其中一句是:
‘如果我们回不去,阿璟你千万别太难过。我和你爸爸,相爱相殉,未来将化作星星永远守护你。’
“我最后一次见到妈妈,她贴在我耳边,这个位置。”
鹤令璟抬手,撩起半湿的头发,露出右耳。
右耳廓外沿,烙印着一个鲜红的纹身。
0103
“我不知道他们的忌日是哪天。”
“我永远记得他们出海的日子。”
夜幕降临时,他终于讲完这段从未跟谁提起的故事。
偌大的房间,陷入死寂。
祝萝握紧刚刚安装的把杆,迫切的想要说些什么。
想要安慰鹤令璟,让他不要难过。
但是祝萝说不出口。
她能想到的所有语言,都是苍白的。
经历过那样悲痛的生离死别,鹤令璟怎么可能不难过?
逼他把悲伤埋藏起来,才是最大的残忍。
“我……”
祝萝艰难地发出声音,却不知道,自己能够说些什么。
‘我不应该强迫你说出自己的秘密。’
有意义吗?
鹤令璟现在不需要道歉。
他把自己的伤口撕开了。
祝萝清楚亲手揭开伤疤的痛苦。
比起徒劳的安慰,他现在更需要被温暖,被治愈。
祝萝这样想着,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
她张开双臂,扑过去,紧紧地拥抱鹤令璟。
他身上冷得吓人,发尾滴落的水珠,沾在祝萝身上,像冰一样。
鹤令璟蓦得睁大眼睛。
之前见到自己,总会逃跑的兔子姑娘,竟然主动拥抱自己。
鹤令璟愣了足足半分钟,才抬手搭在她肩头,轻抚祝萝微微颤抖的身子。
他们两个人,各自都有太多年,没有好好的拥抱过别人了。
鹤令璟原以为,这个世界上,不会再出现让自己拥抱的人。
“我悠悠球玩得不好。”祝萝结束这个拥抱,强忍着羞耻说,“我给你跳一支舞,好吗?”
“好。”
“但是,你……”不能看。
祝萝话说到一半,内心无比纠结。
她想要给鹤令璟跳一支舞,却必须把他眼睛蒙起来。
这样算哪门子安慰?
但是,如果被鹤令璟盯着看,她多半又会失误。
总不能拿失败的作品安慰人。
“祝萝。”鹤令璟叫她名字。
“嗯?”祝萝漂亮的脸上写满纠结。
鹤令璟冷静地说,“我看不见。”
“什么意思呀?”祝萝一时没听明白,懵懵地反问。
夜色中,鹤令璟曜黑的瞳眸,沉沉看向她。
“我说,我有夜盲症,晚上看不见你跳舞。”鹤令璟耐着性子解释清楚,停顿片刻,又说,“所以,你不用怕。”
祝萝伸手,在他眼前晃晃,“你有夜盲症?真的吗?”
这么好看的一双眼睛。
竟然生病了。
“真的,先天性遗传病,治不好。”鹤令璟大大方方,任由她试探,“我把诊断单拿给你?”
“不用不用!我相信你。”祝萝慌忙摇头。
知道他患有夜盲症,鹤令璟之前反常的举动,都可以解释得通。
每次傍晚或者阴天,他就会戴上那副奇怪的未来感眼镜,进门必须先打开灯。
尤其是他家里,灯光格外明亮。
原来他晚上看不见呀。
祝萝后知后觉想起,前些天,她晚上回到家跳舞给鹤令璟看。
室内光线很暗,祝萝还要用丝巾,把他的眼睛蒙起来。
纯纯多此一举。
“我的脚受伤了,不能太用力,只能靠着把杆跳一些简单的舞。”祝萝左手扶住把杆,右手触摸胸口,尽量平息鼓噪的心跳。
她要在鹤令璟的注视中跳舞。
能做到吗?
过去的遭遇太过惨痛,祝萝对自己没什么信心。
她抬眼,对上鹤令璟深邃好看的眼睛,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所幸。
她对鹤令璟有信心。
鹤令璟是不一样的。
——我可以纯粹地跳。
——他可以纯粹地欣赏。
祝萝深深呼吸两次,没有受伤的脚踮起足尖,迈出第一步。
只有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她才扶住把杆表演。
恍惚间,有种时光倒流的错觉。
鹤令璟安静凝视她,一眼不眨。
其实,他骗了祝萝。
鹤令璟确实患有夜盲症,但症状远远没有妈妈严重。
呆在晚上或者光线较暗的环境中,视力会受到影响,却并非完全看不见。
何况,祝萝得知他黑夜中看不见,今晚特意多开了一盏灯。
鹤令璟看她跳过那么多次舞。
可今天还是第一次,亲眼欣赏只属于自己的祝萝,的舞。
灯光与月色交汇于祝萝身上,仿佛她生来就应该身披荣光。
受伤的脚很影响祝萝发挥,但她的身韵和灵气,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一举一动,翩若惊鸿。
鹤令璟目光落在她握紧把杆的手,落在她绷紧的脚尖,清瘦的背脊,还有那张动人的脸。
——莫名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记忆深处,似乎有谁也跳过同样的舞。
鹤令璟试图回想,却想不起来了。
“跳完了。”
祝萝摆出定格动作,自己觉得很不可思议。
她真的在鹤令璟的注视中,跳完了整整一曲。
没有怯场,没有失误。
除了扭伤的脚影响发挥之外,整体表现可以打95分。
扣五分怕自己骄傲。
“我做到了,我刚才做到了吧?”祝萝难以压抑兴奋,激动地向鹤令璟求证。
她扑到鹤令璟面前,才意识到自己太心急了。
鹤令璟又不懂舞蹈赏析,问他有什么用?
“嗯。”鹤令璟很快给出回应,“状态松弛,技巧完美,跳得很好看。”
“你,明明能看到啊。”祝萝小声嘀咕。
鹤令璟眼皮一撩,“不是特意跳给我看的?”
“……是。”祝萝脸又红了一点,白皙的肩膀覆了淡淡的绯色。
作为一名舞者,她肯定希望自己的作品被人欣赏。
祝萝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用正常状态面对观众了。
能得到鹤令璟的赞美,她由衷高兴。
鹤令璟看完她刚才的舞,又回想她之前舞台上的表现,沉思良久。
“祝萝,聊聊。”
祝萝乖乖走到他面前,“好呀,聊什么。”
“我发现,你并不是害怕观众的目光。”鹤令璟抬手,轻轻触摸祝萝漂亮明艳的脸。
她轻轻缩了一下,没有躲,任由鹤令璟捧起自己的脸,强行与之对视。
他手掌的温度又回升了。
好烫。
鹤令璟能够感觉到,祝萝并不排斥被自己触碰。
否则,刚才也不会毅然决然抱住自己。
“你究竟害怕什么?”
“怕……”祝萝被他托起脸,细白的天鹅颈仰起,因为紧张做出明显吞咽的动作。
“我害怕……”
“勾引别人。”
鹤令璟:?
啥玩意。
“展开说说。”
几分钟后,鹤令璟听祝萝断断续续讲述自己的遭遇,眼底蒙了一层阴翳。
“你穿练舞服,他们就可以随便羞辱你,触碰你。”
“他们是畜牲吗?”
祝萝眼睛红红,委屈地情绪控制不住。
终于,有人站在自己这边。
而不是一昧的指责自己有错。
“别哭了,不值得。”
鹤令璟顺势捏捏她的脸,擦干净女生眼尾的泪痕。
他想了想,问,“下周末,你有空吗?”
“有的。”
“救命啊!我快累死了!祝萝求求你,让我休息五分钟吧。”韩素素喘着粗气,抱紧祝萝纤细的腿,毫无尊严向她求饶。
——鬼知道前些天,宁死不让祝萝教跳舞的贞洁烈女是谁?
“好。”祝萝一点也不觉得累,依然答应了韩素素的要求。
“我感觉自己最近学得很快,进步非常大,对吧对吧?”韩素素是个话痨,最近跟祝萝混熟了,一有时间就找她聊天。
“确实有进步。”祝萝委婉地夸奖。
“不愧是我,果然天赋异禀!”韩素素骄傲得差点飘上天,得意的自夸好几句。
见祝萝没有接话的意思,韩素素凑到她旁边,八卦兮兮问,“喂,我发现你今天心情很好。”
“有吗?”祝萝本人并没有察觉。
“有啦有啦,你刚才看手机的时候,还偷偷笑了,是不是男朋友约你出去玩啊~?”
祝萝第八百次辟谣,“我没有男朋友。”
“我懂我懂,你放心吧,我嘴巴很紧的,绝对不会告诉别人你跟国体校草鹤令璟谈恋爱!”
祝萝:“……”
她澄清那么多次,敢情韩素素半句没听进去。
选择性失聪吗?
“看来你已经休息好了,我们继续练习吧。”
“啊?”韩素素带上痛苦面具,发出绝望哀嚎。
祝萝残忍地说,“明天集体排练,你今天必须把后面四个八拍学会。”
“好嘛,学就学。”韩素素拖着沉重的身体,像一滩烂肉似的爬起来,得寸进尺跟祝萝谈条件,“我要是学会了,你下午陪我去国体吧?”
祝萝:“去国体做什么?”
“嘿嘿嘿~去国体还能做什么?”韩素素笑得一脸促狭,用肩膀撞撞祝萝,“只许你找国体的大帅比,不许我馋高大威猛八块腹肌的体育生吗?”
“我没有找。”祝萝第801次澄清。
韩素素依旧选择性失聪,做作地抚摸自己小脸,“我们舞蹈生就像娇小玲珑的百灵鸟,需要猛男的呵护。”
祝萝纠正她的说法,“百灵鸟是形容音乐生的。”
韩素素动作停顿零点五秒,秉承‘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乐观思想,改口道,“我们舞蹈生就像娇小玲珑的孔雀~”
祝萝无语。
孔雀属于大型禽类,似乎不适合用娇小玲珑来形容。
韩素素软磨硬泡,“总之,跟我去嘛~你也可以顺便看看男朋友呀!”
祝萝被她缠得受不了,态度放软,“你学会就去。”
“学!我马上学!”韩素素乐得摇头晃脑。
——她一提鹤令璟,祝萝马上同意陪自己去国体。
还说不是男朋友。
呵,看透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栀夏、大白、容初给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