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报社总务科分发了新的职员花名册。此名册将R报社所有在编职员,以至编外人员统统收录在卷,卷末还附录了业已年老退休而享受名誉职员待遇者。
这种每年一册的花名册,反映了过去一年中令人眼花缭乱的人事变动。有的人由总社调往地方分社,有的人变更了工作部门。
添田心不在焉地翻看名册,他看到,有的部门一成未变,依旧去年原班人马,有的部门则阵势大乱,面目全非。目睹这元老、新秀人才济济的名册,他感到一种身在其中的乐趣。
他翻了一遍,最后,漫不经心地翻到卷末的附录部分,这也不过是附带浏览一下而已。
名誉职员,是给予曾任部长以上职务退休人员的一种荣誉称号。其中,有的人业已跻身社会名流之列。
他浏览着这排列整齐的名字,蓦地看到一个他近来多次接触的名字:泷良精氏!望着这三个铅字,脑际浮现出前两天在火车上偶然相遇时该氏那副窘相。尽管是一个在报在内担任过评论员的大人物,可对新手添田的采访却冷若冰霜,不知所云。此公毕竟长期出任驻外特派记者,所以,显得仪态不俗,面容也与本国人迥然相异。花白相间的头发梳拢得体,轮廓鲜明的脸庞与无形眼镜浑然一体。嘴唇很薄,两端紧绷等等,这就是此公的特征。
——泷良精 世界文化交流联盟常务理事
住址:
——东京都大田区田园调布3-571
添田一怔:是他住在田园调布吗?
一瞬间,他在内心深处“啊”地惊叫了一声。他再一次凝视这一行铅字。
田园调布——
那不就是伊东忠介投宿品川旅店后,外出走访的地点之一吗?那家旅店老板筒井源三郎曾经谈到,伊东忠介说过要到田园调布及青山去。
确有实据!战争末期,泷某曾是驻欧洲某中立周特派记者、伊东忠介也在该国出任武官,两人之间,必有深交。
不错!伊东忠介肯定拜访过泷良精。伊东忠介离开奈良,赶到东京,次日,就直奔田园调布,他除了去会见泷良精外,还会找谁呢?
假如田园调布住有伊东忠介的亲朋好友,那么,当他离开奈良时,就会对家属直言相告,并且,还会住在该家,而不会投宿旅店。田园调布这一走访点的主人,与伊东还不是亲密无间,乃至留宿其家。可是,伊东又有要事相商,一到东京,第二天就非直奔其家不可。
然而,伊东忠介并不知道该人住处。于是,就去走访同为该人好友的泷良精。泷某与伊东尽管在国外过从甚密,却还不是可以留宿在家的知己之交。
想到这里,添田神情为之一振。他离开座椅,漫无目的地踱起步来。
他想再找一个证据,就走进调查室,对调查部门的职员说:
“请让我看一下近期的职员录。”
对方立即递给他一本大部头的册子。他走到屋子一角,打开来看。一翻到外务省系统,使连忙查找欧亚局部分。只见写着:
欧亚局XX科科长村尾芳生,家庭住址:港区赤坂青山南町6-741。
果然不出所料!
伊东忠介走访“田园调布和青山”的用意正是要见泷良精与欧亚局XX科长村尾。
村尾芳生原是当年驻中立国使馆的二秘,不言而喻,与使馆武官伊东忠介乃是同事,并且与泷良精也是莫逆之交。这四个人,以野上显一郎一秘为核心,乃是患难与共、风雨同舟的知己。伊东忠介走访村尾芳生,恰与走访泷良精目的一致,意义相同。
添田走出调查室,一直还沉浸在兴奋之中。
他立刻想到,要会见泷理事与村尾科长,提出质问:“前武官伊东忠介来访,你们可曾见面?”
然而,他转念又一想,即便以此去试探两个人的反应,对方也不会正面回答。所以,此刻就去质问,还有点为时尚早,只会打草惊蛇。
尽管添田对于伊东忠介到京之后拜访这二位都谈了什么一无所知,但是,他却感到似乎已经成竹在胸。
泷理事和村尾科长无疑都已在报上看到了伊东忠介遇害的报道。不过,恐怕这两位谁也不会协助侦破指挥部侦破此案。
伊东忠介会见过这两个人,事后又以一具僵尸出现在世田谷区XX町的丛林之中。虽然还难以断定其遇害是否与访问二人直接有关,不过,却无法想像会毫不相干。他认为,伊东忠介进京的目的,起码为其惨死投下了一种带有因果关系的阴影。
添田彰一重访品川筒井旅店。
这一天,寒风呼啸,尘土飞扬入。筒井旅店里,女招待正在擦试门面。
“老板在吗?”
添田一问,女招待就认出了他。
“在里面。”
女招待将抹布泡在水桶里,走进店去。
片刻之间,只听一声:“请!”就被让进店里。同上次来时一样,他又被领进楼梯旁的接待室里。
老板迎出来,不过,今天却是西服楚楚。
“又来打搅您了!”添田寒暄道。
“欢迎!欢迎!”
老板筒井源三郎真不愧是个买卖人,十分善于应酬,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样子。他让女招待端上了茶点。
“您出门吗?”添田看到老板西服革履的打扮,就问道。
“哪儿呵,旅馆工会召开全体会议,我运要蹓蹓跶跶去会场呢。”
“那可太对不起了。如果时间仓促,那就坐我的车去,在车上谈一下也成呵,”
“啊,那到不必。今日光临,有何贵干?”老板满脸堆笑地问。
“屡屡打搅,真不好意思,还是上次伊东先生那个案子。”
“哈哈哈,倒底是报社的,可真热心呀!唉,这个案子弄得我也有点左右为难。”
店老板脸上笑容顿失,眉宇间堆起了团团乌云。
“刑警们进进出出,刨根问底,再加上伊东先生的令郞又从关西赶来,小店真是不得安宁呵。虽说不是死在小店,可毕竟担着一点儿干系,我的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跟您提这种令人不快的事儿,实在抱歉。”添田开始发问:“听您谈过,伊东先生住店的次日,走访了田园调布和青山,这不错吧?”
由于事关重大,他又叮问了一下。
“呵,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因为,不光我听到,女仆也听到了呢。”
“哦!伊东先生住进贵店后,神情上有某种反常之处吗?”
“这个呀,因为我并不直接接待伊东先生,所以,不了解详情。不过,我问了值班女仆,好像也没有发现什么反常的地方。这一点,警方也曾一再查问过。”
“有没有闷闷不乐、心烦意乱的情况呢?”
“对不起,我总是呆在后面,难以了解这些情况。要不,我叫女仆来谈吧。”老板对他说。
“啊,那可太好了。”
头发花白的店老板筒井源三郎以一种买卖人的标准礼数,客气地告别而去。差一点就要下班回家的女招待走了进来。她就是刚才在店前搞卫生的那一个,胖敦敦的,个子矮小。
“是您呀!死者住宿那天,是您当班吗?……”他笑嘻嘻地问。
“嗯。”女招待微微羞涩地低下了头。
“刚才已经问过你们的老板,听说警方都一再盘问过。怎么样?伊东先生到底也没有什么反常现象吗?”
“没有留意。”女招待避开添田的视线说,“那天,正赶上店里活忙,所以,也没有进那位客人的房间。只是送晚饭和铺床时去过两趟。可,当时也没看出有什么反常呀。”
“他往什么地方挂电话,或者别人给他来电话,有过这种事吗?”
“没有。只让我给买过一张东京地图。”
“地图?那么客人在地图上找什么地方呢?”
“这我可不知道。”
看来,伊东忠介对东京市内不大熟悉。说不定,他买地图就是要查找青山与田园调布。
可是,又怪了!不熟悉东京市内情况的伊东忠介,为何却又死于世田谷深处那一偏僻角落里呢?难以想像他会只身而去。添田感到,自己原先的那一番推测,渐渐明朗化了。
“您进客人房间时,见他拿出过什么纸片吗?”
“纸片?”
“啊,这么说也许不太确切。我的意思是,他拿没拿过写有毛笔字的纸张,类似留言册纸页的?啊,常去庙院游玩的人,都用毛笔签上自己的名,就是那种东西。”
“嗯……”女招待低头沉思了一下,“没,没见过,晚饭后,他让我给拿过报纸。”
添田抽着烟在思索。最后,他又问道:
“那位客人是早早歇息,还是到外面去散步了呢?”
“不,压根儿就不出屋。那天晚上,他说累坏了,就早早上床歇了。”
总而言之,伊东忠介住在这家筒井旅店,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旅客。除了要过东京地图这一点而外,他没有发现新的线索。
“多谢了!”
他硬塞给女招待一点小费,就走出了接待室。
添田回到报社,就去找社会部的同事。
“想上外宾住的旅馆去转转吗?”
同事的脸上似乎挂着问号:发生了什么事?
“唉呀,这种旅馆,东京都里恐怕有十二三家吧。要调查什么呢?”
“想查一下住宿旅客姓名,时间是十月十号至十四、五号之间的。”
“嗯……那可麻烦着呐。住宿登记薄,还不知道能不能随便让报社的人过目,因为,人家也是买卖人嘛,那也称得上是一种商业秘密呀。”
“可我非去不可,”添田说,“给想个办法吧。”
“那末,你找一下国际部的老A,也许有门儿。那家伙,只要身份显赫的洋鬼子一到,他总要去釆访,他的专职嘛!也许自然而然地就在宾馆里好友如云喽。”
添田不认识国际部这位老A,同事立即替他打了电话。
国际部设在四楼。添田上去以后,老A正在办公室里等着。
“情况,刚才在电话里已听说了。”长相像西洋人,身材高大的老A说,“知道住宿者的姓名吗?”
“不知道。是一个由国外回来的日本人。”
“不知道名姓?”老A愕然了,“不知名姓,那你要去登记薄上查什么呢?”
“这个,我也难以说清。心想,大概翻一翻就会找到吧。”
添田自己也对这种无法捉摸的说法感到难为情。
“那么,就这样吧,我找个人帮你引见一下K宾馆负责人吧。”
老A在名片上写了引见的话。
“那太劳驾您了。”
添田拿起名片,走出国际部。
K宾馆与报社近在咫尺。不过,看来光上这一家还不成,所以,他要了辆汽车。
K宾馆负责人姓山川,是一位年约五旬的头面人物。大概是介绍名片的效果吧,立即接待了添田。
“拿住宿登记薄给您看,我实在不敢。”负责人和蔼可亲地说,“因为,它毕竟是旅客的一桩秘密呀。就是我们自己,也不能将职业秘密泄露给别人的。”
尽管如此,负责人的态度还是颇为友好的。
“当然喽,假如您打听一位名叫XX的人住在这儿吗,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让您看总索引怎么样?”
添田自己也十分清楚,这纯属过分要求。不过,他却只好求负责人网开一面了。
“那位由国外归来的日本人姓名,我不知道,此人年约六旬。近期内,贵处住过这种旅客吗?”
“哈哈,那么说是来自美国吗?”
“不,不一定。也许是来自英国或者比利时呢。这一点,本人也还稀里糊涂。”
“原来如此,年约六旬、日本人,来自国外是吗?”负责人用指头嘭嘭嘭地敲了敲桌子,又问,“家眷呢?”
“哎呀,这可不清楚。我想,多半是单身一人。”
“既然不知道名姓,那末,光是看名单也是看不出眉目的。恐怕还不如询问柜台的人好吶。”负责人这样告诉他,“因为他们时时刻刻都观察着旅客的进出情况。不过,他们是两班制,光今天值班的,也许还查不清。”
一个侍者进来,端上两杯红茶。
“喂,”负责人叫住他,“你知道这么个人吗!”
负责人将添田谈的情况,扼要地讲了一下,侍者回说不记得。
“不管记得不记得,就先叫柜上的人来吧。”负责人说,“要是一个来自外国的日本人,六旬上下的,或者他们知道。”
负责人拿起桌上的话筒。
进来一个年青办事员,他听了介绍以后,沉思着。
“哎呀!我可是毫无印象啊。”他顿了一顿,“这位客人住的时间长吗?”
“说不清楚。”添田接过话头,“凭我的感觉,不会住很久的。因为,我估计此人多半要到日本各地,譬如奈良一带去游览的。”
“相貌如何呢?”
“唉呀,这……”
添田不知所措了。他就凭着那一次在久美子家中看到的野上显一郎照片上的面容,模模糊糊地讲了一下。
“怎么也想不起住过这样一位客人。要不,找各楼层服务员问一下,我想,他们会比我们更清楚些。我去问问他们吧。”
“那太麻烦您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办事员出去之后,负责人问添田。
“其实,也不过有一件小事想了解一下。”
“啊,是一件坏事吧?”
“不是。遗憾的是,无法将实情相告。”
“如果不是坏事,倒还罢了。我们这一行,也有旅馆协会呢。假如有人在本馆作了坏事,那末,就要立即通告各家旅馆,共同采取防范措施。”
“原来如此。”添田于是问道,“假如我要找的人不住在贵馆内,那末,就不能求助旅馆协会帮忙查找了,是吗?”
“不,那倒未必。不过,无名无姓,可有点捕风捉影。因为,唯一的线索只不过该人是个日本人,年约六旬这么一点呵。当然啦,这也可以算作一个特征吧。”
“东京都内,专住外宾的旅馆一共有几家?”
添田所以要这样问,是出于他的一种推测:该人或许带有外国旅伴。
“先说第一流宾馆吧,就有六、七家。接待起旅客来,又各有特色。例如,T宾馆首屈一指,独占鳌头,大使馆等时常租用;M宾馆多住英国、澳大利亚血统者;S宾馆常住体育界人士;D宾馆接待东南亚各国来客;N宾馆接待文艺界人士,本馆接待的多是来自美国的外商。”
负责人谈到这里,刚才那个办事员进来回说:
“打电话问过各楼层服务台,都说不记得。恐怕这位客人没有住在这儿吧。”
最后,添田亮出了“田中孝一”与“野上显一郎”两个名字。果然不出所料,名单上查无此人。
添田离开K宾馆,又到了别的宾馆。多亏K宾馆负责人好心给他写了介绍信,他才得以将T、N、M、S、D等家第一流宾馆挨个跑了个遍。然而,结果全都一样。
有的推说:“唉呀,敝馆大大小小有九百个房间呢,可不大好找。”
有的一口回绝:“似乎连一点印象都没有。”
有的说:“既然无名无姓,那可实在无从找起。光凭印象,会弄错的,那可就糟了。”
还有的干脆直言不讳:“虽然您大老远来一趟,可按规定却不能向任何人泄露。不,我们当然不是怀疑报社的人,可是,其中也有的人不大地道,利用旅客的事屡见不鲜。以前,我们也惹出过麻烦,所以,我们后来就禁绝此类事情重演了。”
他累得精疲力尽。但通过此番调查总算发现:想像中的人物住在东京第一流宾馆的可能性很小。
归途经过银座,只见道路上洒满夕阳的余辉,商店里已经华灯齐放。他将疲惫不堪的身躯仰靠在车座上,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正值客流高峰,车速放慢下来。在四段的街口,遇上红灯,汽车停了一会。各色人等漫步在街头,他恍恍惚惚地在行人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与对方的位置正好斜对过。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在他的视线所及处向前走着:是芦村节子!
他真想跳出等待放行的汽车。但是,这当然不行,车子必须开到下一条横街才能停车。
红灯迟迟不灭。
重新开车以后,他的视线仍然紧追不舍地瞟着芦村节子的身影。而对方呢,却并不知道添田在注视着她,继续走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之中。
“在那边停一下。”
汽车又驶出老远之后,他示意司机停下。这是此处唯一一个停车点。
他连忙下车,沿人行道返回!照理讲,这样该和她迎面相逢的。
他注视着潮水一般的人流,向前走去。然而,已经到了四段街口,却看不见节子的身影。
他有点慌神了。无论如何也得找到刚才在车上看见的芦村节子谈一谈。尽管偶然在街头相遇,但是,就在看到对方的一瞬间,他产生了一种冲动:要和她谈一谈!一旦失去目标,他的冲动就变得分外难以自制。
他又一次折回原来方向,两眼搜索着,好不容易才捕捉到。这已是他又走出老远、感到灰心丧气却又不肯死心地转回身去的一刹那。在一家出售上等瓷器和水果的商店里,芦村节子正在选购商品。
添田没有立即在店门口招呼她,等着她买好东西。他避开行人,站在那儿抽烟。
足足等了二十分钟,节子才买好东西,现出她那亭亭玉立的身影。
“嗳哟,”芦村节子见到添田,一阵惊奇。随后又亲昵地笑了,“那一次十分慢待。没想到在这里遇上您呢。”
添田客气道:“我也是在车上偶然看到您在这儿呢。”
“哎呀,让您久等了!”
“因为,见您正在买东西呢。”
“您该招呼我一声嘛。”她说,“对了,听说上次久美子到我家时,您去她家了?”
“嗯。”
“久美子打电话时,我听到了。”
“有几句话要对您说,”他开门见山地说,“能赏半小时光吗?”
节子瞟了他一眼:“行啊,那末,到哪家茶馆去喝杯茶吧。”
两人并肩走去。
“单单留言册那一页……?”
芦村节子听了添田彰一的话,惊愕地瞪大了双眼,目不转睛地凝视对方。
这是一家颇为雅致的茶馆。红砖砌成的棚架上,摆着好几盆垂盆菊。灯光朦朦胧胧,菊花耀眼夺目。录音机里轻快的乐曲声,仿佛浸透了瓣瓣菊花。
“是的,”他点了点头,“唯独田中孝一先生签名那一页,唐招提寺里也好,安居院里也罢,全都被人用保险刀片割去了。”
节子简直惊呆了,她还在凝视着添田。
“寺院的人也没有发现这件事。是何人,为何独独要撕掉那一页呢?不用说,恐怕夫人您也心中无数吧?”
芦村节子轻轻地吸了口气,依然惊愕不已地回答:
“是的。听了您的话,我只感到惊奇。”
“真是件稀罕事儿。并且,就像统一行动似地,将两寺的留言册上那一页全都撕走了。如果只是一个寺院,那还可以说事出偶然,就当是对别人名字好奇的人所为。可是,两寺都签有田中孝一之名呀。这就决非偶然了。显而易见,这是企图得到田中孝一笔迹的人所作所为。”
节子面带惧色地问:
“添田先生,您是想欣赏那一笔迹,才专程去奈良的吗?”
“是的。我从令表妹那儿听到您谈的情况以后,就心血来潮,想去看一看。到那儿一看,结果就是这样。”
“请问,您是打着什么主意去看的?”
他突然缄口不语了。思索片刻,才说:
“署名田中孝一的笔迹酷似野上先生这一点,使我甚感兴趣。然而,赶到当场一看,却发现,还有一个人竟和我同样感兴趣。我想,可以这么看:其人比我先到寺内,并将那留言册撕走了。”
此番该节子缄口不语了。她收回盯着添田的视线,向四周眺望。她看到,几个妩媚动人的妙龄女郎正忙着给客人端送咖啡。
“添田先生,”她神情依旧未变,低声慢语地说,“您是否以为野上舅舅还活在世上吗?”
“对。”添田应声而答,“那天,听您一席话以后,我顿时产生了这个想法。听说尊夫说您是令舅笔魂附体了,可,我感到那不是笔魂,而是真人实体回到了袓国。”
节子没有接茬,她目不转睛地望着身旁那堆珠砌玉盘似的垂盆菊。
“不过,”她面向添田,提高了声调,“舅舅之死,公告上写的明明白白呀!他如果是个军人,死在战场,还可以说是通知不准确,可是,舅舅却是驻中立国的一等秘书。生病住院也还是在中立国嘛。怎么能够想象,连这种公告也是胡说八道呢!一个堂堂的外交官之死,还能打错电报?”
“是这样,”添田连连点头,“我也深信公告不假,您讲的对,令舅既非军人,又非阵亡,不同于那种尽管本人健在,英灵却已还乡的情况。尽管如此,可我还是十分肯定地感到令舅已经生还了袓国。”
“您可不能这样想。我们坚信政府的公告,舅舅是一位代表日本国的外交使节,而且又是在中立国去世的,绝对不能把它想象成误报或者谣传。请您打消这种念头吧。”
“我也将您所谈的情况考虑再三,至于1944年底,战局已达到白炽化阶段。然而,对于一个国家的外交使节之死,驻在国也好,日本政府也罢,全都没有理由报错。令舅病故,作为政府公告,当时,各家报纸都登载过,我这儿有它的剪报。”
“所以……”
“是的。我也想相信公告,并证实自己是在想入非非。”一见芦村节子情绪十分激动,添田连忙说,“然而,这样看却又有好多疑点。令舅笔迹留在奈良古剎;令舅历来就酷爱游览奈良古剎,并且,留言册上的签名又被某人撕去。虽然只是门户之见,但我认为,这位田中孝一所游览的并不仅仅是唐招提寺和安居院。说不定别的名寺古剎也都留有他的笔迹。”
节子打断他的话头:
“世界上未必就没有与我舅笔体相同的人呀!把它联想成舅舅还活着,不客气地说,我认为那只是您在望风扑影。”
“或许我是在望风扑影。不过,夫人,最近在世田谷发生了一起凶杀案,死者就是战争期同令舅同在一个使馆的武官先生。”
芦村节子顿时面色煞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