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信满满的态度看起来不像是虚张声势,我猜想他应该真的没有照片。”熏对着汤川的背影说,他的手边传来用电热水瓶加热水的声音。
桌上放着熏带来的齐侯门威士忌的红色盒子。草薙事先交代她:“要为汤川之前的推理好好道谢,带一瓶好一点的威士忌当伴手礼送给他。”
熏来向汤川报告今天白天侦讯增村荣治的情况。草薙在侦讯时,熏在一旁纪录。
“听妳刚才说的情况,这家伙可能是个狠角色。”汤川双手拿着纸杯来到沙发旁,然后把两个纸杯放在桌子上问她:“要不要加牛奶?”
“不用,怎么没用马克杯?”
“妳也看到了,这里没有流理台,所以没办法环保了。”
“谢谢。”熏喝了一口纸杯里的咖啡。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是到处都有卖的速溶咖啡,但想到是这位物理学家亲自泡的咖啡,就觉得味道有点特别。
她放下纸杯,再度看着汤川问:“为什么觉得他是狠角色?”
“如果他说的是实话,在增村荣治服刑期满,兄妹两人真的失去了彼此的音讯,然后一直没有联络,那就另当别论,但你们并不这么认为吧?”
“我和股长都认为不可能。增村不惜节衣缩食,也努力为由美子张罗学费和生活费,如果没有深厚的感情。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由美子也应该像在法庭上说的那样,对哥哥充满感激。虽然因为不慎引发了那起事件,但他们不可能轻易断绝兄妹关系。然而,正因为增村深爱妹妹,所以会为了她的将来着想,故意和她断绝关系。因为他们的姓氏不同,由美子的户籍上也没有记载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所以可能认为只要他们兄妹不主动告诉别人,就不会有人知道她有一个曾经犯过罪的家人,更何况由美子即将和一个未来有保障的男人结婚。虽然由美子应该很痛苦,但认为接受增村的心意是对他的回报,所以隐瞒了自己有这个哥哥。”
“所以她在结婚时没有把全家的照片和兄妹的合影带过去。”
“没错。”
汤川轻轻点了点头,喝了一小口咖啡后,放下了纸杯。
“那些照片去了哪里?由美子在结婚之前丢掉了吗?”
“我想应该不可能,八成交给了增村。”
“我也这么认为,这些照片成为增村不可取代的宝贝,也许他会带一、两张照片在身上,无论搬去哪里,都悉心保管这些照片,而且在由美子结婚之后,他的收藏也持续增加。”
熏知道汤川想要表达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增村和由美子保持联络,偷偷见了面。”
“我认为妹妹的幸福是增村人生最大的意义,再加上她又生下了本桥优奈这个幸福的象征。不难想象,当他们偷偷见面时,由美子也带了年幼的女儿同行。”
“我相信也有他们三个人的合影。”
“而且应该有数十张,但增村断言,根本没有这种照片,而且还撂话说,可以尽管去查,为什么?”
“因为他丢掉了。”
“没错。”汤川用力点了点头,“他事先处理掉了,所以即使警察得知本桥优奈的母亲是增村的妹妹,他也可以主张现在完全没有来往,甚至不知道她已经死了。他可能烧得精光,连碎片都找不到,那是失去后就无法再得到的大量宝物,可见增村作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所以我才说他是个狠角色。”
熏点了点头,吐了一口气,“的确是这样。”
熏回想起增村挺直身体,正面迎接草薙强烈视线的样子,可以感受到他全身散发出坚定不摇的决心。
“你之前说,照目前的情况,还少一片拼图,那片拼图就在过去,你当时就知道是增村吗?”
“当然啊,”汤川回答,“如果我的推理正确,不是这样的话就太奇怪了。”
“既然这样,为什么当时没告诉我们?”
汤川挑起单侧眉毛露齿一笑。
“如果你们知道是增村,调查起来就会更轻松吗?”
“并不是想要追求轻松,而是认为这样比较有效率。”
“效率……吗?”汤川的嘴角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我之所以没有告诉你们那片拼图是谁,是希望你们找到的答案具有客观性。”
“什么意思?”
“如果妳得知增村就是那片拼图,会怎么办?你们一定会彻底调查增村的经历,然后找出和二十三年前那起事件的交集。”
“这……对,我想应该会这样。”
熏无法否认。
“如果最后能够找到正确的结果当然没问题,但也很可能被错误的答案所迷惑。我记得二十三年前那起事件发生在足立区,如果增村当时刚好在那附近工作,那会怎么样?你们一定会欣喜若狂地调查他当时的交友关系,增村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妹妹这件事,必须调查他母亲的户籍才知道,你们能够走到这一步吗?妳能够断言,绝对不可能发生把根本不重要的事当成线索,结果走进一条错误的路,迟迟走不出来,最终绕一大圈远路的情况发生吗?怎么样?妳能够反驳吗?”
熏轻轻咬着嘴唇!虽然很不甘心,但汤川说得完全正确。
“也许……是这样。”
“学生在做科学实验时,也经常发生这种情况。”汤川说,“通常学生都知道实验会出现怎样的结果,所以他们会动一些手脚,努力让结果更漂亮。在读取计量器的刻度时,会将数值读得高一点,或是低一点,当得出接近理想的结果时,就会感到满足,完全没有发现自己犯了根本性的错误。在判断实验是否正确时,最好事先不知道会得出怎样的结果,同样地,我认为不告诉你们那片拼图是谁比较好,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希望答案具有客观性。”
汤川经常将办案比喻为科学实验,今天的论述比平时更有说服力。
“我了解了,也会这样转告股长,虽然我没有自信可以像你说得这么透彻。”
“加油啰。”
“我还想请教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认为增村和二十三年前的那起事件有关?”
“很简单,如果他和这次的事件无关,我提出的假设就无法成立。就是凶手把那个小房间视为执行死刑的毒气室的假设。这个假设必须满足几个条件才能成立,我先说明其中三个。”
“请等一下。”熏从皮包里拿出记事本和原子笔准备做笔记,“请说。”
汤川喝了一口咖啡,竖起了食指。
“首先,必须让莲沼服用安眠药,第二,莲沼必须睡在那个小房间,第三,凶手知道那个小房问可以从外侧锁住,就是这样。”
熏迅速记下了汤川口若悬河说的内容,“……好,所以呢?”
“只有增村能够做到这三件事。对增村来说,让莲沼卸下心防,在他的饮料中混入安眠药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因为他们平时生活在一起,所以当然知道莲沼睡在哪里,最重要的就是第三个条件,只有住在那里的人才知道,那道拉门可以锁住。”
熏原本低头看着记事本上潦草的字,听完之后,将视线移向这位物理学家的脸。
“经你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这样。”
“妳同意吗?”
“好像都是一些理所当然的事,所以有点失望。”
汤川皱起眉头,“所以我辜负了妳的期待吗?”
“不是这个意思,我对自己感到失望,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事都没有想到,我相信股长应该也很懊恼。”
“那是因为你们认定增村和事件无关。莲沼是自己去投靠增村,住在他那里,他们在并木佐织去世之前就认识,再加上增村有不在场证明,也难怪你们一开始就把他排除在嫌犯的名单之外。”
“所以,你并不这么认为。”
“因为他是我的假设成立必不可少的人物,但听草薙说,增村和并木家并没有交集,所以,如果增村对莲沼抱有杀机,应该在佐织去世之前就己经有了动机。难道是在同一个职场工作时的事?但如果他们之间曾经发生纠纷,莲沼就不会去投靠他。于是,我就反过来思考。”汤川把伸出的右手手掌翻了过去,“增村和莲沼的相遇是巧合吗?会不会是在他们认识之前,增村就想要杀莲沼,然后寻找他的下落。最后终于找到,于是就进入同一家公司,接近莲沼,寻找复仇的机会,没想到他还来不及复仇,莲沼就离开了。只不过在数年之后,又以意想不到的方式等到了机会,莲沼竟然主动找上了门。于是,他决定这次一定要报复累积多年的仇恨,如果是这样,累积多年的仇恨是什么?”
“所以你认为和优奈命案有关。”
“如果我的假设正确,这是唯一的可能。”汤川气定神闲地喝着咖啡,好像在说,这是他根据逻辑导出的答案,即使证明了正确性,他也丝毫不感到惊讶。
“关于不在场证明,你有什么看法?”
“我相信他并没有说谎,增村有共犯,他并没有直接下手。”
“你的意思是,主犯另有其人。”
“嗯,是这样没错,”汤川放下了纸杯,叹了一口气,“但问题似乎没这么简单。不瞒妳说,我的假设还未完成,关键部分的谜团还没有解开。”
“什么意思?你是指还不了解犯案方法吗?”
“不,这点应该没有问题。”汤川的语气充满自信。
“就是把那个小房间视为毒气室的想法吧?”
“没错。”
“要怎么解释氦气的问题?你说需要大量氦气。”
“在说明之前,我想先了解上次的结果,我请妳向鉴识人员确认一件事,妳问到答案了吗?”
“我拿到了纪录了结果的报告,所以把复印件带来了。”熏从皮包里拿出了折起的影印纸放在汤川面前。
汤川用指尖推了推眼镜后拿了起来。他看那些文字时,完全是科学家的眼神。
“怎么样?”熏战战兢兢地问,“鉴识人员搞不懂你为什么想知道这种事。”
汤川原本紧抿的嘴唇突然放松,眼睛也露出了笑意。
“太棒了,”这位物理学家说,“必须请鉴识人员做一下实验,我当然也会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