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海熏抬头打量着灰色建筑物，用力深呼吸，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紧张，就连侦讯面目狰狞的嫌犯时，也不会这么怯懦。
她来到建筑物的入口，看着贴在墙上的牌子。帝都大学金属材料研究所——她甚至觉得发出冷淡感觉的哥德体文字在挑选访客。
走进大楼内，右侧是警卫室的窗口，一名白发警卫坐在里面。
她按照指示办理了手续，接过入馆证后挂在脖子上。她问了警卫自己要去的地方所在的位置，警卫冷冷地回答：“在三楼深处。”
她搭电梯来到三楼，沿着长长的走廊前进，中途遇到几个身穿工作服的人，这些人没有身穿白袍让她感到很新鲜。
走廊上一排门上写着“磁力物理学研究部门”的字，下面还有“第一研究室”和“第二研究室”之类的文字。熏停下脚步，确认了电子邮件，发现自己要找的是“磁力物理学研究部门主干室”。
警卫说得没错，主干室位在最深处，熏再度深呼吸后敲了敲门。
“请进。”熏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打扰了。”她打了一声招呼后，打开了门。一进门，就是一张会客用的沙发，沙发后方坐在桌前的汤川把椅子转了过来，对她说：“欢迎。”
熏停顿了一下后，鞠躬对他说：“好久不见。”
汤川学缓缓站了起来。
“我没想到妳会联络我，因为搜查总部成立后，我猜想你们应该都很忙。”
“你说得对，所以我在电子邮件中也提到，今天来这里打扰，并不只是来打招呼而已。”
“不需要打什么招呼，就直接进入正题吧。”汤川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伸手示意她在对面的座位坐下。
“谢谢。”熏说完后，坐在沙发上。
“关于杀害莲沼宽一的方法，股长应该已经告诉你了吧？”
“听妳说股长，我会不知道妳在说谁。”戴着眼镜的汤川瞇起双眼，“我已经听说了用塑料袋和氦气的方法，对不对？”
“你有什么感想？”
“感想是指？如果是问我科不科学，我认为在科学上完全没问题。”
“但和你之前的推理有微妙的不同。”
“这并不稀奇，科学的世界有无数假设，大部分都遭到了否定。”
“难道你不觉得有疑问吗？”
“疑问？什么意思？”
“凶手真的使用了那种方法吗？”
汤川的下巴动了一下，露出学者的眼神，注视着熏的脸，好像在观察。
“怎么了？”
“我听草薙说了，妳对我推理的方法有异议，说搞不懂凶手为什么要用大费周章的方法，不知道这么做有什么目的。”
“我说了，但听了股长的说明，我已经接受了，如果按照你推理的方法，对凶手有好处，把现场那个小房间视为毒气室的推理也很了不起。”
“很荣幸得到妳的称赞，但再精采的推理，如果并不正确，就失去了意义。”
“不正确……真的是这样吗？我认为你的推理才正确。”
汤川用力深呼吸，胸口起伏着。他看着熏问：“洗耳恭听妳的根据。”
“首先是安眠药的质和量，从血液中检验出的成分推测，莲沼服用的安眠药并不是很强，份量也不多，即使他睡着了，也没有睡死，如果碰触他的身体，很有可能会醒过来。考虑到莲沼可能会在凶手行凶杀害的中途醒来这一点，我认为你的方法更加确实。不，不光是这样，我认为凶手很可能在锁上拉门之后，故意发出很大的声音把莲沼吵醒。”
“故意把他吵醒？”汤川皱起眉头，“目的是什么？”
“让莲沼感到害怕。”
“害怕？”汤川瞪大了眼睛，坐直了身体，“真是令人耳目一新。”
“这是假设杀害莲沼的动机是复仇，我想象了自己的家人遭到杀害，我会用什么方法复仇。如果是我，绝对不会用塑料袋套住他的头，用氦气让他缺氧致死，但原因并不是因为大费周章或是麻烦，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不知道。”汤川摇了摇头。
“最近透过网络，很多人知道了用这种氦气自杀的方法，你知道为什么吗？”
汤川想了一下，小声地说：“因为……没有痛苦吗？”
“没错。”熏用力点了点头，“快的话，只要吸进第一口气就会失去意识，然后就死了，几乎不会造成痛苦，这一点受到瞩目。在杀害痛恨的对象时，会特地选择这种方法吗？换成是我，会选择造成对方很大恐惧和痛苦的方法。”
“言之有理——”汤川说着，跷起了长腿，“不光是这样，而且极其合理，也很有说服力。”
“所以我认为你的假设才正确，故意让莲沼醒过来，再把氦气灌进室内。室内的氧气浓度越来越低，莲沼渐渐感到头痛、想要呕吐，再加上把他关在房间内，一定会让他感到极大的恐惧。”
“这是适合残酷杀人凶手的死刑执行方法，妳的想法很独特，但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就是需要大量氦气。”
“问题果然在这里，”熏咬着嘴唇，“巨大气球用的氦气瓶并没有遗失，如果凶手自己去购买高压氦气瓶，就会留下痕迹……”
这时，汤川突然开心地放松了脸上的表情。
“怎么了？”
“没有啦，只是觉得好久没有看到年轻貌美的刑警在我面前烦恼了。”
“我已经不年轻了。”
“但妳没有否认貌美这件事。”
熏用力瞪着认识多年的物理学家，“如果你再调侃我，那我就走了。”
“关于在草丛中找到的那个氦气瓶，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汤川无视熏的话问道。
“那是游行当天，在菊野公园使用的氦气瓶，而且也知道了被偷走的时间，原本使用那个氦气瓶的人有不在场证明。”
“这可以说是重大收获，但显然妳不这么认为。”
熏用力吐了一口气。
“昨天一直在寻找有没有人看到氦气瓶被偷的现场，有没有人看到有可疑人物拎着装了氦气瓶的大行李，以及附近的监视器有没有拍到这些影像，今天也一大早就……但完全没有成果。”
“那还真辛苦了，因为那天从上午开始就拥入了大量观光客，沿途都挤满了人，这简直就像在大海捞针，”
“如果凶手使用了那个氦气瓶，从时间上来看，凶手一定开车行动。从公园到命案现场时，必须穿越一条干线道路。干线道路的路口设置了N系统的摄影机，目前正在清查那段时间经过车辆的车主……”
“仍然没有找到可能和事件有关的人吗？”
“就是这样。虽然你刚才说是重大收获，但我认为刚好相反，找到那个氦气瓶，反而让侦查陷入了瓶颈。”
汤川抱着双臂，靠在沙发上，“这是重要的见解。”
“希望你不要告诉别人。”熏压低了声音，“你知道发现氦气瓶的地点吗？”
“听草薙说，好像是哪里的草丛。”
“在距离现场大约二十公尺的草丛中，如果要找什么东西，警察一定会在这种程度的范围内搜索，这简直就是丢在那里等警方发现，而且上面还留着莲沼的毛发，氦气瓶上留了指纹，所以很容易推算出被偷的地点和时间。我觉得一切都太巧了，而且根据这些证据推测凶手的行动时，出现的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像是‘并木屋’的老主顾之类。”
“这些话的确不适合传出去，因为我希望以后可以继续去‘并木屋’。”
“不好意思，听股长说，你现在也是那里的老主顾。”
“那里的卤什锦菜实在太好吃了。”汤川一脸柔和地说完后，露出严肃的表情，“妳的意思是，警方发现的氦气瓶是凶手为了搅乱侦查故意准备的幌子？”
“我觉得是这样，但真正使用的是其他氦气瓶，当然已经在其他地方处理掉了，只不过，”熏偏着头，“即使这样，仍然没有解决关于杀害方法的疑问，为什么凶手非氦气不可……有必要拘泥于这种东西吗？”
“为什么非氦气不可吗？”汤川说完这句话，倒吸了一口气，露出严肃的眼神看着半空后，吐出了长长一口气。
“怎么了吗？”熏问。
“现场的情况是不是这样？地上铺着野餐垫，上面是床垫和被子，莲沼躺在上面。”
“对，应该是这样。有什么问题吗？”
汤川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深入思考什么问题，完全是科学家的脸。
“教授。”熏叫了一声，物理学家伸出了手，似乎在说：“等我一下。”
这种状态持续了一分钟左右后，汤川抬起了头。
“我想请妳去调查一件事，只要向鉴识人员确认一下，应该就知道了。”
“请问是什么事？”熏慌忙拿出记事本。
“有几件事，我等一下整理之后告诉妳。我先问一件事，关于这起事件，草薙似乎认定和并木佐织的离奇死亡有关，没有讨论其他可能性吗？”
“其他可能性是指？”
“我的意思是说，应该还有其他痛恨莲沼的人，草薙本身也对莲沼带有特别的感情，不是吗？”
熏了解了汤川想要表达的意思。
“二十三年前的事件，嗯……”她打开记事本，确认了被害人的名字，“你是说本桥优奈事件的死者家属，对吗？”
“不是有这种可能吗？”
“虽然没错，但我认为不太可能。”
“为什么？”
“很简单，因为已经过了很久。那的确也是一起残虐的事件，而且作出了很不合理的判决，不难想象，家属一定心有不甘。正因为这样，如果要复仇的话，应该早就付诸行动了，为什么等到现在才复仇？”
“那得问当事人才知道，可能有什么原因吧，总之，我无法赞成排除这种可能性——妳有告诉草薙，今天会来这里吗？”
“当然，”熏回答，“没理由隐瞒啊。”
“那请妳转告他，即使他意兴阑珊，也应该调查一下二十三年前那起事件的死者家属和相关人员的现况，也许可以找到侦破这起事件的关键，不，一定可以找到，”
汤川充满自信的口吻让熏感到有点奇怪。
“汤川老师，你这么有把握吗？可以请你告诉我，你这么坚定断言的理由吗？”
“理由就是——”汤川竖起食指，“如果我新建立的假设成立的话，照目前的情况，还少一片拼图，那片拼图就在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