椎原典子还是第一次听说村谷阿沙子的丈夫亮吾失踪的事。据说,亮吾是在十二日下午十一点左右从对溪庄动身的。因此,崎野龙夫双手抱在胸前说,这个时间在田仓义三的“死亡时间段”内。
“怎么会有这种事?”椎原典子将两眼瞪得溜圆,“村谷老师的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椎原典子想起了那天晚上去拜访村谷女士时在走廊上和亮吾擦肩而过的情形。当时就觉得他的眼神很憔悴,他的背影像是在风中摇摆一般,显得十分寂寥落寞。
“这谁知道呢?”崎野龙夫答道,“不过,他在田仓遇害的时间段里失踪,就有点蹊跷了。”
“两者之间有关联吗?”
“嗯,推断为有关联比较顺理成章吧,在这种情况下。”
崎野龙夫松开了抱着的双手,从香烟盒里抽出了一支烟。
椎原典子也有同感。她去箱根的那天晚上,亮吾和一个女人并肩站在浓雾里。次日凌晨,田仓和阿沙子也并肩站在浓雾里。这四个人物之间连结着一根看不见的线。之后,便是田仓死于非命。而在同一时刻,村谷亮吾也失踪了。如果认为这一切都是偶然的,那么,这种想法也未免太天真了。
崎野龙夫从口袋里掏出一本记事本,从中取出一张纸片摊开在桌面上。典子探头一看,就是今天早晨所写的“疑问十三章”。
崎野龙夫用手指点着:
⑵当晚,村谷女士的丈夫和别的女人相会。不过这一点并未得到确认。(典子目击)
⑶第二天早晨,村谷女士在偏离大道的小路上和田仓单独会面。(典子目击)
“推断的依据就是这个。”
他果然也想到了这个。
“不过,这只是阿典的目击,客观可信度并不高。”
“什么?不相信我的眼睛吗?”椎原典子有些来气。
“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人的眼睛往往是靠不住的。至少,只有你一个人看到,说服力就不强。如果有几个人同时看到那就不一样了。”
“就算只有我一个人看到也是同样可信的。我对自己的眼睛很自信。”
“这不是眼睛好坏的问题。如果是错觉呢?”
“你放心,我才不会产生什么错觉。”
椎原典子说得斩钉截铁的,可又觉得眼前像是飘过了一阵白雾。这一阵白雾冲淡了典子的自信。
“好吧,就暂且相信你的视觉吧。”
崎野龙夫让步了。他朝纸面上喷了一口烟,上面的文字立刻模糊起来。
“总之,既然有你的目击证明,从别的方面也可以推断出,田仓之死和亮吾的失踪是有关联的。阿沙子女士也同样脱不了干系。还有,相信你的眼睛的话,就不能忘了还有一个人——雾中的神秘女子。”
椎原典子点了点头。
“这么一来,田仓之死就不仅是简单的事故了。抛弃失足坠崖的可能性后,剩下的就是自杀或他杀了。”
“他杀?他杀的话又是怎样的呢?”
“田仓是被什么人从悬崖上推下去的。”
对啊,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可能呢?
“不会是女人吧?”
“为什么?”
“田仓是个大男人嘛,女人家怎么有力气推得动他呢?”
崎野龙夫紧盯着典子的脸看了一会儿。典子看到他的目光,不由得联想起了外国小说中常用的“怜悯的目光”这样的表达方式。
“你傻呀,田仓不是吃了安眠药吗?”
“哦,对了。”
“假定田仓在外出前就吃了安眠药,然后他坐缆车上去,走到了事发现场,在那里跟什么人交谈了五分钟左右。这时,安眠药的药性就开始发作了。谁都能轻而易举地将一个睡着的人推下山去。”
椎原典子的眼前出现了这样的景象:田仓跟人说着话,身子晃动起来。也许蹲在了地上,甚至躺了下来。这时,有人将他推下了悬崖,而这一切都是在黑暗中完成的。典子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时,咖啡店里的服务生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两人,似乎在用目光责难这一对干耗着的客人。龙夫见状心虚地说道:“阿典,我们点个冰激凌吧。”
“田仓不会是自己吃的安眠药吧?”椎原典子没接他的话茬。
“当然了。有吃了安眠药再出门的吗?这个之前已经讨论过了。”
“哦,对了。是他老婆骗他吃的。”
“对。他老婆将安眠药放在啤酒里,他吃了自己也不知道。于是就到外面去了。”
“这样的话,他老婆的嫌疑就最大了。”
“至少她有足够的动机。因为丈夫老是在外面寻花问柳,她早就恨之入骨了吧。至于给丈夫灌了安眠药后想干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这是假定田仓睡在旅馆里的情况。上次就是这么假定的。接下来的推理是,在药力还没有发作的时候,田仓就走出去了,他老婆出于担心又随后追了出去。对吧?”
椎原典子只顾说,对侍应生端来的冰激凌看都不看一眼。
“等等,等等。”
崎野龙夫的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了。这种表情表示,不是他回答不了典子的问题,分明是在考虑别的事情。
“田仓的老婆,现在怎么样了?”
这也是典子很早以前就关心的问题。
“我离开箱根的时候,听说警察正在问她话呢。”
“嗯,是在听取情况吧。”
“警察会不会怀疑她呢?”
“有这种可能。但从判定田仓为自杀的情况来看,警察最终应该是排除了对她的怀疑。”
估计警察不了解田仓那种绝不会自杀的性格吧。不,是根本不知道。箱根警察署的警察是不会跑到东京去找田仓的朋友了解情况的,只对留在旅馆里的田仓老婆询问了情况。
那么,田仓的老婆当时是怎么说的呢?她肯定说了一些能让人接受田仓自杀说的话。警察之所以断定田仓是自杀的,肯定在相当程度上参考了她的证言。如果她坚持宣称“我丈夫这种性格的人是绝不会自杀的。再说也没理由自杀啊”。那么,警察也不会简单地作出“自杀”的结论了。
田仓不是自杀的。然而,他老婆却认定他是自杀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又将会怎样呢?将安眠药偷偷地放进啤酒中的田仓老婆,如果作出了这样的证言,那她谋杀亲夫的意图不就很明显了吗?
椎原典子将自己想到的这些告诉了龙夫。
“是啊,你说得没错。”崎野龙夫爽快地接受了她的说法,“我很想会会田仓的老婆,估计警察早已放她回家了吧?”
随后,他又加了一句:“真想好好问问她。”
“你是想问问她对警察如此陈述的根据吧?”
“不,田仓的老婆到底是怎么跟警察说的,我们并不知道。你和我都只是凭想象在谈论她。所以,她到底跟警察说了些什么必须加以确认,但也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问她。”
“什么事?快说啊。”
“田仓喝下啤酒后,是穿着旅馆里的薄单衣出去的。当时有电话来叫他出去吗?如果没有的话,他又是以怎样的理由外出的呢?这是其一。”
“还有呢?”
“在他外出后十分钟左右,他老婆坐缆车出去追他了。这儿。”
崎野龙夫将手指放到了记录上。
⑼十分钟后,田仓的妻子乘坐缆车追踪丈夫而去。(旅馆女侍。两次缆车铃声,典子都听到。)
⑽田仓的妻子于十一点多单身返回,说丈夫去友人下榻的旅馆打麻将了。(旅馆女侍)
“问题是这个‘⑽’。果真有人请田仓去打麻将吗?我认为是有的,因为警察也不会放过这一点的。不过,仅是有这么一个人,并不能证明田仓是有目的地外出的。作为参考,也想知道一下那人姓名。”
说完,龙夫吸了一口正在融化的冰激凌。
“不过,我觉得那是他老婆的借口。”
“为什么?”崎野龙夫用纸巾擦了擦嘴唇,问道。
“如果田仓说过要出去打麻将的话……”椎原典子说道,“应该是在临走前跟他老婆这样说的,所以他老婆才知道他是去打麻将的。可为什么在十分钟之后又坐缆车去追他呢?然后在十一点多又一个人回到了旅馆,对女侍说了打麻将的事。这一点也很奇怪,好像是在给田仓一夜不归找借口。”
“对啊。阿典,你还真抓住了一个要点。”崎野龙夫稍稍探出一点身子说道,“就是说,田仓的老婆,已经料到自己的丈夫当夜不会回旅馆了。”
椎原典子心想:就是呀。如果只是一般的外出,根本不必找打通宵麻将这样的理由。再说,追出去后又独自回房的行为也很反常。
这个行为的含义应该就是龙夫上次讲的,她想去寻找丈夫的下落,但由于天太黑了没找到,才悻悻而归。
同时也说明,田仓的外出并没有得到妻子的认可,是他自作主张地跑出去的。
然而,典子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另一层含义,更为重大的含义。
“对啊。”听了典子的这一想法,龙夫直点头,“我们来排一下时间。”他拿出了铅笔在纸上飞快地写了起来。
“田仓外出,十点半左右。田仓妻子外出,十点四十分左右。田仓妻子回来,十一点多。这个‘多’就显得不确切了,就算是十一点十分回来的吧。她外出的时间就是三十分钟。有三十分钟的时间空白。这个空白的时间我们认为就是她寻找丈夫的时间,但也可以认为是将犯困的丈夫从悬崖上推下去所需的时间。即便扣除了路上往返的时间,应该也是很宽裕的了。”
椎原典子屏住了呼吸。她不愿意这样想象,但现在,按逻辑来推断也只能这么假设了。
“这么说,问题关键就在于十点四十分到十一点十分之间的这一段时间了。”
“嗯,如果是仅限于田仓老婆的话……”
崎野龙夫的意思自然是指还有别的方面。
“啊,是这样啊。”椎原典子的嗓门稍稍提高了一点。
“明白了吗?”崎野龙夫盯着典子的眼睛说道。随即他又将手指按到了纸片上。
在此期间,典子给村谷女士打电话,被告知对方全家外出,无人接听。
十一点多,村谷女士给典子打来电话。可以理解为:田仓夫妇外出的时间段里,阿沙子全家也在外面。
“这一家也是十一点多回来的。为了和前面所说的保持一致,我们也可以认为是十一点十分回来的。但是,所不同的是,不知道阿沙子女士一家是在什么时候出去的。”
椎原典子回想起来了:她在十点四十六分左右给村谷阿沙子打电话时,对溪庄的女侍说村谷老师在三十分钟之前出去了,而她丈夫和女佣是在这之后出去的。
椎原典子将这些情况告诉了龙夫。
“那村谷女士就是在十点十五分外出的了。这样的话,阿沙子夫妇有将近一小时的空白。这个余地就很大了。”
在那一个小时里,阿沙子夫妇干了些什么?仅仅是散步,还是见证了田仓坠崖的瞬间?
“田仓死亡时间的范围其实很大。从死后七小时来看,他应该是死于头天夜里的十一点钟。但是,一个小时的误差,是很正常的。因此,田仓妻子的时间空白和村谷夫妇的时间空白正好落在田仓的死亡时间段里。”崎野龙夫说道。
椎原典子凝视着他。村谷夫妇在那一小时里做了些什么?正因为时间的跨度比较大,可以设想与田仓之死有种种可能的关联。
“但有一点是明确的,阿沙子的丈夫在这段空白时间的最后失踪了,也就是十一点多。”
听了这句话,典子的眼神才活动了起来。
“而这一点,阿沙子当时也不知道。因为不知道,才会慌慌张张地跑到小田原车站去打听丈夫的去向。因此,我们应该详细了解村谷夫妇在那一小时中的行动。并且,看来除了当面询问阿沙子女士也别无良策了。”
椎原典子听了这话,马上就想起了村谷家的女佣。她也跟着主人一同去箱根的。可是,典子一提起她,龙夫就摇头了。
“不成,不成。女佣不会对杂志的记者说不利于主人家的事的。”
“是吗?”
或许是这样的吧。那个女佣似乎是很本分的,属于守口如瓶的那种类型。但典子觉得总还是有办法从她那里打听到一些情况的。
“我对亮吾所乘坐的列车也作了一点调查。”
“咦?你已经调查过了?”
“嗯,其实也就是看了一下列车时刻表。”
崎野龙夫翻开封面已经相当破旧的记事本。
“他是在十一点多从宫之下坐出租车前往的,到达小田原车站应该是在十一点三十分前后吧。只要看看十一点三十分也即二十三点三十分之后从小田原车站开出的列车就行了。我都记下来了,你自己看吧。”
记事本上是用铅笔写着:
(该时刻表为昭和三十三年七月的时刻表。)
“相关的就是这些。”崎野龙夫说明道,“下行的列车在零点五分以后还有,但从常识性来看,也就是这些了。上行的列车只有三点十五分的这一班,从时间上来看,也可以将它排除掉。这样就只剩下下行的四班列车了。而其中最有可能的是二十三点四十八分开出的快车‘出云’号。估计亮吾坐的就是这班车吧。”
“滨田,是在山阴地区吗?”椎原典子嘟囔道。
“在岛根县。可是,亮吾不会一直坐到终点的。估计他上车时就想好了要在中途下车。”
“他为什么要瞒着村谷老师这么做呢?”
“你要问为什么,那么到处都是‘为什么’啊。阿沙子女士为什么要突然更换旅馆?田仓为什么要在晚上十点半左右外出并跑到荒凉的悬崖上去?他为什么会坠崖身亡?为什么他老婆追他出来后又单身返回了旅馆?为什么阿沙子女士在十点多到十一点多的时间段里不在旅馆里?这些不都是‘为什么’吗?还有,你在雾中看到的两对人物的组合,也该问个为什么吧。”
椎原典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如此说来,田仓的妻子还有村谷夫妇在田仓的死亡时间段里都不在旅馆里。”
“是的,因此全都不正常。”
崎野龙夫的眼睛亮了起来,这是他兴奋时的表情。
“阿典,我对这事儿越来越感兴趣了。想花点力气好好调查一下。”
“我也是。”椎原典子回答道。说感兴趣似乎不太准确,应该说是一种想要探明真相的冲动。
“好,那我们就展开联合调查吧。何况主编对这事儿也是一副欲罢不能的样子……可是,你和我联合的话,多少会有些不方便吧?”
崎野龙夫望着典子,眼里露出了一丝别样的微笑。典子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的脸发红。
“多少有一点吧。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
“我只是预先跟你打个招呼罢了。好吧,这样的话,我们首先必须跟田仓的老婆和阿沙子女士面谈一次。因为我们都还没有直接听她们说过什么呢。然后,再到箱根去实地调查。阿典,你可要带路哦。”
“你是说我跟你一起去箱根?”
“当天来回的。别把我想歪了。”崎野龙夫说道。他的眼神十分撩人。
“嗯,这样的话,我就舍命陪君子了。”椎原典子笑道。
这时,门口有一个白色的人影一晃,还没看清,来人就大声嚷嚷起来了:“阿典,你怎么躲在这里呢?主编还伸长了脖子等你回去呢。”
来人是编辑部里的一个小伙子。
“哎哟。”椎原典子惊叫起来。她瞥了一眼拿着发票正在慢吞吞付账的龙夫,飞快地跑出了咖啡店。
白井主编将椅子扭向一旁,正读着读者来信,看到典子来了才端正了自己的坐姿。
“村谷女士那边怎么样?”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村谷老师不在家,只有女佣一个人。”
听了典子的回答,白井用手指搔了搔长下巴。
“怎么老不在家。去哪儿了?”他咂嘴似的说道。
这是他失望时的一个小毛病。
“去哪儿了不知道,不过女佣说了,傍晚之前会回来的……估计是为了她先生的事才出去的吧。”
“她先生?阿沙子女士的先生怎么了?”白井仰视着典子问道。
看来崎野龙夫还没把这事告诉主编。典子不由得内心一阵慌乱,但话已出口,无法搪塞,只得将崎野龙夫所说的事和盘托出了。
“我也是才听说的。”最后她又像是为自己开脱似的加了一句。
“那小子可真够呛啊。”主编这次真的咂起了嘴,“喂,去那边给我把崎野拖回来!”
靠窗坐着的一个,朝外面望了一下,答道:“崎野正朝这儿过来呢。”
话音刚落,崎野龙夫高挑的身影就推门进来了。看到他嘴里叼着烟卷悠然地踱进来,主编大喝了一声:“喂,崎野君!”
“啊?”
崎野将嘴里的香烟拿掉了,瞟了一眼站在主编桌子旁的典子,走到了白井的跟前。
“村谷女士的丈夫失踪了?”
“这个嘛,还不是十分清楚。”崎野龙夫回答道,随即又看了一眼典子,见典子的目光躲躲闪闪的。
“阿沙子女士正在拼命寻找,真的吗?”白井撅了长下巴,两眼炯炯发光。
“嗯,是我一个在小田原车站工作的朋友告诉我的。”
椎原典子见龙夫仍在犹豫不决、吞吞吐吐的,忍不住在一旁插嘴道:“崎野君,快把一切都跟主编说了吧。连我们商量的过程全说了也无所谓嘛。”
反正真要深入调查的话,也必须得到主编的同意。崎野龙夫的犹豫不决自然是因为缺乏信心,可前面商量的那些事还是很有意义的。
“我不知道你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要再那么鬼鬼祟祟的了,快把一切都告诉我吧。”白井看看龙夫也看看典子。
椎原典子觉得脸上有些发烧,龙夫则用手挠着干巴巴的头发。
“事情是这样的。”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片,就是那个“疑问十三章”。他掸掉了沾在纸片上的烟丝后,小心摊开在白井的面前。
主编白井探出身子读着纸片上写着的内容,并很用心地听着龙夫的讲解。这人有个小毛病,专心听讲时,会时不时地发出“哼、哼、哼”的连续三声应答声。
“有意思。”听完之后,白井从下往上抚摸着自己的脸颊,“田仓绝不是会自杀的人。所以他的死于非命,肯定是他杀。”
他逐条审视着那个“十三章”。
“嗯,归纳得不错,田仓之死确实与村谷女士的逗留有关系。”他感到十分高兴,似乎马上会打起响指来。
“眼下的问题是阿沙子女士的丈夫去向不明了。估计不会真的失踪,但从阿沙子女士没头没脑地寻找这一点来看,他至少是单独行动。况且,又发生在田仓遇害的推断时间段内,就更显得扑朔迷离了。田仓的老婆也很有意思,但还是这边更令人感到奇怪。怎么样,要不要搞他个水落石出?”主编看着龙夫说道。他已经非常兴奋了,没等龙夫提出来,自己倒先说了。
“试试看吧。”
听到龙夫不痛不痒地这么嘟哝了一句,白井就将目光转向了典子。
“阿典,你也是从一开始就和这事沾边的,对此感兴趣吧?怎么样?你配合崎野君一块儿调查吧。不管有没有效果,费用都由社里出。”
椎原典子微笑着点了点头。
该从什么地方着手呢?这成了摆在崎野龙夫和椎原典子面前的首要问题。
考虑到无论是田仓的妻子还是村谷阿沙子女士,都还没有直接听她们说过什么,典子提议:“先见见田仓的妻子吧。要详细询问一下田仓外出之前的情形。特别是,当她透露出田仓自杀的说法时,追问一下理由。当然了,她到底会不会说真话还不知道呢。”
“嗯,对啊。”崎野龙夫也十分赞成。
“田仓的妻子在此次事件中可是一个关键人物。不管说真话也好撒谎也罢,都要先会一会她本人。”
“她们家应该是在藤泽吧。”
“等等。报纸上是说在藤泽,可为了慎重起见,还是打电话问一下跟田仓关系密切的S社吧。”
崎野龙夫给S杂志社打了电话,并在记事本上记下了田仓家的地址。放下了电话后,他回头对典子说:“和报纸上说的是一样的。”
椎原典子看了一眼记事本上的记录,脱口而出道:“嗯,还挺远的。”
“这算什么,坐电车一个小时就到了。这就去吧。”
“嗯。”
“怎么了?提不起劲儿来吗?”
“什么呀。我原想去了田仓家就直接去村谷老师家的。正在想我们回来时村谷老师也许正好该回家了吧。”
“晚一点反倒有利呀。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去藤泽吧。”
看来龙夫对藤泽之行十分起劲。
从东京站到藤泽站之间的一个小时,对典子来说是比较难捱的一个小时。以前也常常出去采访,但除了和白井主编之外,从来没跟男同事一起出去过,更没想到会和崎野龙夫并排坐在湘南电车里摇摇晃晃的。两个人单独在编辑部内或咖啡店里说说话倒不感到什么拘谨,可现在要去的地方离开东京有一小时的电车路程,那在心理上已经是外地了,两人这么独处着总叫人有些心神不宁。去藤泽虽然还不算长途出差,但典子有些担心自己无法保持平常心。
崎野龙夫默不作声地望着窗外抽着烟。他原本就是少言寡语的,从他的侧面来看,似乎内心也有着同样的拘谨。这样的话,要是两个人一起去箱根又会怎么样呢?典子真的有些恐慌起来了。
椎原典子在横滨车站上买了两份肉包子。其实她并不想吃,只想借此解解闷而已。
“吃吗?”她将一袋递给了龙夫。
“谢了。”
崎野龙夫马上打开纸袋取出一个肉包子塞进了嘴里,一点也不顾及体面和风度。不一会又将第二个也塞进了嘴里。
看来龙夫默不作声并非出于跟自己一样的心思,而是在思考着什么问题,这让典子放心不少,刚才对龙夫的天真的敌意所造成的紧张感也放松下来。
椎原典子本以为龙夫会在火车上跟她大谈这次的事件呢,谁知他竟然一言不发。他面朝着窗口,眯起眼睛吹着风,头发也随风飘动着,像个孩子一样不知厌倦地望着窗外的景色。窗外成片的绿色稻田正飞快向身后流动着,一条白色的大道上,一辆载满货物的卡车正扬起一路尘埃。
这人真怪。典子目不转睛地看着龙夫鼻梁高高的侧脸。
藤泽市南仲街就是崎野记在本子上的田仓的住所。向车站旁水果店的人问了路后,马上就知道在哪里了。坐出租车过去还不到十分钟,可找到田仓家还是费了不少周折。
他们走进狭窄的弄堂后兜了好几个圈子,一会儿问糕饼店一会儿又问卖酒的店,好不容易才摸到了田仓家。
一栋房子分别住着两户人家,田仓的家就是其中之一。房子又旧又小,看来只有四叠和六叠大小的两个房间,板壁都已经褪了色。大门口懒懒地挂着一条芦席门帘,上面贴着一张写有“忌中”两字的纸。
想到满嘴大话的田仓义三竟然住在这么狭窄的旧房子里,现在还化成了一捧骨灰,典子不由得为他感到一阵哀伤。一旁的龙夫也站定了身躯,从外面打量着田仓的家。
椎原典子钻过芦席门帘,站到了门口处。说是大门口也仅是徒有虚名,因为小得几乎不能并排站两个人。拉门上有新糊的纸片,估计是为了办丧事,才匆匆忙忙地补了窟窿的吧。大门口的一个角落里底朝天地扔着一双木屐,木齿已经磨得很短了。
屋里出来了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小伙子。头发乱糟糟的,长着一张瓜子脸。见了典子,他弯下穿着脏兮兮长裤的膝盖,双手触地,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礼。
“我们是《新生文学》编辑部的。贵宅遭此变故,特来吊唁。”
椎原典子说明来意后,那个小伙子默不作声地又鞠了一躬。
“夫人若在家的话,我们想跟她见上一面。”
“姐姐捧骨灰回老家去了。”小伙子粗声粗气地答道。看来他是田仓的妻弟。
“是吗?”椎原典子回头与身后的龙夫对视了一眼,见他的脸上露出了明显的失望神色。也难怪。他来的时候是那么的起劲。
“那么,请允许我们去灵前一吊。”
小伙子躬了身说:“请进。”
看来这个小伙子还涉世未深,动作也笨手笨脚的。
灵台是一张盖了一块白布的小矮桌,桌上孤零零地竖着一块做工粗糙但却很新的牌位。几种时令水果应景似的装在一个盘子里。仅此而已。典子面对着这个寒酸的灵台肃然地双手合十。
椎原典子心想:已经变成了一块牌位的田仓义三如果还能开口的话,他会说些什么呢?他会笑吗?还是一贯地纠缠不清呢?典子紧闭着双眼。可在这时,她分明又看到那天的浓雾,白茫茫,飘飘荡荡的。
灵台的寒酸样似乎就是田仓死得不明不白的象征。或者说,这个寒酸的灵台反映出了他妻子对他的憎恨。
这下可真惨了,椎原小姐。
椎原典子的身边似乎响起了田仓的声音,仍然是那么恬不知耻,却又饱含着一种奇妙的哀伤。
供上了奠仪之后,那个小伙子又鞠了一躬。
“你是夫人的弟弟吗?”
小伙子轻轻地点了一下头。
“夫人什么时候回来?”
“说是要回去两三天。”
“老家在哪里?”
“秋田。”
怪不得这个小伙子有点东北人沉默寡言的毛病呢。
“姐夫对你好吗?”
椎原典子这么一问,小伙子不要说开口回答,连表情也没有了。迟钝的小眼睛里却蕴含着某种光芒。
“你有工作吗?”崎野龙夫在一旁首先开口问道。
“在运输公司,做司机。”小伙子嘟哝道。
看来他是借住在这里的。或许就是来投奔姐姐的吧。
椎原典子没心思跟他打听田仓和他姐姐的事。看他身穿脏兮兮的衬衫,就知道他和姐姐、姐夫并不亲热,并且还不愿意跟人打交道。
“那个小伙子,似乎对姐夫并无好感。”出来后走在大道上时,龙夫说道。
椎原典子也有同感。心想:估计他和姐姐一样憎恨田仓吧。
来到车站一看,离开往东京的列车发车的时间还有三十分钟。典子想起要去村谷家的事,便给东京的村谷阿沙子打了一个电话。
“嗯,村谷老师已经回来了……”接电话的还是那个女佣,“什么?哦。村谷老师很累,现在已经休息了。”
村谷阿沙子已经从外面回家了。这次是典子十分起劲地想去见她。
“请你转告村谷老师,两个小时过后,我去拜访她。”
“是……不过,不知为什么,最近村谷老师的情绪很差……”
或许是心理作用吧,典子觉得女佣的声音在发颤。典子告诉对方,过会儿一定会去的。挂了电话,她转向龙夫说道:“村谷老师似乎发毛了。”随即又缩了缩脖子。
乘坐湘南电车从藤泽回东京后在品川下了车,再坐山手线去涩谷,然后在那里换乘井之头线后在东松原下了车。
光是在车上就花去了一个半小时,因此当典子他们出了车站,沿着商业街缓缓的坡道往下走时,天色已然大暗。
街道两旁的商店里灯火通明,村谷阿沙子的家就在从水果店那儿拐弯进去的那条道路的深处。走过了水果店耀眼的光亮处后,周围就陡然间黑了下来,黑黝黝的树木一棵棵地矗立着排成了行。
“这条路可真够黑的。”崎野龙夫略带不满地说道。
从漆黑的行道树的空隙里隐隐约约地透出一些住家的灯光。
“就那边,快到了。”椎原典子像是给龙夫打气似的说道。因为提出今天一定要和村谷阿沙子见上一面的就是典子。因此,只有她的脚步声是清脆有力的。
村谷阿沙子的家黑乎乎、静悄悄的,树篱背后的大门口,孤零零地亮着一盏灯。
“已经睡觉了吧?”崎野龙夫不无担心地嘟哝道。
村谷老师的心情很不好——女佣在电话中已经告诉典子了。村谷老师白天不在家,肯定是出去找寻丈夫亮吾的去向了,所谓心情不好,估计是没达到目的的缘故吧。亮吾也是的,到底上哪里去了呢?这事儿反正也要进行调查的,目前还是应该先问问村谷老师。
这是他们两人在往这里来的电车上商量好的,可是,或许是听说村谷老师发毛了的缘故,已经来到村谷家的门前的龙夫竟有些畏畏缩缩。
椎原典子想说“没想到你这么不中用”,可还是忍住了没说出来。她上前按响了大门上的蜂鸣器。
崎野龙夫直愣愣地站在典子的身后,摆出一副观察四周情况的架势。
玻璃门内亮起了灯,随后门也打开了一半。
那个年轻的女佣从半开的门后露出脸来。
“您来了。”女佣鞠了一躬。
“村谷老师呢?”椎原典子问道。
“已经睡了。”
椎原典子对着灯光看了一下手表,见八点还没到。
“那么,先生呢?”
“嗯,先生还没回来呢。”女佣吞吞吐吐地答道。
“是吗?那么麻烦跟村谷老师说一声,这个时候前来拜访实在是对不住了,可我一定要跟她见上一面。”
“嗯,请稍等。”说完,女佣的身影就消失在屋子里面了。
崎野龙夫走到典子的身边。
“阿典,刚才那个女佣就是跟村谷女士一起去箱根的那位吗?”他低声问道。
“是啊。”
椎原典子回答后,他又说道:“这样的话,如果见了村谷女士也没什么收获的话,跟这个女佣打听一下,你看怎么样?”
“她的嘴很紧,恐怕不行吧。”
“不行的话,那就到时候再说了。不管怎么样,应该先试一试。”
椎原典子听完点了点头。
这时,门内女佣的人影一晃,现身出来,躬身一礼,道:“村谷老师说要见您。”
“是吗?那太好了。那就打扰了。”
女佣走在前面领路,椎原典子和崎野龙夫跟随在她的身后。
走廊上开着光线较淡的电灯,每间房间的拉门都是暗的,给人一种家中全都睡觉了的静悄悄的感觉,只有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间里还露出明晃晃的亮光。
那就是典子每次来见阿沙子时总会被带去的房间。房间有八叠大,正中间放着一张乌木的会客桌,上面摆放着各种装饰品。总而言之,这里并非村谷阿沙子的书房,而是一间会客间。
椎原典子在走廊上双膝触地,用顾虑颇深的声音说道:“打扰了。我是椎原。”
“哦,进来吧。”屋内传出来高亢的女声。典子心里“扑通”猛跳了一下,村谷老师的声音发尖,很明显,表示她“发毛了”。
椎原典子战战兢兢地拉开了拉门。
村谷阿沙子那肥胖的身子正端坐在乌木台前。她那圆圆的脸庞一点也不可爱,皱纹深深的,一对小眼睛发着钝重的光芒。当然,从另一种意义上来讲,也可以说是威风凛凛。
椎原典子抬头看了她一眼,赶紧又低下头,额头几乎碰到了榻榻米上。
“深夜造访十分冒昧。我是来感谢您上次的赐稿的。”
椎原典子感觉到龙夫就坐在自己的身后,并且在鞠躬行礼。
“你们就是为了这点事,在这个时候赶来的?”
头顶上传来了阿沙子尖细的声音。这种声音既可理解为是对夜里造访者的责难,也可以理解为稿子已交出了好多天了,为什么不早点来道谢的叱责。
“是的。本该早点过来道谢的。可打电话时,老师总不在家,所以拖到了这个时候。尽管得知老师已经休息了,可还是觉得应该当面道谢的。”椎原典子抬起头来说道。只见阿沙子正面相对的脸上并无一丝笑意。
“这种事就算了吧。”阿沙子不耐烦地说道。
“嗯,不过,我们主编非常高兴。说是承蒙您赐稿,这一期杂志才有了顶梁柱。真是太感谢了。”
椎原典子又低头鞠了一躬。虽然编了几句白井主编没说过的溢美之辞,但在眼前这样的场合中也算是随机应变吧。
“还有,我一直追到箱根,并住在那里催稿,给老师造成压力了,在此也一并予以致歉。”
“哪里,没有的事。”阿沙子话虽这么说,语调依然十分僵硬。
这时,女佣端来了三杯茶,她将三个茶盅分别放到了三人面前。或许是忌惮主人心情不好的缘故吧,在灯光的照耀下,女佣的表情怯生生的,光滑的皮肤显得有些苍白。
“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去检查一下门窗吧。”阿沙子厉声吩咐道。
“是。”女佣像是被赶出去似的退出了房间,典子感到自己大概也快要被撵出去了吧。
“老师……”椎原典子心想这会儿不豁出去不行了,她双手捧着茶盅开口道,“老师也认识的那个田仓在我们所住的骏丽阁附近跳崖自杀了,老师知道这事吗?”
这时,阿沙子女士正好将茶盅端到了嘴边,听了这话,她声音很大地吸了一口茶,淡淡地说了一句:“嗯,在报上看到了。”
她的表情一无所动。
从报纸上才得知的,这话就不对了。那天早晨的骚乱不可能不传到对溪庄,村谷一家肯定有人听到这一信息。
“我真是大吃一惊啊。因为田仓是和我住在同一家旅馆里的,我听到大家的嚷嚷就去看了,果然是田仓啊。”
椎原典子嘴上这么说着,偷偷地观察着阿沙子的反应。
“是吗?”阿沙子将茶盅放下了,“我是一点也不知道啊。我们一大早就退房离开了。”
阿沙子毫不动摇,显得滴水不漏。
“老师,您当时知道田仓在箱根吗?”
椎原典子尽可能地以聊家常的口吻说道,可声音依然显得较为紧张。
“不知道。”阿沙子直截了当地回答道。由于她从一开始就板着脸,并且一直没有什么变化,因此,根本看不出她内心有什么动摇。
“跟我毫不相干嘛。”她随后又扔出了一句。
跟自己不相干。这句话既可理解为自己和田仓不相干,同时听起来也像是在说自己与他的死不相干。
你胡说!典子在心里叫道。我都看见了。田仓死的那天早晨,你和他并肩站在浓雾里,连你们的说话声音我都听到了。
还有一个问题要问:就是那天晚上从十点多到十一点多的大约一个小时的时间里,阿沙子和她丈夫亮吾去了什么地方。这一个小时正好在田仓的死亡时间段内,他们夫妇的时间空白是个巨大的疑问。
可是,没等典子提出这一问题,阿沙子女士的脸色已经变得越来越吓人了。
阿沙子将她那对不灵活的小眼睛转向了别处,并且,开始掰起自己的手指来,关节之间发出了“咔、咔”的声音。这是她表示自己无聊时的动作,脸上也明显地露出了希望客人早点离开的表情。
椎原典子开始打退堂鼓了,她已经丧失了进一步攻坚的勇气。
“老师,”坐典子身后的龙夫突然开口,“您先生此刻在家吗?”
椎原典子大吃一惊。她没料到龙夫会突然开口,同时,更没想到他会这么单刀直入。
就在典子吃惊的同时,阿沙子女士刹时脸色大变。
“你是谁呀?”阿沙子怒气冲冲地望着典子身后的龙夫。
“啊,我忘了介绍了。”椎原典子慌慌张张地说道,她想替龙夫遮挡一些,“他是我们编辑部的,叫崎野龙夫。”
椎原典子本以为龙夫跟阿沙子见过面,但很明显这是一个误解,龙夫与阿沙子还是初次见面。
“我叫崎野,请多关照。”崎野龙夫挠了挠头,鞠了一躬。
阿沙子紧闭嘴唇,吊起双眼,一声不吭地打量着龙夫。
“是这样的。我有一个朋友认识您的先生,他要我代他向您先生问好。”崎野龙夫柔声细气地说道,似乎想缓解一下阿沙子的雷霆之怒。
“那人叫什么?”阿沙子极不痛快地问道。
“叫田中。在证券公司上班,工作上受到您先生很多关照。”
“好吧,我告诉你,他今晚不在家。”阿沙子冷冰冰地答道,却不经意地透露了真实情况。
“那可真是遗憾了。”崎野龙夫抓住这一点不放,“后天会在家吗?”
“后天?”阿沙子两眼放光地反问道。
崎野龙夫见了竟也一时结巴了起来:“哦,是、是这样的,我那位朋友说是有急、急事要见您先生,如果您先生在的话,叫我问一下什么时候方便……”
听了这话,阿沙子严厉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疑惑和狼狈,不过也并不明显,根本没到应该特别关注的程度。而她的双颊因兴奋而涨得通红,嘴唇也撅了起来。
“明后天的事我不知道。”她拔高了嗓门,断然说道。
“这么说来,是出门旅行了吗?”
对于龙夫的这一不知趣的提问,阿沙子气得浑身发颤。
“你管他呢?反正,他最近谁都不见。”
她又将锐利的目光转向典子,命令道:“我累了,你们请回吧。”
尖声尖气地说完这句话后,阿沙子自己便摇晃着沉重的身躯从乌木矮桌旁站了起来。
“在您如此疲劳的时候来打扰您真是对不住了。”椎原典子将身子缩成了一团,轻声轻气地说道。
“广子,广子。”阿沙子用责备人似的声调叫来了女佣,“客人要回去了,把大门口的灯打开。”
女佣从黑暗中钻出来,穿过走廊朝大门口跑去。
阿沙子自己毫无送客之意,她对着正往外走的典子的后背用充满威严的声音说道:“椎原小姐,近期你就不要到我家来了。主编那里,我会跟他说的。”
这位女作家长着一张具有婴儿般双层下巴的圆脸,小小的眼睛,低低的鼻梁,在平时看来,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讨人喜欢的。可这会儿,两眼中放着异样的光芒,脸上露出了一副凶相。
椎原典子和崎野龙夫走出大门后,女佣鞠了一躬就要关门。
“等等。”崎野龙夫夺身挤到女佣的身边,按住了她的手。女佣不由得大吃一惊。
“失礼了。”崎野龙夫道歉后,低声说道,“姑娘,我有事想问问你,只须一会儿时间,你能到门外来一下吗?”
女佣很迷茫地看着典子的脸。
“广子,”椎原典子还是第一次喊这个听熟了的名字,“别担心。我们为杂志做点采访,稍稍打听一下而已。”
听典子这么安抚一下后,女佣还是回头望望家里,显得放心不下。
“可是……”
“只要三四分钟就可以了。”
崎野龙夫一边说着一边几乎是推着女佣的后背将她带到了门外。
这一带没有行人,只有黑黑的道路和街树,远处虽然有路灯,但行道树的枝杈胡乱伸展出来,将灯光全都遮住了。
“前几天,你跟村谷老师一起去了箱根了,对吧?”崎野龙夫轻声轻气地问道,女佣尽管仍然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但还是点了点头。
“十二日的晚上,你还记得吗?就是这位打电话到对溪庄催稿的那天晚上。”崎野龙夫指了指典子,女佣又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村谷老师和她先生,出去散了一会步,对吧?你也一起去了吗?”
“是的。”女佣回答道,“大概是十点左右吧,村谷老师在另一个房间里写着稿子,说是要让脑筋稍稍休息一下,就出去了。先生后来说他也要出去,就叫上我一起出去了。”
“是啊。那么,你们到底走到了哪里呢?”
“怎么说呢,我不知道当地的地名。”
“你只要大概说一下路线就可以了,我们会知道的。”
“坐缆车上去后,沿着一条大道往下走了一小段,右边就有一条平整的岔路。从那儿往上走,然后……”
“请稍等。”崎野龙夫拦住了她的话头,沉思起来。
“是去强罗方向的路吧?”椎原典子对龙夫说道。
“估计是吧。从那条路往上走后,是不是可以看见有很多大旅馆?”崎野龙夫看着女佣的脸问道。
“嗯,有好多很气派的旅馆。”
“果然是强罗。你们一直沿着这条路往上走了吗?”
“是的。”
“然后呢?”
就在这时,从屋子里突然传来了阿沙子的声音:“广子,广子。”呼声连连。
女佣广子听到后,肩膀不由自主地抖动了一下。
“对不起,我该回去了。”说完,扭头就要跑回去了。
“等等,等等。”崎野龙夫和椎原典子赶忙将她拦住,说道,“之后又去了什么地方再回的旅馆?简单地说一下就行。”
可听到主人高声嚣叫的女佣,似乎已经有点魂不附体了。
“对不起。”
说完便逃也似的跑进了屋子,立刻就要关门。
“广子。”
远处传来了阿沙子的喊声,显得越发焦躁了。
“哎,来了。”女佣慌忙应答道。
紧追其后的典子,低声而恳切地托付道:“广子,我们有一些事情要问你。下次我们会在老师不在家的时候悄悄地过来的,请你务必瞒着老师告诉我们哦。”
然而,这句话女佣到底听清了没有不得而知,黑暗中只传出了一声响亮的栓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