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念挨家寻找艺妓馆告诉他的餐馆,路两边的房屋格式大致相同,不过,知念要找的那家规模相当大。玄关前面洒在地面的水,在灯光下闪亮。知念走进大门,尚未走到玄关就遇见了一个女服务生。
在文弥出来以前,知念客气地站在院子的树旁等候。客人眼尾瞄着他,走进玄关,女服务生亲热的迎接声传出来。知念不由得感到几分落寞。
听到女服务生在后门呼唤的声音,知念走过去,看见文弥穿着表演服装来到外面。当她看见知念时,一瞬间很窘迫的样子。
“真对不起。”知念道歉说。“你一直没有回来,我很不放心。”
“真的?对不起,我是突然有事,时间来不及了,不得不赶着回来。”
文弥显出反抗的态度说,与白天的态度完全不同。
咦?奇怪,知念在心中打着问号。
“那没有关系,是我麻烦了你的,没有话说。不过,那时候你是在公用电话亭打电话的吧?为什么突然断了呢?”
“没有什么。”文弥表情僵硬。
“我认为有人阻止你讲电话。”
“没有这回事。”
但从文弥的表情看得出她在说谎。知念改变方向问:
“你在电话中说,蝶丸在相田先生的病房……”
“不,蝶丸不在病房。”文弥坚定地说。
“什么?不在?奇怪,我确实听见你说,蝶丸在那里。”
“你听错了,我是说,蝶丸不在病房。”
双方都坚持自己是对的。不过,知念认为文弥是受到某人的压力而歪曲事实。
事实上,原先就说好有行迹可疑的人跟踪时,就不要直接回到咖啡店,找个公用电话联络。正如所料,有人从医院跟踪文弥,因此她才打电话。而跟踪者看见她打电话,便闯入电话亭切断电话,并威胁她。这个人究竟是谁?
“有哪些人在相田先生的病房?”
“我不知道,因为我只认识相田先生。”
这不能怪她,她确实只认识相田荣一郎而已。
“不过,总是有人在病房吧?有没有一位叫做须原庄作的男人?”
“不知道。”
“说姓名不知道的话,那么,我形容一下他的容貌。”
知念说出须原的特征,文弥点点头。
“好像有这样的人。”
须原在场,他的秘书板仓可能也在。
“这个人的秘书在不在那儿?一个年轻人,长得满英俊潇洒的。”
文尔听了知念的描述后回答:
“好像也有这个人。”
文弥的答覆不确切,但她只是去探病的,除了相田荣一郎以外,当然不会留意其他的人,虽然知念的要求是仔细观察所有的人。
“探病的人很多,乱糟糟的,我匆匆溜走。”
文弥的答覆之中,似乎只有这一句是真实的。但她对于受到跟踪和恐吓,不管知念如何追问,都坚决否认。
不知是否化妆的关系,文弥的脸色苍白,态度显得惶惶不安的样子,与她那坚决的口吻不配合。很显然的,她是有所忌惧。只要知道这些,知念认为已不必再询问了。
“这次麻烦了你,非常感谢。”知念道谢后,走出餐馆。
他在霓虹灯闪烁的街道走着,这里与刚才那神秘安静的地区不同,嘈杂吵闹。
──也许蝶丸真的不在病房。不过,在伊豆的时候,只有她一直留在相田荣一郎身边,而其他的艺妓在长冈温泉就换人了。关键一定在蝶丸,她是相田荣一郎的爱人,她知道一切。蝶丸这个艺妓究竟在什么地方?
知念感到饥肠辘辘,便进入一家大众食堂,橱窗里陈列着廉价食物,与刚才高级餐厅的气氛迥然相异。
叫了一客咖哩饭。店内闹哄哄的,等了半天还没送过来。
正面的墙壁上放映着电视节目,红歌星一个接一个出来演唱。有个目前红得发紫的年轻男歌星,竟然穿着鲜艳的花纹和服出来演唱。客人都睁大眼睛注视着萤光幕。
咖哩饭终于送来了,一口吃下去,除了辣味以外什么味道都没有。在饥饿的时候都觉得其味难以下咽,由此可见它的难吃程度。萤光幕上换了女歌星,唱着民谣,所以梳日本式头发,一身艺妓打扮。
知念吃着咖哩饭,各种想像在脑中出现又消失。接着,他的手突然停止不动,并不是因为咖哩饭辣得吞不下去,而是一个念头突然像闪电一样划过他的脑中。
他叫住一个女服务生。
“有没有分类电话簿?借我用一下。”
矮个子的女服务生板着脸,把一本封面撕破一半的电话簿摔在知念面前。
知念翻阅电话簿,以指头指出一家店铺的地址,不必抄下电话号码,因为他的人已经穿过电车路,拐入小路内。他走到电话簿刊载的一家店铺,这里只卖特殊商品。
“对不起。”知念站在铺着榻榻米的店面前说。“我是保险公司调查员,一位客户发生了稍微令人怀疑的事,所以派我来调查。”
大约三十四、五岁的老板惊讶地抬起脸来。
“在您忙碌的时候来打扰,非常的对不起。请问,最近有没有一个男人来贵店订制这种东西?”
“啊?”对方吸着气发楞,没有要求查看知念的身分证明,也不问他要名片。这一招是知念服务证券公司的心得。
“这个人是……”知念形容他所询问的要点。
“好像有这么一个人来过,请等一下。”老板朝里面拍一下手:“喂!来一下。”
可能是要请老板娘出来证实,知念紧张地等候。
冷静点,这件事非仔细想想不可。
知念走出店铺,一面告诉自己。
这一下已经有线索可以追究了,但困难的是从此以后的事,因为缺少刹车器。
不过,必需保持思考状态,现在脑细胞的活动是最重要的,千万不能中断。
他盼望慢慢想一想,需要有个地点让他思考。走路最理想,但恐怕会撞着路人。咖啡店则太吵闹。没有一个地方可供他抱头静思,东京真不方便。
不知不觉走到神田附近,电车亮着流水般的灯光驶过去。
对了,它最方便。他走到车站,买了到新宿的车票。国电车厢是最佳的思考地点,坐在这里面,不会受到别人的干扰,自由自在地运用思想。这是山线,将在东京都内绕好几圈,只需花费少许的车资而已。
知念买了一份晚报,放在膝上,不是要阅读,而是欺骗别人的眼睛。不管旁边坐着的人是谁,或换了谁,都会视为理所当然而不会打扰他。
──很显然地,相田荣一郎是自杀。从前因后果来说,都只能认为是自杀。
原因是什么?无疑的,是受到须原的威胁。这位相互银行的大少爷挥金如土,为了弄到供他浪费的钱而开出银行的支票。不用说,必是空头支票。这支票落入须原手中。在落入他手中之前,没有人知道那是空头支票。因为那是形式完备的正规支票。
但在金融界多年的须原,一眼就看出来。于是,他收集相田荣一郎所开出的支票,它们的金额当然不少。
但这对于须原所要采取的行动尚嫌不够。相田荣一郎是骏远相互银行的常务董事,要揭露其渎职行为,必需让他开出更多的支票。于是,须原钉住相田荣一郎,鼓励他放纵,花天酒地,并借钱给他,而要求他开支票。
其目的是什么?骏远相互银行和骏远银行是有连带关系的,而且骏远相互银行还在合作社时代就给骏远银行为数不少的融资。合作社改组为相互银行后,这关系仍然不变。骏远银行的放款资金可能需要接受相互银行的融通。地方性的相互银行以长期放款为多,资金丰富,利息低廉,而且不急于收回。
于是,相田荣一郎在骏远相互银行所造成的大洞,立刻像点燃的导火线般,通到骏远银行。任何银行拍一拍,都会有灰尘掉出来,尤其是骏远银行与其子银行骏远相互银行的关系特殊。说不定帐外款的行为是秘密的。具体的内容当然不得而知,但可以确定的是须原就是看中了这一点。
浪荡子相田荣一郎显然已经渐渐看出了须原的意图,他开始感到苦恼,于是为了负起责任,企图在船原温泉自杀。但须原不肯将他交还骏远相互银行,硬把他带到东京,放在自己的监视之下,这是一种掠夺,把他做为人质。因为要让荣一郎开出更多的空头支票,如果现在把荣一郎还给银行,须原的计谋就前功尽弃了。
“新宿──新宿──”
车站的扩音器叫唤着,但知念仍然坐着不动。荣一郎自杀未遂的原因只是这些吗?他是个花花公子,同时是个自私的人,似乎不可能只因为给银行和父亲惹了问题就自杀,可能还有其他的原因。
会不会是与犯罪有关系?
这件事关系着两条人命,一个是在清水港伪装自杀而被谋杀的安川。另外一个是被发现溺死于伊豆半岛西海岸的田村。他的死也可以认为是谋杀。
相田荣一郎与这两件命案有关系吗?不能说没有。安川的死且不说,田村的尸体被发现的地方是土肥附近的户田海岸。当时荣一郎正在长冈和船原旅游。至少在地理上很接近。
而且荣一郎从长冈温泉驾车兜风那天,一个青年来会晤荣一郎。虽然这名青年很快就走了,但这身分不明的青年也许和田村的死有所关联。这青年来找过荣一郎。所以荣一郎可能也脱离不了关系。
知念在脑中回想报纸所刊载的关于田村溺死的报导,但从这里想不出什么。只是从死后所经过的时间推算,正巧是荣一郎在长冈温泉的时候。
在长冈时,荣一郎偕同艺妓蝶丸,于六日晚上,驾车到丰川五谷庙。但是否真的到丰川去,并没有证据。从文弥的话听来,似是骗人的。荣一郎自己驾车前往,所以无法于事后根据车辆调查。也许当天晚上荣一郎带着蝶丸,驾车到土肥去了。他们于深夜才回到旅馆。
荣一郎当夜的行动与田村的溺死没有关联吗?田村的尸体是从六日夜至三天后的早上,在户田海岸被发现的。
不过,若说田村是被荣一郎谋杀(田村对于须原和荣一郎而言都是麻烦人物),那么,当时田村是在什么地方?假定说,荣一郎和须原设陷阱,引诱田村到土肥,在那里收拾田村,然后用车把尸体载到海边,从断崖绝壁抛入海中……
不,虽然并非无此可能,但不太自然。
“田端,田端──”
车站的扩音器又在叫着。
知念已经许久没有改变姿势,便转动颈项朝着窗外。他不是想看外面,那只是一种生理现象而已。
电车离开田端,在黑暗的路上奔驰。沿线的街衢闪烁点点寂寞的星光。在这幽暗的灯光中,出现木材店,木材一堆堆。但转眼即逝。
木材──知念猛然一惊。
记得土肥附近发生过为争夺流木而打架的事,从兴津要搭车时,看到报纸有这么一则消息。这是七日早上的事,是田村死亡后的第二天早上。
流木与田村的溺尸!
知念觉得彷佛被人重重击了一拳,到此刻以前,一直认为田村是在土肥海中溺死,但正如死亡时间所显示,那是漂流而来的。那些流木不也是从别处漂流而来的吗?
木材漂流的时间无法推算,但人死后所经过的时间却推算得出。田村必是六日溺死于某处海中,然后漂流到骏河湾。也许流木与尸体同时从同一地点开始漂流的,而流木提早两天漂流至距户田不远的土肥海岸。
那么,这是怎样的情况呢?知念在脑中想像各种情况,也许不容易相信,但只有一种情况可说明。那就是流木在开始的时候是木筏,在骏河湾漂流之间才分散,然后漂流至土肥海岸。假定这些木材在仍然是木筏时载着一个人,这个男人穿着工人服装。为什么穿工人服装,等一下再思索,现在只推测可以说明的范围。
这个人不会游泳,即使多少会游,在辽澜的骏河湾也无法游到岸边。
木筏散开,成为一根根木材,它们与人分开来漂流,木材比人早一点抵达土肥海岸,人类的尸体则比木筏解散的木材晚两天,漂流到距土肥不远的户田海岸……
启子在什么地方?
知念于九点前离开公寓,到附近的图书馆。
他借了一本地图,翻开静冈市的部分。骏河湾是富士川的河口,这河口有个木材商聚集的市镇。在山中组成木筏往下游漂流的木材,多半以火车载送到东京和关西方面,而在此以前贮存于河口的贮木池。木材店最多的是Y市。
不过,不管嫌犯是谁,要偷取木材编成木筏放入骏河湾,都是很大的冒险。反正无论如何木筏在波浪中分散,可见是相当大的波浪。从地图上看来,是在伊豆半岛西海岸靠近土肥的地方,这里正是内港湾循环海流开始之处。
知念翻开自己的记事簿,认为有必要查看旧报纸,是否在田村死后推定时间至六日,发生过木材被窃取的事件。当他发现这小小的图书馆没有地方报纸时,只好劳动自己的腿到国立图书馆去。
在国立图书馆翻阅两份地方报纸,但其前后两三天的报纸都没有刊出木材失窃的消息。不过,也许这不能证明没有发生这件事,而是事情小,报纸没有刊载而已吧?
知念继续找其他报纸,都没有结果。也许是日期算错了,再往前找吧。知念睁大眼睛,不让任何消息逃过他的视线。他看到了这样的标题:
〈税务员自杀〉
“四月八日上午七时,富士宫一男子吊死尸体被发现,经验尸结果,证明此自杀者为Y税务署法人税课的税务员牧野一夫(二十八岁)。牧野一夫由于神经衰弱,已请假一周,其自杀显然是发作性行为。”
知念把这则消息记下来。
地方税务员的自杀与这件事是否有关联,知念并不知道,只是因为自杀者是Y市的税务员,他认为有必要记下来做为资料。
原因是当他在清水看过安川自杀现场归途,听见两个骑脚踏车经过的人所说的话。
“我知道有个家伙最喜欢吃甜头,是这附近税务署法人税组的人,据说最近已经盖起房屋来了……渐渐有人在传说了。”
Y市靠近清水,说不定其中潜伏着某种线索。当然不是因此就说与安川的死有关,但知念觉得这税务员的自杀不尽合理。
他走出国立图书馆,直接赶到车站,买了到富士的车票。
问题是从东京发生的,但正面的舞台是静冈县。
抵达静冈县的富士时是下午三点,他立刻到富士税务署的事务课。
“我是不久前自杀的牧野君的同学,我想到他家里去参拜一下,请把住址告诉我好吗?”
年龄相仿,使知念便于假冒身分。
牧野一夫的家在市区内,他尚未结婚,与老母亲及兄嫂住在一起。那是一幢新盖的漂亮房子,在这里知念当然不能再伪称同学,所以说是牧野在岛田税务署的时候认识的。
“神经衰弱是真的,但为什么变成神经衰弱,我就不知道了。可能这就是现代病。”牧野的哥哥说,但他没有说实话。
“牧野先生在Y市分署市担任法人税课的职务吧?是法人税课的什么业种?”
“是木材业者方面的负责人,因为他离开学校以后,在岛田的木材业界工作了两年,是有经验的。”
“哦?木材店?”
“是的,他的经验受到赏识……不过,他的自杀与工作无关,虽然我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一面说,不知道自杀的原因,一面又说与工作无关。他的意思,可能是要强调不是税务员的贪污行为。但反而引人怀疑。
自杀的税务员是木材业的负责人这一点,刚好与知念的想像脗合。况且这个人曾经在木材业界任职。
知念吊问后,雇了一辆计程车。从这里到Y市不要半小时,车子沿着富士川走,河口愈接近,贮藏木材的河湾愈来愈多。
果然不错,这一带木材商很多,富士川两岸几乎都是木材店,一眼望去,至少有二十家,要挨家打听可不是简单的事。知念凭他的直觉,进入一家不大的木材店,木材香直扑入鼻孔。
老板是中年人,他们在木材香中谈话。
“对不起,请问一下,大约六日前后,这附近有没有编木筏用的木材被人偷走?”
“没有听说。偷木筏做什么?能带到什么地方?”
“如果发生这种事,同业之间马上会知道吧?”
“那当然。”
知念大失所望。原来报纸没有刊登,不是因为事情太小,而是没有发生这种事。
“再请问一下,在这一带走动的税务员牧野先生,据说自杀了?”知念提出别的问题。
“是的,我也吓了一跳,听说是因为神经衰弱。”老板眼睛看向别的地方回答,知念觉得似乎另有文章。
“牧野先生自杀的原因,会不会是对某家木材店的税务动了手脚,被人发现?”
“这种事,我不知道。”
老板虽然这么说,脸色却不大对劲。
“牧野先生的哥哥住着很大的房屋,他是在什么地方高就?”
“他是车站服务员。”
“车站服务员?那他是不必靠薪水生活的富翁?”
“不,他们住的房子是弟弟为母亲盖的,就是那已故的税务员。他是个孝子。”
知念暗自吃了一惊,以自然的口吻问:
“牧野先生在这一带的木材业者之中,出入最频繁的是哪一家?”
“丸熊吧?”
“丸熊大不大?”
“在这一带是属于第二位,所以牧野先生才常常在那里走动。”
“你刚刚说,牧野先生最频繁走动的是这一家,那么,这一家应该是最大的店吧?当然我对生意是外行……”
“店里的内容不是从外表可以看出来的。”
这小木材店老板对同业的大木材店似乎颇为反感,这正是知念所期待的。
“是不是这位丸熊先生对经营不大有兴趣?”
“我们是同业,我不便于多说什么,不过,是有人这样传说。”
“哦,意思是说──”
经营不当、向银行贷款、民间的金融等,一条像闪光一样的线亮过知念脑中。这也是因为须原始终盘留于脑中所引起的意识连锁反应。
“丸熊先生的交易银行是当地银行吧?”
“是的。据说向骏远相互银行借了很多钱。”
“什么?骏远相互银行?”一道闪光划过知念脑海。“原来如此。不过,相互银行能借的数目有限吧?最后恐怕还得求助于民间的金融吧?”
“民间的金融吗?我们这一带并没什么有名的金融业者,除非到东京去。”
“东京?那么,是向须原先生借钱吗?”
“你知道得真多。”老板嘻嘻笑起来。“这也是听人说的。”他把所有的消息都归给传说。“据说,他向须原先生借了很多钱。丸熊先生太喜欢投资了,他看到东京的建筑业很兴盛,就插上一脚,结果一败涂地。从此好像样样不顺利,做什么都不成功。他特地到东京去请求须原先生,可能也是因为这个缘故。”
“不过,须原先生是有名的放高利贷者,向他借钱等于滚雪球,很危险哩!”
“就是说嘛!”
“关于那自杀的税务员牧野先生,你是不是会觉得他是因为同情丸熊先生,想帮他一些忙,结果稍微过了头,在外人看来认为是渎职,于是弄得他最后只好自杀?”
“唔,这我也不知道,你自己去猜想吧!”
知念走出这家木材店,经过五、六家店之后,看见一家规模颇大的二楼木材店和仓库。店前挂着一块大招牌,写着:“丸熊木材店”。
从路上张望店内,看见一个二十一、二岁的男子坐在店内发呆。知念说,预备在静冈盖房屋,所以来打听木材的价钱。
“老板刚好不在,所以不知道价钱,真对不起,大概再过两个钟头就回来。”
这个人可能把知念当做顾客,客气地说。
“那我改天再来好了。”
正说着,下女已端着茶出来,知念不得不重新坐下来。
“河里贮存的木材真多。”知念看着那边说。
“是的,否则做不得生意。”那男子有些得意地回答。
“不过,河水泛滥时,不是会被冲到外海去吗?”
“有台风警报时,我们就采取防备措施,所以不会。”
“那么,怎样防备偷窃?”
“什么?”
“前几天,就是六日晚上,据说有个工人窃取你们的木筏,逃到海边。后来木筏分散,那人落入海里淹死了。”
“这是谁说的?”
对方睁大了眼睛,从他的狼狈态度看来,知念的猜测似乎没有错。
“听这附近的人说的。”
“老实说,是发生过这种事,但不是六日,是五日晚上。”对方放弃地说。
“啊?五日晚上?”
现在轮到知念惊讶,因为提早一天的话,与他的推测无法脗合。
“弄错了吧?应该是六日晚上。”知念说。对方却生气了。
“其实哪一天都无所谓,但我确定是五日晚上,因为店员都到沼津的剧场去看,不在店里,就在这天晚上被偷走的。”
既然如此,一定不会错。
可是,那就与田村的死亡时间不脗合。据报载,九日早上九点发现的尸体,已经死亡五、六十小时,所以应该是在六日晚上死亡才对。
而且,六日晚上刚好是相田荣一郎带蝶丸驾车到丰川五谷庙的时候。知念把相田这天晚上行动,与田村的死亡连接在一起。说清楚一些,知念认为田村在这天晚上被穿上工人服装,淹死于海中。
这一天的差错究竟怎样解释?
于是知念想,人死后经过的时间太长的话,就不容易推定确实的死亡时间。这事好像曾经在书上看过,尤其是淹死的尸体,更不容易判断。在水中泡过以后,据说比陆上的尸体死亡时间看起来稍晚。
原来如此,不会错的,验尸者的判断绝对错不了。把木筏被盗取的五日夜视为田村的死亡日期也无妨,木材立刻漂流,而人类的尸体则沉入海中,要经过一些时间才会浮上来。所以尸体比木材晚两天才漂浮没什么不对。
不对的是相田荣一郎和蝶丸驾车离开长冈的旅馆时是六日晚上。五日晚上据说他和新桥的艺妓一起在长冈的旅馆,没有出去。这是旅馆的经理说的。
知念认为相田扬言要去丰川五谷庙,而于六日下午六时至十二时,与蝶丸一起驾车离开旅馆这件事非常重要。他相信这六小时的空白,与田村的死有密切的关系。因为田村的死不能与木筏被盗分开。其原因是基于田村身着木材店工人服装,乘坐木筏出海。当然这时候田村已经是淹死的尸体。
先把田村淹死,然后窃取Y町丸熊木材店的木筏,将尸体放在木筏上面,漂流海上──这些工作相当于六日夜相田那六小时的“参拜丰川五谷庙”而离开旅馆的时间。所以虽然田村的死亡日期可以这么决定,但木筏被盗的日期提早一天也是不好。
“警察来调查过吗?”
“有,调查过了。”
突然,另外一个念头像闪电依样亮过知念脑中。一直想不通的部分,从埋没的砂堆下面渐渐显露出来。
六日下午三点左右,不是有个“大约二十五、六岁,肤色黝黑,粗壮的青年”到长冈温泉的旅馆找相田荣一郎吗?这青年是静冈县的人,他大约半小时后就急急走了。
显然的,这个人是来向相田和蝶丸报告某些事的。这一点为什么一直未加以重视?
知念差一点全盘弄错。他感到气喘,胸口淤塞,暂时低头不能言语。
“咦,你怎么了?”对方奇怪地问。
“哦,没什么……你们生意做得这么大,需要用很多人吧?”知念抬起头,但仍感到呼吸急促。
“是的,时常人手不足,很伤脑筋。”
“这是到处都感到头疼的问题……哦,对了,听说不久前自杀的税务员,就是那皮肤黝黑、粗粗壮壮的法人税课的牧野先生,晚上偷偷的到这里来帮经理的忙?”
“什么!这是谁告诉你的?”
“那边的同业者说的。”
“可恶!什么话都说。”
这男人生气了。
事情似乎就此结束了。
自此以后的作证,不是没有搜索权,也没有逮捕权的普通市民所能解决的。到这里只是知念的界限。
知念盼能与相田荣一郎见面,以使自己的推想获得证实。然而,荣一郎在医院里,受到须原的监视。须原没有放松对外的警戒,从艺妓文弥也被怀疑、跟踪、威胁就可以知道。
知念还有许多不明了的地方,比方启子,她究竟躲在何处。她的行踪一直没有人知道。知念本来以为田村引诱了她,但并不是。甚至连线索都没有。这件事必需交给警察去调查,知念觉得累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东奔西跑了。
不过,非和相田荣一郎见面不可,他希望亲自捕捉最后的重点,不要假借警察的手。
早上须原的监视人员该不在医院吧?他们可能十点左右才会到医院,总不至于连晚上也睡在医院才对。
打定主意后,知念便在静冈之旅回来后的第二天早上六点来到医院。医院大门尚未开,知念对门内的警卫说,因为接到住院朋友病况恶化的消息而赶来。对方信以为真。立刻让他进去。
病房的号码早先已问过文弥。
知念来到三楼五号病房敲门。
一个睡眼惺忪的老太婆探出脸来。病房只有这个老女人,大清早,须原的监视人员尚未来。
还在睡觉的相田荣一郎发现一个陌生男子进来坐在床前,一时楞楞地瞪眼看着知念脸上。
“相田先生,幸会。我是令尊派来的人,这回真是大灾难,现在身体觉得怎样?”
“你是谁?”荣一郎口吃地问。
“我吗?我是令尊委托的侦探社的人。”
“侦探社?”
“放心好了,我是你的同盟。身体方面完全复原了吧?应该没有理由继续待在医院了吧?”
“……”荣一郎的眼睛垂下去。
“你留在这里,是因为须原先生不让你离开,是吗?他在监视你,对不对?那些人是八点钟到达吗?”
荣一郎没有吭声。
“到底不错。谁来呢?白天是须原的部下吧?主要的是他的秘书板仓,对不对?”
荣一郎不承认也不否认,有一半似乎是被知念的气势所震慑。
“不过,你一直留在须原这里也不是办法,对你反而不利。令尊和你们全家人都挂虑你的事,已经发生的事当然没有办法,干脆去找警察自首,接受调查,顶多你也只是知道内情而不报,不会成为杀人从犯的。”
“……”
“问题只在于你挪用的银行款项,这一点是逃脱不了的。不过,你后来所做的,差不多是在须原的威胁下做出来的,这一点我想可以得到谅解。”
“你……”荣一郎气喘地开口,脸色苍白地注视着知念。知念也望着荣一郎。
“你是要问我为什么知道吗?老实告诉你,我是遇害的安川和田村的朋友,所以知道很多。因为他们惨遭不幸,我即努力调查这件事。首先说你,你带着东京的艺妓到长冈和船原温泉去玩,碰巧我也在船原温泉。到这里来探病的文弥,就是你带去的艺妓之一吧?我向她打听过种种事。她告诉我,别的艺妓都在长冈温泉交班,只有蝶丸没有,她始终留在你身边。其他的艺妓也都认为蝶丸是你的爱人,对她特别客气。因为你和蝶丸连睡觉都在一起。”
“……”
“可是,我调查过蝶丸的来历,都没有叫这名字的艺妓,所以我感到很怀疑。一个不知来历的艺妓怎么可能自始至终被你带在身边旅行?”
“……”
“在长冈和船原,你都和艺妓们一起洗温泉。但蝶丸从不加入艺妓们之间,她总是关在套房内。因此,大家越发认定她是你的爱人。但我不这样想。”
“……”
“我认识安川的女朋友启子,在推测这件事之间,我一度认为蝶丸可能是启子,但后来渐渐觉得不对。蝶丸不和别的艺妓交谈,不跟她们在一起,始终黏在你身边,也和其他艺妓分开来睡觉。”
“……”
“现在先从别的方向来说,田村不知是自杀或他杀,在土肥的海岸被发现时是淹死的尸体。从推测的死亡时间来看,正巧是你和蝶丸从长冈温泉驾车夜游的四月六日晚上。据说你们是到丰川五谷庙,我却认为你们是去田村的尸体被捞上来的土肥海岸。”
“……”
“目的是要看看木材有没有漂流到那附近。这事蝶丸比你更热心,她要知道五日晚上从富士川河口漂流而来的木筏,是否已被海水冲散,成为一根根木材而漂流。这木筏抵达土肥时就已成为流木,渔民们为了争夺它们而于七日早上演出打架事件。蝶丸就是要知道这个。因为木筏被海水冲散,成为一根根流木,就是意味着木筏上面的田村之死。”
荣一郎好像哑巴一样。护士们互相问候请安的声音,从走廊传来。
“你和蝶丸非得知道流木已漂流到土肥不可,但因为你和别的艺妓在长冈温泉,所以不知道这‘事实’。于是,有一个人来向你们两人报告。主要的是向蝶丸报告。
“这个人是二十五、六岁,肤色黝黑的青年,他于六日到长冈的旅馆来报告,五日晚上已把Y町丸熊木材店贮木池中的一只木筏放出海。这个人为什么知道这件事?因为木筏是他偷窃的。他同时报告说,这木筏将于当夜,也就是六日晚上,会漂流到土肥附近。这个人以前在木材店做事,对当地海流很了解,所以能够做此估计。
“于是,你和蝶丸对大家说要到丰川五谷庙兜风,而其实是到土肥海岸去看流木。正如报告,亲眼看见了漂流海面的流木。以汽车车灯照射海面,可以看到很远。这样,你们已经确定田村是淹死无疑了。站在你旁边的蝶丸一定哈哈大笑。”
知念继续说:
“你们满意地回来,正确地说,蝶丸安心了。于是第二天,七日,你们就到船原去。我不知道这报告者的身分。也难怪,他仅逗留半小时,没想到是这种‘报告’。荣一郎先生,这个报告者是Y税务分署的牧野,他担任富士川河口附近的丸熊木材店的税务,曾经在木材店任职过。他受到须原的威胁,被指定于五日窃取丸熊的木筏,放出海上,然后划着系于木筏的小船回岸。”
荣一郎的面颊好像发生痉挛一般颤抖着。
“丸熊向须原借了许多利息极高的钱,已弄得不能动弹。丸熊同时也是骏远相互银行的顾客,应该借了相当多的钱。另方面,安川和田村渐渐成为须原的防碍者。开头的时候,须原利用这两个人,后来秘密渐渐被他们获悉,须原发现他们不见得是他的盟友。须原诡计多端,同时猜疑心极强烈。”
“……”
“事实上,安川发现须原并未善待他而生气了,他反过来威胁须原,要将一切秘密报告警察,透露给新闻界。这对须原是不利的事,他是被自己饲养的狗反咬了一口。因此,他非消灭安川不可。当然不能留下线索。泡过水的尸体分不出是自杀或是他杀,因此,想出了这种谋杀的方法。”
“……”
“看起来安川是于三日晚上,骑脚踏车从清水码头跳海自杀,事实上他并未骑脚踏车。人与车是分开的。换句话说,把安川抛入海中以后再抛下脚踏车。这样看起来就像人骑着脚踏车跳海自杀一样。这事发生于午夜,所以不会被人发现。没有人听见叫声的原因,可能是嘴巴被封住。
“还有,为了假装自杀,必需先做做样子给人看,因此而演出‘自杀的练习’。看到这场表演的当地人证实了自杀的事实,它即成为安川自杀之说的根据。因为是练习,眼睛蒙住才不会害怕──这解释听起来好像很合理。但这是预先计划,由别人表演的。而且故意从清水的银行前面偷取脚踏车做为工具。”
“……”
“表演脚踏车自杀的人,我认为是田村。当时是傍晚,又蒙着眼睛。所以目击者分别不出来。田村在表演,当天晚上把安川邀到同一地点,从崖壁上面推他落海。就是说,田村谋杀了安川。这一切,我认为都是须原的秘书板仓策谋的。这个男人皮肤白白的,一张脸像女人一样温柔,事实上诡计多端。”
“……”
“说到面孔像女人,就把话题调回来,说那陪伴你的艺妓蝶丸。我到柳桥一家发型店问过,四月四日,就是你驾车到伊豆旅行前数天,有个男人到这家发型店定制假发,据说是订制艺妓用的日式假发,戴这种假发不会引起其他艺妓的怀疑,因为现在的艺妓也大都戴这种假发。”
“……”
“这男人在你启程到伊豆旅行的前一天来取假发,我问过店里的人,长相确实与板仓一摸一样。”
相田荣一郎呻吟了一声。
“板仓是个可怕的人,可能他是须原的忠实部下,但我想他不是为了道义或情感而忠实于须原。在钱堆里打滚的人,绝不会这样感情用事。是以金钱为中心的现实主义者。据我的想法,板仓对须原如此冒险卖命,可能是以继承须原现在的营业权为条件。须原的私人财产不说,他的营业起码有五亿元的款项在流动。须原没有儿女,可能他也有意收板仓为养子。然而,这是极危险的关系。因为须原的私人财产什么时候会被板仓并吞是无法预料的。须原是比一般人多疑的人。此外,板仓当然也害怕自己的犯罪行为被须原揭露。固然一切都在须原的指示下行动,但实际去做的人却是板仓。反而到目前为止仍然维持着关系的原因,只不过因为他们两人是共犯的关系罢了。但将来如果在金钱上发生利害冲突时,这种关系就会破裂。”
荣一郎脸色苍白,默默不响,只是呼吸急促。
“须原发现以虚构名义在福荣银行池袋分行存款的逃税行为,而向税务署揭发大田商会的原因,一方面是为了试探安川的秘密帐户的可靠性,另方面是恐吓其他的逃税者。换句话说,须原是放出了观测气球。不但恐吓了逃税的公司行号,同时也威胁了内部腐败的银行。
“须原利用安川和田村恐吓福荣银行后,把这两人调离东京,送到静冈方面去。他要在那里消灭这两个人,因为这两个人已成为须原和板仓的致命伤。
“说到逃税,丸熊木材店也是一样,营业状况恶劣到极点。牧野这税务员时常在这里走动,开头可能是怀疑他们有逃税行为,预备加以揭露。后来受到丸熊的收买,反而来协助他逃税。丸熊很缺钱,甚至到东京以高利向须原借钱。牧野为协助丸熊而隐瞒身分与须原交涉,但仍然被须原发现,反而变成弱点,被掌握于须原的手中。可能开头有甜头吃,因为牧野盖了房子让母亲和兄嫂居住。然后就逃不出须原的魔掌了。最后这税务员终于痛苦自杀了。
“相田先生,我的话已经说完了,你始终保持沉默。请你作证,我所说的没有错吧。”
相田荣一郎痛苦地呻吟着。
“最后我有一个问题,田村表演脚踏车自杀后,到被害死于木筏之间,到什么地方去了?”知念问。
“你有一部分猜错了。”相田荣一郎终于声音微弱地说。“木筏是那税务员牧野放入海中的,这一点没有错。板仓指示他,要使木筏到了海上就散开。不过,穿工人服装的田村的尸体,并没有放在木筏上面。”
“什么?田村和木筏是分开的?”知念惊讶地问。
“是的,和安川的脚踏车自杀的手法相同,因为是出自同一个人的主意……故意把身份证明放在工人服口袋,让人知道溺死尸体的身分,才会使田村的死看起来像不小心跌落海中淹死的样子。这也是板仓想出的主意,他说把田村身上的携带物全部拿掉,反而会引起人们的怀疑。木筏和尸体分别放入海中是有原因的,田村到静冈来的事,有很多人知道,所以认为在距离静冈远一点的地方消灭他比较安全。”
“原来如此。”
知念也发现了,木筏的诡计且不说,如果在骏河湾谋害田村,未免显示板仓的计谋太单纯,伪装安川自杀的地点也太近。
“那么,田村被杀害的第一现场在另外的地方?”
“是的,田村在清水担任安川的替身,表演脚踏车的自杀后,须原就命令他到逗子去。”
“逗子?就是那……”
知念忆起须原对他说过的话:
(我在逗子和札幌都有别墅,冬天到逗子去,夏天到札幌去,你也来玩玩吧。)
“对,田村就是到逗子须原的别墅去,当然是去报告在清水码头杀害安川的事。”
“就是田村把安川推落海中那夜吗?”
“是的,三日晚上。田村立刻搭火车从清水到大船,再换乘计程车到须原的别墅。他以为须原会给他很大的奖赏。本来田村和安川是打算向须原敲诈的,后来田村可能认为两人平分不如一个人独得来得多。而且可能他又认为接受须原的话,谋害朋友,以后就能以此做为把柄恐吓须原。”
不错,田村这家伙就是这种人。知念也这样想。
“田村一定也有所决心,万一须原不履行诺言,他将拖须原下水,即使会使自己因杀害安川而被判死刑也在所不惜。这是很有力的一步棋,须原当然不能不害怕。”
“……”
“然而,须原的段数比田村高得多,他硬把田村留下来。”
“留下来?拿不到钱,田村会继续留在须原的别墅?”
“须原持着另一张王牌。”
“王牌?”
“安川的女朋友启子。”
“启子?”知念大吃一惊。“原来是启子和须原共谋?”
“启子讨厌安川,她虽然陪他去了静冈,但后来离开他逃走了。”
“到什么地方去了?”
既然逃走,应该回到原盯田她的公寓才对,但她一次也没有同去。
“这是听板仓说的,安川那本黑帐簿,是在她去静冈以前,在逗子的须原别墅中交给须原的。”
“哦,原来如此。”
那么,安川于三月二十六日离开东京的公寓后,于二十九日进入兴津的“海鸥庄”公寓以前,与田村一起去过逗子。启子在二十七日晚上和板仓见过面,就搬出公寓,所以大概于二十八日到逗子和安川及田村两人会晤──知念把他的猜测说出来。
“对。”相田荣一郎说。“他们三人在别墅和须原见面,安川当场把委托启子保管的帐簿献给须原,须原为了酬谢他,安排他到静冈的骏远相互银行任职。对田村也是一样。关于任职的事,须原则要求我。”
“原来如此。”
“板仓很快就看出启子不爱安川,他对这方面很敏感。”
“后来呢?”
“在安川和田村与须原晤谈之间,板仓趁机把启子带到别的房间。向她游说。他说:如果你讨厌安川,随时可以到这别墅来,任何事都会帮助你。他又告诉她,这事很复杂,最好暂时不要回原町田的公寓,也不要去上班。他是暗示她,警察会来调查。因为安川才释放不久,启子完全相信了他的话。事实上她也讨厌安川,于是接受了板仓的建议,逃离静冈,到须原的别墅来。”
“那么,”知念紧张地问:“启子做了须原的妾?”
“不是须原,是板仓。启子跑到别墅时,板仓在那里,他就占有了启子。奇怪的是启子也甘愿被占有,虽然知道他是诡计多端的坏人,但可能觉得他比没有才能的安川有吸引力吧。”
知念几乎想把耳朵捂起来,他不愿意听到板仓和启子之间的事。
“被板仓说服的启子,把三日深夜抵达的田村留在别墅。这种女人了解男人的心理,田村就在她的引诱下,连四日晚上也留在别墅。然而,须原迟迟不履行诺言,把钱拿出来。加上他已杀害了安川,内心怀疑加上不安,尽管启子一再挽留,已住不下去,便向须原表示要离开别墅。他坚持要求须原履行诺言,索取报酬,却发现自己受到监禁。”
“就是说,没有立刻被杀害?”
“没有,只是监禁而已,真正被杀的是六日。”
“六日?那不是你和板仓到丰川五谷庙的那天吗?”
“是的。板仓在三日晚上男扮女装,冒充艺妓蝶丸,在他的指示下,到长冈温泉去。事先须原和板仓已安排好,让新桥和柳桥的艺妓各三人陪伴着去。四日出发也是板仓指示的,因为三日晚上已杀死了安川。我到长冈的旅馆时,化装为蝶丸的板仓已在那里。因为新桥和柳桥两批艺妓在这里交班,所以没有人知道蝶丸是单独来的。”
“那么,这是老早就计划好的。”
“板仓周密计划的。”
“Y税务署的牧野窃取丸熊木材店的木筏放入海中,也是板仓计划的?”
“牧野在担任丸熊的经理期间,好几次为了丸熊向须原高利贷款的事而到东京来。须原很快就看出牧野接受丸熊为数不少的酬金,那时候他就想到对于逃税问题可能用得着牧野,因而也送钱给牧野。后来须原指示牧野于五日晚上窃取丸熊的木筏放入海中。当然这也是板仓的计划。牧野的任务只是这一点,关于安川和田村的事,一切都没有让他知道。所以在牧野看来,可能以为是小事,因而不在意地接受了须原的要求。”
“这项任务完成后,牧野于六日下午三点,到长冈温泉去找你和蝶丸吧?”
“是的,这也是须原打电话对他说,板仓化装为蝶丸,住在这家旅馆,你去向他报告,确实已把木筏放入海中。所以牧野到长冈来,在我的房间里向板仓报告,只逗留半小时就走了。”
“那么,当天晚上你们驾车出去,说要去丰川五谷庙,其实是到逗子吧?”
“是的,到逗子须原的别墅,距离长冈大约一百公里。丰川五谷庙是在西边一百九十公里处,丰川反而远一点,但我们是到须原的别墅,把监禁的田村按在盛满海水的浴缸内淹死。这是需要一些时间的。”
“田村在须原的别墅时就已经淹死了?”
“是的。化装成蝶丸的板仓脱下假发和女人衣服,只穿一条内裤进行这件事,我很害怕,几乎不敢看。板仓简直像魔鬼一样。当他给已经断气的田村穿上工人服装,塞进汽车内时,我全身软弱无力,没有办法开车。”
“然后你们马上回到伊豆,直接开车到土肥海岸?”
“是的。据牧野的报告,他已于五日晚上把木筏放入海中,所以必需将田村的尸体抛下海。当然也不能提早抛入。我们把尸体拖出来,利用停泊岸边的小船,由我划出海面抛入海中,然后再把小船放回原处。但不知怎么,尸体比木材晚两天才漂流到户田。由于这样,板仓的计划才受到挫折,没有变成木材窃盗淹死的结果。”
“这计划可能是为了表示杀害田村的现场不是在逗子的须原别墅吧?”
“是的,大概杀人犯都不愿意让人发现杀人现场。”
相田荣一郎叹了一口气,窗外发出护士经过的脚步声。
“我错了,我太软弱,才被须原和板仓利用。我为了玩乐需要钱,滥开银行的支票,落入须原手中。他以此为武器,威胁我父亲,而且找出银行内部的弱点,企图霸占银行。为此他必需让我陷于不能动弹的状态。我没有直接谋害安川和田村,但我在须原及板仓的指使下,变成了共犯。
“我感到良心不安,因此在船原温泉旅馆企图自杀。可是,板仓立刻打电话到东京联络须原,派人来把昏迷中的我带走,而不让我父亲带我回去。他的目的有两个,其一是怕我泄漏秘密,待我复原后,即以共犯威胁我守密。其二是以此更进一步威胁骏远相互银行。老实说,骏远相互银行是骏远银行的子银行,须原预备下一步就恐吓骏远银行。所以先从子银行的相互银行着手……”
相田荣一郎伏在床上嚎啕哭将起来。
知念眼前出现了幻影,他彷佛看见面带阴影的启子站在窗边,茫然眺望着逗子的海面。厚厚的云垂在海上,使海面迷蒙灰暗,明亮的光线从另外一边泄落,雾样细雨飘落着,天空出现一道彩虹。这是知念曾经看过的逗子的海景,启子正茫然眺望着。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