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阅读关于大田商会漏税的报导,才知道大田商会的社长叫做笠间隆吉,其生意是碎铁商。据报导,漏税三年来,总共达二亿元,这件漏税案,可能会发展至其管辖税务署的贪污行为。
安川的信只提到一部分的黑名单,但据知念所抄录的大田商会在福荣银行池袋分行存款的一亿五百万,是以田村照雄的名义存款的,这完全是虚构的名义,大田商会的社长是报纸所刊登的笠隆间吉。
这些逃税行为究竟是怎样暴露的,知念大体上猜想而知。
第一,在调查别家商店或公司时,对其交易发生怀疑,因而转变调查方向。
第二,同业之间有人嫉妒而密告其逃税事实。
第三,社员(比方经理部职员)产生反感,向税务署投书,或者是社内因派系斗争而密告。
第四,税务署方面产生疑念,进而调查,查出了证据。
大体上可以分为以上这四种。
这次大田商会的逃税行为被揭露的原因,到底属于哪一种?他们并非大规模的组织,所以内部的纷争大概不可能。第四种可能性也很小。那么,应该不是第一种就是第二种。就是说,不是同业嫉妒而密告,就是从关联业者的调查而暴露的。
此外,由于大田商会是安川的名单上出现的公司之一,所以知念另有一种想法。
那就是:须原一定早已从安川手中夺取了那本记录着以虚构名义存款的帐簿,因此,是须原向税务署密告大田商会逃税。以虚构名义存款一亿五百万元,显而易见的是逃税。
那么,须原为什么要这样做?向税务署密告是一文钱也拿不到的,如果从他经常高唱的社会正义立场来说,似乎有道理,然而,须原这个人除了赚钱的事以外,绝对不插手。
知念在沉思之间有了发现。
根据报纸的报导,被检举的只有大田商会。安川的帐簿尚有许多虚构名义的存款者,这些公司为什么没有被检举?从整个名单看来,大田商会的存款是属于中等程度。只有大田商会被检举的原因是什么?
须原对大田商会有所不满吗?不,不可能。
因为须原似乎是从安川的来信的摘录,才知道大田商会这家公司。
知念打电话给刊登这项消息的报社,请总机接社会版,接电话的是粗哑的男人声音。
“你有什么事?”
“今天的报纸刊登大田商会因逃税嫌疑而被检举的消息,请问,在东京国税局管辖内,还有别的公司被检举吗?我是读者,如果不方便,可以不必说出公司的名称。就是说,我只是想知道有没有这回事而已。”
报社最尊重读者,虽然在忙碌中,仍替他查看资料。
“喂喂,到目前为止,似乎没有。”
“哦,那就是说,只有大田商会被检举?”
“到目前为止,只有这一家,其他没有别的消息。”
这样看来,我的推测可以说是正确的,须原的企图非常明显──
知念拿出安川的信来看,发现楠田商会是虚构名义存款者之中,存款数目相当庞大的一家。
他从电话簿找出号码,拨到楠田商会。因为不便于让人听见而利用公众电话。
“这里是XX侦探社,”他对总机说。“有重要的事,请经理课的负责人来听好吗?”
于是,换了男人的声音说。
“这里是经理课,你有什么事?”
对方的口吻粗鲁。这是到处共同的现象,听说是侦探社就不大欢迎。
“对不起,你是负责人?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想和你谈谈,可以吗?”知念客气却固执地问。
“我是课长。”
“哦,课长先生?那很好。今天早上报纸刊出大田商会被检举漏税的消息,你也看到了吧?据报导,大约漏税二亿元。最近检举漏税的目标集中于中级以上的个人商社,所以希望贵社提高警觉。”
“哦,不,我们没有漏税。”
对方的声调改变,听得出受到了打击。
“那就好,但难免有万一的情形发生,我们在税务署设有某种情报网,要是愿意,可以顺便为你们打听税务署的动向。”
对方沉默了一下,任何商社都有隐私,敲一敲,灰尘就掉出来。经理课课长的沉默就是表示这含意。换句话说,他在犹豫不决,不知道是不是要接受知念的提议。
不过,因为在电话中,对方不能贸然接受。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目前我们没有这种弱点。”
“哦,是的,那很好……不过,为小心起见,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大田商会的交易银行是福荣银行池袋分行,就是说,这次的检举目标,似乎是对准与该银行有交易的公司。所以就算贵公司没有,那么你们认识的人之中,有人与该银行的池袋分行交易,就请顺便告诉他一声,好让他小心点儿……好了。对不起,打搅了。”
“喂喂,请等一下。”对方慌忙阻止地叫道。“这是真的吗?”声音有些发抖,显然产生了作用。
“真的,所以才告诉你。”
“不,我们倒不担心这些,只是税务署说不定会从没有意义的事挑出毛病来。你真的对税务署的消息灵通?”
“我们是侦探社,平时就拥有各方面的情报网,并不限于对这件事。因为随时可能发生需要调查的事,所以必需经常有所准备,等到万一事情发生才手忙脚乱是不行的。”
“那当然……请问贵姓?”
“我们是XX侦探社,我叫做藤村。”
“藤村先生?要是有空,今天或明天,请到我们的公司来玩玩怎样?”
“课长,那么,你是想把这件工作交给我做罗?”
“哦,嗯,听了你的话以后,觉得应该这样做,所以就拜托你了。”
“好吧。”
电话挂断,知念独自笑了起来,走出电话亭,在外面等候的一个中年妇女瞪了他一眼。
──须原是故意向税务署密告大田商会漏税的,他的密告行为并非出于正义感,也不是为了直接向大田商会索取金钱。这是他的一种广告方法。
须原一定从安川的那本黑名单中,发现了与他有交易的公司名称,他将去找他们,使出威胁手段。大田商会已经被人检举了,我知道你们也有逃税,只要我去说一声,税务署就会来调查,我手中掌握着资料哩!
事情发展到这里,知念忍不住想找福荣银行池袋分行经理发发牢骚,他要看看这位分行经理的表情。
知念还记得他到这家分行时受到分行经理奚落的情形。说起来是由于这位分行经理的冷淡,他才会转变方向,奔到总行去。
到池袋分行去看看情形,就会知道是否正如他的推测,这件检举漏税是须原一手促成的。税务署在正式检举前,必先调查其交易的银行。在税务署的追查下,尽管是秘密存款,银行也绝不敢隐瞒。
这天知念终于又来到福荣银行池袋分行。原以为那秃头、令人讨厌的分行经理仍坐在里面挂钟下的桌位,然而,想不到却换了一张新的脸孔。
警备人员从旁边走过来,看到知念,也许是还记得,眼睛突然闪了闪。
“分行经理在不在?”知念泰然自若地问。
“经理?经理就在那儿。”对方不客气地回答,从开头就没有把他当做客人。
“他?不同的人?”
“当然啊,前任经理已经不在这里。”
“不在?嘿,高升了?”
“高升?哪里的话。”对方狠狠地看着知念说。“他是勇退。”
啊!知念在心中暗叫一声,原来经理被开除了,这位分行经理的年龄大约四十岁而已,不可能自己辞职,一定是因为安川那件事而引咎辞职。
“那是什么时候?”
“一周前。”
“原来如此。咦?副理也不在?”
“副理同样辞职了。”
嘿,这样看来,总行对安川的问题相当激动,分行经理和分行副理都被革职了。
所以不是我多嘴,要是当初接受我的提议,双方好好妥协,就不会变成今天这样了,谁叫他们优柔寡断,罗哩罗苏,结果经理副理都害了自己……到了这个年龄,还得拿着履历表,到处去找工作也真难看。
知念一方面感到痛快,同时也感到同情。一旦离开大机构,形同鱼儿离开了水。经理和副理是由于银行这大机构做为他们的屏靠,人们才尊敬他们,对他们笑脸相迎。
说到机构就愈想愈憎恨插身进入这金融机构的缝间,大展毒辣手段的须原。与须原比起来,那分行经理简直算得上是善良谨慎的人。
既然如此,非得到骏远相互银行去看看,一直认为安川和田村是到静冈去了,但现在已经发现须原和骏远相互银行的关系,那就必需直接把目标放在这里。
本来知念是希望在不暴露自己的情况下,寻找安川。可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却仍无法接触。因此,现在毅然决定直接到静冈去,当面询问安川。找到安川就会知道启子在什么地方。须原和骏远相互银行的关系,安川也必知道。事不宜迟。
赶到车站时,刚好来得及搭乘大桓行的快车,从东京到静冈约需三小时,这当中知念感到无聊得很,虽然带了四、五本杂志,但很快就看完了。从小田原以后就开始打盹,醒来时,车子已到清水。
窗子左边是熟悉的景色,不知哪一家石油公司的白色油桶一堆堆如小山,工程中的海埔新生地,和兴建中的工厂等,使这一带的景色愈来愈差。
静冈到了,显然人人都知道骏远相互银行,因为随便问一个路上的行人,立刻得到答覆。沿着车站前面笔直的电车路步行五分钟,左边就有一幢白色的建筑物。近来相互银行也模仿一般银行,建筑相当庄严雄伟。从以前的合作社时代来看,几乎是做梦一般的改变。
知念踏上五、六级石阶,预备推开大门时,惊讶地发现竟与东京的饭店一样,是自动开关式的大门。
走进去,天花板极高,白色的柱子是希腊式的,其豪华并不比东京日本桥的福荣银行总行逊色。
地板是马赛克式大理石,柜台也全部是花纹大理石。
知念先环视了一圈,职员一共四十名左右吧。不过,相互银行与一般银行不同的地方是,前者是收款式的,所以现金交易的事务非常多。
知念逐一注视每张面孔,看不见安川,也没有田村的影子。
不过,这是意料中的事,安川当然不可能一下子就坐在总行办公室处理公事。因为是相互银行,可能先派任招揽存款的外勤工作。要是这样,反而方便请他出去。
知念走近窗口,询问其中一人:
“请问,这里有没有一位安川先生?”
“安川君在这里。”那男人爽直地回答。
“坐在哪儿?”
那男人转头探视了一会儿,回答说:
“大概走开了,请你坐在那边等一下,他回来我马上告诉他。”
等候处也是现代化的,舒适如咖啡店。与其他机关同样备有各种杂志,也适当地点缀着花盆。若是再供应咖啡,那就和饭店一模一样了。知念取出一本杂志来看,但心思无法溶入书中。
设备如此齐全的银行,竟然将顾客的存款私下地放款收利。此刻同样坐在这里等候的主妇、普通职员、中小企业商店老板等,丝毫不知情,将他们辛苦积存的钱存放在这里。平时知念倒不觉得怎样,但真正望着这些人时,不由得涌起了阵阵愤恨不平。
一个影子落在翻开的杂志上面。
“我是安川。”
是个二十二、三岁,白白的皮肤,颇为英俊的青年。
“你是安川?那错了,我要找的人是安川信吾。”
“对不起。”对方显然早就料到弄错了人,彬彬有礼地一鞠躬。
“啊,喂喂,这家银行有没有一位叫做安川信吾的行员?”
“没有,姓安川的只有我一人而已。”
知念走出骏远相互银行,心里觉得很不甘愿。静冈市内的银行必分布许多分行,知念决心挨家寻找。
走了不远,看到交通警察,便走过去请教各银行的地址。警察虽然满脸讶异,仍详细地告诉了知念。
其中最近的一家是M银行分行。M银行是著名的大银行,安川或田村都不可能在这家银行才对。虽然如此,因为已经认定他们在静冈,所以一定要挨家查询。果然,没有人知道安川信吾这个名字。
再来是S银行,这也是间传统的市中银行,只是虽然著名,办公室却远不如骏远相互银行。询问的结果,与M银行相同。
接下去是骏远银行。
骏远银行和骏远相互银行,好相近的名称,可能由于骏远是好名称,所以争相使用吧。这家骏远银行的外观也相当气派。
在静冈市内奔跑之间,一天过去了。
找了家适当的旅馆,洗完澡后,感到全身疲惫不堪。也难怪,从东京搭了三小时火车,又徒步在市内寻找银行,当然感到疲倦。坐在二楼的廊外眺望静冈市衢的灯光,又想起启子。
屋角摆着旧报纸,知念随手拿起来。可能是客人看完丢弃的,是三天前的当地晚报。翻到第三版时,在中央有一则这样的标题:
〈自由车男骑士自杀,蒙着眼睛在清水港跳海〉
“四月四日上午七时,一主妇在清水市XX石油公司码头的海边,发现与自由车一起坠海死亡的男人尸体,立刻向清水警察局报案。死者年纪约二十七、八岁,身穿西装,看似受薪职员。死亡已经十小时以上。现场为码头的岸壁,高约五公尺,下面是石板。因为海水少,尸体头部撞击石板,倒在旁边。身分不明,所辖警察局已以自杀案进行调查。”
今天是七日,所以是三天前发生的事。
在上面的报导之后,接着有个小标题:〈自杀之说可靠吗?〉
“关于在清水港码头坠海死亡的蒙眼男子案,其后出现目击者。据此目击者说,三日傍晚在清水码头附近看见貌似死者的男子,蒙着眼睛骑脚踏车,似乎在练习。他感到奇怪,故停步观察。据说,骑至码头旁边再回头,往返了两三次,然后取下眼罩,往相反的方向骑走。
“由此看来,坠海男子在练习跳海之际,为避免恐惧而蒙住眼睛。因目击者的出现,自杀之说即可成立。此外,脚踏车号码虽属静冈,但目前当局尚在寻找其所有者。”
知念并未将这消息与安川连结,因为年龄虽然相近,此种死法却太离奇。
开车从晴海码头坠海的消息曾经听说过,但蒙着眼睛骑自由车,练习坠海自杀,却是第一次听到。
两天前的日报对于这自杀男子的事,有综合性的报导:
“四日上午七时左右发现的清水港码头跳海自杀男子,经调查后,证明并非当地人。至目前为止,尚未出现认识死者的人。至于死者所骑自由车,根据车号已查明是从市内其银行前面盗取的。此车所有人为清水市XX町的电器零售商,他于午后三时左右从银行出来时,发现车子遗失,立刻报警。根据以上资料推测,死者是盗取自由车骑至清水港码头,如目击者所说,‘练习’自杀后,从岸壁冲入海中。”
知念的心脏快速地跳跃着。这男子也许是安川!
安川不在静冈市内的银行,以及自杀地点在距离静冈约十二公里的清水,使他产生此种预感。
何况死者并非当地人,而是外来者。
(到清水去认尸吧。)
不管这自杀者是安川或田村,似乎都与须原有关。为什么自杀,等一下再慢慢思考。
知念到静冈来时,从火车窗口看见了清水港的景色。石油桶堆积,工厂正在兴建,似乎是理想的自杀地点。
翌日,知念离开旅馆,从车站前面搭巴士往清水。
在东海道跑了四十分钟,抵达清水车站。再从这里步行至现场。
从地形来说,正如知念在车上看到的,码头和车站之间隔着海,所以现场是在车站对面。
知念来到了现场。
这里的码头与晴海码头几乎相同,巨大的石油桶在朝阳下堆积着,仓库和卡车到处都是。这里晚上一定没有人愿意来。
可能检验现场的时候用的,从崖壁旁边悬挂着一条粗绳。据报纸刊载,崖壁下面是石板,由于海水清澈,从知念站着的地方俯视也看得清清楚楚。石板从崖壁下面突出约一公尺半。此刻是满潮,海面相当高,白色的石板上面波波浪涛微微起伏。
满潮才这样,可见尸体不会被海水淹没。退潮后,海面低落,石板就浮出来。可能由于尸体落在石板上面,没有浸到海水。
知念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然后脚步蹒跚地离开。他彷佛看见了死者蒙着眼睛骑脚踏车,在这附近练习自杀的情景。
两个骑脚踏车的男人由远而近,似乎是生意人,彼此为税金的问题而发牢骚。
“给税务署送些钱就可以少缴一半。”年纪较大的一个说。
“我知道有个家伙最喜欢吃甜头,是这附近税务署法人税组的人,据说最近已经盖起房屋来了。”年轻的说。
“嘿,不会泄漏出去吗?”
“渐渐有人在传说了。”
这两个骑脚踏车的人抛下这几句话走远了。
似乎天下乌鸦一般黑。
知念到派出所看了自杀者现场尸体照片,其面容确实是安川信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