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接待室到电梯须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总务部长站在接待室门前一直目送着山越君的背影。
电梯是从楼上下来,里面有三个男子。山越君身后还站着两个男子,与山越君一起从四楼乘上电梯。山越君不知道他们是银行职员还是客人,总之,似乎陷入五个男子的重围。山越君把两只手紧紧按住上装内口袋的外侧,保护巨款。两只各装三百万日元的大信封,分别放在上装左右的两只内口袋。信封装得鼓鼓的,口袋外侧的上装也向外高高隆起。这五个男子相互间也许不熟悉,相互间没有交谈,各自望着不同方向。不管怎么说,那模样那表情都属于那种凶神恶煞类型的人物。
一楼到了,他们与山越君一起走出电梯。两个人沿着走廊朝相反方向走去,另外三个人跟在山越君的身后走着,皮鞋跟在大理石上发出“刷刷刷”的响声。一走出正西大门,一男子沿着人行道朝相反方向走去,另两个人与山越君同行了一段时间。
山越君战战兢兢,急急忙忙地喊了一辆出租车坐了上去。身后跟着的两个从昭明相互银行出来的男子,也没有看山越君一眼,笔直朝前走着,少顷,消失在人行道上的人群中间。
山越君从昭明相互银行出来,尽管一路顺风,但毕竟身上带着巨款,不时地瞻前顾后,心惊胆战,草木皆兵。
出租车在风鸟堂咖啡馆门口停下,山越君又回到先前的咖啡馆,选择没有客人就坐的餐桌,向服务小姐点了一杯咖啡。直到这时候,他那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下田行长竟给了他六百万日元,这么大的数目完全出乎山越君的意料。由于那叠稿件给了他意想不到的致命打击,才促使那老奸巨猾的下田忠雄慷慨解囊,俯首称臣。不知怎么的,山越君突然想起总务部长的那席话:
“行长说,是一部非常有趣的小说。”
胡说什么!哪有值六百万的小说?!把那些稿件轻描淡写地说成是小说,相反证明下田行长受到了重创,以至山越君凯旋而归,且满载而归。
透过宽敞的透明玻璃幕墙,行人来往如梭的街头景色犹如硕大的鱼缸。过往行人无精打采的面容,仿佛在人行道上游泳。行人们好像大鱼缸里漫无目标游来游去的鱼群,重复着同样的枯燥无味的动作。
玻璃幕墙内侧,手持巨款的男子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观赏着外面人行道上的风景。他默默地想像着自己,仅一小时前也是一条迷途的鱼。运气就是这样的东西,时来运转的时候挡也挡不住,可以瞬间改变你的一切。
斜对面的餐桌,坐着一对老年夫妇。山越君朝他们坐的地方深情地望了一眼,刚才就是把那张餐桌当写字桌,花了大约两个小时的时间写好那叠稿件。整个伏案疾书的过程只喝了一杯咖啡,辛苦劳作换来了意想不到的自身价值。太谢谢了,谢谢风鸟堂咖啡馆!他点了一客蛋糕,表示对风鸟堂咖啡馆的酬谢。
这六百万日元巨款如何使用呢?他决定把其中一百万日元交给妻子,正因为早晨与她吵架后才匆匆离家一直忙到现在,这也是一种满意的回报。妻子一看到那么多钱,一定会欣喜若狂,说不定还会露出傻乎乎的神情。
其次,必须拿出一笔交际费,用于正在汤山温泉马场庄宾馆干临时工的梅野安子身上。这是一件正事,比交给妻子更为重要。
与梅野安子度蜜月的第一个晚上约定在石和温泉,应该阔气一些,选择五万日元一晚上的套间。在石和一带,应该有那样的豪华套房。次日再带她到别处去,信州的下趣访温泉也不比石和温泉差。再接下来,带她到名古屋、京都以及奈良转上一圈,合计三个晚上加四个白天,预算四十万日元应该足够了。此外,再拿出三十万日元送给梅野安子。对于这样的安排,山越君已经是盼星星盼月亮似的,有点坐立不安了。
山越君没有忘记新事业的策划,经过较详细预算,准备用四百万日元作为新事业的注册资金。虽然还不很够,但只要不停地拜访下田忠雄这棵摇钱树,财源还会从昭明相互银行那里朝自己滚滚而来。他的目标,打算从下田忠雄那里得到二千万日元。
山越君看了一下表,已经是下午五点半。这时候,应该是配有专车的清水社长返回《经济论坛》月刊杂志社的时候。社长兼总编辑的清水四郎太在外游逛,主要是与企业的高层人士会晤,以广告赞助名义名正言顺地搞黑心钱。此外,与政界人士和金融界人士频频会晤。这些外交活动,与清水社长高明的经营方式紧紧相连。
山越君离开座位,走到店内公用电话机旁,打电话给《经济论坛》杂志社的编辑部肋坂主任。
“我是山越,我想马上与社长见面,请问社长在吗?”
“在呀!”
肋坂君回答的语气很冷淡。
“是谈我个人的事情,这比采访来的新闻材料更为重要,我想见社长。”
“你说什么?”
“总之,我有话对社长说。”
碟子里高高叠起的蛋糕,他连一口都没有吃,走到账台那儿结完账就离开了。账台小姐瞪大眼睛看着他,感到困惑。然而,山越君却在心里默默想着,这蛋糕就算是我馈赠给风鸟堂咖啡馆的礼品吧!
他走到附近商店,买了一只结实的手提包,走进厕所插上门保险,把装在上衣内口袋里的六百万日元放入手提包。瞬间,手提包鼓了起来,上装却瘪了下来,走起路来感到轻松了。
走出厕所环视一下四周,没有尾巴。他在商店门前喊了一辆出租车前往杂志社。杂志社在宝满大厦,从新桥车站步行到那里仅十分钟的路程。
山越君走到编辑部门口时朝里面悄悄看了一下,坐在最里侧中间的肋坂主任突然抬起头来,当他认出是山越君便站了起来。
“社长正在办公室里!”
“是吗?我这就去。”
山越君正打算关上编辑部的房门,不料肋坂主任也来到走廊,满不在乎地跟在山越君的身后朝社长办公室走去。
走到社长办公室门前,肋坂主任抢在山越君的前面轻轻的敲门。
清水社长正伏在大办公桌上写稿件,连头都没有抬。肋坂主任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盘着两腿,俨如旁听者的模样。
铅笔在文稿纸上飞快地走着,速度很快。文稿纸边上是一本翻开的记事簿,记事簿上挤满了文字和数字。清水社长不时地看着记事簿不停地书写,在他座位后边,那根与他形影不离的粗粗的斯的克靠在墙边。
两分钟过去了,他还是没有抬起头。“啪!”的一声,他把粘在一起的文稿纸撕开继续往下写。
“什么事?”
清水社长头没抬,手也没停,幵口问道。“我想解除与贵社签订的合同。”山越君话一出口,内心感到有点紧张,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坐在窗户边上的肋坂主任望了山越君一眼。
“嗯,嗯。”
清水社长用鼻子哼了两声,山越君不知道那是回答还是在考虑文章时发出的鼻音。他手中的那支铅笔仍在飞快地走动,传来沙沙沙的声音。
就在山越君刚要喊“社长”的时候,清水社长又“啪丨”的一声撕开粘有糨糊的文稿纸,开始写新的一行。
“是合同吧,你想解除?嗯,嗯。”
他还是没有抬起头,自言自语,手不停地写着。
开始写第三行的时候,问道:
“理由呢?”
与刚才同样的语气。
“出乎我的意料,竟在贵社干了那么长时间的编外采访记者。说心里话,我想充实自己,谨此感谢多年来的关照。解除合同后,打算一个人单干。”
山越君一打开话匣,便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清水社长听完,第一次抬起头来望着山越君,那高髙隆起的颧骨,消瘦的脸颊,细长的眼睛,目光锐利。他把两肘撑在桌上,合起手掌,不停地转着铅笔。
“行。”
声音非常干脆。
“作为人来说,下决心自力更生固然重要。辞职以后打算怎么干?”
“我早就想创办一家经济杂志刊物。”
“啊!”
清水社长的脸上露出吃惊的表情。坐在窗边的肋坂主任换了一下盘腿的姿势。
“对于我来说,既没有资本又没有经验,纯属冒险。一开始打算办一张四页小报,但最终还没有决定。无论哪一种形式,我会事先请教社长。”
山越君恭恭敬敬地说。
“你这家伙今后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会告诉你任何东西。”
清水社长突然大声嚷道,歇斯底里。
“本社与你这家伙断绝任何关系!你行为不端,丢尽了本社的脸。”
清水社长把铅笔使劲拍打在办公桌上,笔芯断了,飞了出去。
“你这家伙,一小时前有没有去过昭明相互银行下田行长那里?”
清水社长已经什么都知道了,这出乎山越君的意料。
“我去过了。”
“你是持本社名片到那里去的吗?”
噢,原来是说名片!
“是的。”
“下田行长打来电话要我证实那张名片上你的身份。”
“听说你在下田行长那里拿了钱?拿了多少?”
“这,我不便说给你听。”
“哼,下田行长虽没说那笔金额的具体数字,我可以推测大概数字。”
清水社长斜视了山越君一眼。
“不管怎么说,你这家伙是用本社名片未经同意到昭明相互银行去索款,严重损害了本社的信誉。我原打算以诈骗罪和名誉侵权罪控告你,考虑到你为社里工作那么多年,看在这个份上我们才免予起诉放你一马。”
“社长。”
山越君也大声嚷开了。
“要告我,那你就试试看!你以诈骗罪名义告我,到头来最难堪的可不是我,而是昭明相互银行的下田行长,你控告我是让下田行长难堪!”
“你说什么?”
清水社长撅起嘴巴,显得十分狼狈。
“我呢,手中握有致下田行长于死地的材料,只要把我手中掌握的证据拿出去,下田行长就会在金融界威信扫地,在社会上遭到众人唾骂,永远不会有出头日子。我手中的材料是氢弹级的材料,否则,下田行长看了我的稿件后怎么会给我六百万日元呢?”
“六百万?”
清水社长喊道。
“你大可不必那样惊慌,我的稿件确实具有那样的价值,请过目。”
山越君从皮包里取出六叠百万一束的纸币,清水社长瞪大眼睛懵了。
“失礼了。”
山越君顺手拿起一只印有《经济论坛》杂志社的大信封,把其中三叠纸币摆弄了一番,然后塞在信封里。剩下的三叠纸币,山越君随手拿起它连同信封一起装进包里。
“清水先生,你刚才说,考虑到我为杂志社工作这么多年才免予起诉。”
“嗯……”
“可你拿着我采访来的材料,发了不少横财吧?!”
“你想说什么?”
“你今天就是暴跳如雷也无济于事!《经济论坛》的每一期杂志,我都详详细细地看过。无论何人一看就明白,你的手法太高明太巧妙了,我釆访来的材料被你当作摇钱树,至今巳有好多回了。我的记者生涯很长,可我的收入呢?清水先生,你把我采访来的材料作为索取赞助的条件,从各企业经营者手中获取大量的不义之财。正如社会上一部分人给你的评价那样,你把《经济论坛》杂志当作核武器进行敲诈勒索。”
坐在窗边的肋坂主任从椅子站起来。
“还有,你既是导火索又是消防龙头,点火的是你,灭火的也是你。你就是靠这种卑鄙的经营手法运作杂志社,从而榨取企业的钱财。”
“闭上你的臭嘴!你这是无中生有,捕风捉影。”
“我说的如果有半点假话,就请以名誉侵权罪控告我,但是我有对付你的办法!我每次采访来的材料都留有底稿,只要把我手中的底稿与你署名的文章对照一下,就可一目了然,漏洞百出。这样一来,就会给你那些经济后台添上无限的麻烦!”
“我呢,靠自己两条腿到处奔跑,辛辛苦苦采访来的材料到了你手里,其结果只能拿到很廉价的稿酬,你做得太过分了!好了,我不会再让你剥削了!我自己去办一家经济杂志,靠自己赚钱。”
“你最好试试看。”
清水四郎太怒气冲天,大声吼叫。
“我办的是不起眼的小杂志,与你们《经济论坛》杂志相比有天壤之别。但我那本杂志与敲诈杂志截然不同,一开始我就敢于与你横冲直撞。你与我在社会上的评价,用不了多久就能见分晓。”
肋坂主任走到山越君跟前,轻轻地拍了一下肩膀。
“好了,山越君,你那些话不说可以吗?请你暂且离开社长办公室。”
肋坂主任把山越君带到走廊,身后是清水社长一个劲猛抽烟的模样。
“山越君。”
“什么?”
山越君瞪大眼睛,他甚至对肋坂主任也抱有敌意。
“你是被请到昭明相互银行四楼接待室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