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越贞一在电话簿上找到了“塔玛莫夜总会”的所在地。原来,该夜总会与牡安夜总会是楼上楼下,都在多多努夜总会沙龙大厦里。
这幢大厦里挤满了饮食店、舞厅、酒店和夜总会,仅夜总会就有三十多家。虽两个夜总会在同一幢大厦里不足为奇,但山越君觉得不可思议。
山越君还没有等到晚上九点钟的时候,已经来到多多努夜总会沙龙大厦门前。他抬头仰望大厦外墙朝上延伸的灯箱招牌群,上面确实有塔玛莫夜总会的灯箱招牌。该夜总会在七褛,牡安夜总会在四楼。
晚上九点的时候,人行道上挤满了三五成群的男男女女,边走边寻找夜总会以及酒店。那些女人,多半是办公室的白领小姐。快车道上,黑色轿车来来往往。银座的霓虹灯光开始闪烁,象征着夜总会营业开始。
突然,山越君的肩膀被人在背后轻轻拍了一下,急忙转过脸一看,是乔君。他把手指放在帽檐上,两只穿长靴的脚“啪”地一个立正姿势,眼睛眯成一条线,嘴角挂着微笑。
“呵,是你啊!”
“原田先生,晚上好!那一天我太失礼了。”
乔君自始至终是彬彬有礼。由于入夏,身穿黑色运动衬衫和黑色裤子,代替了过去的茶色制服。但茶色大檐帽和茶色靴子,仍和以前一样。这是他的工作服,也是担任大门迎接员的标记。
礼貌迎客,是服务行业的特有礼仪。可他过去长期担任大人物的贴身驾驶员,那时候养成的良好习惯至今没有忘记。记得那天在自由丘咖啡馆喝咖啡的时候,他亲口告诉山越君自己的真名叫田中让二。
“原田先生,是去牡安夜总会吗?”
乔君略弯腰问道。
“牡安夜总会的妈妈桑已经出院了吗?”
“还没有。”
“状况不好吧?”
“我一点也不知道。”
在嘈杂的环境里,没有办法谈话。
“喂,你能不能抽出二十分钟时间跟我去喝咖啡?”
“能,我上班的时间还早呢!”
负责引导车辆的乔君,正式上班时间应该是十点过后。他俩走进距离大厦有四五个门面的一家蛋糕店内的咖啡座,七八个客人正喝着咖啡,还有一位年轻小姐。咖啡座静悄悄的,相反比咖啡馆要好,不引人注目,他俩选择角落的座位坐下。
“由于妈妈桑一直病假……”
乔君说了起来。
“牡安夜总会的客人比妈妈桑在的时候少多了。哎,像半营业半休息状态。”
虽然,客人们并非为了妈妈桑而到牡安夜总会喝酒,但是,夜总会毕竟是以妈妈桑为中心。妈妈桑长期病假,夜总会热闹的气氛也减弱许多,客人们觉得没趣。对这种气客人们尤其敏感,也容易见异思迁。
“妈妈桑还住在柿树坂那儿的医院吗?”
“不,巳经出院了。那以后,也不知她到哪里去了。”
乔君喝了一口咖啡,低声地说。
山口和子自“自杀未遂”发生后快两个月了。从山越君到医院去的那一天算起,也已经有一个半月了。
“牡安夜总会的员工们,是怎么说的呢?”
“听说都在向经理打听,妈妈桑到哪里去疗养了?”
“经理?”
“是横内经理”
这名字是第一次听到,但他那副长相,山越君早已记住三十出头,憔悴的脸,那对塌陷的眼睛十分犀利。牡安夜总会原来的经理辞了职,横内升任为经理。
“是叫做横内吧?”
“是横内三郎君。大伙都叫他‘三郎’。”
“打听了,他没有说自杀未遂,而是说过多服用了安眠药。打那以后妈妈桑总感到精神疲劳,需要暂时疗养一段时间。如果问妈妈桑在哪里疗养,有可能遭到反感。就我现在的地位,是不能问的。”
作为与牡安夜总会签订导车劳务合同的乔君来说,仍然事事注意,处处小心……
“妈妈桑的这个……”
山越君悄悄地竖起大拇指。
“也没有看见高柳君来过吗?”
虽然,山越君十分怀疑高柳不是山口和子背后那个经济后台,但是,打算还是先问一下。
“没有看见他来过。”
“原来是那样啊!”
如果是那样,恐怕高柳君也在山口和子的疗养所里假惺惺地护理她。
“衷心感谢。”
打算问话就此结束,山越君把账单拿在手上。
“妈妈桑不在夜总会,原田先生也到那里去喝酒吗?”
“不,我是去看看七楼的塔玛莫夜总会。”
乔君的眼眸闪闪发亮。
“塔玛莫夜总会也是我的服务对象。”
“真的?”
刚想站起来的山越君又一屁股坐下。
乔君与好几家夜总会签订了导车劳务合同。不用说,光一家夜总会的收入是无法维持生活的。他的其他几个服务对象与牡安夜总会一样,都在多多努夜总会沙龙大厦里。
“这么看来,你非常了解塔玛莫夜总会客人的情况?”
真是意外的发现。问一下乔君,不去塔玛莫夜总会也可以基本弄清楚那里的情况。初次到陌生夜总会去,事实上也不是一件轻松事情。并且,与那家夜总会的服务小姐也不熟悉,向她们打听是不能达到预期效果的。
“不能说非常了解。”
对于山越君喜出望外的表情,乔君的态度一下子显得保守起来。
“塔玛莫夜总会里,使用公司交际费的客人很多吧?”
“是啊,看上去比较多。最近一个时期,不动产公司、医院以及律师事务所的客人占了大半。说到这些我也不明白,据说这些客人都在做投机生意。”
不动产公司?也许就是寿永开发公司。
“有一家叫‘寿永开发’的公司也经常光顾塔玛莫夜总会吧?”
“寿永开发公司?”乔君摇晃着脑袋。
站在大门口接待客人的乔君,也许不知道公司名称。作为夜总会和酒店服务员,当然可能记住客人的公司名称。作为乔君,记住的恐怕都是客人的姓名吧!
夜总会服务小姐递给乔君的,是写有客人车牌号码的纸片。尔后,乔君像猴子似的,手拿纸片在车与车之间跑来奔去。找到那辆车后,便把它引导到门前。这种时候不只是车号,客人姓名也能从服务小姐嘴里听到。
山越君改变话题。
“光顾塔玛莫夜总会的客人中间,听说过有一个叫立石的客人吗?”
立石,是山越君冒名打电话到马场庄时从接电话女人嘴里听到的,他是寿永开发公司的总经理。
乔君“哦”的一声,斜着脑袋。
“那么,叫宫田的呢?”
这也是那次电话里了解到的。宫田是在马场庄宾馆为寿永开发公司操办宴会的那个干事。
乔君仍然歪着脑袋。
山越君目不转睛地盯着乔君。虽说乔君斜着脑袋,但眼神里微微流露出有些动摇的目光。
“乔君!”
山越君稍稍加强了语气。
“就你和我的关系,隐瞒真情不说,是小人!请实事求是地告诉我。”
乔君突然仰起脸看着天花板。
“哈,哈哈。”他笑了。
山越君顿时目瞪口呆。
“对不起,我失礼了。”
乔君收敛笑容,低头表示歉意,“原田先生,无论您与我关系如何,那情况我不能说,请原谅。”
“像干我这一行的,守口如瓶是自身需要,也是行业规矩。所以,我受到与我签订劳务合同的妈妈桑们的信赖……无论哪家夜总会,客人姓名对外都是保密的。那是因为客人都不喜欢说出自己的姓名,我们要尊重客人要求。如果把他们的名字统统说了,我就成了一个没有信誉不受欢迎的人,我的劳务合同也会顷刻间被夜总会解除。接下来,再找工作就很难。”
“原田先生,请您自己观察吧!干我这行的,第一是小心谨慎,第二也是小心谨慎。”
被乔君这么一说,山越君一声不吭。
“对不起,请明白我的苦衷,也请原谅我说了过火的话。”
乔君又朝化名原田的山越君低头鞠了一躬。虽然不明白乔君是否知道立石和宫田,但凭山越君的直觉,乔君好像是知道的。
山越君坐电梯上七楼。走廊西侧门挨着门,都是夜总会。塔玛莫夜总会在走廊尽头,招牌上的“塔玛莫”几个字写得文雅别致,旁边还有一块标牌,是“会员制夜总会”。
推开榉木制作的门,门口与普通夜总会没有什么两样。可一走进店堂,感觉截然不同。首先进入眼帘的是,正面墙上绚丽多彩的装饰挂件——衣裳。小小的袖管,比一般衣服要小很多,但十分典雅,妙趣横生。在灯光照射下,袖管富有立体感。挂件前面是红色围栏,站着三四个身穿和服的服务小姐。那些经过化妆的脸,正朝着店门望着山越君走进夜总会。
正宗的日本风格夜总会!山越君还没有来得及欣赏完毕,一个系领结身穿黑色制服的男子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他那身服装,与其他夜总会没有什么区别。
“欢迎光临!您是哪家公司的?”
那家伙搓着手,一张猴腮般的脸,那对眼珠滴溜溜地转着,十分敏锐。山越君想起门上那块“会员制夜总会”的牌子。
“我是原田商事公司的。”
“是第一次光临吗?”
“是的。”
“真不好意思对您说,本店是会员制,除会员与会员介绍的客人以外,其他不对外接待。”
这家伙仍然搓着手,婉言谢绝。这家伙的身后,客人们在座位上说说笑笑,整个店堂人声鼎沸。
“我公司与寿永开发公司有业务往来。”
经理模样的家伙,眼珠滴溜溜地在这个初次光临的客人身上转来转去。
“哦,是原田商事公司的客人?”
他嘟哝着,好像在自言自语。
“是这样的,我是公司总经理。”
山越君说完,可眼光尖锐的经理仍然挡在他前面。也许这么说还不行!山越君思忖了一下又说:
“寿永开发公司的总经理与我有业务往来,而且关系非常密切。”
“哦,与立石总经理?原来如此。实在对不起!请光临!”
经理脸上那紧绷着的弦终于松弛了,向山越君行礼后让开一条路,指使服务生引路。
山越君在服务生指定的位置上坐下。椅子上的皮革非常柔软,光营业面积大概不少于一百平方米,比其他夜总会大得多。不过,与牡安夜总会的营业面积差不多。
在服务小姐没有来之前,山越君仔细打量整个店堂的装饰。正面墙上的衣裳装饰挂件,精美别致。两只漂亮的小袖子,宛如艺妓们翩翩起舞时飘逸的模样。红色绸缎,金色剌绣,在灯光下让人感到眼花缭乱。店堂中央的部分灯光照射着那件衣裳,光耀夺目。在贴有瑞云图案墙纸的正墙前面是摆古架,上面放着一把张开的舞扇,下面还放着三四块神态各异的风景石,可谓巧夺天工!摆古架前面是红色栏杆围成的半圆形,四周墙上挂有许多纸罩蜡烛灯。
山越君背后的墙上也有纸罩蜡烛灯,暗淡的蜡烛灯光映照在彩色纸罩上。纸罩上,是一排流利的楷书——“抓住金玉般衣裳的下摆”。
山越君身处浓重的日本风味的店堂,目光显得有点呆滞。过了一会儿,他似乎缓过神来,视线也开始习惯了,逐个浏览每个客人的脸。
三十多个服务小姐几乎都穿着和服,她们中间夹杂着二十七八个身着西装的客人,年龄大约四五十岁,但外表看上去都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山越君想起乔君的介绍,最近,不动产公司、医院和律师事务所的客人是塔玛莫夜总会的主要客源。如果是企业高层干部,年龄还要偏大一些。
两个服务小姐一边摆动和服下摆,一边走到山越君跟前。服务生记录下山越君点的下酒菜,山越君点了服务小姐爱喝的白兰地。
“妈妈桑是谁?”
山越君问服务小姐。其中一位服务小姐用手朝对面桌子指了一下。
背对着山越君、脸朝着那里的客人,身着最引人注目的和服,一看就知道她是妈妈桑!和服颜色白而闪光,腰带用芭蕉布制作,隆起的圆盘上印有水墨线条竹子画,有一半头发高高凸起,从颈脖滑向背脊的那条曲线十分流畅,光溜。
刚和服务小姐还没有说上几句话,妈妈桑已经离开原先座位,一阵风似的走到山越君桌边。瓜子脸,水汪汪的大眼睛,鼻梁挺拔,只是嘴唇稍厚一点,上下两片嘴唇紧闭着。她含情脉脉地注视着山越君的眼睛。
“欢迎光临!”
即使弯腰行礼的时候,全身的曲线也非常光溜。微笑的时候,雪白略带光泽的牙齿从张开的嘴唇之间裸露出来。也许是光线暗的缘故,眉毛周围显得比较暗,露出一股咄咄逼人的气势。
坐在对面坐席上的不知是医生还是律师,被身穿和服的服务小姐们围成一团,嘻嘻哈哈地大笑,犹如翻滚的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