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山峦起伏,绿色环抱。列车呼啸着爬出了甲府盆地,飞速地穿过世子隧道,奔驰在从大月往东的大山之间。左侧的山峰一个接着一个飞逝而去,被风驰电掣的列车甩在屁股后面。写有岩殿山的标牌,瞬间出现在眼前。
山越贞一把一只手支撑在窗台上托着腮帮,愣着两眼望着窗外那一幕幕瞬间即逝的画面。这次外出毫无收获!他感到失望。
东山梨郡那里的一百八十万坪山林,在甲府的登记台账上没有担保抵押的记录。山林主人的东洋商社完全可以规划开发,建造高尔夫球场以及其他娱乐设施。仅土地现在的时价就值五亿日元,将来还有可能上涨。杉树和桧树等树木的价值,还没有计算在内。
按照正常分析,在经营上举步维艰的东洋商社应该对上述宝地有所考虑。反之,从某地借高利贷是不可避免的,这还不包括来自开户银行的都市银行和地方银行的融资。按理说,实际债务远远超过推算的二十亿日元。
由于那些与东洋商社保持对等距离的都市银行与地方银行,深知该商社经营情况不佳,理应对该商社进行严格控制,不断要求该公司提供经营情况报告。都市银行与地方银行担心,以往贷给东洋商社的款项付之东流。对于这些债权银行提出的要求,东洋商社必须不断地提供准确的报告。
从现象上看,那些债权银行似乎还没有捕捉到其他金融业者给东洋商社的贷款,真让人不可思议!
企业从别的地方秘密贷款,暂时缓解资金短缺的困难也不是什么称奇的事情。可没有相当的担保,是不可能借到巨款的。
像那种性质的借款,企业不可能记入正式账目,属于账外借贷。至于在财务方面如何处理此类账目,不得而知,也许可以作为利润计账;然而这属于架空利润,是违法的,可以追究渎职罪。
在一般情况下,那种性质的借款属于短期行为,在短时间内还清。其主要原因,当然是不堪忍受高昂的利息。
像这样的高利贷款,作为贷出的金融业者又如何处理账目呢?由于属于暗中交易的融资,不记在公开的账本上,专门有一本秘密账本,用暗号为每个债务公司命名,以这种形式进行黑市交易。
曾经,山越君读过一本书,撰写人是小有名气的高利贷金融业者。据他说,到他那里的借贷企业大都在凌晨零点与一点之间的半夜去借债的。大都是债权银行紧急通知债务企业,当天上午九点前必须把规定数额的现金存入银行;如果是转账支票,则必须是可以马上兑换成现金的,否则,债权银行会立刻停止该企业与外面的一切交易。从而,导致该企业即刻破产。
倘若是迫不得已的贷款,虽说一万日元的纸币只不过是一万日元的价位,倘若能用来制止企业破产,这时候的一万日元就有可能产生五万日元乃至十万日元的价位。从其他地方借不到钱,那只有半夜敲门求助此类性质的金融业者。因此,该融资具有很高的价值。当然,这种贷款的利息也是可观的,与融资带给企业的价值基本相等。从借方来看,贷方是恩人。而法定利息,只能使用于平常的借贷场合。能够避免企业破产的贷款属于特定场合,其贷款利息当然高于法定利息。瞧这位从事高利贷的金融业者说得振振有辞,为自己谋取暴利、坑害他人企业还涂脂抹粉,简苴厚颜无耻!
放高利贷的歪理就在于此!山越君曾经佩服过这本书的撰稿人。
东洋商社为克服暂时困难,从街道金融业者的手里借入高利贷的猜想是不可行的。即便这样也只能是短期行为,但像东洋商社那样亏损严重的公司仅靠短期融资是不能摆脱每况愈下的处境的。
如果是秘密借入高利贷,开户银行不可能发现。但长期借用高利贷,企业逃脱不了破产的结局。
再说这种性质的借款无论怎么保密,在银行与市场之间终究要显现原形。从目前收集到的情报来看,东洋商社似乎没有介入秘密贷款的迹象。
那么,如果从银行以外的企业那里借款,其结果又是怎样呢?比起向街道金融业者借款,似乎更不可能。如果真有这种情况,必须是与东洋商社旗鼓相当的企业,或者是有业务往来的企业。可这种情况不太可能。不用说,没有业务往来或者是毫不相关的企业,不可能为东洋商社融资。
如果是这种贷款,融资企业作为贷款必须明记在账上,被融资企业也不必那样做。作为东洋商社,也必须将这样的贷款详细反应在账上。
奇怪的是,东洋商社在公开的财务报表上没有这种记载。作为铁一般的证据,东山梨郡大片山林没有抵押的记录。虽财务报表上有其他固定资产列入抵押行列,但惟独这大片山林没有列入。这种离谱的情况,是不能想像的。作为捉襟见肘的东洋商社,在资金方面不可能那样宽松。如果借贷需要抵押,如此高雅的休闲地肯定是首选对象。
山越君不停地摇晃着脑袋,像摊贩摇货郎鼓似的,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他满怀希望赶到甲府,企图找到高柳总经理耍高明手腕的证据,而结果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失望给山越君带来了疲劳,倦意油然而生。
对面座位上是一对年轻男女,相互肩靠肩地酣睡着。女人袓露着半胸,无袖衬衫的下摆短得无法遮盖凹陷的肚脐眼。下身穿的是,大腿内侧依稀可见的超短裤。而手臂和脚脖子却黑不溜秋的。
山越君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眼前的浪漫女性,猛然间想起在汤山温泉家庭浴室里隔着玻璃见到的情景。那女性更富有魅力和性感,浑身不挂一丝。浴室里热气弥漫,一老一少男女两人嗡嗡的说话声,仿佛此刻在耳边作响。可充满快感的回忆仍然无法克制浓浓的睡意,脑袋不由自主地歪向一边,连眼镜掉到地上都没有察觉。
到达新宿车站的时候是下午七点多,初夏,昼长夜短,自然光线仍然很亮。
山越君上街吃晚饭,打算吃中国式饭菜以恢复体力。他在百货商店前找到一家大型的中国餐馆。
此刻正是吃晚饭时间,店内济济一堂。只有一个人的山越君,终于在店内的角落里找到了座位。座位,正好面对着上二楼的楼梯口。
楼上是宴会厅,楼梯口旁边的那块黑板写满了今晚预约宴席的客人名单,几乎都是团体名称:
关东电机股份有限公司
东京商事股份有限公司
武总电铁股份有限公司
角丸建设股份有限公司
中延铁工股份有限公司
平野商会
……
山越君茫然地望着,随即从口袋里掏出途中别人送给自己的广告宣传册仔细看了起来,以打发等待饭菜的时间。男女服务员们忙得不可开交,在餐桌之间跑来跑去。
山越君觉得空闲,从袋里摸出那本昭明相互银行的广告宣传册。不知看了多少遍的印刷字体又一一进入眼帘,这本简史几乎已经滚瓜烂熟。
一九五〇年(昭和二十五年)九月,昭和劝业、明治兴产和帝都兴业三个无尽股份有限公司合并成立“昭明帝都无限股份有限公司”,注册资金是二千三百万日元。当时,昭和劝业的总经理是下田忠雄,明治兴产的总经理是田中典久,帝都兴产的总经理是小山与之二。
下面是按照年份书写的企业业绩,山越贞一接着往下看以消磨时间。
一九六六年(昭和四十一年),开始设立“希望蓝图筹备金”,同时与日本银行之间建立信用交易的业务关系……正阅读到这里的时候,服务员送来他点的回锅肉、蒸肉圆和四宝汤。
他迅速拿起筷子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肚子早已咕咕叫了。徒步走山路,体力几乎消失殆尽。他喝着汤,盘子里的菜也吃得只剩下一半了。蓦地,山越贞一不由得喊出了声。
“呜……”
像食物卡在喉咙口的感觉,不!是忽然间想起什么脱口而出的声音。
他抬起头注视着黑板上预约宴席的单位,那上面写有“寿永开发股份有限公司”。在汤山温泉的马场庄宾馆的走廊的黑板上,也有类似的名称。
像开发性质的公司,大凡是开发土地。对于经营不动产的企业来说,多半起开发之类的名称。这类不动产企业的经营者,肯定看中了那块东山梨郡内牧町仙科到该郡五原村落合的那大片山林吧?山越君根据自己今天的实地考察,汤山温泉距离东山梨郡五原村落合几乎近在咫尺。既然寿永开发公司在马场庄举行宴会,该公司的职员以团体形式倾巢出动,从内牧町到五原村徒步参观东洋商社的山林后,回到马场庄庆祝。
如果只参观那片山林没有必要在马场庄住宿,虽还没有弄清寿永开发公司的办公地在何处,但如果在东京,当天可以从那里返回。寿永开发公司是否在东京,只需查一下电话簿就可以知道。倘若该公司所在地在东京,当天不返回而在温泉宾馆住宿,也许兼有慰劳该公司同去参观的员工之意。
如果真是这样,寿永开发公司已经着眼于制定开发这片山林的战略规划。可以说,寿永开发公司已经不止一次视察了现场。如果寿永开发公司除经营不动产业还兼产业开发,其产业开发不就是建高尔夫球场吗?
如果这种猜想正确,可以认定寿永开发公司已经与东洋商社进入买卖谈判的实质性阶段。多次的视察,也许已经多次在马场庄举行宴会了!
马场庄宴会,果真只是寿永开发公司为自己部下举行的吗?山越君不禁疑窦重生。设宴招待的对象,通常是当地政府的森林土木科的官员们。
要把山林改为建造高尔夫球场和宾馆的建设用地,必须向政府有关部门的森林土木科提出申请,经该科同意后再报经地方最高行政长官批准。也就是说,最初阶段的认定权掌握在森林土木科官员的手中。
山越贞一在吃饭过程中,脑子仍然不停地思考着。问题和猜想,一个接着一个地展现在他的脑海里。
次日中午十一点刚过,山越君走进坐落在新桥附近的一幢大厦。大厦四楼,是《经济论坛》月刊杂志社。
社长兼总编的清水四郎太还没有上班。自从患病出院以来,非常注意保护自己的身体。尽管那样,他仍不减当年对经济界的敏锐嗅觉,时常拄着拐杖踱着方步进行更深层次的思考。
编辑部主任肋坂君也还没有上班。于是,山越君到查阅资料室拜访管理资料的主任浅野老人。尽管查阅资料室的面积不是很大,但有关金融和企业方面的书籍和卷宗很多,都整齐地放在书架和整理架上。
“寿永开发股份有限公司,在我们归纳的企业花名册里没有。”
正因为是老人,浅野先生查阅起来更是仔细周到,结果还是没有。
山越君查阅了电话簿,找到寿永开发股份有限公司的办公地点,是在涉谷区惠比寿五号六十五室,一共有三个电话号码。
“一定是某大企业下面的分公司。”山越君对浅野先生说。
“是啊,花名册是按顺序排列的。纵然有子公司,其名称也不会出现在这本花名册里。这是因为此类公司属于小不点公司吧!”
浅野先生答道。
“花名册里所登记的公司,注册资金最少的是多少?”
“不低于二百万日元。本花名册里没有的,恐怕都是一些小公司。”
浅野先生微笑着说。
山越君走出资料室,小不点儿的公司竟能买动一百八十万坪的山林!寿永开发公司以不动产为主要业务……山越君转过脸来陷入沉思。
他开始怀疑自己刚才的推理。
突然他心生一计,快步走入空荡荡的社长办公室朝电话机走去。取出在汤山温泉马场庄旅馆顺手牵羊的火柴盒,上面印有电话号码。他拿起电话听筒,拨通马场庄宾馆办公室的电话。
“是马场庄宾馆吗?”
“是的。”
电话那头传来女人的声音,似乎有点嘶哩,好像是身穿工作罩衫坐在办公桌那里的其中一个。
“我是寿永开发公司。”
“啊啦!是寿永开发公司的客人,经常承蒙贵公司光临,衷心感谢!”
女人的说话态度与上次接待自己时判若两人,语气婉转,声音动听。
“你是澄子小姐吗?”
“真讨厌!我是富子哟,我们这儿没有叫澄子小姐的。”
“哦,是吗?原来是富子呀,你好啊!上次多谢你的关照。”
“彼此彼此,您就是每次来预定宴会的宫田干事吧?”
“是的,我是宫田。”山越君干咳了一声。
“那次宴会把您忙里忙外地忙坏了!您这位干事实在太辛苦了!”
“那是应该的。我想顺便打听一下,我公司总经理的打火机好像忘在你们那里了?就是上次在你们那里举行宴会的那天。”
“上次宴会……应该是一个星期前,好像是七月十日的晚上吧?”
“是的。”
“好像没有掉什么东西呀?如果打火机掉在餐厅或者客房,整理和打扫的时候应该能发现的呀!那打火机有什么特征吗?”
“刻有总经理的姓名。”
“是总经理的姓名?那上面刻有立石?”
“是的,刻有立石。”
“可我们这里没有呀?”
“那……也许是忘在别的什么地方了!就这样吧,打搅你了。”
“欢迎再度光临!”
山越君这个电话收获很大,可谓一举两得。寿永开发公司总经理姓“立石”,干事姓“宫田”,上次宴会是一星期前即七月十日举行的。
意想不到的收获,使山越君喜不自禁,神采飞扬。
山越君走出《经济论坛》杂志社大厦,坐上地铁。在涉谷车站,换乘开往下北泽的井豆线轻轨电车。山越君此行是登门拜访东洋商社董事长江藤达次,汇报去司法局甲府办事处查阅东山梨郡山林登记台账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