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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齐仰望,

神佑女王!

愿上帝恩泽长,

选精品,倾宝囊,万岁女王!

愿她保护法律,使民心齐归向。

一致衷心歌唱,

神佑女王!

这是一首古老的歌。早在1739年11月20日,英国海军上将威尔能率领舰队攻占了西班牙在南美的殖民地波托贝罗,1740年的庆祝宴会上便第一次响起了由英国音乐家亨利·卡累谱写的这首《神佑国王》,1825年它被正式定为国歌。1837年,维多利亚女王即位,国歌的歌词除了把“国王”换成“女王”,其余没有任何改动。伴随着大英帝国称霸天下、殖民全球的历史,它已经传唱了一百五十九年,字字句句膨胀着扩张的欲望,仍然鼓舞着王国的臣子“扬神威,张天网,保王室,歼敌人,一鼓涤荡。破阴谋,灭奸党,把乱萌一扫光”。今天,1899年4月16日,当这首歌在远东新租借地再次响起之时,曾经为攫取这片土地而奋力拚搏的斗士们不禁热泪盈眶!

“女士们,先生们!”骆克爵士手持一沓文件,高声说,“现在,我谨代表圣马可暨圣乔治最高大十字勋章获得者、香港殖民地及其属地总督兼总司令、海军中将亨利·亚瑟·卜力爵士阁下,宣读英国枢密院1898年于巴尔莫勒尔宫发布的《枢密院令》!

鉴于英国女王陛下与中国皇帝陛下1898年6月9日所订《专条》规定展拓毗连香港殖民地的英国界址,并据该《专条》所述方式租与女王陛下;

并鉴于为便利租期内治理女王陛下按该《专条》所获土地,需要有所规定;

兹遵照女王陛下命令,并据女王陛下枢密院建议,命令于下:

一、兹特宣布,上述《专条》所述的界内领土,租期内应视同并实际上成为女王陛下香港殖民地的重要组成部分,与原来即为该殖民地的一部分无异。

二、香港总督有权经该殖民地立法局建议和同意制定法律,以维持该地作为该殖民地之一部分的和平、秩序和有效施政。

三、自港督宣布的指定日期起,所有在香港生效的法律与法例,同时适用于上述地方,直到女王陛下或港督经立法局建议予以修订或废除为止。

四、无论本枢密院令包含何等内容,九龙城内现驻扎之中国官员,仍可在城内行使管辖权,惟不得与保卫香港之武备有所妨碍。

兹授权女王陛下主要国务大臣之一约瑟夫·张伯伦阁下据此发出有关的必要指示。”

当骆克宣读到第四条时,犹豫了一下。他看到,站在身旁的加士居少将也把眉头皱紧了。很显然,去年10月发布的这道《枢密院令》,部分条款已经不合时宜,驻扎在九龙城的中国官员和军队决不能允许继续保留,一定要把他们赶走,这已成为索尔兹伯里首相、张伯伦大臣、卜力总督和香港军政首脑的共识,而且很快就要变成行动!那么,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宣布对中国有利的条款呢?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废除这个第四条要由枢密院发布新的命令,而在此之前,骆克无权篡改,也只有照本宣科了。不过,读到这里时,他有意把声音压得很低,以求最大限度缩小负面影响。

“女士们,先生们!”现在,骆克又重新提高了音量,“根据卜力总督的命令,我宣布:自1899年4月16日下午二时五十分起,新租借地居民已归英国管辖;此后,新租借地日出时要升英国国旗,日落时降旗,不得有误!”

这番话无疑是说给那些举着白旗的“大英国界内归顺良民”们听的。可是,那些人却低垂着头,神情悲戚愁苦,没有一点“让我们齐仰望,神佑女王”的意思。惟有聋耳陈肃然惶然地抬起头来望着骆克这位赫赫长官,好像“洗耳恭听”的架势,而他却又虚长了一双耳朵,什么也没听见。

升旗仪式匆匆收场,运头角山复归于一片死寂。

空中,浓重的阴云如铅似墨,层层堆积,越来越厚,天仿佛低得擦到了旗杆,乌云中滚动着沉闷的雷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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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血染国门

山野里,丛林中,披着硝烟的乡民们草草掩埋了死难者的尸体,搀扶着负伤的同伴,含泪撤回自己的村庄,每颗心都像压顶的乌云那样沉重。

乡亲们慌慌地迎上来,白发苍苍的阿公、阿婆寻找着儿子,年轻的阿嫂寻找着丈夫,细女、细路仔寻找着父亲,一双双期待的眼睛在人群中巡睃,却不敢开口问,怕听到那个骇人的消息。而噩耗还是一个又一个地传来,凄厉的哭声在村头回荡。

夜幕下,从锦田通往屏山的土路上,龙仔手提着一盏火水风灯,陪着阿惠急急地奔走。

觐廷书室的客房里,三嘴灯下围坐着太平公局的首领们,一张张脸上笼罩着阴云。

“首战失利,断送了乡亲们几十条性命,每个冤魂身后都撇下了妻儿老小!”邓菁士沉痛地说,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滚出两串泪水,“我们指挥作战的人,有愧啊!”

“打仗就免不了伤亡,我们每个人都准备战死!”邓伯雄咬牙切齿道,“鬼佬欠下的血债,要让他们加倍偿还!”

“雄叔说得对!”邓仪石道,“胜败乃兵家常事,气可鼓而不可泄,我们今夜作好准备,明天再战,怎知不能打败鬼佬?”

“和强敌作战,不可全凭一腔激愤,”邓菩士沉吟道,“我们的人数虽然数倍于英军,但武器装备不如人,兵员素质不如人,实战经验不如人,战略战术不如人……”

“大哥尽长洋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邓伯雄吼道,“照你说来,我们既然样样不如人,这仗也就不必再打了!干脆举起白旗去投降,做鬼佬的顺民,岂不更便当?”

“伯雄,你少发这种无谓的牢骚!”邓植亭拍案道,“大哥受十万乡亲委托,率众抗敌,恨不能一鼓作气,杀尽番鬼!可是我们对敌情估计不足,初次交战便伤亡惨重,现在应该以此为鉴,商讨对策,以利再战,‘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大哥的意思你不明白吗?”

“我明白,我都明白,可又能如何?”邓伯雄紧锁着浓眉说,“敌人有战舰、炮艇,我们没有;敌人有几十、几百挺机关枪,我们没有;我们只有那几门老式炮,步枪也都是几十年前的老爷枪,靠钟表匠修理了勉强使用,就连这样的枪,还做不到人手一支,多数人还得靠火铳、大刀、长矛、三叉戟,除此之外,我们还有什么?惟有这一腔血了!”说到激愤处,他目眦欲裂,脖项的青筋暴起,一把扯开领口,坚实的胸膛在霍霍地跳动,“大清国有二十万‘八旗兵’、六十万‘绿营兵’,可都不来打鬼子,只有靠我们这些百姓自己去挤命!”

“拼了!”文湛全愤然道,“我们文氏的旗帜被英夷夺去,定要雪洗此辱,夺下运头角山,击落‘米’字旗!”

“打!坚决要打!”

“把鬼佬赶出新安县,赶出国门!”

邓芳卿和彭少垣、侯翰阶也纷纷说道。会场上群情激昂,沉重气氛为之一扫。

“打,当然是要打,”邓菁士思索着说,“但要看如何打法。现在英军集中在大埔,固守运头角山,他们富于阵地战经验,阵法严整,枪械优良,吐露港又有炮舰掩护,我们正面强攻,正是以己之所短,攻敌之所长,是为兵家所忌……” [!--empirenews.page--]

“菁士兄言之有理,”易君恕静听多时,才说,“我们不仅要和英夷斗勇,更要斗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嗯?”邓伯雄回头望着他,“兄长此话怎讲?”

“我不懂军事,只是纸上谈兵,”易君恕说,“古人三十六计之中有‘调虎离山’之计:‘待天以围之,用人以诱之,往蹇来反。’现在英军主力驻守吐露港和大埔,我若强攻,难以取胜,应该设法把他们调离,乘运头角山兵力空虚,再发起进攻……”

“兄长的想法倒是不错,”邓伯雄道,“但英军又不听我们的号令,如何调法?”

“英夷要占领新安县境,必然首先着意于东西两端,”易君恕接着说,“如今,东端的吐露港既已落入英夷之手,那么,西端的深圳湾和青山湾则成为下一个攻击目标。我们不妨先走一步,派人前往西部海岸一带,广树旗帜,摆出决战之势,迷惑敌人……”

“嗯,”邓菁士深深地点了点头,指着案上的地图,接下去说,“敌人必然出兵西犯,这时,大埔兵力薄弱,我们正好乘虚而入,‘声东击西’,一举拿下运头角山!”

“好!”邓伯雄拍案称道,“速速派人前往青山、沙江,山上插满旗帜,村庄贴满标语,大造声势,诱敌前来;我军集合人马,连夜开往大埔,明天和敌人决战!”

这时,客房的门被推开了,邓老夫子带进两个人来,是龙仔和阿惠。

“阿惠?!”易君恕骤然一惊,“你怎么来了?”

“易先生!”阿惠踉跄扑到他跟前,号啕大哭,泪如雨下,“我的兄弟、阿妈都被他们打死了!我兄弟才十四岁,他还没成了啊……”

“啊……”邓伯雄猛然想起那个手拿菜刀的孩子,他正是泮涌的,还说他阿姐……那孩子,那个稚气未脱的孩子,转眼之间就在英军的炮弹下血肉横飞!邓伯雄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伸手扶住阿惠,“阿惠,我们替你报仇,明天就打回泮涌去!”

犹如大火之上又浇了油,太平公局的首领们情绪激昂,摩拳擦掌,连今夜都难以忍耐了。邓菁士目光炯炯,命令道:“大家按照刚才的部署,回去连夜作好准备,各村留下一些人马自卫,抽调精锐主力,开往大埔!出发吧!”

“菁士兄,等一等,”易君恕上前拦住了邓菁士,“大家都领了军令,请不要把我忘了!我虽不才,也愿随你们前往大埔,即便是摇旗呐喊、运送弹药,总算尽一份绵薄之力!”

“易先生!”邓菁士神色严峻地说,“这次不比舌战方儒,上阵杀敌是要出生入死啊!”

“不行,不行!”邓伯雄一把抓住易君恕,“兵荒马乱,我们对兄长照顾不周,已是深感不安了,怎么还能让你上阵杀敌?那枪炮可是不长眼睛的,万一出了闪失,我们新安人真是要愧煞了!君恕兄,这话再不要提!”

“如果没有你们冒死相救,哪有我今日?新安人对我有再造之恩,十万父老危在旦夕,我怎么能袖手旁观?”易君恕慨然道,“你们都不怕死,难道惟独我怕死不成?”

“易先生既然执意参战,”邓菁士沉吟道,“我倒有一件大事要拜托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