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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我知道,”倚阑喃喃地说,“可是那个家,你已经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是回不去了……”易君恕叹息着,失神地望着客房的天花板,“可香港也不是我的久留之地……”

“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跟着你,我们永远在一起……”

“可是,这怎么向翰翁交代啊?”

“交代什么?不,不能告诉dad!”倚阑恐惧地说,“你不要忘记,他是一位英国牧师,按照英国法律和基督教的仪规,重婚就是犯罪,我们决不可能得到他的谅解……”

“啊!”易君恕沮丧地垂下了头。

林若翰一夜好睡,无梦无忧。次日清晨起来,拉开窗帘,帘外满眼翠绿,春雨潇潇。

“糟糕,下雨了!昨天晚上我怎么一点也不知道?”他轻轻地发了声牢骚,走进了卫生间。镜子里,他看见自己面色红润,精神饱满,昨天的疲劳已经消除,微微笑了笑,阴雨天气也并没有影响他愉快的心情。洗漱之后,他仔细地修剪了胡须,换上礼服,打上领结,从镜子里端详着自己,很好,很好,就这样去谈判!

他像往常一样走进餐厅,和倚阑、易君恕互道“早安”。阿惠不在,阿宽已经从“办馆”买回了早餐,摆在了餐桌上。林若翰一心想着即将在港府辅政司署举行的谈判,早餐吃得心不在焉,更没有留意易先生和倚阑有什么异样。

“牧师,轿子准备好了。”阿宽走进来说,“天气不好,请牧师带上雨伞!”

“忘不了的,雨伞是英国人身体的一部分!”林若翰笑笑,向易君恕点点头,从餐桌旁站起身来。

轿子已经等在院子里。他从客厅里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雨伞,戴上“波乐帽”,胁下夹着皮包,跨下台阶,乘上轿子,便匆匆出发了。

阿宽撑着一把油纸伞,送走了林若翰,站在大门旁边目送着轿子在山道远去。早春的濛濛细雨透着寒意,贬人肌骨,他喃喃地自语着:“正月完了,进二月喽!二月二,龙抬头……”

山道上走过来一个人影,头戴凉帽,身披蓑衣,走得很急。啊,那不是阿惠吗?

“宽叔!”果然是阿惠,已经远远地向他打招呼了。

“阿惠!”他撑着伞,向她迎过去。

阿惠走近了,凉帽的布沿已经湿透,身上的蓑衣挂满了水珠。冒雨走了几十里山路,她的脸上已经分不清汗水和雨水。

“阿惠啊,这样的天气你怎么还往回赶?”阿宽把雨伞举过去,罩着阿惠,“易先生回来已经跟牧师和小姐说过了,你就在家多住几天嘛!”

“我告了一天假,应该按时回来,”阿惠气喘吁吁地说,“不然,又让你替我受累了!”

“这有什么?我多做一点也没关系!”阿宽说,又问,“你家里怎么样?”

“唉,”阿惠叹了口气,伸手接着那濛濛春雨,喃喃地说,“快该插秧了,可家里已经没有地种了……”

轿子在下亚厘毕道辅政司署前面停下来,林若翰下了轿,撑起雨伞,径直走向大楼。这座大楼自从1847年花费一万四千三百英镑建成以来,便成为香港的行政中枢和实权机构,其地位仅次于总督府。林若翰近来已经成为这座大楼的常客,出入无须通报,持枪肃立的门卫向他抬手敬礼,他只是朝他们轻轻地点一下头,便昂然而入,就像那些每天在此办公的要员一样。仅凭这一点,就足以使他感到扬眉吐气。

定界谈判将在会议厅举行。现在,会议厅已经布置停当,居中摆着谈判用的长案和两排座椅,正面墙上并排挂着大英帝国的“米”字旗和大清帝国的黄龙旗,侧面墙上是一幅巨大的地图。林若翰走进来,见这里尚空无一人。他心想,自己来得太早了,便踱进旁边的休息室去,却发现中方定界委员王存善和他的随员、通事都已经等在休息室,而东道主骆克辅政司还没有到,只有港府的通事和侍者在陪着他们。

王存善看见林若翰进来,便立起身,拱手一揖,说道:“啊,林大人!昨天敝人到港,承蒙林大人屈尊相迎,多谢,多谢!”

“哪里,哪里,王大人大客气了,”林若翰忙还礼道,“英、中两国友好邦交,王大人莅临本港,敝人应尽地主之谊嘛!王大人请坐!”

“林大人请!”王存善再谦让一番,这才都坐了下来。

王存善年纪在五十上下,矮矮的个子,土黄色面皮,淡眉细眼,窄鼻梁,薄嘴唇,蓄着两撇“八”字胡;头戴染貂暖帽,蓝色明玻璃顶子,身穿驼色拱壁暗纹官袍,补服上绣着云雁,是为四品官服。此人奉两广总督谭钟麟之命,出任中方定界委员,前来香港与英方谈判,这一使命举足轻重,但他本身的官衔却只是一名“候补道”。林若翰凭着多年在官场周旋的经验,自然知道:大清国的官员,未必都是走的科举正途,按照朝廷的捐官条例,也可以花钱买官,那些在科场屡试不中或者胸无点墨根本不敢进考场的人如果想过官瘾,拿出一笔银子照样做得了官。捐官最高可以做到道员,各省都设督粮、盐法二道,由道员各司其职,地位不算低,权力也不算小了。无奈道员的实缺有限,僧多粥少,所以事实上捐班“道员”很难真正享受正牌道员的地位和权利,花钱买了个头衔而又无处安插的人便只好做“候补道”,他们没有一个实实在在的官职,只能翘首以望地傻等着补缺,在等待之中有时候接受某项委差,替上司去跑跑腿,交差之后仍然继续“候补”,没着没落地挂在半空,中看不中吃的样子货而已。广东候补道王存善此番出任定界委员,便是这么一个临时性角色,虽然穿着四品官服,却比起谭嗣同的四品军机章京、康有为的六品工部主事都差得远了。林若翰事先已经把王存善的身分咨询得清清楚楚,心里便看不起他,所以并不尊称他“道台”,只含含糊糊地叫一声“王大人”也就罢了。而相比之下,林若翰本人却又连这位“候补道”还不如,他虽然填写了太平绅士候选人的审查表格交了上去,但至今还未获批准,自然不能算数;现在奉命参加定界谈判,却又没有一个正式头衔,定界委员只有一名,由骆克挂了帅印,担任翻译的是港府的专职通事,他林若翰算个什么呢?名不正而言不顺,虽非滥竿却只能充数。但王存善并不了解他的底细,见他皓首银须,衣冠楚楚,不敢小看,而洋人又不兴顶戴补服,也弄不清楚是何官职,便也就含含糊糊地称他“林大人”了。

现在,主帅骆克还未出场,这两位赝品“大人”倒是旗鼓相当,不忍枯坐,便攀谈起来。

“林大人,”王存善道,“敝人在正月十七便奉谭制台宪命,准备来港谈判,与贵方往来照会多通,直到月底才得到明确答复,定下日期,所以敝人来港也推迟了十多天,与林大人相见恨晚哪!”

“是啊,幸会,幸会!”林若翰嘴里应付着,心里却在想:听他这番话,表面上很客气,其实却暗含埋怨英方办事拖拉之意,又似乎想刺探英方的准备情况。林若翰当然知道,早在去年《专条》签字、换约之后,中国总理衙门就已经致函窦纳乐,催促他报告英国政府,请急速派员会同中方委员勘定租借地的北部陆界,而由于种种原因,英国政府并没有采取行动,一拖再拖,直到中方任命王存善为定界委员之后,来电催促早日谈判,卜力总督又拖了十多天,才在前天任命骆克为英方定界委员。这在中方看来,一定觉得不可思议:既然英国人那么急于展拓香港界址,为什么签约之后却迟迟不予接管?连定界还要让中方频频催促,久久等待,好像中国的土地多得没处扔,非要拱手送给英国不可,倒是怪事!王存善刚才所说的那番话,隐隐约约就是这个意思。林若翰虽然不是英方官员,却一向以“观察家”自诩,自去年窦纳乐与李鸿章谈判以来,就密切注视着事态的发展,何况近来又奉港督之命参预定界谈判和接管工作,自然对个中情由了如指掌,于是说:“王大人,两国疆士交涉,关系重大,是要慎重对待的。自从去年签约至今,两国政府尚有一些细节存有歧见,比如九龙寨城问题,中国税关问题,都悬而未决,致使定界谈判推迟至今,对此,王大人应该是清楚的!” [!--empirenews.page--]

“哦!”王存善听他点出九龙寨城和中国税关两大问题,心里知道这将是谈判的两大障碍,便想再进一步探探口风,说道,“据我所知,谭制台去年就已向贵国驻广州领事馆提出十一项建议,其中说到:双方边界划定之后,九龙寨城的中国官员仍可执行其本身职务,但不会阻碍或插手香港方面的军事防卫事务;贵国政府既曾应允协助中国政府征收关税,所以现有税关也应与九龙寨城的中国官员管理办法大同小异。这些,都与《专条》的原则相符,那么,此次谈判似应以此为基础,不至于再有歧议了吧?”

“王大人未免过于乐观了,”林若翰看了他一眼,不以为然地说,“最近,窦纳乐公使照会贵国总理衙门,提出由港府代收鸦片关税,中国税关撤出香港、新租借地和邻近地方,而总理衙门却予以拒绝,所以歧议仍然存在,问题并没有解决。真正解决这两大问题,还要靠两国政府交涉,而此次谈判的主要议题是就边界进行磋商,如果能够顺利达成定界协议,王大人也就不虚此行了!”

王存善当然听得出,林若翰这是在提醒他:你这位委员的权力有限,管不了那么多事,不必揽得太宽,还是老老实实地商量边界这个具体问题吧!这当然让王存善心里很不舒服,但他又想:如果那些重大分歧都避而不谈,双方谈判还有什么可谈的呢?只须派几名工程人员,丈量土地、勘定界址就是了,那倒更省事!

王存善暗自思忖,默默不语。这时,香港政府辅政司兼定界委员骆克到了。

“司宪大人!”王存善和他的随员连忙站起身来,恭敬地打躬作揖。虽然王存善和骆克同为定界委员,双方对等谈判,但毕竟骆克在香港是实权在握的辅政司,地位仅次于总督,而且和总督一样拥有英国女王以“宝剑加肩”之礼授予的爵士头衔,这是捐班候补道王存善根本不能比拟的,见了骆克便不由自主地肃然起敬,使用了下级对上级的尊称。

“王道,你来了?”西装革履的骆克面带微笑,也向他拱了拱手,却并不称他“王大人”,而称之为“王道”,犹如上级对待下级,熟悉中国官场礼仪习俗的骆克是有意这么做的,把自己摆在高高在上的地位,标志着即将开始的谈判并不平等。

双方进入会议厅,分宾主入座,谈判正式开始。

“诸位,”骆克首先致词,“今天,王道光临本港辅政司署,令我深感荣幸,并表示竭诚欢迎!去年6月9日,由大英帝国驻华公使窦纳乐阁下和大清帝国大学士李鸿章阁下、礼部尚书许应骙阁下共同签订了《展拓香港界址专条》,并且于去年8月6日由大英帝国首相兼外交大臣索尔兹伯里侯爵和大清帝国出使英、意、比国公使罗丰禄阁下在伦敦换约,《专条》已于去年7月1日生效。这一历史性文件,标志着英、中两国的友好合作关系进入了令人振奋的新阶段,对于香港的安全保卫和经济发展都具有重大意义。现在,我和王道受各自国家政府的委托,共同商定新租借地的边界,我相信,只要双方本着和平友好的诚意,去克服可能出现的困难,一定会圆满完成这一使命,尽快划定两国边界,使两国人民安居乐业,共享太平!”

骆克一口流利的汉语,无须翻译,王存善也听得清清楚楚,双方的通事便省却了口译,只作笔录。王存善听着他这番冠冕堂皇的开场白,心想:英国远离中国几万里,边界怎么划也划不到这里来,既然强租我们的土地,也就无须打什么“和平友好”之类的旗号了,及早划定这条边界,使你们的蚕食有个界限,我们也好过几天太平日子!

“司宪大人!”王存善等骆克说完,拱了拱手,说道,“敝人初次来港,受到司宪大人和林大人欢迎,深为感谢。司宪大人刚才所表达的愿望,敝人也完全赞同。《展拓香港界址专条》早已为两国政府批准,我们依据《专条》的原则确定边界,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司宪大人请看,”他站起身来,走到那幅挂在墙上的地图前面,指点着说,“按照《专条》所黏附的地图,中国新安县和英国新租借地的北部陆界,应从深圳湾到大鹏湾沙头角海之间画一条直线,直线以北归中方,直线以南归英方,丈量、勘定极为方便,直截了当……”

林若翰一边专注地听着王存善发言,一边详细地记录。听到这里,打断了他的话,说:“我想提醒王大人,地图上的一条直线,落到地面上就难以做到笔直了。因为沿线分布着许多村庄,对于正好在线上的村庄,就不好办了,因为那里的人们多数都有密切的宗族关系,如果将一个村庄,甚至一个家庭一分为二,恐怕有所不便,也不近人情。王大人将准备如何处置呢?”

“这并不难,”王存善道,“遇到此种情况,只要看哪一边的户数为多,如果南多北少,就将整个村庄划归英方;反之,如果南少北多,则将整个村庄划归中方。只要边界大体保持直线,小有曲折也不妨事,这样,既不违背《专条》的规定,又可以照顾到民间宗族关系,不使一村、一户割裂,合情合理。不知司宪大人和林大人以为如何?”

“呃……”林若翰未置可否,转脸看了看骆克。

“王道不为成约所拘束,敢于突破直线,根据实际情况制定局部曲线,我表示赞赏!”骆克面带笑容地说,“这一大胆主张实在是了不起!”

“司宪大人过奖!我们做任何事情都不可墨守成规,总要因地制宜,”王存善忙说,“何况我的这一主张,还是受了林大人的启发才提出来的嘛!”说着,他朝林若翰躬了躬身,以示谦虚,心中却在窃喜:没有想到自己刚刚出场就得了个“碰头好”,有了这个大吉大利的开端,下面的戏就好唱了。

“是的,”骆克接下去说,“王道说得很对,我们在实际划定边界时不可能一成不变地依据《专条》黏附地图,突破直线是必然的,也是必须的。比如……”他从谈判桌旁站了起来,向地图前走去。

王存善便回到谈判桌旁,重新坐下来,洗耳恭听英方定界委员的发言。

“比如这个以深圳为中心的河谷地带,”骆克抬起手,指着深圳河一带说,“分布在这里的村庄由家族纽带和共同利益连接在一起,如果把它们一分为二,河流或道路的一边的村庄归英国管辖,另一边的归中国统治,肯定会发生许多问题和摩擦,而且将使边境走私成为轻而易举的事,这无论对于中国还是对于香港都是极为不利的。我们还应该注意到深圳这座重要城镇,”他的手指指点着深圳河北岸的一个圆圈,继续说,“深圳是新安县东部的政治中心,现在,该县东部的许多地方已经划入英国新租借地,而深圳却被排除在外,我们就不能不考虑这座中国城镇对于东部乡村的巨大影响……”

王存善的目光随着骆克的手指移动,专注地谛听着他的阐述,听着听着,渐渐觉得味道不对了,骆克和他的主张显然并不一致,对他“表示赞赏”不过是为了借题发挥罢了,听,骆克现在就已经发挥得不着边际!

“司宪大人,”王存善忍不住说道,脸上的沾沾自喜已经消失殆尽,而代之以惴惴不安,“大人的意思是……” [!--empirenews.page--]

“我的意思十分明确,”骆克指着地图说,“我认为,如果从深圳湾到沙头角海之间画一条简单的、人为的直线作为边界,是根本行不通的,而必须加以修改。最为简便易行的修改办法是以山川河流的走向作为自然边界,请看,”他指着新安县北部的界山,说,“在这里,上帝早就为我们造好了一条山脉,它东西走向的山脊可以作为中国大陆和英国租借地之间的天然屏障,既易于防御,又易于制止走私,真是再好不过了!”

“啊?!”王存善大吃一惊,“司宪大人,那条山脉是东莞和新安两县的界山啊,如果租借地以此为界,岂不把整个新安县都划归英国了吗?”

是的,这就是骆克的真正意图,也是许多港英人士的真正意图。早在去年6月9日《专条》签订的当天,英国海军联合会获悉《专条》的内容之后,就对那条直线表示不满,立即向殖民地部提出修改边界的要求,建议将新租界地北部边界扩大到北纬二十二度四十分。港英政府官员奥斯比也提出一份报告,主张以“自然界限”为界。去年8月,骆克亲赴新安县进行调查,不仅掌握了未来租借地的田土、户籍、税收等等详尽资料,而且对北部边界进行了踏勘,已经成竹在胸。去年10月,骆克向英国政府提交《香港新租借地调查报告书》,其中便正式提出了把新安县全境划入新租借地的主张。这一主张得到英商中华社会的热烈响应,该会总委员会在去年11月14日致函英国首相索尔兹伯里,积极附和骆克的“自然边界”论,要求对《专条》黏附地图所标示的新租借地北部边界进行修改。这样一个大胆的主张,连英国首相兼外交大臣索尔兹伯里和殖民地大臣张伯伦都觉得与《专条》相差太远,太离谱了,难以向中国启齿,因而并没有完全同意骆克的“自然边界”论,但赞同对新租界地的北部边界适当扩充。张伯伦在去年11月30日致外交部的密函中说:“无论如何要迫使中国政府同意把深圳镇包括在租借地内。”索尔兹伯里在去年12月10日致殖民地部的密函中也表示:“在目前条件下,索取深圳是合理要求。”这个意见得到殖民地防务委员会的支持。旋即,索尔兹伯里指示窦纳乐,授权香港政府参与新租借地北部陆界的定界事宜。骆克完全清楚,他提出的“自然边界”论连英国政府也不敢苟同,以此为由把新安县全境囊括于新租借地显然难以办到,但索尔兹伯里和张伯伦关于“索取深圳”的指示却是十分明确的,而为了保证做到这一点,不妨狮子大开口,向中国提出更多的领土要求,借以讨价还价。

“王道,请不要激动,”骆克看看大惊失色的王存善,说,“让我们回顾一下两国政府签订的《专条》,它的第一句话就开宗明义:‘溯查多年以来,素悉香港一处非展拓界址不足以资保卫。’这是香港拓界的根本目的,也是我们定界工作的根本宗旨,这就是说,一切都要从确保香港的安全出发。请你替我们想一想,香港只是一个弹丸之地,而我们的邻国则是幅员辽阔的大清帝国,我们需要一条牢固的、易于防守的边界,以抵御可能出现的威胁!”

“抵御……威胁?”王存善仿佛在听海外奇谈,“中国自古以礼义立国,与邻邦友好相处,对他国断无威胁,何况……”说到这里,他面有愠色,叹了口气,“何况近年的情况,司宪大人也是清楚的,自中日甲午一战,敝国遭受重创,一蹶不振,债台高筑,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力量去威胁别人?”

“这倒不可断言,”骆克说,“中国是一个东方大国,曾经鼎盛一时,闻名天下,虽然近年来落后于欧美和日本,又怎知将来不会复苏振兴?香港新租借地的租期为九十九年,在未来将近一个世纪的时间里,谁能够预料世界局势将出现怎样的变化?所以,我们今天所做的事情,不能只顾目前,还应着眼于未来。我奉卜力总督之命,为女王陛下的疆土立界,责任重大,要为大英臣民子孙后代的利益和安全负责!”

王存善听得心中一动,暗想:骆克倒真是个有远见的人,当今中国衰颓如此,这位洋大人却在预言我们将来的复苏和振兴,中国真地还会有那么一天吗?出于对那一天的担忧,骆克今天就已经未雨绸缨,为了他们“子孙后代的利益和安全”而寸土必争,那么我呢?我给子孙后代留下的是什么?是亲手在自己的国土上替洋人树立一条“边界”,让子孙后代永远地辱骂!想到这里,王存善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