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到处张贴着通缉‘康党’的告示,你的名字也在上面!”林若翰忧心忡忡地说。
易君恕默然无应,这本是他预料到的,北京抓不到他,就会在外埠撒开天罗地网。
“易先生,我们不能在这里停留得太久,你有什么打算?”
“我仓皇出逃,连老母都没有来得及告辞,能有什么打算?”易君恕愁肠百转,“只好在外面暂避一时,等风头过后,再伺机返回北京……”
“不,你不能再回去了!现在,全国到处都在通缉‘康党’,你必须立即离开中国大陆!”
“离开大陆?”这是易君恕从来也没有想到过的。他生在北京,长在大陆,在这片热土上生活了二十八年,现在,他难道要离开这里?他的眼前,清晰地浮现出古都北京西南一隅报国寺前的那座小院,他那瘦骨嶙峋、弱不禁风的老娘,在分娩的痛苦中挣扎呻吟的妻子,还有那没有来得及见上一面的初生幼女,他怎么能丢下她们,远走海外?
。易先生,你们的国家颓败如此,政局混乱如此,还有什么值得留恋?”林若翰望着滚滚东去的海河浊流,怆然说,“你们的先哲孔夫子说过:‘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你在大陆已经没有立锥之地,为什么还不走?难道等着被他们杀头吗?”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易君恕默诵着这苍凉的古训,西装洋服的洋夫子以中国圣人之语奉劝他离开自己的祖国,把他的心击碎了。他开始考虑林若翰的建议,却又去路渺茫,“翰翁,我……无处可去啊!”
“日本和中国近在咫尺,你不妨到日本去……”
“不!倭寇杀父之仇,此生难忘,我怎么能去国投敌!”
“那么,或者去台湾……”
“不!正是甲午惨败,台湾落入敌手,我不忍见那片伤心之地!”
“啊,既然如此,你是否愿意和我一起走?”
“去哪里?”
“香港。”林若翰这才说出了真正的打算,这个念头在他心中已经酝酿成熟了。
香港?仿佛又一记重槌击在易君恕的心上!香港,祖国东南海隅的那片遥远的土地,那片沦丧于英国人之手的土地,曾经长久地令他痛心疾首,今年的“拓界”风波又使他耿耿于怀,而现在,面前的这位英国人却建议他投奔那个地方!这,即使是出于善意的邀请,不也是一个讽刺吗?
“易先生,香港是你最后的选择了。”林若翰在催促他作出决断,“有我同行,路上会安全些,请不要错过这惟一的机会!”
易君恕沉默了。
三天之后,易君恕和林若翰一起在大沽港登上了南下的英国海轮“王子”号。
第五章 天涯孤旅
“王子”号是香港英商信和洋行铁行轮船公司的远航货轮。这家公司的轮船,烟囱一律涂成红色,成为一望而知的醒目标志,以区别于太古洋行的“黑烟囱”和由太古代理的“蓝烟囱”,在香港被称为“红烟囱”轮船。货轮并非仅仅载货,而且开有一定数量的舱间,售票载客,乘客多是和洋行有业务往来的熟客,票银优惠,服务周全。林若翰是香港的知名人士,他和怡和洋行的大班、经理、买办都很熟悉,自然受到殷勤的接待。更为重要的是,和他同行的易君恕正在被大清国通缉,沿途口岸都张贴着悬赏捉拿的告示,盘查甚严,林若翰必须乘坐熟悉的轮船,以保证易君恕的安全。
“王子”号从天津大沽港拔锚启航,横穿辽东半岛和胶东半岛环抱的渤海湾,进入黄海。这一带海域,正是当年中日甲午之战的战场,北洋水师全军覆没之地。而今,旅顺、大连租给了俄国,胶州湾和湾内各岛租给了德国,威海卫租给了英国,易君恕怆然举目,尽是伤心之地。由此往南,在黄海、东海漫长的海岸线上,租界林立的十里洋场上海和沿海口岸杭州、宁波、温州、福州、厦门,已经无一不是外轮云集,享有种种特权的洋商不仅来自英、法、德、美等列强,还包括瑞典、挪威、奥地利、意大利,都来谋求“利益均沾”,天朝帝国如今已经虚弱到了对海外“狄夷”的勒索讹诈来者不拒、有求必应的地步。台湾海峡东岸的台湾和澎湖列岛已在当年割让给了日本,西岸的福建全省如今也已成为日本的势力范围。一路南行,神州大地遍体鳞伤,使易君恕目不忍睹。而他本人,却正在被自己的祖国追捕,不得不栖身于洋船之上,靠着“鬼子大人”的保护,仓皇出逃!
“王子”号沿途贸易,各大口岸都要停靠,历时十余日,终于进入南海水域。
戊戌九月初六,公历10月20日,“王子”号绕过东龙洲,跨过将军澳,穿过鲤鱼门,驶进一道狭长的海峡。广袤的神州大陆已到了东南尽头,曲曲折折的海岸线在此伸出一个尖角半岛,与对面的海岛近在咫尺,鸡犬相闻。岛与半岛之间,碧水盈盈,大海无波,舟揖如林。
这便是香港。自古以来,这里就是中国领土,秦砖汉瓦,唐风宋韵,媚珠吐露,莞木飘香,几曾识干戈?然而,随着遥远的大西洋上一个海岛国家的迅速崛起和急剧扩张,尖沙嘴洋面便不得平静了……
早在17世纪之初,英国东印度公司就已经梦想着在中国沿海岛屿的“某个地方进行殖民”。1636年4月,英国海军上校约翰·威德尔率领四艘武装商船来华贸易,行前,英王查理一世向他面授机宜:“凡属新发现的土地,若据有该地能为朕带来好处与荣誉,即代朕加以占领。”船队于1637年6月抵达澳门,明朝官员要求英船在大屿山停泊,威德尔置之不理,悍然驶入珠江口,强行占领亚娘鞋炮台,升起英国国旗,这是英国商船第一次进入香港海域,并且以武力侵犯中国主权;
1683年,英国东印度公司的商船“卡罗莱娜”号来华,泊舟大屿山两个月之久;
1683年,东印度公司又派遣商船“保卫”号来华,停泊在“澳门以东十五海里”处,已经逼近香港;
1787年,英国政府派遣卡思卡特中校出使中国,英国国务大臣西德尼勋爵训令卡思卡特:英国久已对广州的通商条件感到不满,“我们希望在比广州方便的地方获得一小片土地,或一个与大陆分开的岛屿”,如果中国同意割让,即以国王的名义予以接受,同时设法获得“最有利的条件”:英国应在该地享有设警权,并按照英国法律对居留在那里的英国臣民行使裁判权。是年12月,卡思卡特乘快速战舰“威斯塔”号启航来华,翌年6月却在途中病死,他所肩负的使命也随之夭折;
1791年,英国国务大臣邓达斯任命马戛尔尼勋爵为全权大使,正式访华。马戛尔尼于1792年9月启航,1793年8月抵达中国。这支八十余人的庞大使团不远万里而来,目的当然不在于名义上的祝贺乾隆皇帝八十三岁寿辰,也不仅仅为了开展贸易和派遣常驻使臣,在马戛尔尼向大清朝廷所提出的多项要求之中,就包括:将舟山附近一个不设防的岛屿让给英国,将广州附近“一块类似的地方”让给英国,觊觎香港的意图已经十分明确。大英帝国和大清帝国都不是“地球上最大的聋子”,那场“对话”有问有答,乾隆皇帝对马戛尔尼的割土要求断然拒绝:“天朝尺土俱归版籍,疆址森然,即沙洲岛屿,亦必划界分疆,各有所属。”马戛尔尼怏怏而归; [!--empirenews.page--]
自1806年起,英国东印度公司的水文地理学家霍斯伯格对包括香港洋面的华南海域连续多年进行勘察,搜集了港岛周围的汲水门、鲤鱼门、东薄寮海峡和大潭港的大量水文情报,他在给英国外交部的报告中说:鲤鱼门是“一个可容各种大小船只的优良海港,船只在战时停泊港内,把它们的舷炮对着海峡,可以抵御优势兵力,击退进犯的敌人……”这种充满火药味的语言已经远远超出科学考察的范畴;
1816年,阿美士德率使团来华,船队曾经在香港南丫岛油舟三日,他们看到无数欧洲商船聚集在港岛海湾,夜来万盏灯火,犹如伦敦闹市的街景,不免想入非非。此后,香港海域成为东印度公司在珠江口外的主要泊舟之地;
1834年,英国驻华商务监督律劳卑致函外交大臣格雷,要求从东印度公司调遣英舰来华,“占领珠江东部入口处的香港岛,它令人赞叹地适合于各种用途”;
1836年1月,英国驻华商务监督罗宾逊从零丁洋致函外交大臣巴麦尊:“摧毁一两座炮台,并占领附近的一个天然极适合各种用途的岛屿,可能产生我们希望收到的效果。”他一心向往并且要以武力夺占的海岛,便是香港;
1836年4月,一份由英商所办的报纸《广东纪事》公开声言:“如果狮子的脚爪准备攫取中国南方一块土地,那就选择香港吧。只要狮子宣布保证香港为自由港,它十年之内就会成为好望角以东最大的商业中心。”
……
英国人寤寐思服的“殖民中国”之梦,断断续续做了两个世纪,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迫切。19世纪20年代到30年代,成群结队的鸦片快船乘着大西洋强劲的海风驶向太平洋,开进南中国海,游弋于尖沙嘴洋面,大不列颠的毒枭们对这座占尽地利的天然深水良港垂涎不已,把它从大清帝国的版图上攫为己有、建立一个永久的毒品基地和远东市场的梦想终于变成了行动。1840年,英国悍然发动鸦片战争,开创了人类历史上一个国家以保护毒品贩卖为由向另一个主权国发动侵略战争并索取领土和利益的恶例。林则徐虎门销烟的壮举导致了他本人被革职流放,大英皇家远征舰队征服了大清帝国,道光皇帝惊得魂飞魄散,派钦差大臣耆英、伊里布在1842年8月29日与英国全权公使璞鼎查签订《南京条约》,惶然允诺:“因大英商船远路涉洋,往往有损坏须修补者,自应给予沿海一处,以便修船及存守所用物料。今大皇帝准将香港一岛给予大英国君主暨嗣后世袭主位者常远据守主掌,任便立法治理。”
而早在《南京条约》签订之前,英军测量舰“硫磺”号就已经在舰长卑路乍的率领下于1841年1月25日登上了香港岛西北部的大笪地,并把这个登陆地点命名为“占领角”。次日,英国远东舰队支队司令伯麦率领他的部下大规模登陆,在海军陆战队的枪炮齐鸣声中升起了“米”字旗。1月29日,璞鼎查的前任、驻华全权公使兼商务总监查尔斯·义律和司令官伯麦乘坐“复仇女神”号战舰巡视香港岛一周,炫示这一武力占领。卫月3O日,伯麦照会中国当地驻军大鹏协副将赖恩爵,把大清国钦差大臣琦善在义律的压力下答应“代为奏恳”、既未签字画押也未经两国政府批准的谈判内容说成既成事实,“照得本国公使大臣义,与钦差大臣爵阁部堂琦,说定诸事,议将香港等处全岛地方,让给英国主掌,已有文据在案。是该岛现已归属大英国主治下地方,应请贵官速将该岛各处所有贵国官兵撤回;四向洋面,不准兵役稍行阻止,难为往来商渔人民。”2月1日,义律和伯麦联名向香港居民发布告示,“是尔等香港等处居民,现系归属大英国主之子民,故自应恭顺乐服国主派来之官。”
代表英国签订《南京条约》正式攫取香港的有功之臣璞鼎查被女王授予巴斯高级爵士勋位,并出任香港第一任总督。“每当我在这块优美之地多留一小时,就越发感到获得这样一块殖民地实为必要,也为一件快事。”他曾这样说道。
英国占领香港十七年后,又一支远征军在额尔金勋爵的率领下到达中国,发动了第二次鸦片战争,其借口是中国水师在广州海珠炮台附近搜查了一艘走私船“亚罗”号,英国驻广州代理领事巴夏礼指责中国水师登上英国船捕人,并且扯下了英国国旗。而实际上“亚罗”号是一艘在香港注册的中国船,注册已经过期,而且在船头上所悬挂的只不过是一面普通信号旗而已。莫须有的借口竟然引发了一场大战,英国人的真实目的在于从中国夺取更多的土地和利益。这场战争从广东一直打到北京,大清国皇家园林圆明园被英法联军抢劫一空并付之一炬,大火三日三夜不熄,滚滚浓烟遮天蔽日。咸丰皇帝仓皇避难热河,由他的六弟恭亲王奕訢于1860年10月24日和额尔金签订中、英《北京条约》,除了八百万两白银的赔款等等之外,一个重要的条款是把两广总督劳崇光已经租给英国的九龙半岛南部改为割让:“兹大清大皇帝定即将该地界付与大英大君主并历后嗣,并归英属香港界内,以期该港埠面管辖所及庶保无事。”
事后,奕訢向道光皇帝报告说:“查九龙司地方,据该夷声称:已经两广总督劳崇光批准允租,则与给予无异。但事实无据,何可尽信?惟其地与香港毗连,系海口余地,非内地要隘可比……”就这样,又一块国土被作为“海口余地”轻易予人了。
1861年1月19日,英国驻华全权特使额尔金、驻广州代理领事巴夏礼、香港总督罗便臣夫妇和驻港英军两千人在九龙举行了隆重的授土仪式,大清国由新安县令、大鹏协副将、九龙巡检司和九龙城的一名低级军官出席仪式。中国通巴夏礼把事先准备好的一个装满九龙泥土的纸袋交给大清国代表,然后再命令他交给额尔金,象征着这片土地已经归英国所有。巴夏礼代表额尔金宣布了两国在京议定的割让条款,并晓谕“大清文武大小官员以及差役人等,均不能在该地界内管理庶民。所有地界内一切政务,惟应归大英大君主所派官宪,遵照大英大君主会同内廷建议大臣商定律例管辖办理”。
巴夏礼宣读完毕,九龙半岛、昂船洲和停泊在港湾中的英国战舰礼炮齐鸣,隆隆的炮声中,一面“米”字旗在授土仪式的会场上冉冉升起。巴夏礼招呼大清国代表们观看升旗,这四名亲自把国土拱手让人的官员抬起头来,神色木然地注视英国国旗在微风中飘扬。额尔金踌躇满志,即席发表演说:“女士们,先生们,现在我为我们取得中国大陆的这块新的土地,向你们表示祝贺,而我们能够做的最愉快的事情,就是为古老的英格兰三呼万岁!”
至此,被英国割占的香港已经扩展到尖沙嘴洋面的两岸,这座天然深水良港也被命名为“维多利亚港”。
从那时起,又过了二十七年,在戊戌年这个多事之秋,香港的界址又要大大“展拓”了……
“王子”号拉响汽笛,缓缓驶进维多利亚港。港客们兴奋地拥上甲板,欢呼远航的顺利结束。
“易先生,走,到甲板上去看看香港,我们到家了!”林若翰说,他的脸上泛出欣喜的神色,长途旅行的疲劳被回“家”的兴奋冲淡了。 [!--empirenews.page--]
易君恕一脸憔悴,两眼茫然。家?他的家在哪里?已经被远远地抛在数千里之外了!他默默无语,随着林若翰走出船舱,登上甲板。漫漫四千里的逃亡之路已经走到了尽头,面前的山山水水却仍然是举目无亲的漂泊之所。
一道宽不过二里的海峡隔开了大陆和港岛,大海风平浪静,青山夹岸对望。右岸,狮子山、飞鹅山郁郁葱葱;左岸,太平山云雾缭绕,峰峦叠翠,一幢幢洋楼星罗棋布,沿着山麓迤逦而下,直达海岸,形成鳞次栉比的洋房街区,棋盘格似的玻璃窗在夕阳的映照下闪闪发光。洋面上,形形色色的各国轮船穿梭来往,如过江之鲫,码头上货物堆积如山,装卸吞吐,一派繁忙景象。
“易先生,这就是香港!五十多年前的荒岛渔村,现在已经成为一座繁华的远东都市,不容易啊!”林若翰说,话语中洋溢着浓浓的自豪。他伸展着双臂,深深地呼吸,香港湿润的空气使他感到无比舒畅。“你看,”他抬起手臂,向远处指点着说,“那里是开埠之初最早修建的荷里活道和皇后大道,从荒山乱石当中开辟出来的,当时首任港督璞鼎查勋爵还未到任,由查尔斯·义律主持了最初的工程。皇后大道当时是维多利亚城的海滨大道,后来被填海造地推到里面去了,在新造的土地上筑成了德辅道,是以第十任港督德辅爵士的名字命名的。现在,海滨又往前推进了,你看到的这条干诺道,是因为英国干诺王子曾在1890年莅临香港,为这项宏大的工程投下了第一块石料,新的海滨大道便以他的名字命名。你再看那些高大建筑,怡和洋行、太古洋行、渣打银行、汇丰银行,都是香港最具实力的富商,操纵着这座海港城市的经济命脉。汇丰银行的前面是皇后像广场,去年是维多利亚女王登基六十周年,港府为此建立了她的铜像,以资纪念。你看,那里是香港大会堂,那里是毕打街大钟楼。噢,请你注意远处的那座山丘,它被人们称为‘政府山’,是香港的心脏,总督府和驻军司令部都设在那里;旁边那座尖顶的塔楼,就是我任职的圣约翰大教堂,我的家也在它的附近……”
林若翰如数家珍,滔滔不绝,迫不及待地似乎要一口气把香港说尽。这位自青年时代离开家乡的英格兰人在香港居住了三十八年之久,已经把香港看作自己的家,喜怒哀乐都和香港联系在一起了。
易君恕手扶着船舷,望着这片曾经使他牵心动腑的土地,一见之下却又觉得极其陌生。易君恕没有到过香港,父亲在世时曾带他游历过渤海的长山岛和黄海的芝罘岛、刘公岛,他便按照那些海岛的面貌来想象香港,而面前的香港却完全是另一番景象。这片土地脱离母体已经将近六十年了,她变了,变成一副恍若西洋的怪异面貌,连自己的同胞都不敢相认。听着林若翰充满感情的介绍,易君恕心中唤起的却是深深的伤感。这里不是他的家,一个有家难归的游子,流落到了一片被祖国抛弃的“海口余地”,有什么值得他激动呢?
“王子”号缓缓靠岸,向红烟囱轮船公司的专用码头靠拢,香港已经近在眼前,近在脚下。乘客们迫不及待地站在前甲板上,议论着香港的天气,举目眺望着码头。码头上,早已挤满了接船的人群,轿夫和苦力伸长了脖子,眼巴巴地等待着雇主。身穿绿衣、头里红巾的印度锡克族警察手持警棍,迈着方步,虎视眈眈地巡视着人群。
“啊,”易君恕本能地紧张起来,“那是警察吧?”
“不要怕,”林若翰笑笑说,“只要你不违犯英国法律,香港警察对你没有任何威胁!”
船长亲自来向林若翰道别,吩咐侍应生帮林牧师提着行李,送他下船。
轮船已经稳稳地傍靠码头,跳板铺好了。接船的人群沸腾了,他们拥挤着,兴奋地叫喊着,和下船的乘客们彼此呼应。
“易先生,我们下船了,回家去了!”林若翰招呼着易君恕,踏上了跳板,年近六旬的老者兴奋得像个年轻人,步履匆匆,急步踏上那片朝思暮想的土地。他一边走着,一边急切地巡视着码头上接船的人群,突然激动地扬起了右手,大声喊着:“Ella!我在这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