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地下停车场的灯光昏昏暗暗地晃着,静寂到压抑的空气里夹杂着冷风时不时吹过。

周粥看着他,也被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肩背绷得笔直,掌心紧紧攥着,指甲快要抠进到肉里。

视线死角的暗处突然响起一阵轰隆隆的声音,一辆重机踩着油门加速朝着他们开过来。

电石雷火间,周粥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胳膊,想把他从路边扯过来,苏柏熠先是一怔,像是没料到她这一动作,马上钳住她的腰,带着她往里走,周粥因为着急,没站稳,脚崴了一下,她顾不上疼,跟着他的脚步,被他半揽半护着,退到石柱的后面,重机摩托擦着他们呼啸而过,加速驶出停车场,苏柏熠看着消失的车尾,周身的气压散着狠戾。

周粥轻喘着气,后退一步,脚落到地上,脚腕上的疼反应到大脑,嗓子里忍不住溢出了闷哼。

苏柏熠垂眸看她,眼里的戾气敛去了些,眉心紧紧拢起,好像她是什么甩不掉的麻烦。

周粥靠在柱子上,用一只脚稳住身子,另一只脚的脚尖虚虚地踩着地,她昂起下巴,轻声道,“苏先生大可放心,我不会赖上你的。”

他大概又以为这是她耍的手段,用的苦肉计。

苏柏熠弯下腰,半屈膝蹲在地上,周粥惊了一下,挪着脚想退,他已经握上了她的小腿,强势的力道根本不容她躲避。

周粥低下头,只能看到他黑漆漆的后脑勺,他一只手挽起了她的裤腿,另一只手捏上了她的脚腕,他的力道很轻,但他的皮肤烫得有些不正常。

不知道是因为他手上的温度,还是因为他碰到了她肿起的伤处,周粥的肩膀颤了颤。

苏柏熠抬眼看她,淡漠的嗓音听不出任何的情绪,“这儿疼?”

周粥对上他的视线,又偏头看向别处,轻“嗯”了声。

苏柏熠起身,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去医院。”

周粥身体骤然腾空,手和脚都有些无措,她的两腿直直地挺在半空,两只胳膊也无处安放,出口的话打了下磕绊,“我可以自己走。”

苏柏熠语气不耐,“你要是不想你的脚废掉就好好呆着。”

周粥闭上了嘴,过了一会儿,她让自己的身体放松下来,靠到了他的怀里,胳膊如柔软的藤蔓一样,攀上了他的肩膀,双手在他颈后交叉,又慢慢收拢。

两人呼吸抵进,他的气息拂着她的脸颊,她的气息洒在他凸起的喉结处。

苏柏熠冷眼看着她。

周粥冲他温温婉婉地笑,她总不能白担了招惹他的罪名。

吴杭在外面抽完两根烟,估摸着里面应该快完事儿了,他双手插兜,吹着口哨,晃晃悠悠地从外面晃回来,欢快的口哨声戛然而止,他急刹住脚步,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进还是该退,这情况不对啊,按照三哥的计划,现在不应该是他将计就计被摩托车刮倒在地上吗?

苏柏熠一个冷眼刀过来,吴杭赶忙小跑起来,跑到车前,打开后座的门,然后眼观鼻鼻观心地站在车旁,当一个看不见听不见的守卫门神。

苏柏熠把周粥放到后座,伸手要扯挂在他脖子上的胳膊,周粥已经先他一步收回了自己的手,像是迫不及待地想从他怀里离开,和刚才那个腻在他身上的女人判若两人。

周粥眼里仍有笑,“谢谢苏先生。”

苏柏熠扫她一眼,甩上了车门,周粥眼里的笑慢慢消失。苏柏熠扯开衬衫领口的一颗扣子,看向旁边的吴杭,吴杭眨巴了眨巴眼睛,没明白他三哥眼神里的话,难道这是不想让他当电灯泡,让他走的意思?苏柏熠开口,“你在等着我去给你开车?”

吴杭瞬间打起了精神,哪儿还有什么八卦的心思,赶紧跑去了另一侧,把后座的门打开,又着急忙慌地钻进了驾驶座,他怕他稍微慢一步,明天就被打包扔去非洲了。

苏柏熠又扯开了颗衬衫的扣子,冷风从领口灌进,身上的躁郁慢慢被吹散,他摸出手机给祁少臣打了个电话,让他把地下停车场近两个小时的监控视频给调出来。

车内,吴杭在后视镜里对周粥小心地笑了笑,周粥还记得他,也对他笑了笑,吴杭从周粥的笑容里感觉到了些没有距离的亲和,他想要跟周粥做个自我介绍,一回头,对上了刚坐进来的人那双黑沉沉的眸子,他一个激灵,又忙看向前方,握紧方向盘,问,“三哥,要去哪儿?”

苏柏熠声音更冷,“去医院。”

吴杭也不敢问去医院干什么,只管踩下油门,往医院里开,苏正集团名下有自己的医院,所以吴杭是奔着苏正医院的方向走的,但现在是下班高峰期,路上很堵,五分钟过去,还没开出去多远。

周粥脚上的疼越来越明显,她靠向椅背,佯装假寐。

苏柏熠在看祁少臣发过来的视频,掀眸看了眼前面堵着的路,对吴杭道,“不去家里的医院,去二院。”

“好的,三哥。”

吴杭马上打转方向盘换了车道,二院离得要近一些,路上也没有那么堵,十多分钟就开到了。

周粥再被他抱起,已经没了刚才的那种紧绷,她自动在他怀里契合到一个舒服的位置,把脸埋到他的胸前,挡去了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看过来的目光。

医生很慈祥,头发白了大半,一看就医术高超,他摸着周粥的脚腕问,“以前是不是就崴过?”

周粥回,“小时候崴过一次。”

“那个时候应该没怎么恢复好,所以现在很容易就会崴到骨头。”

医生边跟周粥说着话,边看站在一旁的苏柏熠一眼。

苏柏熠没动。

医生再看苏柏熠一眼。

苏柏熠走到周粥面前,周粥意外他的靠近,仰头看他,苏柏熠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挡住她的眼,周粥来不及反应,脚上传来一阵尖锐的疼,她一下子攥住他的胳膊,人也抵进他的怀里。

“好了,”医生又握着周粥的脚腕轻轻转了转,语气严肃,“这次一定要好好休养,不然落下病根了,以后有你受的。”

周粥从他怀里起来,用手指抹去了眼角溢出的生理性眼泪,其实也没有那么疼,可能就是刚才一瞬间被激的,她低声道一句“谢谢”,不知道是对医生说的,还是对谁说的。

苏柏熠眸光微动,手覆上她的肩膀,轻拍了一下,就一下,肉眼可见地生硬,然后皱着眉收回自己的手,走向一旁,都快要站到窗边,眉头皱得更深。

医生说了很多医嘱,周粥懒得记,直接拿手机给录下来了,从病房出来,周粥不肯让他再抱了,她的脚已经没有那会儿那么疼,可以自己走,“今天的事情多谢您,我自己回去就行,就不耽误您时间了。”

她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被他抱起来,放到了吴杭推过来的轮椅上。

周粥发现了,他做出决定的事情,是不允许别人反对或者拒绝的,身处高位的人想要的是无条件的服从,谁都不能对他说一个“不”字。

车开到周粥小区的胡同口,再往里车进不去,周粥从车上下来,想着要不要和他告一声别,再怎么样今天的医药费都是他掏的钱,但他正在接电话,似乎也没有看她的意思,他大概巴不得她快点儿滚,她也就不招他的烦了。

周粥也不需要吴杭送,前面就几步路,她转弯就能到家。

吴杭推着轮椅,紧紧跟着周粥,可怜巴巴的语气,“三哥吩咐的,我必须把您送到家,不然回头我得挨骂,三哥骂人可狠了。”

周粥拗不过吴杭,只好又坐上了轮椅。

吴杭说的送到家是送到周粥家门口,周粥只让他送到楼下就成,不过吴杭确实也送不上去了,没有电梯,楼梯轮椅又走不了,他想伸手扶吧,又不敢碰到周粥的胳膊,除非他不想活了,他只能落后周粥两个台阶,跟在她身后护着些。

周粥伤到的右脚完全用不上力,她一步一台阶走得很慢,半天了一层还没走上去,吴杭帮不上忙,正着急呢,看到楼下走过来的人,眼睛一亮,“三哥。”

苏柏熠几步走到周粥前面,对电话那头的人说了句“稍等”,然后把手机递给了周粥。

周粥没明白。

苏柏熠冷声道,“拿着。”

周粥接过手机,苏柏熠抄着她的腰,稳稳地将她抱起来,看她,周粥顿一下,把手机贴到他耳边,苏柏熠对着电话里的人说,“你继续。”

下面的吴杭悄悄地把蓝牙耳机塞回了兜里,又往兜的深处按了按。

声控灯一层一层地亮起,又一层一层地熄灭,他的电话打完了,周粥按掉电话,拿着手机看他。

苏柏熠道,“兜里。”

周粥把手机放回了他的大衣兜里,她顿了下,开口问,“停车场的那辆摩托冲的是你?”

他们离得这么近,她多多少少听到了对面人的话,她以为就是那辆摩托开太快了。

苏柏熠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情。”

周粥耸了下肩,“哦。”

是她问得太多了,这的确不是她该关心的事情。

两个人的对话中断,楼道里的灯全都熄灭,漆黑成一团,周粥刚要拍一下掌,他冷沉的嗓音在黑暗中散开,“不会牵扯到你,你不用怕什么。”

她怕什么,冲的又不是她,只是,她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有这一说。

声控灯突然亮起,昏黄的光打在他的脸上,大概是因为灯光太暗,盖住了他眸底深处的冷漠,周粥看到了些假象的温和。

她怔了怔,半晌,说出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你好像还没问我叫什么。”

苏柏熠睨着她,“有这个必要?”

周粥当听不出他言语里的矜傲,她看着他的眼睛,声音有些在梦中的恍惚,“我叫周粥。”

我叫周粥。

好多年前,她这么回过另一个人。

那个人问她,你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