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靖川,北城顾家的嫡长嫡孙,顾家三代单传的一根独苗苗,小时候因为体弱多病,取了个好养活的小名儿,叫“小疙瘩”,就是宝贝疙瘩的意思,性子随了他那位青衣出身的母亲,最是温柔体贴,所以很招女孩子喜欢,一帮损友送给他一个外号“顾多情”,又名“多情疙瘩”。
“多情疙瘩”这个称号绝不是徒有其名。
周粥临时打好的腹稿被苏柏熠连着的两句话打乱,一时没能回出他的问题,顾靖川看她另一只手里提着好多东西,伸过手来接,“给我,我帮你提。”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周粥避开顾靖川的手,对他说得很小声,有的时候声音一小,就好像多出了些亲近,两个人的对话通过手机一字不漏地传到那头。
有顾靖川打了一下岔,周粥又重新组织好了语言,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手机里已经传来挂断电话的“嘟嘟”声,任谁大半夜接这么一通没头没尾的电话大概都会生气,周粥有些懊恼自己反应迟钝,没能第一时间接上他的话。
顾靖川再打过去,已经是关机,他对苏柏熠动不动就挂他的电话已经习以为常,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他安慰周粥,“他这周去欧洲出差,现在可能是有事情在忙,我把他电话留给你,你等明天找时间再给他打个电话,他肯定接。”
“谢谢顾总。”周粥对顾靖川道谢道得郑重。
顾靖川摆手,“谢啥,我们不已经是朋友了。”
顾靖川把自己和苏柏熠的联系方式都留给了周粥,又要走了周粥的名片,还让大堂经理给她和工人师傅送来了宵夜,又在楼上给周粥开了一间房,让她累了就去休息会儿,周粥再三婉拒,可大堂经理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只说这都是顾总亲自交待的。
酒店的房间周粥没有去住,不过工作结束后,出于正常礼数,周粥以公司的名义,给那晚的大堂经理沈意羡和顾靖川都备了一份回礼,顾靖川那份是通过沈意羡转交的,是周粥老家的手工艺品,一款陶瓷茶具,和她给她所有客户备的年节礼都一样,礼物肯定不算贵重,但至少是一份感谢的心意,那晚的宵夜和酒店房间的费用,按照五星级的标准,不是小数。
让周粥没想到的是,顾靖川给她来了电话,年根底下,他这种身份,给他送礼的肯定不计其数,她原以为他肯定连看都不会看。
顾靖川不但看了,还立马就用上了,他跟周粥说他特别喜欢。顾靖川不只是客气地嘴上说说,他是真的喜欢,喜欢到在冬日午后的办公室,拍了套九宫格发到了朋友圈,标题是“惊喜的礼物”,他挨个回复了各种留言,才想到那位根本就没开朋友圈,顾靖川挑了九宫格中最好看的一张照片,给苏柏熠发了过去,还贱嗖嗖地问,【好看不?这可是我收到过的最独一无二的礼物,你绝对没有】
没有回复是意料之内,顾靖川也不需要苏柏熠的回复,只要他不把他拉黑,他就总有看到他信息的一天。
周粥猜顾靖川对她这个态度,多半是因为那晚苏柏熠让她上了车,苏柏熠为什么要让她上车,周粥也不知道,应该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
她按照顾靖川给她的号码,试着给苏柏熠打过一次电话,直接就被按断了,陌生的号码他大概都不会接,她删删减减编辑了一条信息,在草稿箱放了一天,到晚上才发出去,一直都没有回信儿,他应该也不会看短信,就算看到了,也多半会当成垃圾短信。
周粥对找回手链已经不抱希望了,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是矛盾的,在偶尔噩梦惊醒的夜晚,她迫切地想找回那条手链,等她看着天花板完全清醒过来,又觉得丢了也许就是天意,找不到也就找不到了。
她这几天睡得不太好,一直梦到以前的事情,趁着周六有时间,下午预约了私教课,她练瑜伽,也练散打,瑜伽可以让她静下来,但相比之下,她更喜欢练散打的那种热血沸腾,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只能躲在墙角挨骂挨打的小不点儿了,她现在可以自己保护自己,在任何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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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教馆在悦城大厦,从她住的地方出来,骑车十分钟,步行的话半个小时也能到。
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阴沉了一周的雾霾被昨晚的大风吹散,暖阳和煦,蓝天白云,周粥当散步也当呼吸新鲜空气,从家一路溜达过来。
悦城大厦二楼的咖啡厅里,祁少臣四仰八叉地坐在椅子上,拿咖啡当酒直接灌了半杯下去,“每次和那帮老臣子开完会,我都得到跑到这儿来喝喝咖啡,看看美景,透透气,不然我迟早有一天得被他们给气死。”
苏柏熠意有所指,“你确定你是看着美景来透气的。”
祁少臣被看穿了,索性大方承认,他看一眼前台,“美景也看,美人儿也看,两不耽误。”
苏柏熠轻嗤一声,懒得理他,视线转向窗外。
祁少臣凑近苏柏熠,压低声音,“你说我要是把我那面儿都没见过一次的娃娃亲给退掉,会有什么后果?”
苏柏熠看着窗外,没说话。
祁少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对面马路的红灯处,站着一姑娘,身材高挑,背着一个大大的单肩包,乌黑的波浪长发随风轻晃,绿灯亮起,她将快要滑下肩头的包重新甩到肩后,大步穿过斑马线。
漂亮是真漂亮,但漂亮之外,又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似是迎着太阳的向阳葵,有一种生机勃勃的朝气和倔强,好像谁来都不会将她打垮。
祁少臣察觉到什么,眼里起了几分兴味。
苏柏熠已经收回视线,慢悠悠地回他的问题,“应该也没什么严重的后果,你提前选好轮椅就成,毕竟你后半辈子就要靠着它走路了。”
祁少臣听他这么一说,也没了调侃的心思,他颓丧地靠回椅背,双手向后捋了把头发,破罐子破摔的语气,“没事儿,就我们家现在这种情况,哪天我坚持不住,把这悦城大厦一卖,宣布破了产,黎家迟早会主动提出把这婚退掉。”
祁少臣有一门娃娃亲,是祁少臣的爷爷定下的,定的是狮城的黎家,那会儿正是程家最鼎盛的时期,黎家还只是一个只有十几人的小公司,祁老爷子在狮城出差遇险,险些丧命,是黎家的人出手相助,为了表示感谢,祁老爷子便定下了这门亲事儿。
二十多年过去,黎家成了狮城首屈一指的橡胶大户,而程家早已日落西山,因为内斗,家族产业已经分崩离析,离破产也不远了,祁少臣这个原本最不受宠的孙子,被推出来接手了家里这个烂摊子,他们家现在就是个坑,路过的狗可能都要绕着他们家走,黎家又怎么会舍得把宝贝闺女嫁过来,所以退婚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
祁少臣一想起公司那堆破事儿就头疼,人也没心情看,夕阳更没心情看,瘫在椅子上,端起咖啡又灌下去了半杯,真惹急了他,他直接撂挑子不干,看他们还吵吵什么。
苏柏熠将桌子上的文件推到祁少臣手边。
“什么?”祁少臣翻开文件,一页一页地翻过,看到最后又猛地合上文件夹,直起身子,正色道,“你别不是发烧把脑子烧坏掉了吧,现在谁不是想方设法地从祁家撤资,你还往里投,是不是我们家老爷子找你了?你别管他,祁家现在明摆着就是个火坑,不管谁的钱进来,烧得比纸还快,灰渣渣都不一定能让你见到。”
祁少臣说起自家公司来,一点情面不留。
苏柏熠回,“不是投给祁家,是投给你祁少臣,我也不做亏本买卖,合同条款你仔细看好,钱我要是收不回来,你下半辈子就算是卖给我了,这些钱换你祁少臣给苏正打一辈子的工,也算值。”
苏柏熠的话听似冷漠,祁川却是心头一热,他知道他既然都让人把合同拟好了,肯定就是决定好的事情,苏柏熠决定的事情,没人可以让他改变,自从祁家出事儿这段时间,祁少臣什么人情冷暖都经历过了,你有钱有势时,谁都上赶着巴结着你,你一旦落了势,人人都恨不得离你八丈远。
锦上添花容易,雪中送炭最难,更何况,苏柏熠的这笔钱现在投进来,无意于救祁家一命。
祁少臣也不矫情,他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笔,翻开文件最后一页,几笔签下自己的名字,“行,我要是真让你亏了本,到时候我就去给你当小保姆,洗衣烧水做饭,伺候你大少爷的一日三餐,保准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苏柏熠笑骂他,“滚蛋,你做的那饭狗都不吃,少来霍霍我。”
周粥坐进咖啡厅的角落里,从包里拿出笔电,视线不自觉又往他那边看过去,夕阳的余晖洒在他身上,他今天的心情大概很好,漆黑的眸子里盛满了笑,像是深不见的湖里荡着微波粼粼的光,风吹湖面,光四散而开,晃人眼,也晃人心。
咖啡厅的老板娘黎思走过来,问周粥,“还是照旧?”
周粥对黎思笑,“对。”
周粥是这家咖啡厅的常客,离她上课开始还有一段时间,每次她早到,都会来这里坐一会儿,这儿的环境很好,最关键的是,老板娘很漂亮,喜欢穿各式各样的旗袍,所以这家咖啡厅又被客人戏称为“旗袍咖啡厅”。
周粥眼睛在电脑屏幕上,但余光的尽头在别处。
祁少臣和苏柏熠一起身,她也收拾东西跟着起身,她装好电脑,背好包,急着去追他们,隔壁桌的一男生也正好起身往外走,两人撞到一起,男生手里的咖啡洒到了周粥身上。
场面一度混乱起来,男生又是道歉又是拿纸给周粥,周粥接过纸,简单擦了两下,和男生说没事儿,是她自己没看到。
等她再追出去,电梯已经合上了,周粥看着往下走的电梯,猜他应该是去地下停车场,她转身进了旁边的楼道,直接走楼梯跑下去。
周粥推开楼梯的门,跑着追上去,“苏先生。”
苏柏熠顿一下,停下脚步,回看过来。
周粥跑到他面前,轻喘着气,省去了开头的寒暄,“苏先生,我之前坐您的车,可能在您的车上落下了一个手链,不知道您有没有见到?就是那种很普通的红绳手链。”
周粥怕自己表述不清楚,她翻出之前的照片,拿给他看。
放大的照片里,细白的腕子上松松垮垮地挂着一道红绳,苏柏熠的目光从照片转到她的脸上,似笑非笑,“这是你惯用的把戏?”
周粥没听懂,“什么?”
苏柏熠声音听着温和,眼神已经冷下来,“一个顾靖川还不够你招惹,还是说你喜欢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周粥明白了,他觉得她说找手链只是和他搭话的借口,就像在余兮的婚礼上,她以借烟为借口跟他搭讪一样。
她不清楚他从哪儿得出的结论,她已经招惹上了顾靖川,不过她该感谢他,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还有游走在两个男人间的本事。
周粥蓦地笑开,迎上他压过来的视线,不紧不慢地开口,“不是一个顾靖川不够我招惹,而是我想招惹的人根本就不是顾靖川。”
苏柏熠黑眸沉静,“那你想招惹谁?”
周粥慢慢走近他,直到两人之间只剩寸许之隔,她仰起头,弯下的眼角勾出一点媚色,“我以为苏先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