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会嫉妒他。
你嫉妒他什么?
李穗苗隐隐约约猜到了。
有些话问出口实在伤人,就像从不过问孩子学习的家长,在高考成绩后问孩子为什么考不上清华北大。
有些明知故问并不适合存在。
李穗苗只是安静地喝完水。叶扬书抿抿唇,仰头,握住矿泉水瓶的手指微微发抖。
一瓶水喝完,话也封住了。
叶扬书不想多谈朋友那过世的父亲,他只简单地告诉李穗苗,他和祁复礼已经把看到的、听到的、知道的东西都告诉李天自了,毫无保留,没有丝毫隐瞒。
而李天自问的东西不外乎那些,父亲过世时候他们在做什么,之前之后发生了什么。
不过有些东西会稍微记得不清楚,毕竟,丧父是件非常影响情绪的事情。
李穗苗感觉叶扬书能猜得到她的心思。
因为,在离开之前,叶扬书告诉她——
“你放心,复礼和他父亲的死没有关系,”叶扬书直截了当地说,他并不在意这句话是否突兀,只是看着李穗苗,笃定地说,“他不会让自己变得不干净。”
不是「他很干净」,而是「他不会让自己变得不干净」。
李穗苗问:“你呢,叶学长?”
“我可以认为你现在在关心我吗?”叶扬书说,“如果你回答’是’,我会考虑回答你的问题。”
李穗苗不说话。
她的呼吸牵动着胸口的衣服,今天穿的是普通的运动长袖T恤,北方的健身房中,到了冬天就开始开暖气,暖的她流了很多汗水,幸好穿的是黑色,深痕并不明显。
“现在我将你的沉默当作默认,”叶扬书平静地说,“穗苗,我们都不是傻子。”
……
「星球六:小雪
孟元非把我从高铁站叫走了,说是有新发现。我拎着罐头背着包跟他走,看来只能明天再去见苗苗了。
新发现是路口两个卖馅饼的夫妻,神龟馅饼,甜、咸、辣三个口味,去的时候他们刚出摊,边用电动三轮车上支起来的炉子烤饼,边比划着说,其实命案发生的那天下午,挺多车从这边经过。
我问她,有什么特殊的吗?
丈夫说,特殊就特殊在那天遇到个特别漂亮的女人。
这边有条小路,能够穿过孟元非那被扒倒的村庄,直达祁钰博自杀的湖。
他说,那天下午,买饼的人很多,也挺忙。夏天里面日头长,他们卖到了五点多钟,面不够了,只剩最后一炉的时候,有个普通的面包车停下来,下来一个大学模样的男生,过来买饼。
买饼要等,大学生不怎么说话,车门开了,里面有个戴墨镜的女的,可漂亮可洋气了,大夏天,还穿着黑色的小皮褂子,黑色长裤红高跟鞋。
我拿了祁复礼的照片,让他认,他摇头说不是,没这么白。
我又换了叶扬书的照片。
他说也不是,那个大学生长得不好看,这俩都太好看了。
但他指认了林棋蓉。
捂着照片上林棋蓉的眼睛,他说,差不多就长这个样子,他印象很深刻,就是这个嘴唇,像一个香港的漂亮女明星。
看来当务之急,还得找到和林棋蓉关系好的、大学生模样的男人。
有了基础的线索提供,再找人就容易多了。到了晚上,我就拿到资料,确认那天坐在车上的的确是林棋蓉,车属于一个租车行,已经例行问了一遍,基本可以确定和案件没有关系,但车子的老板回忆后说,那天车被送回来的时候,很干净,看起来像是被特意洗了一遍。
洗车行老板说因为基本没遇到过有素质的客人,所以印象还挺深刻。
租车人的信息也很快调动出,就是林棋蓉副驾驶上的“大学生”,丁伟龙,是她厂子里去年新招的一个大学生,不过干了没多久就走了,目前在北京的一家保险公司上班。
我感觉自己在一点点把拼图还原。
我重新打开了叶俊余的卷宗。
假设,假设,之前的推理完全成功,逆向推理——
假设林棋蓉的确参与杀死了祁钰博,那么她的作案动机,就是祁钰博和叶俊余一直在勒索她。
她又是怎么让祁钰博“自杀”?或者让祁钰博在清醒状态下进入水中、继而昏迷、死亡?
叶俊余的死,是否也和勒索有关?
——假设是祁钰博在他车上动了手脚,那么就是分赃不平导致的分裂;
他们儿子的证词也能证明,他们在今年的确频频争吵。
——如果凶手是林棋蓉,那么作案动机也很充分,杀叶俊余的手法又是什么?她早就料到会有泥石流?那天晚上,是否是林棋蓉打电话通知他开车走小路上山?
再往前推。
从胡文民死后,叶俊余就和祁钰博一起勒索林棋蓉。林棋蓉有什么把柄在他们两人手上?是不是和胡文民的死有关系?
胡文民的“恋/童”传闻和这件事是否有关系?
如果林棋蓉要杀胡文民,动机是什么?
图钱?还是权?或者——
我忽然想到,林棋蓉有一个和前夫的女儿,林珍宝,今年刚读初一。
作为同样有着女儿的父亲,我忽然不敢继续想下去。
今天右眼皮一直在跳,我很想苗苗,不知道她在北京吃得好不好。
」
「星期天小雪
我见到了林琴叶。
她沉默了很久,终于告诉我,当年的事情。
事情的确是林琴叶散播的,而胡文民在ktv点未成年陪唱的事情是真的。
不过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那个未成年,就是她的妹妹,林棋蓉。
林棋蓉的身份证年龄比实际上要大三岁(因为父母认为多报年龄,方便打童工)。林棋蓉当初在ktv打工的时候,身份证显示她17岁,实际上才14岁。
林琴叶咬牙切齿地说,男人再傻,不会也看不出14岁和18岁的区别。
后来呢?
知道妹妹在做什么工作后的林琴叶,在那天晚上强行带了妹妹回家。哪里想到叛逆的林棋蓉在第二天就偷偷离家出走,再回来是三年后,抱着孩子,带着一段短暂的、已经结束的婚姻。
林棋蓉去工厂里上班,后来,又重新嫁给胡文民。
林琴叶是坚决反对这门婚事。
可惜反对并无作用——无奈之下,林琴叶和一家人彻底断了来往。
“你也是有女儿的人,”林琴叶说,“李警官,你该知道,我怕这一家人把我的女儿也教坏。”
我问她,你怎么知道我有女儿?
林琴叶说:“我看过你之前见义勇为的新闻和报道,里面采访了你女儿。”
我说你记性真好啊,我都快忘了这一茬,你还记得我这么个小小警察。
她说,现在虽然很久不回老家了,但老家的新闻还是牵挂着。
临走前,我说,看来在北京蒸馒头挺赚钱的,她都买得起这么宽敞的房子了。
我也想给苗苗买。
买大房子。
」
李穗苗现在不想大房子。
在学校的食堂中,她静悄悄地打开父亲的日记本,一页一页地看。
桌子上放着罐头和饭菜,还有爸爸带来的牛肉干。牛肉干是装进塑料袋里的,套了三层,还是漏了,麻辣汁渗出,弄脏了李天自的衣服——他去洗手了。
李穗苗看到最后一页,刚刚合上,冷不丁听到一声轻笑:“做什么呢,李·小福尔摩斯·穗苗?”
李穗苗一个激灵,抬头,看到祁复礼笑眯眯的脸。
他双手托腮,注意力并不在她的笔记本上,而是轻轻吸了口气,感叹:“好香呀,这是阿姨亲手做的牛肉干吗?”
李穗苗飞快将笔记本放好,诺诺地说是。
祁复礼笑:“要不要做个交易?”
李穗苗说:“什么?”
“你给我尝一口牛肉干,”祁复礼说,“我就帮你保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