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前……”波香边喝速溶黑咖啡边听沙都子说话。沙都子明显感觉到波香十分疲惫。
“记不起来了。”
“果然。”
“回头我问问英文系的人,但我觉得他们不比我们知道得多。”
“对啊。”沙都子无力地点点头,“那边怎么样?南泽老师那边。”
听沙都子问起这个,波香似乎有些难以言说,欲言又止。
“还是哭了,跟想的一样。”
“你是跟她说……自杀吗?”
“除了那个还能说什么呢。老师听后就一直不停地说:‘为什么、为什么……’”
南泽雅子用手帕按住眼睛、形容枯槁的样子浮现在沙都子眼前。刚刚步入老年的她,听着波香的诉说,会是什么心情呢?而波香说的时候,脸上又是怎样的表情呢?一面庆幸自己当时不在场,一面佩服波香内心的坚强,两种感情交织在沙都子心里。
南泽雅子曾经是县立R高中的茶道社顾问。沙都子、波香、祥子以及加贺和藤堂都跟她学过茶道。加贺和藤堂并不是茶道社的正式成员,他们和沙都子一样受到波香的影响,每周参加一次茶道学习。同时南泽雅子又教古文,是沙都子她们的老师。若生勇和伊泽华江虽然没有参加茶道社,但南泽却是他们高三时的班主任。这几个人由于各种机缘都受到过她的恩泽。正因如此,虽说现在她已经退休了,大家每年还是会到她家聚几次,说说各自的近况。这几乎成了他们高中毕业后的例行之事。
“对了,”波香喝完咖啡,点上烟,说,“学校那边情况怎么样了?祥子的事成了大家的谈资吧?”
“嗯,”沙都子轻轻摇头,“好像是有一些传闻,不过不太清楚……”
沙都子没有把国文系里那些无聊低俗的传言说出来,这种让人不快的事,一个人知道就足够了。
“到头来能一直记得祥子的人,也就那么几个了。”波香像是在叹息般说道。沙都子不愿意听她这么说,但那的确是一个令人伤心的事实。
“哦,对了,”波香吐出口中的烟,烟雾缭绕中她蹙紧双眉,“刚才我听管理员说了,那天晚上十点左右有人打电话给祥子。”
“给祥子,是谁?”
“这不是明摆着嘛。”
“藤堂吗……”
“管理员说就是那个经常打来电话的男生。当时她喊了祥子,却没人答应。她便到了祥子的房间门口,门已经上了锁,敲了敲也没反应。又到厕所找了,但就是没见着。她对藤堂说祥子可能睡了,然后挂了电话。”
“这么说,那时候祥子就已经……”沙都子没有说完。
“已经没了。”
“藤堂连祥子最后的声音也没听到……”
“这事可别在藤堂面前提起。”波香的眼神冷清清的。
祥子的遗体被发现两天后,牧村家举行了葬礼。沙都子等六人避开了高声谈论的亲友,远远地等着为祥子上香。
“大家好久都没有聚在一起了。”华江环顾大家说。事实确实如此。
“没来齐呢,还有一个人。”沙都子小声说。大家明白她的意思,一时间都缄口不言。
“自杀原因到现在还不清楚吗?”一身学生制服的若生勇向女生们问道。沙都子不由得垂下了目光。
见没人答话,一旁的加贺开口了:“昨天报纸上写的是‘困扰于自己的前程’,当然,后面还是加了个问号。”
“这不可能,她都进了自己最想去的旅行社了。对吧,沙都子?”华江有些生气。
沙都子却没有她那么精神,只是含糊地说了句:“是啊。”
藤堂站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呆呆地望着那些身着丧服轮流上香的人。沙都子觉得,这两天来藤堂瘦了一圈,仿佛遭受了病痛折磨一般,变得沉默寡言,闷闷不乐。
昨天他也是这样——沙都子想起了在祥子死后第一次见到藤堂的情景。昨天上午上学途中,他们坐的是同一辆电车。
“什么也别问,”没等沙都子开口,藤堂就痛苦地说,近乎是在呻吟,“我什么也回答不了。”
显然,他指的是祥子自杀的原因。
“可是祥子在四五天前就有了什么困扰,你就没有半点头绪吗?”
“没有,有的话我会说。”藤堂似乎要就此结束对话。
现在,沙都子望着藤堂的背影,心想:为什么他的女友不对任何人说她的烦恼呢?是不肯说,还是不敢说……
这样想着,忽然,一个念头出现在她脑中,虽然只是个毫无根据也毫无逻辑的臆想,沙都子却感觉它异常有说服力。自己一定是累了——沙都子最后把原因归结于此。
六个人都上完香时,南泽雅子出现了。身材矮小的她在说话的杂乱人群中穿行,看上去就像是个影子。满头的银发、金边眼镜和一身丧服,是那么相配,沙都子看了,不知为何有点伤感。
南泽注意到了沙都子等人,只是用眼神打了个招呼,随即走进了牧村家。
沙都子正呆呆地目送着老妇人的背影,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吓得她差点叫出声来。她一脸惊愕地回过头来,看见一身学生制服的加贺把一个红皮本子递到她面前。一瞬间沙都子想到的却是完全无关的事:男生只要一件学生制服就够了,真是方便啊。大概是因为今天早上她为如何着装就苦恼了一个多小时吧。
“这是你们说的日记,”加贺的口气有些生硬,说着就把日记本塞到沙都子手中,“看了这个应该就能读出祥子心中的波折了。”
“这个,你是怎么弄到的?”沙都子低头看着深红如血的封面问道。她这才注意到封面上还有一个蔷薇形的浮雕花纹。
“我向祥子的妈妈借的。”
“她没回绝吗?”
“我跟她说,是你托我来借的。”
“哦……”
沙都子已经告诉了加贺他们,佐山跟她提到了日记。昨天他们也商量过,觉得有必要亲眼看看日记。
“谢谢!”由衷的感谢脱口而出,沙都子觉得很久没有这么坦诚过了。
“吓我一跳。”加贺缩了缩脖子。
南泽雅子上完香回来,刚才还四处分散的六个人仿佛被什么吸住了一样,又聚在了一起。看到藤堂的表情这时稍显柔和,沙都子松了口气。
“我正准备出门的时候,念珠的线断了,”南泽拿出褐色的玉念珠平静地说,“我一颗一颗捡起来串好,所以来迟了。电车上我又数了数念珠,怎么数都缺两颗。一颗的话还说得过去,缺了两颗就说明我已经老喽。”
“老师……”华江忍不住把头靠在南泽的肩上。她刚才还好好的,这时情绪波动激烈,又感觉有什么东西涌上心头。
沙都子见状只觉得胸中热浪上涌,眼圈变得滚烫。她的反应被南泽看在眼里。
“这个时候,我真庆幸我们中间有几个男生啊,”南泽看着加贺和若生,“你们还能把女生扶住。好了,我们向牧村夫妇告个别,然后静下心,去我家慢慢品茶吧。”
老教师告诉他们,茶道用具已经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