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同谢愈目光对上。
四人皆各自行礼,那王离抱臂在旁,饶有兴致得瞧着。
他可是知道谢清让对这李府家的三娘子很是上心。
鲁南绾只晓得谢郎君是昭九的先生,也便同李知一般,恭敬地行礼。
正巧那胡咏思远远地望见,立在桥面上的谢愈,大步迈过来笑拍他的肩。
“原想着宴上才能碰见,没想到刚转过来就是谢五郎。”
谢愈温笑:“胡兄。”
余下人也皆行礼唤一声胡侍郎。
鲁南绾虽是主家,但因着目下皆是男子,便想离开。
李知察觉她轻扯衣袖,就启齿言:“诸位郎君尽兴,我同鲁三娘先离。”
谢愈点头,微抬眉示意她小心。
李知眨眼,笑意微露。
王离手抵下颚,将这两人的小心思尽收眼底,挑眉望着谢愈。
岂料那胡咏思转过身,反向王离叹气,“哎,我有些私事儿想请教谢愈……”
话还未毕,王离便明白了,这是撵他走呢。
“晚辈亦有些私事,不作陪胡侍郎同清让了。”
胡咏思面上乐呵呵,瞧着颇为和气,“担不起王郎一句晚辈,王老公在世之时,某十分敬重。”
王离懒得同他相互客气,又望了一眼谢愈,笑着垂手离开。
谢愈目送王离,移目向胡咏思,正想着能有什么私事请教他。
便见胡咏思转身忽地收起脸上的笑,正色望他。
谢愈心头微沉,猜想怕是有要事。
胡咏思带着谢愈朝桥下另一面走,“昨日我去寻你跑了个空,如今长话短说。”
谢愈赧然。
“今日这宴席来了位不寻常人,程美中同杨士见过此人,我们得盯着园中各家,不放过园内任何一人异常的举动。”
“大理寺的一些人也混进来了,你若是瞧见不要上前。”
谢愈点头,记下他的话,捋了一番道:“那人是何时露面?”
“午时桂园男宾宴席上。”
谢愈抬目,日头还未到午时。
应是有时间听胡兄说一番来龙去脉。可如今园林愈行愈窄,山石树木重生,遮遮掩掩。
胡咏思似乎是专往僻静之处。
谢愈拉住他,“胡兄要去何处?”
胡咏思回身,“自是寻无人处,同你讲清局势。”
谢愈摇头,反拉着他往回走,“倒不若去开阔之处,来人皆能瞧见。”
胡咏思愣住,缓而觉得有理。
这园子虽大,但今日来客众多,幽静处自是不妥。
两人行至桂园的一湖面,四下开阔,哪处来人皆有声响。
远处有一堆小娘子立在那儿,不知道瞧望什么。
胡咏思瞥了一眼,便故作放松地开口,声音却是压得很低。
“咸阳来了个书生自称知晓科举之案,所以这次宴席便想借此,瞧瞧陈杨二人是否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谢愈眉心微皱,若是真有什么,想必咸阳来的那人必会让陈中美同杨士乱了手脚,但是这般行事,属实是有些不像大理寺少卿的做派。
“那书生可说了他知道什么?”
胡咏思摇头,这也是他所困惑不安之处。
谢愈愕然,转而敛住情绪。
那书生未道明细节,大理寺怎敢信他?
他这一月同郑观接触,郑观不像是会如此铤而走险之人。
“这是不像是郑少卿的主意,谁人说服了他?”
胡咏思讶然抬眼,打量谢愈,被他着眼细处的能力所惊。
“不错,是大理寺卿,但也并非劝说。”
“那日施陶来时,正巧碰上大理寺卿垂问科举之案,便出这个主意,郑观自然也是无话可说。”
谢愈垂眸,他未曾见过大理寺卿,想来坐上此位,也必有自己的手段想法。
他撇下心中疑窦,转而又道:“我并未见过施陶,午时宴席上得劳胡兄替我指认。”
胡咏思点头,“这是自然,我不会同你坐在一处,到时各自行事。”
那一堆容色妍丽的小娘子们正离湖边不远了,胡咏思压低了声音,忽而笑向他拍肩,作告辞状。
又丢下一句,“那堆小娘子明瞧着是朝着你来的,我家有娇妻,这场面无福消受,先行一步。”
谢愈面色一僵。
眼瞅着胡咏思转身就走。
那些个娘子们将要绕过来,他便只好相反而行,不经意间扫见有一抹藕荷色的衣袂,穿过重重桂树。
他一顿,忙快步跟上去。
身后的小娘子们扑了个空,自是抱怨喋喋。
“谢郎君怎么去追那人了。”
谢愈绕过桂树,盯着她背影,脚步忽然顿住。
可前方那人已经转过身来,瞧见谢愈时,眸子一愣。
谢愈心悔自己冒失,并未望她,只得温声告歉:“唐突娘子,我寻错人了。”
张诗柳眼波微转,眼底的黯然之色露出,只轻轻“嗯”了一声。
谢愈早已转身离开,张诗柳将视线从谢愈的背影抽回,提步向女眷宴席去。
日已高悬,众多郎君同娘子作辞,皆转头向另一处,谢愈便跟随其后。
桂园分作三处,前院待客,中院开宴,后院赏景。
中院东边是易红居,西边是会绿堂,两园隔湖相望。
谢愈四处留意胡咏思的踪影。
随即又不经意的扫视坐于西北面的陈美中。
他于杨士隔了一人相对。
谢愈收回眼,胡咏思早已踱步到他身旁。
“施陶扮作张修的堂弟,正是我们对面穿白衫的那一位。”
谢愈垂目示意知晓。只是在撇一眼时却一愣,总觉得这施陶长相颇似一人。
兵部尚书范恩正同张修攀谈,一时望见他一旁的施陶,被其吸引。
张修笑着介绍,“这是我洛阳来的表亲施陶,来长安为明年科考准备。”
范恩打量,赞许点头道:“实为一表人才。”
“许是有缘,老夫瞧他颇为合眼缘。”范恩捻着胡须笑着,又问:“施郎君可有娶妻?”
施陶敛衽,“某已娶妻。”
范恩叹了一声,实为惋惜。
忽然一声玉碎,落地如冰裂,引得一众人探头。
那坐在不远处的寇学林脸色骤变,如同见了猎鬼,哆哆嗦嗦地弯身拾碎瓷。
“哎呦,寇员外可别伤了手,留着仆从来收拾。”
寇学林恍若未闻,那管事的忙将他扶起来。
陈美中也望去,寇学林慌乱的眸子同他对上,一瞬得定住了。
似乎找到救命稻草,他眼眸骤然睁大,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忽又停住。
寇学林终于察觉到席上人的目光皆聚于此,一时不知是该去还是不去。
他望向施陶,望见他眼底透出的森冷寒意,那一双眸子如蛇一般拉他入四年前的旧事。
寇学林背脊发寒,脸色苍白地跌坐回去了。
程美中顺着他的视线扫过去,目光落在施陶身上,施陶似笑非笑地盯着他。
程美中心头蓦然一沉。
他面上不显,抬手拿起身前的酒杯轻饮,与杨士相望。
显然杨士也瞧见那张修带来的洛阳表亲。
施陶的模样与四年前的出入并不大,只一眼二人便能瞧出,他就是大豫十二年已死的于商。
程美中原先并未将谢愈同大理寺放在眼里,如今死而复生的于商,让他不得不警觉起来。
他放下掌中酒杯,扫视一周,留意谢愈的动静。
谢愈正同一旁的王离说笑,未瞧出异常。
胡咏思歪斜在案上,与一众同僚行酒令,喝得正畅快。
余下大理寺他所面熟的官员皆无旁的举动。
陈美中不动声色地收回眼,招来身边人,低语道:“找人去查施陶。”
谢愈一直紧盯着寇学林的反应,心下已经了然。
秦治的折子所言不假,寇学林应是同着科举舞弊案脱不了干系。但是折上另外两人,中书侍郎江言与兵部尚书范恩的儿子似乎并无异处。
那范恩还对施陶尤为欣赏。
他知这四年前的旧案如今追查并不容易,所幸寇学林自己露了马脚,也算有了头绪。
施陶这般关键人物,真与当年有关,那所有难事也算迎刃而解。
郑观坐在角落,将陈美中的举动尽收眼底,他低声吩咐,“跟紧陈美中旁边才出去的那人。”
如今他才觉得谈阳舒的主意着实不错,陈美中迟迟不露手,如今这施陶一来,他终于按耐不住。
不论施陶突然来大理寺所言是真是假,这一招于他们皆无不利。
郑观心中一叹,谈阳舒不愧是多年稳坐大理寺卿。
坐于主位的鲁郡公忽起身,笑举酒杯,“劳诸位同僚赏面来我这桂园宴,吾家三娘许给顾家大郎顾宴安,到时还烦请诸位能来祝贺。”
顾宴安亦是起身,朝诸位行礼。
席上一人接话,“朗才女貌,恭喜鲁郡公啊!”
“是啊,这顾中丞与鲁三娘一对璧人,羡煞旁人啊。”
一时席上皆是祝贺敬酒,鲁郡公自是爱听,乐呵呵地笑。
“三娘在闺中养了十八年,如今有了归处,我这做父亲的也算安心了。”
这话落在李使期的耳中,平白戳中他的心,他轻叹了口气。
一旁的人便道:“李公家的三娘不是也待字闺中,鲁郡公这话是戳中李御史的伤心事了。”
鲁郡公忙端酒陪笑,“李公也不用愁,儿女家的事向来讲究缘分。”
“我不愁嫁女”李使期笑哼一声,不愿在众人前失了面子,“我家三娘定是要觅得良人,我同她母亲才愿松手,不然在我膝下养一辈子也是无妨。”
一人又说道:“李公言重了,哪有不嫁人的女儿。”
众人说说笑笑,未将李使期的话放在心上。
唯有谢愈听这话,手中瓷杯微微捏紧,眸中情绪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