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行洲出差去的那几天,眼皮一直跳。
他以为只是因为没睡好,直到十月中旬回到北城。
这天早上,孟梁约他喝早茶。
他刚回国,时差还没倒过来,有点心不在焉地靠在椅背里抽烟。
北城的金秋十月,正是风景最好的时候。
金黄树叶铺了满地,阳光洒在上面,陆行洲看着那洒满落叶的阳光,忽然就想起第一次见到沈灵珊的时候。
那是去年的秋天,很平常的一个上午,他开车到A大去找朋友办点事,途径艺术楼的时候,透过落地玻璃,远远看到在舞蹈室跳舞的沈灵珊。
那时也是现在这样的季节,金秋十月,阳光温和。浅金色的阳光透过落地玻璃洒在沈灵珊的身上,她穿着芭蕾舞鞋,在空旷的教室里翩跹起舞。
陆行洲就那么看了她一会儿,直到朋友打电话来问他在哪儿,他才收回视线,淡声道:“艺术楼,马上过来。”
挂了电话,他开车离开。
孟梁给陆行洲倒杯茶,见他懒洋洋地靠在椅背里,右手搭在圈椅扶手上,垂着眼睛弹落烟灰,心不在焉的样子,问道:“你这是没睡醒?还是在想事呢?大早上的,怎么这么心不在焉。”
陆行洲道:“你也知道大早上的,这么早把我叫出来,有事?”
孟梁道:“没事就不能约你喝个早茶啊?我这不是这么久没见你,想你了吗!”
陆行洲抬眼看他,嫌弃道:“你恶不恶心?”
孟梁嘿嘿一笑,一边倒茶一边说:“你看这天气这么好,不出来喝个早茶都浪费了这好天气。”
他倒完茶,放下茶壶,舒舒服服地晒着太阳,和陆行洲聊起最近的北城趣闻,“你知道钟符前阵子让人给废了吗?”
陆行洲听见钟符这个名字,微微顿了下。
他想起上次沈灵珊喝醉酒说过,他父亲想把她送去和钟符相亲。
他抬眼看向孟梁,一向不关心这些闲事的人,难得开口问了句,“怎么回事?”
孟梁见陆行洲居然有兴趣听,很惊讶地说:“你居然有兴趣,我还以为你不想听呢。”
说着,就道:“沈灵珊你知道吗?”
陆行洲听见这事果然和沈灵珊有关,不自觉地蹙了下眉,盯着孟梁,“然后呢?”
孟梁道:“这事听起来都离谱,你知道沈灵珊她爸吧,一介草包,偏偏还心比天高,整天折腾着想做出点成绩来给他老母亲看看,结果这些年不知败了家里多少钱。他前阵子搭上钟符,本来是想跟钟家做生意,没想到被钟符带去公海赌钱,一晚上输掉一个亿。他估计是不敢跟家里说,就给他自己女儿下了药,送到钟符床上去抵债。”
陆行洲眼神变得狠厉,直盯着孟梁,“你听谁说的?你确定?”
孟梁被陆行洲的眼神吓了一跳。
他跟陆行洲认识这么多年,还从来没在陆行洲身上看见过这么重的杀气。
他不由得愣了下,然后才又继续说:“听他们那晚一起在船上的人说的,说沈诚越那老东西输了钱,还不上钱被押着要往海里扔的时候,吓得当场尿了裤子,爬到钟符面前,说愿意拿自己的女儿抵债。”
陆行洲不想听这些废话,只问:“沈灵珊人呢?”
孟梁道:“据说被钟符的人抓到船上去了,不过我估计应该没有得手,因为听说钟符当天晚上被送到了当地医院,钟家虽然封锁了消息,但你也知道,这种事怎么可能不透风,据说他那晚大出血,那玩意儿让人废了。”
“沈灵珊人呢?”陆行洲也丝毫不关心钟符的死活,他只是想确认沈灵珊是否安全,盯着孟梁,再度问:“她人呢?现在回家了吗?”
孟梁愣了下。
他看着陆行洲,忽然明白了什么,“哥……”
“我问你沈灵珊人呢?”
孟梁连忙说:“我不知道。但听当时在船上的人说,她砍伤了钟符后就逃上岸了,当晚港口一片混乱,警车救护车来到了好几辆,沈灵珊估计是趁乱逃了,听说最近钟家和沈家都在找她,但我猜她估计是害怕,躲起来了,反正到现在还没找到人。”
沈灵珊已经在一个小镇上躲了三天。
她住在镇上一个招待所里,每天战战兢兢,不敢出门,也不敢睡觉,闭上眼睛全是钟符躺在血泊里的样子。
她满脑子都是自己杀了人,她不知道钟符会不会死。她怕坐牢,不敢回去也不敢给家里打电话。
她想给陆行洲打电话,可她在逃跑的时候手机掉了,她记不住陆行洲的电话。
这天晚上,她抱着膝盖缩在床角,茶几上的饭菜从早放到晚,她一点都没有胃口吃。
一吃东西,就想起自己那天晚上满手鲜血的样子,就控制不住地呕吐。
她缩在墙角发呆,心里很想妈妈,想奶奶。又想到沈诚越,想到沈诚越,就很想杀了他。
她想好了,如果她真的被抓回去判刑,她死之前一定要亲手杀了沈诚越那个畜生!
她想着想着就忍不住哭了,脸埋进臂弯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招待所的隔音不好,陆行洲走到沈灵珊房间门口的时候,就听见她在哭。
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一下,抬手就敲门,“沈灵珊,是我,陆行洲。”
沈灵珊听见敲门声,警觉地猛地抬起头来。
她下意识地握住了手边的刀,眼睛紧盯着门口。
陆行洲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动静,又敲了下门,说:“是我沈灵珊。”
沈灵珊听着像是陆行洲的声音,但是又不太敢确定。
她犹豫了一会儿,拿着刀穿上鞋子走到门边,隔着门板警惕地问了句,“陆行洲?”
陆行洲嗯了声,说:“是我,给我开门。”
沈灵珊怕是钟家的人来杀她,装成陆行洲的声音骗她,她不敢开门,警惕地又问了句,“你说你是陆行洲,你有证据吗?”
陆行洲听见沈灵珊这个草木皆兵的样子,就知道她这几天肯定吓坏了。
他这几天忙着找沈灵珊,跟沈诚越那个老畜生和钟符的账回头再慢慢跟他们算。
他开口道:“你大腿内侧有颗红痣,右边。”
沈灵珊右腿内侧确实有颗红痣,并且位置有些高,就算穿短裙也不会露出来,而她只和陆行洲发生过关系,所以也只有陆行洲会知道她大腿内侧有颗红痣。
她不禁有点脸红,确定外面的人是陆行洲了,才小心翼翼地将门打开了一条缝。
看到外面的人确实是陆行洲的时候,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将门缝打开得更大一点。
门一打开,陆行洲就看到沈灵珊脸色苍白,双眼肿得跟核桃似的,黑眼圈都快挂到脸上。
他不自觉地蹙眉,看到沈灵珊拿着刀战战兢兢地站在门边,沉默了半晌,进屋就先伸手拿走了沈灵珊手里的刀,说:“不是跟你说了,有什么事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他伸手把门关上,看向沈灵珊。
沈灵珊这几天一直都是一个人,此刻看到陆行洲,她忽然没有那么害怕了。
她看向他,说:“我想给你打电话的,但是我手机丢了,我不记得你的号码。”
陆行洲道:“记不得回去就好好把它背下来,背我的电话比打110有用。”
他走到茶几边,把手里的刀扔到茶几上,看到茶几上放着的饭菜冷冰冰的,一点没动。
他不自觉地皱眉,回头看向沈灵珊,问:“几天没吃东西了?”
沈灵珊道:“我吃不下。”
她忍不住问陆行洲,“陆行洲,钟符死了吗?警察是不是在抓我?我会坐牢吗?”
陆行洲打电话给家里,让他们备好吃的,他们两小时后到家。
挂了电话,陆行洲才又看向沈灵珊,说:“钟符没死,只不过是那东西没什么用了。至于警察,你以为钟家敢报警吗?就钟家干的那些事,你以为他们不怕警察查?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声张。”
沈灵珊听见陆行洲说钟家不敢报警,顿时就松了一口气。
但是她又联想到钟家的势力,一下子又恐惧起来,说:“但是钟家肯定不会放过我,我伤了钟符,他肯定不会放过我。”
陆行洲见沈灵珊是真的很害怕,脸都白了。
他本来想跟她说不用担心,就算钟家不来找她,他也不打算就这样放过钟家。
但他看小姑娘这个害怕的样子,忽然又觉得这是个机会,于是坏心眼地吓她,说:“所以你要不要来投靠我?只要你在我身边,自然没有人敢动你。”
沈灵珊此刻孤立无援,又不愿意去给家里添麻烦。因为从小就觉得自己是个累赘,所以自己能解决的事情通常都是自己解决,因为害怕成为麻烦被人讨厌,所以她从小都很懂事,从来没有给家里闯过祸。
别的兄弟姐们多多少少都闯过祸,只有她从来没有。她一直活得规规矩矩,从来不敢逾矩半分,也因此她的内心深处有很压抑的部分。
沈灵珊最后还是决定跟着陆行洲。
他们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凌晨,陆行洲让她先进屋,在门口吩咐手下,“加强安保巡逻,半只苍蝇也不准飞进来,钟家那边有什么动静随时跟我汇报。”
手下立刻应道:“是。”
陆行洲交代完手下办事,进屋就看到沈灵珊还在门边等他。
她双眼大大地望着他,眼里似乎还有恐惧,他伸手搂她的腰进屋,说:“都到家了,还怕?”
沈灵珊是真的害怕,她望着陆行洲,紧张地问:“钟家不会派人来这里杀我吧?”
陆行洲道:“你当我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个人都能进得来?”
他搂着沈灵珊的腰,感觉瘦了一圈,说:“去吃东西吧,瘦得都能摸到骨头了。”
他说完就松开沈灵珊,径直上了楼。
沈灵珊站在楼下,看着陆行洲上楼进了房间。
刘姨这时候迎过来,笑着道:“沈小姐,先吃饭吧。”
沈灵珊看向刘姨,询问道:“陆行洲不跟我一起吃吗?”
刘姨微笑着回答说:“沈小姐有所不知,陆总有很严重的洁癖,他出门回来都要先洗澡的,而且现在也已经很晚了,陆总是让我们给您准备宵夜,他自己应该是不会吃了。”
沈灵珊知道陆行洲有很严重的洁癖,叶皓之前就说过,曾经有女人坐过他的车,他洁癖到把车都给一把火烧了。
于是吃过一点东西,她就上楼去洗头洗澡,换了干净的睡裙,然后才敢到陆行洲的房间里去。
她站在外面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才抬手敲门。
房间里,陆行洲刚刚洗完澡准备睡了,听见敲门声,他问了句,“谁?”
“我,沈灵珊。”沈灵珊有点紧张地回答。
过了一会儿,陆行洲就走过来,把门打开了。
他看起来刚刚洗完澡,上身没穿衣服,下身穿了条黑色长裤。
沈灵珊没想到陆行洲没穿上衣,她看到他肌肉线条很性感的身体,脸不自觉地红了,连忙移开了眼睛。
陆行洲看到她通红的耳朵,眼里似有若无地闪过点笑意,逗她,“有事?”
沈灵珊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于是就那么别着脸说:“我就是想来跟你说一声,钟符没有碰到我。沈诚越给我下了药,但是那杯饮料我没喝多少,很快就醒了。我发现自己被抓到船上的时候,本来想跳海逃走的,但是钟符那时候就进来了,他想强/暴我,我情急之下就用刀砍了他,我乱挥的,也不知道砍到哪里了,等我停下来的时候,就看到他已经躺在血泊里了,我吓得不行,以为他已经死了,就跳海逃上了岸。”
说出来只是几句话的事,可陆行洲听着沈灵珊的描述,能感受到她当时有多害怕。
他抬起右手扶住她发抖的肩膀。
沈灵珊这才感觉到自己在发抖,她脸色苍白地看向陆行洲。
陆行洲深深看着她,问了句,“为什么跟我说这个?”
他并不在意沈灵珊是不是被钟符碰过,他只在意她受到的伤害。
沈灵珊看着他,说:“他们都说你有好严重的洁癖,我怕你不肯保护我了。”
陆行洲沉默看着沈灵珊。
过了很久,他无奈叹了声气,然后抬手掌住了沈灵珊的后颈,低头吻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