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在口袋或是背包里放上一本书,特别是在悲伤的时候,那么,你就会拥有另外一个世界,一个给你带来快乐的世界。在我不幸的青少年时期,只要想到有这样一本书——一本我渴望阅读的书——我就会心生安慰。这足以帮我打发上学的日子,否则我就会哈欠连天,弄得满眼泪水。后来,正是这种想法使我得以忍受某些无聊的会议,那些我出于义务或是礼貌而参加的会议。此刻,让我来谈谈促使我读书的缘由,我所说的读书,不是为了工作,也不是为了自我熏陶,而只是为了自娱自乐。
1.前面我曾提到的来自另一世界的吸引。这可能被当成逃跑主义。但即便纯粹出于想像,只要能逃离日常生活的悲苦,在另一个世界里度过一些时光,总还是有它的好处的。
2.十六到二十六岁期间,为了让自己有所成就,提升思想意识,从而完成灵魂的塑造,我付出了种种努力,而读书最为关键。我该成为怎样的人?世界的意义是什么?我的思想、兴趣、梦幻、脑海中浮现的国度又能伸展多远?我追寻着别人的人生、梦想,以及他们小说和文章里所展现的深思熟虑。我知道,我会将这一切都保留在记忆的最深处,永不忘怀,就好比一个小孩永远不会忘记他第一眼见到的树、叶子和猫。通过读书获得的知识,我规划出走向成年的道路。我正是带着这种孩子气的乐观主义着手塑造自我的。因此,在那几年里,读书是一件强度极大却又轻松好玩的事。当然,它从未脱离我的想像。但如今,我几乎不再这样读书了,大概也正是这个原因,我现在读书比从前少了很多。
3.还有一个原因让我觉得读书特别令人享受,那就是自我意识。我们读书时,内心某处总是不愿将自己完全融入其中,而是乐于沾沾自喜,认为我们正在完成一项深邃、颇费心神的任务:也就是,读书。对这一点,普鲁斯特有很好的理解。他说,我们总有一部分心神会游离于书本之外,思忖着我们正坐在什么样的桌子旁边、琢磨着那照亮了餐盘的灯光,以及周围的花园或远处的风景。而一旦思及这些,我们就开始品尝孤单的滋味,感受想像的魅力了,同时又洋洋自得,认为自己远比那些不读书的人更具深度。对那些喜欢吹嘘的人,我虽然很不耐烦,但对一个读者不算过分的沾沾自喜,我还是能够表示理解。
因此,在谈论自己的读书经验时,我必须强调的是,倘若我能在电影、电视,或者其他媒体里,找到之前所谈及的快乐,那么,我就不会读这么多的书。或许某天真会如此,但我认为可能性很小。因为词语以及由它构建的文学作品,就如同水或者蚂蚁,没有什么能如它一般迅速、彻底地穿透生活的缝隙、洞穴和无形的鸿沟。正是在这些缝隙中,某些令我们对生活、对世界感到好奇的事物本质,就会最先彰显出来;而最先揭示了它们的,正是优秀的文学作品。这些作品就如同你期待得到的良策高见。它像最新的新闻一样,带有不可或缺的光环。正因如此,我始终十分依赖这些优秀作品。
然而,我认为在谈论这种快乐时,我们不应该将其与欣赏和观看的种种乐趣对立起来。我之所以这么想,或许是因为在七到二十二岁之间,我曾渴望成为一名画家,并耗费大量光阴痴狂地练习绘画。对我来说,读书就是在脑海中为作品设计电影版本。我们的目光可能已离开书本,注视着墙上的绘画、窗外的景致,或远处的风光,但这些其实都游离于我们的思绪之外,因为我们正忙于将书中的想像世界编成电影。要看到作家所想像的世界,要在另一个世界中找到快乐,我们必须让自己的想像力发挥作用。而书本让我们觉得,我们不仅是想像世界的旁观者,也是其中的创造者,它赋予我们创造者孤独的幸福。正是这种孤独的幸福吸引着众人来阅读伟大的文学作品。而对于作家,它也同样不可或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