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很小的时候,一个和我一样大的孩子名叫哈桑,他用弹弓绷着石子,正打中我的眼睛下方。许多年后,当另一个叫哈桑的人问我,为什么我所有小说中的哈桑都是恶魔时,那段记忆又在我脑海中浮现。中学的时候,一个胖小子总爱在课间休息时找茬欺负我。许多年后,我要塑造一个乏善可陈的角色时,就会描写他出汗出得像那个胖家伙,胖得只能站在那里,手心里、额头上不停地出汗,就像一个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大水罐。
小时候,妈妈带我买东西,我总是很害怕那些屠夫,他们一天到晚都在臭烘烘的肉铺里,围着血渍斑斑的围裙,挥舞着长刀。我也很少吃他们砍下来的排骨,因为太肥了。在我的书里,屠夫总是被描绘成屠宰走私动物、从事血腥和可疑勾当的家伙。而那些我长这么大以来,总是爱跟着我的狗们,在我的笔下,它们常常会给我喜爱的角色带来紧张与怀疑的情绪。
有一种关于正义的天真想法与此相似。它使我笔下的银行家、教师、兄长们决不会以好人的形象出现。还有理发师,因为我小时候被带到理发师那里时总是会哭。而随着时间推移,我和他们的关系依然很糟。因为童年在黑贝里亚达消暑时,我爱上了那些可爱的骏马,所以总是喜欢用很大的篇幅来描写马和马车,我的马主人公总是敏锐、机灵、勇敢、纯洁,但常常为恶魔所欺。又因为我的童年生活中总是有一些友好、和善,爱冲我微笑的人们,因此我的作品也有许多这样的人物,但是,所谓的正义,让我们首先想到的还是恶魔。在某个读者脑海里,就像在艺术馆漫步的人一样,对正义总有一种模糊的感觉:我们对诗人的期待,就是希望他们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找恶魔报仇。
就像我解释过的那样,我企图独自一人找恶魔复仇,而且大多数情况下,我都是以极其个人的方式行动,但这种方式并非想让读者觉得复仇是件美好的事。因为,理想中的因果报应只在童话书或是冒险漫画的结尾才能达到高潮,当英雄惩罚坏人时,他会说:“这顿打是为某某的……这顿是为……的。”作为小说家,我创造了这样一幕:我一行行地列举了某个坏蛋哈桑或是屠夫的恶行,直到那个屠夫或是某个坏蛋惊恐不堪,丢下手中的刀,开始清理店铺,一面哭着喊:“求你了,兄弟,求你别这么无情地对我了;我还有妻小呢!”
复仇带来复仇。两年前,在马克卡公园,有八九条狗把我团团围住,向我发起攻击。似乎它们读过我的书,知道我坚持要诗意地伸张正义,以惩罚它们总是成群结队在伊斯坦布尔,在公园里到处游荡。所以,诗意的正义也很危险:如果走得太远,它可能就不仅会毁了你的书——你的工作——而且还会毁了你的日常生活。你也许能非常巧妙地进行报复,以为没人比你聪明,以为你的写作再美好不过。但总有那么一群狗,会聚集在角落,等待着报复心重的诗人独自走过,然后狠狠咬他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