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上帝!兰登回味着埃德蒙的话。物理定律自发产生生命。
长期以来在理论层面上,科学界的大腕儿们对“自然发生说”颇有争议。但今晚埃德蒙·基尔希提出了一个完全具有说服力的观点:自然发生的确发生过。
从来没有人去证明过……甚至解释过究竟是如何自然发生的。
此刻视频上的埃德蒙模拟的原生汤里,看上去都是些微小的虚拟生命形态。
“看着处于萌芽状态的模型,”埃德蒙的画外音解释说,“我很想知道,如果任其继续发展会怎么样?它最后会不会脱瓶而出,繁殖出包括人类这个物种在内的整个动物界?如果再任其继续发展又会怎么样呢?如果我等待的时间足够长,它会不会繁殖出人类接下来进化后的样子,告诉我们我们要往哪里去?”
视频中埃德蒙再次出现在E波旁边。“不幸的是,就连这样的计算机都无法处理这么大的模型,所以我不得不想办法缩小仿真的规模。最后我从貌似不可能的渠道借用了一种方法……这个渠道不是别人,正是沃尔特·迪士尼。”
此时视频切换到一部非常老的二维黑白卡通片。兰登认出是迪士尼1928年上映的经典卡通片《汽船威利》。
“‘卡通’这种艺术形式在过去九十年里,从最初翻书式的米老鼠动画片到今天非常逼真的动画电影,取得了飞速的发展。”
视频中,在旧卡通片旁边出现了从最近一部动画电影中截取的一个充满活力、非常逼真的场景。
“这种质的飞跃类似于从史前时期的洞穴壁画经过数千年的演变,发展到米开朗琪罗的杰作。作为一个未来主义者,任何能促进快速发展的技术都让我着迷。”埃德蒙继续说道,“后来我了解到,促成这次飞跃的技术叫作‘补间’。补间是一种计算机动画快捷方式,艺术家用来要求计算机在两个关键图像之间生成中间帧,使第一个图像平顺地变换到第二个图像。主要是用来填充两个图像之间的空白。艺术家并不是亲手去画每一幅帧(这有点儿像对进化过程中的每一小步进行建模),相反,艺术家现在只画几个关键的帧……然后让电脑对中间的步骤自行运算,去填补动画变换过程中其余的帧。”
“这就是补间。”埃德蒙说,“显然补间是计算能力的一个应用,但我了解到补间这个概念之后深受启发,而且意识到补间就是打开我们未来的钥匙。”
安布拉用疑惑的眼神看着兰登。“这说到哪儿去啦?”
还没等兰登仔细思考,屏幕上又出现了一个画面。
“人类进化。”埃德蒙说,“这幅画面是某种意义上的‘翻书式电影’。由于科技的进步我们已经建构了几个关键的帧——黑猩猩、南方古猿、能人、直立人、尼安德特人,但这些物种间的过渡仍然是模糊不清的。”
不出兰登所料,埃德蒙简要地说明了自己的想法:运用计算机“补间”填补人类进化的空白。他讲述了形形色色的国际基因组计划——人类、古爱斯基摩人、尼安德特人、黑猩猩——如何运用骨头的碎片来绘制从黑猩猩到智人之间十几个中间步骤的完整遗传结构。
“我知道,如果用现有的这些原始基因组作为关键帧,”埃德蒙说,“我就可以利用E波编程去构建一个把所有这些基因组都连在一起的进化模型——一种按点连线的进化图。所以我从一个简单的特质——脑的大小——开始着手,因为大脑是智力进化非常准确的综合指标。”
屏幕上出现了一幅平面图。
“除了绘制像脑的大小这样的综合结构参数以外,E波还绘制出成千上万影响认知能力的更精细的遗传标记,如空间认知、词汇量、长期记忆和加工速率等。”
此刻的视频中飞快地显示出一连串类似的平面图,所有平面图都同样显示出了指数级的发展。
“然后E波绘制出一个前所未有的智力进化仿真图。”埃德蒙的脸再次出现在画面上,“‘那又怎么样呢?’你也许会问,‘我们为什么非要去搞清楚人类在智力上越来越占优势的过程呢?’我们之所以非要搞清楚,是因为如果我们能绘制出一个图谱,那么计算机就可以告诉我们这个图谱将来会往哪个方向发展。”他微微一笑,“如果我说二、四、六、八……你就会回答十。我主要是让E波预测‘十’会是什么样子的。一旦E波模拟出智力进化的过程,那么我就可以提出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接下来是什么?五百年以后,人类的智力会是什么样子?换句话说:我们要往哪里去?”
兰登突然发现自己被埃德蒙描绘的前景迷住了,虽然他对遗传学或计算机建模知之甚少,无法对埃德蒙的预测作出准确判断,但他的观点无疑是具有独创性的。
“一个物种的进化,”埃德蒙说,“与其所生存的环境总是密不可分的。所以我让E波覆盖第二个模型——模拟当今世界环境。这一点很容易做到,尤其是今天,关于文化、政治、科学、天气和技术等的新闻都在网上传播。我让计算机特别关注对人脑未来发展影响最大的那些因素——新的药物、新的健康技术、污染、文化因素,等等。”埃德蒙顿停了一下说:“然后我运行了程序。”
此时这位未来学家的脸塞满了整个屏幕,他径直盯着摄像机镜头。“就在我运行模型的时候……一件根本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他的目光明显游离了一下,但马上又盯着摄像机镜头,“让人深感不安的东西。”
兰登听到安布拉惊讶地倒吸了一口气。
“所以我又运行了一遍。”埃德蒙愁眉苦脸地说,“很遗憾,结果跟上次一模一样。”
兰登感觉到埃德蒙的目光中透出了真正的恐惧。
“于是,”他说,“我修改了参数,重装了程序,改变了所有变量,然后再一遍又一遍地运行,可是得到的结果仍然是一样的。”
兰登心想,埃德蒙也许发现了人类的智力在经历了极其漫长的发展历程之后,现在正在走下坡路。肯定有什么警示信号表明这一切有可能是真的。
“得到的数据让我感到不安,”埃德蒙说,“同时又让我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我就请计算机帮我分析。结果E波用其已知的方式明白无误地输出了评判结果,还给我画了一张图。”
屏幕刷新后,出现了一张始于大约一亿年前的动物进化年表。这是一个复杂而多彩的画面,画面中呈水平排列的气泡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地扩张或收缩,以表示物种是如何出现或消失的。示图的左侧是恐龙的天下(当时它们已经发展到历史峰值),恐龙用颜色最深的气泡表示。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气泡的颜色变得越来越深,直到六千五百万年前随着恐龙的大规模灭绝,气泡突然消失。
“这是地球上主要生命形态的大事年表,”埃德蒙说,“是根据物种种群、食物链分布、种间优势,以及对地球的综合影响等因素绘制的。这张示图基本上直观地再现了在特定时期哪个物种在地球上唱主角。”
示图中不同的气泡不停地扩张和收缩,表明各主要物种是如何出现、繁殖,最后消失的过程。兰登的目光追着示图仔细观察。
“智人的发端,”埃德蒙说,“出现在公元前二十万年。不过直到大约六万五千年前我们发明了弓箭,成为更高效的捕食者之后,我们的影响力才让我们出现在这张示图上。”
兰登的目光沿着年表往下看,找到了公元前六万五千年的标志。在这个位置上出现了一个蓝色的小气泡,上面标着“智人”。这个气泡刚开始是非常缓慢地放大,放大的速度几乎觉察不出来,但到了公元前一千年左右,气泡的颜色迅速变得越来越深,再后来似乎在呈指数级放大。
当他看向示图的最右边时,蓝色的气泡已经膨胀到几乎占据整个屏幕。
现代人。兰登心想。至此地球上最占优势、最具影响力的物种。
“果然,”埃德蒙说,“到公元2000年,这个年表显示人类是地球上最占优势的物种。没有什么物种能跟我们匹敌。”他停顿了一下。“但是大家可以看到一个新的气泡出现了……在这里。”
示图放大后显示,在人类膨胀的蓝色气泡上方,一个微小的黑色形体正在开始形成。
“一个新的物种已经进入了画面。”埃德蒙说。兰登看到了黑色的斑点,但与蓝色的气泡相比,它看起来微不足道——蓝鲸背上的一条小印鱼而已。
“我意识到,”埃德蒙说,“这个新来者看上去微不足道,但如果我们从2000年往前看,看到现在,你会发现我们的这位新来者已经在这儿悄无声息地不断生长。”
年表一直延伸到当前的日期。兰登感到胸口有一种压抑感。在过去的二十年里,这个黑色的气泡已经大幅度扩张,现在已经占据了屏幕的四分之一居多,已经与智人的影响力和优势旗鼓相当了。
“那是什么?!”安布拉半耳语半大声地惊叫道。
兰登回答道:“我不知道……某种休眠病毒?”兰登的脑海里浮现出近年来袭扰世界各地的一系列肆虐病毒,但他实在想不出地球上有哪种物种生长得这么快却没有被人发现。太空来的细菌?
“这个新物种是非常隐蔽的。”埃德蒙说,“它在呈指数级繁殖,而且不断地扩大领地。最重要的是它进化得……比人类还快。”埃德蒙又一次盯着摄像机镜头,表情极其严肃。“如果我继续向前演示模拟场景,看看我们的未来,在短短几十年之后……很遗憾,这就是我们所看到的。”
年表再一次继续延伸。屏幕上显示的是到2050年的年表。
兰登忽地站了起来,目瞪口呆地盯着屏幕。
“我的上帝啊!”安布拉悄悄说道,吓得用手捂住了嘴巴。
年表清楚地表明,这个来势汹汹的黑色气泡在以惊人的速度扩张。到2050年,它就会完全吞噬掉人类的浅蓝色气泡。
“我很抱歉给大家看这个,”埃德蒙说,“但我无论怎么建模,结果都是一样的。人类进化到我们现在的历史阶段,然后突然间,一个新的物种出现了,而且会把我们从地球上抹去。”
站在可怕的示图前,兰登尽量提醒自己这不过是个计算机模型而已。他知道原始数据并不能触及人的神经,但这样的画面却能。埃德蒙的图表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好像人类的灭绝已经是既成事实。
“朋友们,”埃德蒙说话的口气非常沉重,那样子就好像在警告大家小行星即将撞击地球一样,“我们这个物种正濒临灭绝。我倾注了一生去做种种预测,不过这一次我分析了每个层次的数据。我可以非常肯定地告诉大家,我们所了解的人类五十年后即将灭绝。”
兰登从最初的震惊,现在已转为对他这位朋友的不信任——还有愤怒。你在干什么,埃德蒙?!这是不负责任的!你虽然建构了一个计算机模型,但你的数据可能漏洞百出。人们尊重你,相信你……你这是在制造大规模恐慌。
“还有一件事,”埃德蒙更加沮丧地说,“如果仔细看看仿真图,你会发现这个新物种并不是把我们完全抹去。更准确地说……它把我们给吞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