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座废弃教堂的大殿里,兰登和安布拉遵从温斯顿的指令,绕着两层楼高的超级计算机转了一圈。透过厚重的玻璃他们听到里面庞大的机器发出振颤的嗡嗡声。兰登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眼前这个笼子里关着一头野兽。
据温斯顿说,噪声不是电子元器件发出的,而是为防止机器过热,由离心鼓风机、散热系统和液体冷却泵组成的庞大机体发出的。
“里面震耳欲聋,”温斯顿说,“而且温度特别低。好在埃德蒙的实验室在二楼。”
前方紧贴着玻璃箱的外墙边,一架独立旋梯拔地而起。兰登和安布拉遵照温斯顿的指令爬上楼梯,来到一个金属平台上的一扇玻璃转门前。
兰登感到有趣的是,埃德蒙实验室的这个富有未来主义色彩的入口,竟然装饰得犹如市郊别院的门口——迎宾垫、塑料盆栽植物、换拖鞋的小凳子……一应俱全。凳子下面还摆着一双室内拖鞋。兰登觉得这双拖鞋肯定是埃德蒙的。
门的上方挂着一个小牌子,上面写道:
成功是一个人
从失败走向失败
而不丧失激情的能力。
——温斯顿·丘吉尔
“又是丘吉尔。”兰登指着小牌子对安布拉说。
“这是埃德蒙最喜欢的一句名言。”温斯顿说,“他说这句名言准确描述了计算机最强大的力量。”
“计算机?”安布拉问。
“是的,计算机是永不停息的。我可以失败数十亿次而不流露任何沮丧的痕迹。为了解决一个问题,我可以投入跟第一次同样的精力再尝试十亿次。人类则做不到。”
“千真万确。”兰登坦承道,“我一般会在尝试一百万次后就放弃了。”
安布拉笑了笑朝门口走去。
“里面是玻璃地板,”转门自动开启时,温斯顿说道,“所以请你们脱掉鞋子。”
几秒钟后,安布拉就踢掉了自己的鞋子,赤着脚走进旋转门。兰登也跟着踢掉鞋子。就在他准备赤脚走进去的时候,他注意到迎宾垫上印着一句与众不同的话:
根本不存在像127.0.0.1这样的地方
“温斯顿,这垫子?我不明……”
“本地主机。”温斯顿回答。
兰登又看了一遍垫子上的字。“明白了。”他说。其实他根本没有明白,但还是继续走过旋转门。
兰登一踏上玻璃地板,便心慌地感到腿软。穿着袜子站在透明的玻璃板上已经够让人紧张的了,现在又突然站在“地中海”超级计算机跟前往下观望,这让他更加不安。站在楼上观看下面气势恢宏的支架方阵,让兰登想起了中国西安著名的大坑——人从高处观看下面的兵马俑方阵。
兰登深吸了一口气,抬头仰望着眼前诡异的玻璃房。
埃德蒙的实验室是个透明的长方体,里面是一个他先前见过的蓝灰色的金属立方体,立方体亮泽的表面将周围的一切映射得一清二楚。在玻璃房的一端,立方体的右边,是井然有序的办公区,一张半圆形的桌子上摆放着三台巨大的液晶显示屏,还有嵌入花岗岩桌面的各种键盘。
“指挥中心。”安布拉低声说。
兰登点点头朝玻璃房的另一端看了一眼。玻璃房另一端的地上铺着一块东方式地毯。地毯上有几把扶手椅、一条长沙发,还有一辆健身自行车。
不愧是超级计算人的洞窟!兰登心想。他不相信埃德蒙在研究项目时会整天待在这个玻璃房里。待在这里他能发现什么呢?兰登最初的疑虑已经消失殆尽,现在只觉得自己的好奇心和求知欲在不断增长——他很想知道在这里究竟能揭开什么秘密?一个天才的大脑和超强的计算机合作能揭开什么秘密?
安布拉蹑手蹑脚地走过玻璃地板,来到巨大的立方体跟前,茫然注视着锃亮的蓝灰色立方体。兰登跟了过去。两人的影子都出现在锃亮的立方体表面上。
这是计算机?兰登感到纳闷。与楼下的机器不同,这是一个死寂的——一动不动、死气沉沉——金属庞然大物。这台机器的蓝灰色让兰登想起了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一个名叫“深蓝”的超级计算机。“深蓝”因击败了世界象棋冠军加里·卡斯帕罗夫而震惊世界。从那时起,计算技术的发展几乎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
“你们想到里面去看看吗?”温斯顿通过头顶上的一组扬声器问道。
安布拉吓了一跳,抬头看了看。“到立方体里面去看看?”
“为什么不可以呢?”温斯顿回答,“让你们看一看这台计算机的内在运作原理,埃德蒙会感到很自豪的。”
“不必啦!”安布拉说,转身去看埃德蒙的办公区,“我只想输入密码。我们该怎么做?”
“输入密码只需要几秒钟的工夫。播放演讲前,我们还有十几分钟的时间。到里面去看看吧。”
在他们面前,立方体面朝埃德蒙办公区一侧的一块护墙板开始滑开,露出一块厚厚的玻璃板。兰登和安布拉绕过玻璃板把脸贴在透明的大门上。
兰登本以为会再看到密集捆扎在一起的电缆和闪烁的指示灯,但他什么也没看到。让他困惑不解的是立方体的内部黑咕隆咚,空无一物,跟一个空荡荡的小房间没什么两样。里面唯一的东西似乎就是空气中弥漫的团团白雾,这个房间就像一间步入式冷藏室一样,厚厚的有机玻璃板散发出超常的冷气。
“这里什么也没有啊!”安布拉说。
兰登虽然也没看到什么,但他能够感觉到低沉的脉冲声从立方体内不断传导出来。
“这种缓慢的脉冲声,”温斯顿说,“来自脉冲管稀释制冷系统,听上去就像人的心跳一样。”
没错,是这样。兰登心想,但这种比喻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慢慢地里面的红色灯光开始照亮立方体的内部。兰登起初只看到白雾和光秃秃的地板——一个空荡荡的正方形房间。后来随着光线越来越亮,地板上方的空中有什么东西在闪烁。他这才意识到那是一个异常复杂的金属圆筒,像钟乳石一样从天花板上垂下来。
“这,”温斯顿说,“就是立方体内必须保持低温的原因。”
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圆柱体装置,长约五英尺,由七个水平环组成。水平环的直径自上而下递减,形成一个由细长垂直杆连接、水平环层叠在一起且逐渐变窄的圆柱。铮亮的金属盘之间稀疏地缠绕着精密的电线。整个设备周围环绕着一层冰冷的雾气。
“E波。”温斯顿说道,“量子跃迁[315]——请原谅我使用双关语——超越美国宇航局和谷歌的D波。”
温斯顿解释说,D波——世界上第一台简易“量子计算机”——开启了提升计算能力的美妙新世界,而科学家们仍在努力去理解这种计算能力。量子计算采用的不是存储信息的二进制方法,而是亚原子粒子的量子状态,从而导致在速度、功率和灵活性上的指数性飞跃。
“埃德蒙的量子计算机,”温斯顿说,“从构造上看与D波没有什么不同。差别在于围绕计算机的金属立方体。这个立方体涂了一层锇——一种罕见的、超高密度的化学元素。这种元素可以增强磁、热和量子屏蔽,而且还满足了埃德蒙追求戏剧效果的癖好。不过,我对此持怀疑态度。”
兰登笑了笑,他有同感。
“在过去的几年中,谷歌的量子人工智能实验室为了提高机器的学习能力,便使用了D波量子计算机。当时埃德蒙就已经用这台机器悄悄超越了所有人。他只用了一个大胆的设想……”温斯顿停顿了一下,“两院制。”
兰登皱起了眉头。议会的两院?
“两个半球的大脑,”温斯顿接着说道,“左半球和右半球。”
两院制大脑!兰登总算明白了。导致人类如此具有创造力的一个因素就是,人类大脑两个半球发挥的作用大不相同。左脑主管分析和语言,右脑主管直觉和想象。
“埃德蒙的绝招就是,”温斯顿说,“创造一个能够模仿人脑的人造大脑,也就是说把人造大脑切分成左右两个半球。不过在这间实验室里,这种人造大脑的构造更像是楼上和楼下的格局。”
兰登后退了几步,透过地板仔细看了一眼楼下嗡嗡作响的机器,然后目光又回到楼上,盯着立方体里安静的“钟乳石”看。两台截然不同的机器融为一体——两院制大脑。
“如果让两台机器独立运算,”温斯顿说,“那么同样的问题它们会用不同的方法去解决,由此体验人脑脑叶间发生的冲突和妥协,从而大大提高人工智能的学习能力和创造力,还有,从某种意义说……人性。就我来说,埃德蒙给了我自学人性的工具,让我自己去观察周围的世界,模拟人类的各种特征——幽默、合作、价值观,甚至伦理观。”
真是难以置信!兰登心想。“这么说,这台双机其实就是……你?”
温斯顿哈哈大笑起来。“得啦!如果您的大脑就是您,那这台机器就是我啦。如果在洗脸盆里看到自己的脑袋,您不会说‘这玩意儿就是我’。我们是这台机器内部各个元器件之间互动的总和。”
“温斯顿,”安布拉打断他的话,朝埃德蒙的办公区走去,“离播放还有多长时间?”
“5分43秒。”温斯顿回答道,“咱们现在就准备?”
“好的,请吧。”她说。
观察窗的遮屏板慢慢地滑回原位,兰登转身跟着安布拉来到埃德蒙的办公区。
“温斯顿,”安布拉说,“你整天跟埃德蒙在一起,可你根本不知道他的发现是什么这倒让我很吃惊。”
“再说一遍,维达尔女士,我的信息是条块化的。我掌握的数据您也有。”他回答道,“我只能凭经验去猜测。”
“那么他的发现会是什么呢?”安布拉环视着埃德蒙的办公区问道。
“呃,埃德蒙曾说他的发现将‘改变一切’。凭我的经验,历史上最具革命性的发现都导致了宇宙模式的改变。毕达哥拉斯否定地平说、哥白尼的日心说、达尔文的进化论、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这一切突破彻底改变了人类对世界的看法,更新了我们现在对宇宙的认知模式。”
兰登抬头看了一眼头顶上的扬声器。“所以你就认为埃德蒙发现的东西会意味着宇宙的一种新模式?”
“这是逻辑推理。”温斯顿回答道,语速加快了,“‘地中海’是地球上最出色的‘仿真’计算机之一,专门从事复杂的仿真工作。它最有名的仿真技术就是‘红奥亚’[316]——一个功能完善的虚拟人体心脏,精确度达到细胞水平。当然,最近增加了量子元件之后这台设备可以模拟复杂性超过人体器官几百万倍的系统。”
这个原理兰登懂,但他仍然想象不出埃德蒙该仿真什么才能回答“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往哪里去?”的问题。
“温斯顿!”安布拉在埃德蒙的办公桌旁叫道,“我们怎么才能把这玩意儿打开呢?”
“我可以帮你呀。”温斯顿回答道。
兰登来到安布拉身边时,桌上三台巨大的液晶显示器亮了起来。显示器上的图像生成后,两人看了都惊讶地往后退了几步。
“温斯顿……这画面是实时的?”安布拉问。
“是的,室外摄像机的实时监控。我原以为你们是知道的。几秒钟前他们就已经到达了。”
显示器上显示出教堂大门的鱼眼图。大门口聚集着一小队警察。他们先是按了按门铃,紧接着推了推大门,然后对着无线电讲了起来。
“别担心!”温斯顿向他俩保证,“他们永远进不来的。还有不到四分钟我们就开始播放了。”
“我们应该现在就播放。”安布拉催促道。
温斯顿沉着地回答道:“我相信埃德蒙会希望我们按照承诺等到黄金时段播放。他是个守信的人。再说我正在密切关注全球观众对这件事的参与度,我们的观众人数还在不断增加。以目前的速度,四分钟后我们的观众人数将增加12.7%,而且我估计增加的速度会达到峰值。”温斯顿停顿了一下,声音听上去近乎惊喜,“尽管今晚发生了这么多不愉快的事,但我不得不说播放埃德蒙演讲的时机把握得非常好。我觉得他会对你们两位感激不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