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登和安布拉跟着贝尼亚神父往圣家族大教堂的高大铜门走去时,他突然对教堂主入口令人匪夷所思的种种细节赞叹起来(他总是这样)。
教堂大门就是由各种代码组成的一面墙。兰登边沉思边打量着抛光金属单片板上凸起的印刷文字。单片板上是八千多个3D青铜浮雕字母。字母呈横向排列,组成一片大面积的文字区域,而词与词之间几乎没有间隔。虽然兰登知道这片文字是在用加泰罗尼亚语描述基督的受难,但看上去更像是国家安全局[285]的密钥。
难怪这地方容易引发各种阴谋论。
兰登的目光慢慢上移,顺着若隐若现的“受难”立面往上看。“受难”立面是由艺术家约瑟·玛利亚·苏维拉齐斯[286]设计的。整个立面由一组形容憔悴、棱角分明、俯视地面的雕塑组成,令人过目不忘。主体雕塑是瘦骨嶙峋的耶稣被吊在十字架上,十字架整体前倾,营造出一种即将倒下来砸向观者的骇人效果。
在兰登的左手边另有一尊阴森可怖的雕塑,描绘的是出卖耶稣的犹大亲吻耶稣的场面。令人不可思议的是雕像的旁边雕刻着一个数字网格——一个数学“魔方”。有一次,埃德蒙告诉兰登,这个魔方的“神奇常数”是。这里面暗藏着共济会教徒献给“宇宙的伟大建筑师”——一个包罗万象的神,据说他会把秘密透露给那些能够达到第三十三度兄弟情谊的人——的崇敬。
“编得很有趣。”兰登笑着回答埃德蒙,“不过更靠谱的解释可能是耶稣受难时是三十三岁。”
他们走近大门时,兰登皱着眉头去看教堂里最让人毛骨悚然的装饰,一尊用绳子把耶稣绑在立柱上严刑拷打的巨大雕像。随后他赶紧把视线转向大门上方的雕刻——两个希腊字母,阿尔法(α)和欧米茄(ω)。[287]
“有始有终!”安布拉也看着希腊字母低声说道,“很对埃德蒙的胃口。”
兰登明白她的意思,于是点了点头。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往哪里去?
贝尼亚神父在青铜字母组成的墙上打开了一道小门。一行人,连同两名皇家卫队的特工,一起进了教堂。之后贝尼亚随手关上了门。
寂静。
阴暗。
贝尼亚神父在耳堂的东南端向他们讲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他告诉他们埃德蒙·基尔希如何来找他,如何表示愿意向圣家族大教堂捐上一大笔钱,前提是教堂必须同意在高迪墓旁展出他收藏的布莱克手抄绘本。
放在这座教堂的中心位置。听到这里,兰登的好奇心油然而生。
“埃德蒙说过他为什么要您这么做吗?”安布拉问道。
贝尼亚点了点头。“他告诉我,他一辈子酷爱高迪的艺术都是因为他已故的母亲,而他母亲又酷爱威廉·布莱克的作品。基尔希先生说他之所以想把布莱克的善本放在高迪墓旁边,是为了纪念他已故的母亲。我看这也无伤大雅。”
埃德蒙从未提起过他母亲喜欢高迪。兰登茫然不解。再说帕洛马·基尔希是死在一个修道院里的,一个西班牙修女似乎不太可能崇拜一个离经叛道的英国诗人。整个说法似乎掺了点儿水分。
“还有,”贝尼亚接着说道,“我觉得基尔希先生可能一直在经受某种精神危机的折磨……也许还有健康问题。”
“这个卡片背面上的备注说,”兰登手拿卡片插嘴道,“布莱克的书必须按照一定的要求展出——必须平放着翻到第一百六十三页?”
“没错,是这样。”
兰登感觉自己的心跳加快了。“您能告诉我第一百六十三页上是哪首诗吗?”
贝尼亚摇了摇头。“那一页上根本没有什么诗。”
“什么?!”
“这本书是布莱克的全集,包括他的画作和诗篇。第一百六十三页是幅插图。”
兰登不安地看了一眼安布拉。我们需要的是四十七个字母组成的诗句——不是插图!
“神父,”安布拉对贝尼亚说,“我们是否可以现在就去看一眼?”
神父犹豫了片刻,显然本想拒绝未来王后的提议。“地下墓室在这边。”说完他领着两人沿着耳堂向教堂的中央走去。两位特工紧随其后。
“我必须承认,”贝尼亚说,“接受这样一个无神论者的捐赠,当时我很犹豫。但他要求展示他母亲最喜欢的布莱克的插图画,对我来说似乎并无大碍。再说插图画的还是上帝。”
兰登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您是说埃德蒙让您展出的是上帝的肖像画?”
贝尼亚点了点头。“当时我就觉得他得病了,没准他这是在对自己一辈子反对神感到不安而设法将功补过。”他停下来摇了摇头,“不过看到他今晚的演讲,我必须承认真不知道该怎么想。”
兰登绞尽脑汁在猜想,布莱克画过无数与上帝有关的插图画,埃德蒙会展出哪一幅呢?
在一行人走进中殿时,兰登感觉自己好像第一次来到这里似的。其实在教堂建设的不同阶段,他曾多次来参观过,不过都是在白天。白天西班牙的阳光透过彩色玻璃倾泻而入,营造出令人眼花缭乱的绚丽多姿,吸引着你的目光向上,不停向上,直到看见一个似乎没有重量的穹顶华冠。
在夜晚,这里更是一个阴沉的世界。
阳光照射下的光怪陆离的森林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由阴影和黑暗组成的午夜丛林——一片由凹槽柱组成的树林,阴森森地直冲天际,一直向不祥的虚空延伸。
“注意脚下!”神父说,“能省钱的地方我们尽量节省。”兰登心里清楚,在欧洲要给这些大教堂照明开销肯定不小,而这里稀稀疏疏的照明设施仅够照亮过道。占地六万平方英尺带来的挑战啊。
他们到达中殿向左转弯时,兰登凝视着前方高出来的一块祭台。祭坛是一张超现代、极简约的桌子,由两组闪闪发光的管风琴管支撑起来。祭坛上方十五英尺的地方悬挂着教堂别致的华盖——一张吊起来的布顶,或称“庄严的天篷”。柱子上一旦挂起华盖为国王遮阴,自然会让人肃然起敬。
现在大多数华盖都采用固体的建筑结构,圣家族大教堂却选择了布顶作为华盖。这样伞状的华盖似乎带着某种神迹般地悬浮在祭坛上方,其下方像伞兵一样用绳索吊起来的,便是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的雕像。
跳伞的耶稣。兰登曾听人这么形容它。因为这尊雕像是这座教堂最具争议的一个细节,所以兰登再次看到这尊雕像时一点儿都不感到惊讶。
就在贝尼亚带领他们走进越来越阴暗的地方时,兰登也越来越难看清周围的东西了。迪亚斯掏出笔灯,照着一行人脚下的瓷砖地面。在继续朝地下墓室入口走去的途中,兰登隐约感觉到头顶上有一个高耸的圆筒,沿着教堂内墙一直攀升到几百英尺高的地方。
圣家族大教堂令人胆寒的旋转楼梯。他心想。不过他从来没敢爬过。
圣家族大教堂令人目眩的旋转楼梯曾经登上《国家地理》杂志“世界上二十个最致命的阶梯”排行榜。在排行榜上,圣家族大教堂排名第三,紧随岌岌可危的柬埔寨吴哥窟阶梯和厄瓜多尔魔鬼堡瀑布悬崖峭壁上苔藓横生的石梯之后。
兰登望着楼梯的头几个台阶。这些台阶螺旋向上最后消失在黑暗之中。
“地下墓室的入口就在前边。”贝尼亚说着,示意他们经过楼梯朝祭坛左边黑咕隆咚的地方走。途中,兰登又注意到有一束淡淡的金光,似乎是从地面的一个孔里照射出来的。
地下墓室。
一行人来到一个造型优美、弯度舒慢的楼梯口。
“先生们,”安布拉对她的保镖说,“你们两位守在这里。我们进去很快就回来。”
丰塞卡虽然一脸的不高兴,但一句话也没说。
随后安布拉、贝尼亚神父和兰登朝着光亮走下去。
看着三人走下旋梯,迪亚斯庆幸自己得到了暂时的平静,因为安布拉·维达尔和丰塞卡之间的关系越来越紧张,这让他深感不安。
皇家特工不喜欢他们的保护对象动不动就威胁要解雇他们——这种话只有指挥官加尔萨可以说。
加尔萨的被捕仍然让迪亚斯困惑不解。奇怪的是丰塞卡也不愿意告诉他是谁发布的逮捕令,又是谁编造了绑架的谎言。
“情况很复杂。最好别问。”丰塞卡说。
那么是谁在发号施令呢?迪亚斯心里很是纳闷。是不是王子?胡利安拿安布拉的安全去冒险散布虚假的绑架事件,似乎值得怀疑。还是巴尔德斯皮诺?迪亚斯吃不准主教是不是有这样的能耐。
“我上个厕所,马上回来。”丰塞卡嘟囔了一声,扭头就走了。就在丰塞卡消失在黑暗中的一刹那,迪亚斯看到他掏出手机在拨打电话并开始悄悄讲起话来。
迪亚斯就这样独自在黑咕隆咚的教堂里等待着,丰塞卡的鬼祟行为让他心里越来越不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