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马德里皇宫二百码的阿穆德纳大教堂里,巴尔德斯皮诺主教的呼吸几乎快要停止了。他一直穿着长袍坐在办公室的笔记本电脑前,怔怔地看着毕尔巴鄂传来的画面。
这将是重大的新闻事件。
从他现在了解的情况看,全球媒体已经炸开锅了。各大新闻机构纷纷邀请科学家及宗教专家推测埃德蒙后面的演讲内容;有的人则在推测到底谁才是杀害埃德蒙·基尔希的幕后黑手,背后的原因又是什么。媒体似乎一致认为,从种种迹象看来,有人在极力阻挠埃德蒙的发现公之于众。
巴尔德斯皮诺思考了很长时间之后,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铃声一响,克韦什立马就接了起来。“太可怕了!”他声嘶力竭地叫道,“我刚才在电视上都看到了!我们得立即报警把我们知道的情况都告诉他们!”
“拉比,”巴尔德斯皮诺不慌不忙地回答道,“这事件确实太可怕,发生得太突然。但在采取行动之前,我们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没什么好考虑的了!”克韦什不以为然地说道,“很显然有人不惜一切代价要断送埃德蒙的发现,他们就是一帮屠夫!我相信赛义德也是他们杀害的。他们肯定知道我们是谁,接下来就会对我们下手。从道义上说,你和我都有责任报警,把埃德蒙跟我们说的都告诉他们。”
“道义上的责任?”巴尔德斯皮诺反问道,“怎么听起来你是因为怕我们被人灭口,才想把信息公开呢。”
“我们自身的安全当然也是一个理由,”克韦什争辩道,“但我们对全世界也负有道义上的责任。我知道埃德蒙的发现会让人对宗教信仰的基础产生质疑,但是我这一辈子学到的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就是信仰会永存,哪怕面对再大的困难。我相信即使我们公开了埃德蒙的发现,信仰也不会因此销声匿迹。”
“朋友,我明白你的意思。”过了好一会儿,主教才说道,语气尽量保持平静,“从你说话的语气,我听得出你已经决定怎么做了,我尊重你的想法。我想告诉你的是,我凡事都愿意跟人商量,哪怕想法跟我不一样都没关系。不过我还是请求你,如果要公布,那就让我们一起来公布。在朗朗乾坤下正大光明地去公布,而不是在恐怖暗杀发生之后,在走投无路之下去公布。我们得计划一下,排练一下,好好构思一下。”
克韦什一句话都没说,但巴尔德斯皮诺能听出他在大喘粗气。
“拉比,”主教继续说道,“目前最要紧的是我们自己的人身安全。我们面对的可是杀手,如果我们太张扬——比如说,去警察局或者电视台——结局可能会很惨。我特别担心你;我在皇宫里,有人保护,可你呢?你可是……孤身一人在布达佩斯啊!显然埃德蒙的发现现在对我们来说是性命攸关的事情。克韦什,还是让我安排一下,保护你的安全吧。”
克韦什沉默了一会儿说道:“可你在马德里,怎么可能——”
“我可以支配王室的安保资源。你待在家里把门锁好。我会派两名皇家特工把你接到马德里皇宫里来,这样你就安全了。然后我们再坐下来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办。”
“如果我到了马德里,”拉比试探着问道,“我们意见不一致怎么办?”
“我们肯定会达成共识。”主教大包大揽地说道,“我知道我这个人是老脑筋,但我跟你一样也很务实。我们一起努力,一定会找到最好的解决方法的。这一点我很有信心。”
“如果你的信心落空了呢?”克韦什追问道。
巴尔德斯皮诺心头一惊。他停顿了一下,长喘了一口气,尽可能平静地回答道:“拉比,你和我如果最后无法共进退,那么我们可以好聚好散,按照各自的想法去做。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谢谢你!”克韦什回答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来马德里。”
“很好。在此期间,你要锁好门,不要跟任何人说话。准备好行李,一旦细节确定了我会立刻打电话告诉你。”巴尔德斯皮诺停顿了一下,“一定要有信心。我们很快就会见面的。”
巴尔德斯皮诺挂断电话后,心里感到一阵恐惧。他觉得想要继续控制克韦什,恐怕只靠请他保持理性和谨慎已经无济于事了。
克韦什已经成了惊弓之鸟……和赛义德一样。
他们两个都没有看透大局。
巴尔德斯皮诺合上笔记本电脑,把它夹在胳肢窝里,然后穿过昏暗的教堂。他仍然穿着长袍在习习的夜风中走出教堂,穿过广场,朝着若隐若现、微微泛白的皇宫走去。
在皇宫正门的上方,巴尔德斯皮诺看见西班牙的盾形纹章——纹章两侧是赫拉克勒斯[135]之柱和西班牙的古训“PLUS ULTRA”[136]——意思是“进无止境”。有人认为,这句古训指的是西班牙在黄金时代的几百年间对帝国扩张的不懈追求。还有人认为,它反映了西班牙人根深蒂固的信念,认为尘世之后还有天堂。
无论如何,巴尔德斯皮诺都觉得这句古训已经越来越无足轻重了。此刻,看着皇宫上方高高飘扬的西班牙国旗,他难过地叹了一口气,又想起了病重的国王。
他走了以后,我会想他的。
我欠他的太多了。
几个月来,主教每天都去看望国王。他的这位挚友现在正躺在市郊萨尔苏埃拉宫的病床上。前几天国王把他唤到床前,眼神中透着忧伤。
“安东尼奥,”国王低声说道,“我觉得王子订婚的事……太仓促了。”
确切地说,简直就是疯了!巴尔德斯皮诺心想。
两个月前,王子悄悄跟巴尔德斯皮诺说他打算向认识不久的安布拉·维达尔求婚。主教听后大吃一惊,请他慎重考虑。王子却说他已经坠入爱河,再说他父亲也理应在生前看到自己的独子结婚成家。他还说,如果他和安布拉想要孩子更不能再拖下去,因为她年龄已经大了。
巴尔德斯皮诺面带笑容,不动声色地低头看着国王。“是,我同意您的看法。唐胡利安的求婚让我们都措手不及。但他之所以这么做都是为了让您开心。”
“他应该为国家负责,”国王斩钉截铁地说道,“而不该只考虑他父亲。维达尔女士的确很不错,但我们对她缺乏了解,她是个局外人。她接受胡利安的求婚,我怀疑她动机不纯。这太操之过急了,是正派女人的话就应该拒绝他。”
“您说得没错。”巴尔德斯皮诺回答道。尽管胡利安处处护着安布拉,但也没有给她选择的余地。
国王慢慢伸出手握住主教瘦骨嶙峋的手。“我的朋友,我不知道时间为什么过得这么快。你我都老了。我要感谢你。面对多年来的风风雨雨,经历了王后的不幸去世,也经历了我们国家翻天覆地的变化,你一直在帮我出谋划策,你的坚定信念让我受益匪浅。”
“对我来说,我们的友谊是我无上的荣耀,我会永远珍惜的。”
国王有气无力地笑了笑。“安东尼奥,我知道为了留在我身边,你做出了很多牺牲。没有去罗马,就是其中之一。”
巴尔德斯皮诺耸了耸肩。“当红衣主教可能会让我更亲近上帝。但我的任务就是留在您身边。”
“你的忠诚是上帝对我的恩赐。”
“我永远不会忘记多年前您对我的情谊。”
国王闭上了眼睛,但仍握着主教的手不放。“安东尼奥……我很担心我儿子。他很快会发现自己在驾驶着一艘巨轮,但他还没有学会如何掌舵。请多给他些指点,做他的领路人。在航行的时候多给他些帮助,尤其是波涛汹涌的时候。最重要的是如果他偏离了航线,你一定要帮他驶出迷途……回归正道。”
“阿们!”主教低声说道,“我答应您。”
巴尔德斯皮诺顶着凉爽的夜风穿过广场。此时他抬头仰望着苍天。陛下,要知道,我正在尽我最大努力完成您最后的嘱托。
让巴尔德斯皮诺稍感欣慰的是,国王现在身体太虚弱,无力看电视。如果他看了今天晚上毕尔巴鄂的直播,看到他亲爱的祖国已经到了这步田地,肯定会当即气绝身亡。
在巴尔德斯皮诺右手边的大铁门另一侧的拜伦街上,已经挤满了媒体的转播车,车上的卫星转播天线也已纷纷架了起来。
秃鹫!巴尔德斯皮诺心想。晚风吹得他的长袍呼呼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