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我的视线投向十公尺外的停车场,那是盖在建筑物夹缝间的小型投币式停车场。那里停了一辆白色的宾士轿车。他们确认过了,那是中国人的车子。不久后,那些中国人应该会过来开车。
约有三十名探员守在四周待机行动,其中也包含了武装特警小组。久我隔着外套,确认自己的手枪触感。
他必须极力避免发生枪战,但是谁也无法预测对方会采取甚么行动。
五名男子从大楼某一室走出。但是自大楼正面玄关现身的只有三人。剩下二人,想必是打算自后门离开了,他如此推测。前往交易地点时兵分两路是那些人的惯用手法,所以他在后门口也留有探员驻守。
三名男子出现了。久我抓起麦克风。
“等他们一上车就出动,在那之前先别行动。”他向部下下达指令。
就在下一秒,部下的声音窜入他的耳中。
“我是冈本。我守在后门口时,发现辖区刑警接近走出来的其中一人。”
“你说甚么?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我们按照指示,要等二名犯人会合再行动……”
“结果怎样了?”
结果──就在部下这么说的时候,猛烈的引擎声响起,巷口冲出一辆敞篷车。冬树死命攀附在车子尾部。
“那小子,搞甚么鬼……”
“还有十秒。”负责人干涩的声音响起。
大月凝视大型萤幕。他虽然看不懂上面的图表,但起码知道斜下方出现的数字正在倒数。
那个数字,正以 009、008、007 的方式不断变换。
大月握紧双手,暗自祈祷。他打从心底祈求,即使数字变成 000,世界也不会有任何改变,继续运作。他热切盼望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地方出现异变,这个国家的秩序一如以往,自己仍和昨天一样是国家首脑。
敞篷车在宾士旁边停下。三名男子正要钻进宾士时,光头男子从副驾驶座钻了出来。久我也知道他手上有枪,冬树看来已虚脱无力了。
久我朝麦克风高叫:“围捕!围捕!”
接着他也从车中冲出,把手伸进外套的暗袋里。
驾驶敞篷车的男子看到这一幕,再次踩油门。车子急速前进,但冬树不肯松手。
埋伏在四周的探员一同现身。光头男子露出狼狈的表情,扣下手枪扳机。
久我随即受到全身冲击,仰身往后翻倒。
听到枪声而回头的冬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倒卧的诚哉,胸口染成一片血红。哥哥中枪了,他立刻反应过来。
在冲击与绝望造成的思绪混乱中,他将憎恨的双眼转向前方。挤出浑身力气,试图爬上座椅。
这时驾车的男子一手继续握着方向盘,另一手持枪瞄准。他的嘴角浮现冷酷的笑容。
冬树看到他的手指勾上手枪扳机了。
枪口喷出火花。
他觉得自己的身体穿越了某种东西。头颅到胴体、双腿,逐一贯穿某种看不见的薄膜。同时,他也感觉到某种东西贯穿了全身。那个东西甚至连每一个细胞都一一穿越。
下一瞬间,冬树霍然回神。他依然攀附在车子尾部,车子依旧在奔驰。
不过他看到前方时,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方才开车的男子不见了。
车子似乎正徐徐减速,但是完全没有停止的迹象。就在他打算设法爬到驾驶座之际,车子撞上了某种东西。但车子没停,就这么推着那样东西前进。他听见车子刮过柏油路面的声音。
最后车子撞上路边护栏,终于停止下来了。
冬树离开车子,绕到车前。车子的保险杆与护栏之间,夹着一辆坏掉的摩托车。起初撞到的,八成是这个。
为何摩托车会倒在马路中央呢──
但这种疑问只能算是枝微末节。冬树听到猛烈的爆炸声,转身向后,眼前展现的情景令他愕然。
所有的车子都失控了,四处发生冲撞。卡车撞进大楼,公车撞上成排计程车,横躺在地的摩托车不计其数。其中,有些车子的轮胎还在转动,显示前一刻尚在行驶。
一辆车猛然横越人行道,铲平各种东西后冲向冬树这边。他慌忙扭身闪开。车子猛然撞上刚才还载着他的那辆敞篷车,驾驶座上空无一人。
一阵汽油味飘来。他慌忙跑开。数秒后,车子发出爆炸声,随即被大火包围。
他甚至无暇抚胸庆幸捡回一命。汽油味自四面八方飘来了。路上看得到的地方都有车子相撞,所以这是理所当然的。
冬树逃进附近的建筑物,进去之后才发现那是百货公司。店内明亮洁净,彷佛没发生任何事,化妆品卖场内,陈列商品的展示台兀自旋转。
但是有个怪异到了极点的地方,那就是建筑物内没有半个人影。
冬树继续往里面走。电扶梯在动,他搭上去,到二楼一探究竟。二楼是女装卖场。没有客人也没有店员,但背景音乐还播放着。
他继续往上走。每层楼都是同样的状况:空无一人,但机械类运作如常。
五楼有个家电用品区,冬树朝那里走去。
电视正在播映广告,熟悉的艺人津津有味地畅饮啤酒。冬树看了总算稍感安心了。虽是那只是影像,但至少可以确认除了自己以外还有别人存在。
但他拿起遥控器转台后,那安心感顿时消失了。
那好像是个现场直播节目,画面上映出摄影棚。理论上,某位以伶俐口齿广受欢迎的名主持人会站在那,可是画面上并没有看见他。也看不到应该会坐在一旁的固定来宾。只有他们原本会坐的椅子排排放着。
冬树不停转台。有的频道正播出和平时一样的节目,也有的频道画面上空无一物。不管怎样,想从电视节目推测发生了甚么事,恐怕是不可能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焦虑造成的冷汗流遍冬树全身。他用手背抹去额上汗水,取出手机。他试着一一打电话给每个认识的人。嘟声响起。可是,没有人接起电话。
电话簿中有久我诚哉的名字。看到那个名字的瞬间,某个画面在冬树的脑海复苏。是诚哉中枪,胸口染血的那一幕。
后来,诚哉怎么样了呢?就状况判断,恐怕是没救了。冬树迟疑着该不该打电话,最后还是作罢。但他开始输入简讯了,内容如下:“是谁都行。总之看到这个的人请和我联络。久我冬树”
按下全部传送后,他开始搭电扶梯下楼。他期待有人会回覆简讯,左手一直紧握手机。但他抵达一楼,走出百货公司后,依然没收到任何回音。
外面的状况比之前更加恶化了。
各种地方都有车子冲撞,冒出黑烟。也有些地方失火。浓烟密布,无法看清周遭状况。化学制品燃烧的臭味刺激鼻腔,刺痛眼睛和喉咙。
人行道旁放着脚踏车。没有上锁,好像没坏。冬树跨上车,踩动踏板。
马路上已没有车辆行驶。几乎所有的车子,都撞上某种东西停下来了。火势猛烈的地方也不少。行道树起火,咖啡店的遮阳棚熊熊燃烧。也许迟早会波及建筑物,但冬树无能为力。
他决定折返他们之前经过的路。他还是放不下诚哉。
投币式停车场映入眼帘了。他想起那批中国人,当时就是坐上停在那里的白色宾士。
宾士停在和刚才相同的位置。冬树下了脚踏车,缓缓走近。没看到那些中国人,他确认这点后才打开车门。
后座放着二个大型公事箱。打开一看,里面装了金条。一定是抢来的赃物。
冬树离开宾士,四下张望。诚哉他们坐的货车映入眼帘。但他没看到本该倒在车旁的诚哉,地上也没留下血迹。
冬树束手无策,只能呆立原地。一切的一切都令他莫名其妙。所有的人都从世上消失了──从目前的状况来看,他只能这么判断。
喂──他大喊。有没有人在──他用尽全力大叫。可是没有任何回应,只有周遭火灾和车祸的声音传来。
冬树再次骑上脚踏车。他边叫边踩踏板,可是到处都空无一人。在遭到破坏的无人街头,只有他的声音回响着。
每个地方都如鬼城。然而,他觉得前一刻这些地方都还有人在。面向马路的露天咖啡座,桌上还放着冰块尚未溶解的可乐与三明治。
店内有烟飘出。凑近一看,好像是厨房有东西起火。也许是瓦斯炉的炉火引燃了甚么东西。他考虑了一下是否该去灭火,最后还是决定离开。同样的火灾,肯定正在各个角落发生。他觉得就算替这里灭了火也没有太大意义。
冬树发现网咖店的招牌,立刻按下煞车。幸好,这间店好像没有失火。
没有店员,所以他直接走进店内。这里也同样没有客人。他立刻在最近一台电脑前面坐下。
他想上网调查世界出了甚么问题,却找不到能够解除他疑惑的讯息。萤幕显示的讯息,对现在的他来说只不过是无关紧要、不痛不痒的消息。
突然间,灯光熄灭了,电脑也无法继续使用。原来是停电了。
冬树急忙走到店外。他走进隔壁大楼的便利商店。灯光没熄。看样子,好像只有刚才那栋大楼停电。
冬树陷入惶恐。街上到处是事故和火灾,就算哪里的电缆线断掉也不足为奇。迟早各地都会停电。不仅如此,发电和输电系统能维持多久也是个疑问。毕竟,人类消失了。不只是电,还有自来水和瓦斯,或许迟早也会无法供应。
冬树暗忖,是不是自己的脑袋出了毛病?是不是这样才看到幻觉?他如此怀疑。
他骑着脚踏车继续前进。全身汗如雨下,汗水刺痛眼睛。
骑了又骑,还是没有半个人影。他穿过皇居旁,继续往南走。每条马路上都塞满坏掉的车子,他在那些车辆之间穿梭而行。
骑到芝公园时,冬树按下煞车。东京铁塔在他的视线前方,他将脚踏车掉头转向。
幸好东京铁塔没有停电,如果停电,刚才想到的点子就得放弃了。
他没买票就直接走进去,一路笔直走向通往展望台的电梯,那里也没人。
搭上电梯,往展望台去。电梯上升的期间,他一直担心机器会不会突然停止运作。最后他平安抵达了,电梯门开启时,他不禁大叹一口气。
他从展望台俯瞰东京,愕然不止。放眼所及,到处都在燃烧。他想起从课本上学到的字眼,“空袭”。他也想起过去在某些地区发生的大地震。但是唯有一点和那些情形截然不同,那就是找不到受害者。
展望台有付费式望远镜,他投进硬币。焦点首先锁定的,是起火最严重的地区。紧靠高速公路的地方横躺着某种巨大物体,火苗正从它上面窜出。
冬树看清楚那是甚么后,不由得踉跄后退。毁坏起火的是一架客机。虽然已烧得看不出原形,但应是机身部份上的那个商标图案,每个日本人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