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结束时已是傍晚。水穗和青江一起乘坐佳织的车回家。佳织的车是一辆改装过的面包车,轮椅可直接放上去。之前都是宗彦负责开车,今天则是永岛驾驶。
“我觉得还是我来开比较好,”青江坐在副驾驶座上,不时地瞟着永岛说,“我得赶紧习惯这项任务。”
永岛不以为意地沉默不语。佳织从后面说:“你习惯什么?别胡说八道!今天是去永岛先生的店,由永岛先生开车再合适不过。”
佳织提议去永岛一个月前新开的店里换换心情。那家店刚开业时佳织去过,但她想让水穗也去看看。店里的部分装修还是佳织出的主意。
“今天我就不计较了。但是既然伯父去世了,今后总得有人当佳织的司机。”
“那也不一定就是你啊。”
“我不行吗?”
佳织没有回应,转而看着水穗说:“水穗,你会开车吧?”
水穗点点头。青江回头说:“水穗小姐可不行,她又不会一直待在这里,应该快要回去了吧?”
“是吧……”水穗含糊不清地答道。
“不行!”佳织插话说,“求求你了,再多陪陪我吧,就到这次的事情解决为止就好……好不好?”
听到佳织如此哀求,水穗默默地点了点头。其实即便佳织没有提出请求,她也非常想知道案件的后续进展。
“那也是暂时的,总有一天要回去。”青江似乎无论如何都想当佳织的司机。
“这么说的话,青江你也一样。今年春天你不就要毕业了吗?然后你就得离开我们家了吧?”
“我还没决定要不要离开,和我同住一个屋檐下不好吗?”
“对此我毫无感觉。”
“你这么说就太无情了。”青江回过头,端坐着说道,“不过你可要小心,同一个屋檐下,也许有比我更需要警惕的人。”
“你这话什么意思?”前方是红灯,车子停了下来,一直默默开车的永岛拉起手刹,看着青江问道,“你是说这起案件吗?”
“是的。”青江顿了一顿,“那也算是原因之一吧。”
“听起来你在怀疑家里人,有什么根据吗?”水穗冲着青江的后背问。
“现在还没有,但是至少警察怀疑是家里人作案。我跟你说过晨跑的时候被跟踪了吧?”
“警察会设想各种可能性,”永岛说,“就凭这个下不了结论。而且真是家里人的话,应该早就抓到凶手了吧,毕竟嫌疑人范围很窄。”
信号灯变绿,永岛发动车子。
“你的观点非常符合常识,但是太过平淡无奇。”
“你什么意思?”佳织语带怒气,从轮椅上探出身子说。
“别那么生气,平淡无奇的意思就是很正常而已。那天晚上家人都聚在一起,难保没人包庇凶手,毕竟谁都不希望身边出个杀人凶手。”
“你竟然怀疑大家,太不像话了!而且毫无依据!”佳织紧咬嘴唇,瞪着青江的侧脸。
青江若无其事地说:“不像话吗?我其实不是没根据,只是思来想去,只有这么一个结论而已……算了,不说了,我也不希望自己的心上人伤心。”青江微微一笑,回过了头。
佳织瞪了他一会儿,又转向水穗,好像在等水穗说些什么。水穗什么也没说,因为她也认为凶手就在十字大宅里。此外,永岛一直黯然不语也让她心生疑窦。
永岛的美发店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店门由一整面玻璃构成,里面飘出洗发水的香味。店面不大,只有四个座位,但最里侧的墙整面都是镜子,显得非常宽敞。
“我喜欢这种颜色典雅的墙壁,其实我本想把所有墙都统一刷成这个颜色,但爸爸说,要让店里显得宽敞,最好有一面墙都用镜子。”
“宗彦姨父说的?”
“负责这家店装修的是爸爸公司的老客户,爸爸也来视察过几次。他之前很少在这种事情上发表意见,也不知这回他是怎么想的。”佳织说完,又小声说,“我妈妈一次也没来过。”
水穗和青江坐在等候区的沙发上,佳织把轮椅挪到旁边。永岛正在冲咖啡。沙发旁边有个小书架,上面放着漫画和周刊杂志。
“店里有几个员工?”青江边环顾店内边问永岛。
“男女各一个。男的之前和我一起工作过,女的还是实习生。”
“女实习生好像很年轻吧?不到二十岁?”佳织看着挂在墙上的白围裙问。
“很年轻,高中毕业,现在在技校。一个曾经帮助过我的人让我照顾她。”
“长得很可爱吧?”佳织有些郁闷地说。
永岛用托盘端来四杯咖啡。他大概常给客人上咖啡,动作十分娴熟。
“以永岛先生的年纪能经营一家这样的店,应该很不简单吧?”青江端起一杯咖啡,再次环顾店里说。
“是啊。除非继承家业,不然的确很难。”永岛用杯子暖着手,说,“所以我真的很感谢竹宫伯父。”
大家都知道,他嘴里的竹宫伯父指的是幸一郎。幸一郎生前就留下遗言,指明要留给永岛的遗产数额。据说永岛的店就是用这笔钱建起来的。
“但据说实际上永岛先生得到的遗产比别人少了一个零啊。”青江边说边观察永岛的表情,“虽然不是嫡出,毕竟也是亲生儿子,再多拿点也是应该的。可实际上开了店交了税之后就不剩多少了吧?”
“我已经知足了。竹宫伯父能分给我遗产,我已经感激不尽。”
“真的吗?”青江意味深长地撇了撇嘴,“那个跟竹宫家完全没有血缘关系的宗彦伯父,最后却拿得最多。您一定很不满吧?”
永岛把视线从咖啡杯上抬起,想说些什么。佳织却先插嘴道:“青江,别说这种无礼的话!”
“我不知道你想听我说些什么。”永岛的语气很平和,但表情很严肃。
“没什么。”青江满不在乎地喝了一口咖啡。
永岛和佳织一句话也不说地望着青江。水穗一边尴尬地看着三人,一边端起杯子。
咚咚咚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水穗回头,只见有人在敲玻璃门。
“没看到挂着暂停营业的牌子吗……”永岛说到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因为他发现敲门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警察山岸。山岸正满脸堆笑地冲他挥手。
“都追到这儿来了,那个重量级警察。”青江打趣道,“也不知是来找谁的。”
永岛刚起身把门打开,山岸肥胖的身体就挤了进来。
“大伙都在啊。”山岸笑眯眯地说。高个子警察野上也跟了进来。野上看起来有些紧张,直觉告诉水穗一定发生了什么。
“有何贵干?”永岛问道。
“当然是有事才来的。有话想问您。”
“什么?”
“您前天夜里去十字大宅了吧?”
“去了,怎么了?”永岛的声调稍稍抬高了一些。
山岸两眼放光,问:“然后住了一晚上?”
“当时天色已晚,他们就让我住下了,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但是您随意进出案发现场,可就让我们为难了。”
“……”永岛一时语塞。水穗注意到他的视线游移不定。
“哎,放哪儿了……”山岸故意翻找裤兜,随后拿出一个小塑料袋,举到永岛眼前,说,“您一定记得这东西吧?”山岸依旧满脸笑容。
永岛起身看着塑料袋。水穗也站了起来。袋里装的似乎是一片拼图。水穗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但永岛的神情告诉她这非同寻常。
永岛的嘴唇颤了几下,颤抖着问:“这东西怎么了?”
“这东西怎么了?”山岸故意睁大眼睛,“这话不该您问吧?”
山岸左手拿着袋子,右手指着里面的拼图,说:“好好看看。拼图的这个角有点黑吧?我们化验过,这是宗彦先生的血迹。”他接着说,“而且,我们还在拼图上检测出永岛先生您的指纹。”
永岛看着山岸手指的部分,不停地眨着眼睛,还用左手摸了摸嘴角。他瞥了水穗他们一眼,又对山岸说:“怎么会……”
“这片拼图怎么会被我们发现,是吗?那是因为您犯了错误。”
“错误?”
“一会儿再告诉您。首先请您告诉我们,您为什么会触碰这片拼图?”
永岛好像被山岸的话语震住了,后退了几步,说:“这里面有原因。”嗓音十分嘶哑。
“当然有原因。”山岸抬高声音说,“这么多状况凑在一起,必定有复杂的原因。”
“请听我解释。”
“当然,”山岸边收回塑料袋边说,“但得在警察局听您解释了。我相信原因一定很复杂。”
他冲一旁的野上使了使眼色。高大的野上迅速站到永岛身旁,推着他的后背催他离开。
永岛深吸几口气,待自己平静下来后,对水穗说:“麻烦您把店门锁上。还有,您会开车吧?”说着,他把两把钥匙交给水穗,一把是店里的,一把是汽车的。
水穗点头接过了钥匙。
“永岛先生!”佳织忍不住喊了出来。
永岛看着她,缓缓地点点头,说:“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说完他又转向警察,“我们走吧。”
山岸神情紧绷,冲水穗等人点点头,先出了门。野上推着永岛紧随其后。佳织又喊了一声“永岛先生”,这次永岛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