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叠人成梯,再利用断梯,爬上墙,攀住天花板,劈伤洞口最后几个抵抗者,二十个左右的进攻者,有士兵、国民自卫军和保安警察队,大家乱成一团,一大半人在惊心动魄的攀登中面部受伤,流血使眼睛看不见东西。他们怒不可遏,野性大发,冲进了二楼室中。那里只有一个人还站着,这就是安灼拉。他一无子弹,二无利剑,手中只有一管枪筒,枪托已在侵入者的头上敲断了。他把弹子台横在自己和进攻者之间,自己退至屋角,目光炯炯,昂首挺立。他握着断枪,神情可怖,致使无人近前。突然一声大叫:
“这是头头,是他杀死了炮长。他倒挑了个地方,倒也不坏,就让他这样待着,就地枪决!”
“开枪吧。”安灼拉说。
他摔掉手里的枪筒,两臂交叉,挺起胸等着。
英勇就义总是令人感动的。一旦安灼拉叉起双臂,接受死刑,震耳的厮杀声在屋中顿时寂静下来,混乱状态立刻平息,变为坟场般的肃穆。安灼拉手无寸铁,一动不动,凛然不可犯。这年轻人,似乎对嘈杂声施展了一种压力,是惟一没有受到一点伤的人。他举止高贵,浑身沾满鲜血,神态动人,像不会受伤的人那样无动于衷,好像单凭他那镇静的目光就迫使这凶狠的人群怀着敬意来枪杀他。他那英俊的容貌,此刻再加上他的傲气,使他容光焕发,他好像既不知疲劳,也不会受伤,经过了这可怕的二十四小时,仍面色红润鲜艳。事后一个证人在军事法庭上谈到的人可能就是他:“有一个暴动者,我听见大家叫他阿波罗。”一个国民自卫军瞄准安灼拉后,又垂下他的武器说:“我感到似乎要去枪杀一朵花。”
十二个人在安灼拉的角落对面组成了一个小队,默默地准备好他们的武器。
然后一个班长叫了一声:“瞄准!”
一个军官打断了说:
“等一会儿。”
他问安灼拉:
“需要替您蒙上眼睛吗?”
“不要。”
“是不是您杀了我们的炮长?”
“是的。”
格朗泰尔已经醒了一会儿了。
格朗泰尔,我们记得,从昨晚起他就睡在酒店的楼上,坐在椅子上,扑倒在桌上。
他和从前的那种比喻完全一样:死醉。这种可恶的迷人的烈性酒精使他昏睡。他的桌子太小,对街垒起不了作用,所以就留下给他了。他老是保持同一种姿势,胸部俯向桌面,头平伏在手臂上,周围有着玻璃杯、啤酒杯和酒瓶。他沉重的睡眠有如冬眠的熊和吸足了血的蚂蟥,排枪齐射、炮弹、霰弹从窗口打进他所在的屋内,甚至连袭击惊人的叫嚣,一切对他都不起作用。对炮声他有时以鼾声作答。免得使自己醒来,他好像在等着一颗子弹。好几个尸体躺在他的四周,乍一看他和这些死去的沉睡者是分不清的。
喧嚣不曾吵醒一个醉汉。寂静反而使他醒来。这种怪现象不止一次地被人见到。四周坍塌的一切格朗泰尔都一无知觉,坍塌好像使他睡得更稳。在安灼拉面前停止的喧嚣对这位昏睡者也起了震撼的作用。等于一辆飞跑着的车子突然停下来一样,车中的酣睡者因此醒来。格朗泰尔突然直起身来,撑开两臂,揉揉眼睛望望,打个呵欠,终于明白了。
醉性过去就像拉开帷幕。醉汉一眼就全部理解了幕布遮住的一切。种种情况都在他脑中浮现,他不知道二十四小时以来发生过什么事,但刚一睁眼,就全明白了。头脑突然又清醒过来,沉醉时的模糊不清,那迷惑头脑的雾气,消失了,随之而来的是摆脱不开的清清楚楚的现实。
士兵们盯着那个退在角落里的安灼拉,他像被弹子台隐蔽着一样,一点也没看见格朗泰尔。班长正准备再一次发令:“瞄准!”这时他们忽然听见一个洪亮的声音在旁边喊着:
“共和国万岁!我也是一个。”
格朗泰尔站起来了。
他错过了的整个战斗的无限的光辉,此刻在变得高尚的醉汉目光中闪耀着。
他重复说着“共和国万岁!”并用坚定的步伐穿过这间房,靠着安灼拉站到一排枪前。
“你们一次打两个吧!”他说。
又转向安灼拉温和地问他:
“你允许吗?”
安灼拉微笑着握了握他的手。
这微笑尚未结束,排枪就响了。
安灼拉,中了八枪,靠着墙像被子弹钉在那儿一样,只是头垂下了。
格朗泰尔被打倒在他脚下。
不久以后,士兵们把最后几个藏在房子顶部的暴动者赶了下来,他们穿过一个木栅栏对准阁楼放枪。人们在阁楼中交战。有人把人从窗口扔了出来,有几个还是活的。两个正在设法扶起打坏了的公共大马车的轻骑兵,被阁楼里打来的两枪送了命。一个穿罩衫的人被抛了出来,肚子被刺刀戳穿,倒在地上呻吟。一个士兵和一个暴动者同时从瓦砾坡上滑下来,互不松手,凶猛地扭在一起摔下来。在地窖里也进行着同样的搏斗,叫喊声、枪声以及野蛮的践踏声,然后突然寂静下来,街垒被占领了。
士兵们开始搜查四周的房屋并追捕逃亡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