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到我开始写《玩笑》的那一天:从一开始,完全自发地,我就知道,通过杰罗斯拉夫(JAROSLAV)这个人物,小说将把它的目光注入往事(人民艺术的往事)的深层,我的人物的“我”将在这一目光下和通过这一目光表现自己。而且,全部四位主角也这样创造出来了:四个共产主义者的个人的宇宙,嫁接在四段欧洲的往昔之上。卢德维克(LUDVIK):生长在伏尔泰式的辛辣的共产主义之上;杰罗斯拉夫:作为一种欲望的共产主义,重建保留在民间创作中的父系制的往昔;科斯特卡(KOSTKA):嫁接在福音书上的共产主义乌托邦幻想;海伦(HELENE):共产主义,一个自我感情式的(HOMOSENTIMENTALIS)的热情主义的源泉。所有这些个人的世界在它们被分解之刻被捕捉:共产主义瓦解的四种形式;也可以说:四个古老欧洲的冒险之崩溃。
在《玩笑》中,过去仅仅表现为那些人物心理的一个平面,或在文论式的离题中出现;后来,我想把它直接放在舞台上。在《生活在别处》,我曾把一位我们时代的诗人的生活,置于欧洲诗歌的全部历史的画面之前,为的是使其步伐与兰波(RIMBAUD)、济慈(KEATS)和莱蒙托夫(LERMONATOV)的步伐合在一起。把不同的历史时间相对照,和《不朽》(LCIMMORTALITDE)一起,我走得更远。
当我还是年轻作家,在布拉格的时候,我憎恨“一代人”这个词,它那种和众人凑在一起的味道使我讨厌。我第一次感到自己与别的人联在一起,是在其后,在法国,读到卡洛斯·伏昂岱斯(CARLOSFUENTES)的《霍乱之地》(TERRANOSTRA)。一个另一个洲陆的人,其历程与文化都与我相距遥远,怎么可能被同样的美学困扰所缠绕:要让不同的历史时期存在于同一部小说里?而我,直到那时一直天真地认为这个困扰只属于我。
如果不去俯视古井,就无法捉住什么是墨西哥的霍乱大地。不是要以史学家的方式到里面去读历史纪事式发展中的事件,而是去问自己:对于一个人,什么是墨西哥大地之精华?伏昂岱斯从梦幻小说的方向抓住了这一本质,在那里,许多历史时代相互混杂为一种如诗如梦的历史;他这样创造了某种难以描写的东西,而且无论怎样讲,是文学上从未有过的。
最后一次我有这种秘密的美学亲缘感情,是和索莱斯(SOLLERS)的《节日在威尼斯》(FETEAVENISE)。这部小说奇特,故事发生在我们的今天,却是一台完整的戏,献给华托(WATTEAU)、塞尚(C′EZANNE)、提香(TI-TIEN)、毕加索(PICASSO)、司汤达(STENDHAL)。一出他们的讲话和他们的艺术的戏。
在这期间,还有《撒旦诗篇》:一个欧洲化的印度人的复杂的认同;非霍乱的大地,失落的大地(TERRAENONNOSATRAE;TERRAEPERDITAE);为了把握这个被撕裂的认同,小说从地球的不同地方去审视:在伦敦,在孟买,在一个巴基斯坦村庄,还有在七世纪的亚洲。
不同时代的共同存在,给小说家提出一个技术问题:怎样把它们联在一起,而不让小说丧失同一性?
伏昂岱斯和拉什迪都找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解决办法:在伏昂岱斯那里,他的人物作为自己的再现从一个时代走到另一个时代。在拉什迪那里,是由吉布列尔·法利什达(GIBREELFARISHTA)这个人物通过把自己变为大天神吉布列尔来保护这一超时间的联系,吉布列尔大天神自己则成了穆胡恩德(MAHOUND,穆罕默德的小说式变形)的通灵人。
在索莱斯和在我这里,这样的联系没有什么虚幻;索莱斯:画与书籍,书中诸人物看到和读到,作为通向往昔的窗口。在我这里,过去与现在在相同的主题和相同的动机上被跨越。
这个地下的(没有被看出并且是看不出的)美学亲缘是否可以以相互影响来解释,而不以共同受过的影响来解释?我看不出它是什么,或者,是我们呼吸了相同的历史的空气?小说的历史,经由它自己的逻辑,是否让我们面临同样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