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嘴,”那外国人立即说,“别说出来。”
“我怎样称呼陛下……?”
“什么也别称呼。”
他们两人都不说话了。然而这并不是两个对手交锋之前的短暂休息。外国人在房里踱来踱去,俨然一副惯于指挥千军万马,让人俯首听命的派头。
亚森·罗平正襟危坐,平时那种挑衅神态和讥讽的微笑全部不见了,一脸正经的神气,等着来人问话,不过,在他心里,他为这神奇的处境而欣喜若狂:他这个在押犯,冒险家,骗子,窃贼,他这个亚森·罗平……竟和现代世界的半个上帝,令人敬畏的君主,恺撒和查理大帝的继承人面对面地相处在这间囚室。
亚森·罗平为自己的力量着实陶醉了一阵。他想到自己的胜利,眼泪便涌了上来。
外国人停下步子。
他一开口,就立即提到了要害问题:“明天是八月二十二日。那些信将于明天发表,对吗?”
“甚至就在今夜。过两个钟头,我的朋友不仅会把那些信,还会把那些信的目录,附上赫尔曼大公的评注交给《大报》。”
“这份目录还没交吧?”
“没有。”
“您交给我吧。”
“它将交到陛……交到您手里。”
“所有信也都交给我?”
“都交给您。”
“没有翻拍影印吧?”
“没有翻拍影印。”
外国人用平静的声音说话,没有半点祈求的语气,半点专横的音调,既不下令,也不提问,他只是陈述亚森·罗平不可避免的行动。这事应该是这样的。不管亚森·罗平如何要求,不管完成这些行动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这事都会是这样。他预先就把条件接受了。
“好家伙,”亚森·罗平寻思,“我这回遇到个强手了。他要是求我宽宏大量,我就完了。”
两人谈话的方式,言语的爽快,声音和姿态的魅力,都让他觉得无比欣快。他努力顶着,以免一时软下来,放弃费了那么大的力气才赢得的优势。
那外国人问他:“您读过那些信吗?”
“没有。”
“您手下哪个人读了?”
“没有。”
“那么……?”
“那么,我掌握了目录和大公的注释。再者,我知道大公收藏所有文件的地方。”
“那您为什么不取出来?”
“我进牢房以后才知道这秘密的。眼下,我的朋友正在路上。”
“城堡有人看守。我派了最忠诚可靠的二百名士兵驻守在那儿。”
“就是派一万士兵也不够。”
来人思索片刻,又问:“您是怎么获知秘密的?”
“我猜出来的。”
“除了报上发表的那些情况,材料,您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
“可是,我派人在城堡里搜查了四天……”
“歇洛克·福尔摩斯没找对地方。”
“哦!”外国人轻轻地叫了一声,“这就怪了……这就怪了……您确信,您的假设不会错?”
“这不是假设。是确凿的事实。”
“那好,那好……”外国人喃喃道,“只有把那些文件毁掉,才有安宁。”
他突然站在亚森·罗平面前:“要多少?”
“什么?”亚森·罗平不解地问。
“多少钱买下那些文件?多少钱让您说出秘密?”
他等着亚森·罗平报出数额。他亲自提出来:“五万……十万……?”
见亚森·罗平不回答,他有些犹豫,又问:“还不够?二十万?行!我同意。”
亚森·罗平微微一笑,低声说:“数额也不小了。可是,难道就不可能有某位君主,比如说英格兰国王吧,出价百万吗?说实在的?”
“这我相信。”
“而对于皇帝来说,那些信是无价之宝,说它们值二百万也行,值二十万也行……难道它们就不可能值三百万吗?”
“我认为也值。”
“那么,如果有必要,皇帝会拿出三百万来吗?”
“会。”
“那么,事情就说得成了。”
“在这个基础上?”外国人不无担心地叫起来。
“在这个基础上,不……我并不要钱。我要的是别的东西。对我来说,那东西远比几百万有价值。”
“什么东西?”
“自由。”
外国人吓了一跳。
“嗯!您的自由……可我无能为力……这关系到您的国家……司法当局……我没有能力办这件事。”
亚森·罗平走拢去,声音更压低了:“您完全有能力,老爷……我的自由并不是那样不同一般的事情,硬迫使人家拒绝您的要求。”
“这么说,我得提出要求?”
“对。”
“向谁提?”
“瓦朗格莱,内阁总理。”
“可是瓦朗格莱先生和我一样,也不能……”
“他可以给我打开这监狱的门。”
“这事传出去会成为丑闻。”
“当我说开门的时候……其实虚掩着门就行了……假装成越狱……公众早盼着我这样做了,不会刨根究底要求什么交待的。”
“好吧……好吧……可是瓦朗格菜先生绝不会同意……”
“会同意。”
“为什么?”
“因为是您表达了这个意愿。”
“我的意愿不等于给他下的命令。”
“当然不是。不过政府间总是要有些来往的。瓦朗格莱先生很有政治头脑……”
“这么说,您认为法国政府仅仅会为了让我满意而做一件如此随意的事情?”
“不光是您满意。”
“那还有什么?”
“还有接受您的提议为法兰西效力的快乐。您在提出要求时,也会提出一项交换条件。”
“我,提出一项交换条件?”
“对,老爷。”
“什么条件?”
“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总是有协商的基础……有种种达成一致的可能……”
外国人怔怔地望着他,还没听懂他的话。亚森·罗平低着头,好像在斟酌话语,在作什么推测:“我推测,两个国家失和,是因为一个小问题……对一个次要问题看法有分歧……比如说,一件殖民地的事务。两个国家与其说是为了争利益,不如说是为了争面子……难道一个国家的元首就不能用新的和解精神来处理这件事?……作出必要的指示……以便……”
“以便把摩洛哥留给法国。”外国人哈哈大笑起来。
他觉得亚森·罗平暗示的这个念头真是再滑稽不过,所以开心地笑了。
要达到的目的和现有的手段太不相称了。
“显然……显然……”外国人说,努力恢复严肃的神气,“显然,这个主意很独特……为了让亚森·罗平自由,整个现代政治都会被打乱!为了使亚森·罗平能够继续干他的冒险活动。帝国的计划要推倒重来!……不,为什么不向我要求阿尔萨斯和洛林呢?”
“我想过,老爷。”亚森·罗平说。
外国人更乐了。
“令人敬佩!可您不向我要了。”
“这一次,是的,不要了。”
亚森·罗平交抱起双手。过高估计自己的角色,他也觉得开心,他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继续说:“有朝一日,可能会发生一连串事情,使我有能力要求并得到这两个省。到了那一天,我是肯定会提的。现在,我的武器还不行,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只要为摩洛哥争取和平就够了。”
“就为这件事?”
“就为这件事。”
“用摩洛哥来换您的自由?”
“再无别的要求……或确切他说:是两个当事大国中间,一方表现出一点诚意……作为回报,另一方则放弃我伸手可及的那批书信。”
“那些信!……那些信!”外国人气恼他说,“不管怎么说,它们也许并不值得……”
“有些信是出自您的手,老爷。您正是认为它们很有价值,才来这牢房里找我的。”
“可那些信有什么要紧?”
“可还有其他的信,您不知道是什么人写的。有关那些信的内容,我可以向您提供点情况。”
“啊!”外国人答道,样子有些不安。
亚森·罗平有些犹豫。
“说吧,别绕弯子。”外国人吩咐道,“也别含含糊糊。”
在深深的静寂之中,亚森·罗平有些庄严地开口道:“二十年前,德国、英国和法国起草了一个条约草案。”
“假话!不可能!谁又有可能……?”
“当今德国皇帝的父亲和英国女王的祖母,他们两人都受了皇后的影响。”
“不可能!我再说一遍,不可能!”
“那些信都藏在韦尔登兹城堡。只有我一人知道收藏的秘密地点。”
外国人不安地踱来踱去。
他停下来,问:“那些信里有那份条约的文本吗?”
“对,老爷。文本甚至是您父亲亲笔写的。”
“条约内容呢?”
“根据条约,英国与法国承认并允许德国建立一个巨大的殖民帝国。这个帝国于确保德国的大国地位是必不可少的。它相当大,大到使德国放弃争当霸主的梦想,满足于……既有的地位。”
“作为交换,英国要求什么呢?”
“限制德国舰队的规模。”
“法国呢?”
“收回阿尔萨斯和洛林两省。”
皇帝不作声了,撑着桌子陷入沉思。亚森·罗平继续说:“一切都准备就绪。经过试探,巴黎和伦敦的内阁都表示同意。事情办成了。伟大的联盟条约就要缔结了。全面的彻底的和平就要实现了。可是您父亲的逝世粉碎了这美好的梦想。不过我要借问陛下一句:假若德国臣民得知他们的皇上弗莱德里克三世,这个一八七〇年战争的英雄,这个深受臣民甚至敌人尊敬的德国人,纯正血统的德国人,却同意法国收回阿尔萨斯和洛林两省,并且认为这是正当要求,会作何感想?”
亚森·罗平停顿片刻,让德国皇帝的良知,让他作为人,作为先皇的儿子,作为一国之君的良知掂量掂量这个问题。
然后他作结论道:“先皇陛下愿不愿意让历史记录这个条约,这是该他知道的事情。至于本人,老爷,您也知道我人微言轻,在讨论这种问题的时候是没有多少发言权的。”
亚森·罗平说出这番话后,两人都沉默好久。亚森·罗平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在他早就设想好的,从某种程度上说如此努力如此执着地争取来的时刻,他是把命运押上了……这个历史性的时刻是他头脑里构想出来的,不管怎么说,他的“卑微身份”在这个时刻对几个帝国的命运,对世界和平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对面,德国皇帝在暗处沉思。
他将说出什么话来?他将怎样来解决这个问题?
他在牢房里横走了几秒钟。在亚森·罗平看来,这几秒钟真是漫漫无尽。
接着他停下来,说:“还有别的条件吗?”
“还有,老爷,只是微不足道。”
“是什么?”
“我找到了德—篷—韦尔登兹大公的儿子。请把大公国还给他。”
“还有呢?”
“他爱一位姑娘。那是最美丽最贞洁的姑娘。她也爱他。让他娶那位姑娘。”
“还有呢?”
“没有了。”
“一条也没有了?”
“没有了。剩下的事,就是请陛下您把这封信带给《大报》社长,请他等一会儿收到那篇文章后,不要读,立即销毁。”
亚森·罗平把信递过去,心怦怦直跳,手微微发抖。只要皇帝收下,就表明他同意了。
皇帝犹豫了一下,然后毅然决然地把信接过来,戴上帽子。穿上外套,一声不吭地走了出去。
亚森·罗平像喝醉了酒似的,身子摇晃了几下……
接着,突然一下,他跌坐在椅子上,高兴地,自豪地欢呼起来……
“预审法官先生,很抱歉,我今天要向您道别了。”
“怎么,亚森·罗平先生,您难道打算离开我们?”
“预审法官先生,请相信,我这是迫不得已。因为我们的关系非常友好,使人愉快。可是,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在卫生检疫所监狱——豪华大旅馆的疗养结束了。有些别的任务等着我去干。我今夜必须出狱。”
“那么,亚森·罗平先生,祝您好运。”
“预审法官先生,谢谢。”
亚森·罗平耐心地等待着出狱的时刻到来。他在心里琢磨究竟会怎样安排他出狱,法国和德国合作办理这件可圈可点的事情,会通过什么办法来悄然行事,不激起太多的议论。
下午,看守通知他去前院。他立即去了,在那儿见到典狱长。典狱长把他交给韦贝先生。韦贝先生让他上了一辆汽车。汽车上已经坐了一个人。
亚森·罗平立即狂笑起来。
“怎么?是你吗,可怜的韦贝?是你承担这个杂务吗?是你负责安排我出狱吗?说实在的,你真没有运气!啊!可怜的老伙计!多倒楣呀!我被捕让你出了大名,现在我出狱又让你青史留名,永垂不朽。”
他又看看另一个人。
“哦,好呀,警察总监先生,您也来接我吗?人家给您送了一件不好的礼物,嗯?要是我能给您作一句忠告,那就是劝您留在幕后。让韦贝去得那份风光!那本是该他得的……他身强力壮,这家伙!……”
汽车沿着塞纳河飞速行驶,驶过布洛涅树林,又穿过圣克卢。
“好极了。”亚森·罗平叫道,“我们就要到加尔舍了!人家需要我来再现阿尔唐汉姆当时死的情景。我们会下到地道,我会溜走。人家会说我是从另一个出口,一个只有我知道的出口逃走的。上帝哪!这真蠢!”
他好像黯然神伤。
“真蠢!蠢到极点!我都羞耻得脸红……统治我们的就是这样一些人!……什么时代!可是不幸,你们本该找我。我本可以给你们制造一起漂亮的越狱,像发生奇迹似的。这种办法,我脑子里有的是!公众会欢呼奇迹,会乐得跳个不停。而不会是这样……总之,你们确实草率了一点……不过……”
果然如亚森·罗平所料,他们来到养老院,进了奥尔唐斯那座小楼。一行三人来到地道,走到当头,保安局副局长对亚森·罗平说:“您自由了。”
“嗬!”亚森·罗平道,“这事做得还不是太蠢!谢谢,亲爱的韦贝,打扰您了,请多加包涵。总监先生,向尊夫人致敬。”
他走上通往格利西纳别墅的楼梯,顶开翻板活门,跳进房间。
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
对面,是昨晚陪同德国皇帝来见他的人。左边和右边是四条壮汉。
“啊!是这回事。”亚森·罗平说,“这是开什么玩笑?难道我没有获得自由么?”
“自由了,自由了,”那德国佬用粗鲁的声音训斥道。“您自由了……自由地与我们五人一起走……如果你愿意的话。”
亚森·罗平打量他一秒钟,只想照他脸上打一拳,叫他尝尝他拳头的滋味。
但他们五人似乎十分坚决。那为头的对他并不假装和气。亚森·罗平心想这家伙也许巴不得采用极端手段。再说,无论如何,去一趟又有什么关系?
于是他嘲笑道:“如果我愿意!这正是我梦寐以求的事!”
院子里停着一辆大马力轿车。有两条汉子上了驾驶座,另两条汉子坐在车厢里。亚森·罗平和那德国佬坐在后排。
“上路吧。”亚森·罗平用德语吩咐,“去韦尔登兹。”
那德国佬就是近卫军里那个伯爵。他对亚森·罗平说:“别作声!不应该让他们知道。说法语吧。他们听不懂。不过何必说话呢?”
“也是,”亚森·罗平寻思,“何必说话呢?”
晚间和夜间悄然过去了,没有任何插曲。途中,汽车在沉睡的小城停下来,加了两次油。
几个德国人轮流值班,看守他们的俘虏。其实他睡了一夜,到了天麻麻亮的时候才睁开眼睛……
德国人将汽车开到一座小山冈上,见有一家餐馆,就停下来吃早餐。餐馆边有一块路牌。亚森·罗平发现他们所在的地点,距梅茨和卢森堡差不多远。吃过饭,他们选了一条公路,朝东北方特莱夫那边行驶。
亚森·罗平对旅伴说:“我是有幸在和瓦尔德马尔伯爵,皇帝的亲信,搜查赫尔曼三世在德累斯顿住所的近卫军头目说话吧?”
德国佬不吭声。
“你,我的孩子,”亚森·罗平想道,“你可不对我的胃口。我哪天要好好嘲弄你一番的。你又丑,又肥,又粗笨,总之,我不喜欢你。”
他大声补上一句:“伯爵先生不答话,这可错了。我其实是为您着想。我们上坡的时候,我看见后面有一辆汽车,在地平线上出现了。您看见了吗?”
“没有,为什么?”
“不为什么。”
“可是……”
“不,不为什么……只是指出一件小事……再说,我们领先十分钟……而且我们的汽车至少有四十马力。”
“六十马力。”德国佬说,不安地拿眼角观察他。
“哦!那么,我们可以放心了。”
汽车驶上一道小坡。到了上面,伯爵探出身子往后观望。
“妈的!”他骂了一句。
“什么?”亚森·罗平道。
伯爵朝他转过头,用威胁的声音说:“当心点……要是出什么事,那就该您倒楣。”
“哎呀!哎呀!那辆车好像近了……可是您担心什么。亲爱的伯爵?大概是个旅客……说不定还是派来支援您的哩。”
“我不需要什么支援。”德国佬嘟哝道。
他又探出头去。后面那辆汽车只差两三百米远了。
他指着亚森·罗平对手下说:“把他捆起来!如果他反抗,就……”
他抽出手枪。
“我为什么要反抗,我的好德国伙计?”亚森·罗平冷笑道。
当那两个手下捆他的手时,他又补充道:“有些人呐,不需要采取防备措施时他偏偏采取,真需要采取时他又不采取,看着真觉得奇怪。这辆汽车对您又有什么威胁?是我的同谋?多荒唐的想法!”
德国佬不答理他,只是吩咐司机:“靠右!……放慢……让它过去……要是它也慢下来,就停车!”
可是令他大吃一惊的是,那辆汽车不但不慢下来,反倒似乎加快了速度,像龙卷风似的超了过去,扬起一片灰尘。
汽车后面敞露的部分,站着一个人,一身黑服。
那人扬起手臂。
只听见砰砰两枪。
从左边车门探出头去的伯爵滑落在车厢里。
两个手下顾不得照料他,赶紧扑过来,把亚森·罗平绑了个严严实实。
“笨蛋!蠢汉!”亚森·罗平气得发抖,大喊大叫,“你们不该绑我!反而要放开我!喏,好家伙,你们倒停车了!大傻瓜呀,快开吧……追上那辆车!……是那个穿黑衣的家伙……凶手……啊!一帮傻瓜……”
两个手下堵住他的嘴,然后去照料伯爵。伤势似乎不重,三两下就包扎好了。可是人受了惊吓,发起烧来,并且开始说胡说。
这时是早上八点,他们处在荒郊野外,前不挨村,后不着店。那几个手下没有得到任何确切指示。去哪儿?找什么人?
他们把车开到一座树林边,停下来等着。
就这样等了一天。到了傍晚,从特莱夫派来寻找汽车的一队骑兵才赶到。
两个钟头后,亚森·罗平仍由那两个德国人押着,下了汽车,由手电筒照着,登上一道楼梯,来到一间小房间。房间的窗户上都装着铁栏杆。
他在这儿过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一个官员领着他,穿过一个站满士兵的院子,来到一座小山脚下一圈房子中间,小山上可以见到一些历史遗迹。
有人把他领进一间大房子。房间里家具不多。前日去见他的人坐在一张写字台后面,正在阅读报纸和报告。并用红铅笔在上面勾勾划划。
“让他留在这儿,你走吧。”他对那官员说。
然后凑近亚森·罗平,说:“文件呢?”
声调与前天大不相同。现在是主子在自己家里,对下级发号施令,颐指气使的口气。况且这是个什么下级呀!一个卑鄙的骗子,冒险家,皇帝是不得不自降身份,与他打交道!
“文件呢?”他又问一声。
亚森·罗平并不慌乱,从从容容地说:“在韦尔登兹城堡。”
“我们就在城堡的杂屋里。”
“文件在废墟上。”
“走吧,领我去看看。”
亚森·罗平没有动。
“怎么?”
“怎么!陛下,这可不像您认为的这么简单。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汇集所有的材料,打开这藏物之处。”
“要多少钟头呢?”
“二十四小时。”
对方作了个不快的动作,马上又压了下去。
“啊!我们之间,这没有问题。”
“可是陛下,我们什么事儿都没有说清楚……包括陛下派六个保镖,押着我作的旅行。不过,我总归会把文件交给您的。”
“而我只有拿到文件后,才能还您以自由。”
“老爷,有个信任的问题,我原以为会在监狱门口释放我。如果是那样,我也会恪守诺言,交出文件的。而陛下您可能认为我是不会挟着文件来见您的。其实只有一点不同。陛下,这就是文件本来应该在您手上了。因为我们耽误了一天。办这种事情,耽误一天……损失未免太大了……总之,您本应该信任我。”
皇帝吃惊地看着这个社会渣滓,这个强盗,因为人家不相信他言而有信,似乎正有气哩。
皇帝不答话,按了按铃。
“传侍从官。”他吩咐。
瓦尔德马尔伯爵出现了。他十分苍白。
“啊!是你,瓦尔德马尔?好些了吗?”
“老爷,听您吩咐。”
“带五个人……就带昨天那几个,因为你信得过他们,陪着这……先生到明天早上,别离开。”
他看着表。
“直到明天上午,十点钟……不,我让他找到明天中午。你陪着他。他爱去哪儿,你就跟去哪儿;他吩咐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总之,你听他安排。到中午,我来找你,要是中午十二点最后一响敲过以后,他没有把那包信件交给你,你就把他押上汽车,一分钟也不要耽搁,直接送到卫生检疫所监狱。”
“他要是试图逃走呢?”
“那你就看着办。”
他走了出去。
亚森·罗平在桌上取了一支雪茄,倒在一张扶手椅上。
“好极了!我就喜欢这种办事风格。干脆痛快。”
伯爵把几个手下叫进来,对亚森·罗平说:“走吧!”
亚森·罗平点燃雪茄,没有动。
“把他的手绑起来!”伯爵吩咐。
命令执行后,他又说一遍:“喂……走吧!”
“不。”
“怎么,不?”
“我在思考。”
“思考什么?”
“思考东西可能藏在什么地方。”
伯爵跳起来:“怎么!您不知道?”
“当然!”亚森·罗平冷笑道,“这就是冒险活动最有味的地方。对那藏信的地方,我一无所知,也没有什么办法去发现它。嗯,亲爱的瓦尔德马尔,您说呢?这事儿很怪,那藏信的地方……我还没有悟出一点眉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