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勒诺尔曼先生回到警察总署办公室。
他马上召来迪约齐。
“那家伙还在吗?”
“在。”
“审得怎么样?”
“进展不大,他不说话。我告诉他,根据新规定,外国人来到巴黎暂住,必须到警察总署申报,于是就把他带到您秘书的办公室。”
“我来审问他。”
这时一个年轻人突然跑进来。
“局长,有一位妇人要求立即见您。”
“她的名片呢?”
“在这。”
“克塞尔巴赫夫人!让她进来吧。”
他亲自把年轻妇人迎进来,请她坐下。她目光忧伤,一副病容,样子极为憔悴,表明她生活不幸。
她递过一份《日报》,指着有关斯坦韦格的那则小启事。
“斯坦韦格老爹是我丈夫的朋友。”她说,“我相信他知道不少事儿。”
“迪约齐,”勒诺尔曼吩咐,“把那人带来……夫人,您来得正好。我只求您一件事,那人进来时,您不要说一句话。”
门开了,一个男人,一个蓄着一圈白胡子的老头出现在门口。只见他一脸深深的皱纹,衣着寒伧,一副为每日三餐而奔忙的苦命人模样。
他站在门口,眼皮一眨一眨地盯着勒诺尔曼先生,似乎为这迎接他的静寂而感到拘束,不安地把帽子拿在手里转着。
突然,他显得大吃一惊,两眼睁得大大的,结结巴巴道:“克塞尔巴赫……夫人。”
他见到了年轻妇人。
接着,他平静下来,堆起一脸笑容,拘谨一扫而光,走近她,操着难听的腔调说:“啊!真高兴……终于!……我原以为永远……我大为震惊……在那边听不到这儿的消息……没有电报……克塞尔巴赫那个好家伙怎么样?”
年轻妇人往后一退,好像脸上挨了一拳,颓然倒在一把椅子上,抽泣起来。
“怎么啦?喂!怎么啦?……”斯坦韦格问。
勒诺尔曼先生立即出来说话了。
“先生呐,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我看您还不清楚。您在外旅行有很久了么?”
“是的,三个月……我一直进到矿里。然后,我回到开普敦,在那里给克塞尔巴赫写了一封信。可是回来的路上我又在塞伊德港接了一些活干。我想,克塞尔巴赫收到我的信了吧?”
“他不在。其中的原因,我以后再告诉您。在此之前,我们想向您了解一点情况。是关于一个人的。您认识这人。您与克塞尔巴赫先生谈话时,提到了这个人。他名叫皮埃尔·勒迪克……”
“皮埃尔·勒迪克!怎么?谁告诉您的?”
老头子大惑不解。
他又嘟嘟囔囔地说:“谁告诉您的?谁向您透露的?”
“克塞尔巴赫先生。”
“决不是的!这是我透露给他的秘密。他的口紧……尤其是这个秘密……”
“可是您必须回答我们的话。我们眼下正在调查皮埃尔·勒迪克的情况,应该尽早得出结果。只有您可以向我们提供情况,因为克塞尔巴赫先生不在了。”
斯坦韦格似乎打定了主意,叫道:“你们要我提供什么情况嘛?”
“您认识皮埃尔·勒迪克?”
“我没有见过他。但我长久以来掌握了有关他的一个秘密。我对找到此人很感兴趣。我经历了一些不必讲述的事情,又凭着一连串的偶然遭遇,终于确知这人生活在巴黎下层,人称皮埃尔·勒迪克。但这不是他的真名。”
“可他的真名是什么,他知道吗?”
“我猜他知道。”
“您呢?”
“我吗?知道。”
“那么,告诉我们吧。”
他犹豫了一下,断然说道:“我不能说……不能说……”
“为什么?”
“我无权说。全部秘密就在这里。我把这个秘密说给克塞尔巴赫听时,他十分重视,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不再告诉别人。他还许我的愿,说找到皮埃尔·勒迪克,从这个秘密取得好处后,再给我一笔钱,一笔真正的财富。”
他苦笑着说:“可一大笔钱飞了。我就是来打听这笔钱的消息的。”
“克塞尔巴赫先生死了。”保安局长说。
斯坦韦格听了一跳。
“死了!这可能吗?不,这是个圈套。克塞尔巴赫太太。这是真的吗?”
克塞尔巴赫太太低下头。
这出乎意料的消息似乎把他的精神打垮了。同时,大概也使他感到深悲巨痛,因为他哭了起来。
“可怜的克塞尔巴赫,我看着他从小长起来的……他来奥格斯堡与我玩……我很喜欢他。”
他又请克塞尔巴赫太太作证:“太太,他也很喜欢我,对不对?他一定给您说过……他的老朋友斯坦韦格老爹,他就这样称呼我。”
勒诺尔曼先生走近他,清清楚楚地说:“听我说,克塞尔巴赫先生是被人杀死的……哟,请冷静一点……叫喊没有用……他是被人谋杀的。种种迹象表明,凶手是知道这个了不起的计划的。这里面有没有什么情节,能够使您猜出凶手是谁?……”
斯坦韦格愣了半晌,到后来才含糊地说:“都怪我……我要是不把他推到这条路上……”
克塞尔巴赫夫人走过来求他:“您认为……您是不是觉得……啊!我求求您,斯坦韦格……”
“我想不出是谁……我想都没有想……”他喃喃地说,“得让我好好想想……”
“您在克塞尔巴赫先生周围的人中间找一找。”勒诺尔曼对他说,“你们交谈这秘密的时候,有没有别人在场?克塞尔巴赫先生就不可能告诉别人吗?”
“不可能。”
“您好好想想吧。”
勒诺尔曼先生和克塞尔巴赫夫人都朝他倾侧过身子,焦急地等他回答。
“想不出来。”他说,“我看不出……”
“好好想想吧,”保安局长又说,“杀人凶手的姓名打头的字母是L和M。”
“L,”他重复道……“我想不出……L和M……”
“是的,两个金质字母,印在凶手一个烟盒上。”
“一个烟盒?”斯坦韦格像在努力回忆似地说。
“棕色的,钢皮烟盒……里面一格分成两部分,小的装烟纸,大的装烟丝……”
“两部分,两部分……”斯坦韦格反复说,似乎这个细节唤醒了他的记忆,“您不能拿出来给我看看吗?”
“喏,这个,更确切地说,这是个复制品,但和原件一模一样。”勒诺尔曼先生把烟盒拿给他看。
“咹!什么?……”斯坦韦格接过烟盒,说。
他惊讶地盯着烟盒,翻过来覆过去仔细察看。突然,他像冒出什么想法似地,叫了起来。他站在那儿目瞪口呆,一脸发白,两手直颤。
“说吧,说吧。”勒诺尔曼先生敦促他。
“啊!”他说,好像被强光照花了眼似的,“一切都得到解释。”
“说吧,说吧……”
他把勒诺尔曼和克塞尔巴赫太太推开,摇摇晃晃走到窗边,又原路走回,朝勒诺尔曼先生说:“先生,先生……杀死克塞尔巴赫的凶手,我就告诉您……唉呀……”
他停住口。
“唉呀什么?……”另一个问。
片刻的沉寂……在这间办公室里,在这听到过那么多忏悔,那么多指控的四壁之间,万恶的凶手的名字就会被他说出来吗?勒诺尔曼先生觉得,他站在一个深不可测的渊薮旁边,一个声音从下面升起来,一直升到他耳边……
再过几秒钟,他就会知道……。
“不,”斯坦韦格嗫嚅道,“不,我不能……”
“您说什么?”保安局长十分气恼,喝道。
“我说我不能说。”
“可是您无权沉默!正义要求您说出来。”
“我明天再说吧,明天……我得想一想……明天尽我所知,把皮埃尔·勒迪克的情况告诉您……还有我推测的这烟盒的情况……我答应您,明天……”
他是那样固执,再怎么劝也不听,勒诺尔曼先生只好让步。
“好吧。就依您的,明天说。不过我先警告您,明天再不说,我就不得不惊动预审法官了。”
他按铃让迪约齐进来,把他拉到一边,说:“把他送到旅店……留在那儿……我再给你派两个人来……尤其要当心,把眼睛睁大一点。人家也许会把他劫走的。”
迪约齐把斯坦韦格带走了。勒诺尔曼先生走回被这一幕大大激动的克塞尔巴赫夫人身边,道歉道:“很抱歉,夫人……我明白,您一定受惊了……”
他问克塞尔巴赫夫人,她丈夫是什么时候与斯坦韦格老头来往的,来往了多久。可是她是那样疲倦,他也就没有坚持问下去。
“我明天该来吗?”她问。
“不必,不必。斯坦韦格说的事,我会告诉您的。让我挽起您的手臂,把您送上车,好吗?……要下三层楼哩……”
他打开门,闪在一旁,让她出去。这时走廊传来一些呼叫,还有一些人,一些值班的侦探,一些杂役跑过来……
“局长!局长!”
“发生了什么事?”
“迪约齐!……”
“他不是出了这儿吗?……”
“有人在楼梯间发现他了。”
“死了?”
“没有。被打倒了,昏过去了……”
“那人呢?……和他一起来的那人?……斯坦韦格老头?……”
“不见了……”
“天打雷劈的!”
勒诺尔曼先生冲入走廊,冲下楼梯,发现迪约齐躺在二楼楼梯平台上,周围有一圈人,正在照料他。
他看见古莱尔在上楼。
“啊!古莱尔,你从下面来吧?碰见什么人了吗?”
“没有,局长……”
这时迪约齐醒了过来,一张开眼睛,立即嘟囔道:“这里,楼梯平台上,这张小门……”
“啊!妈的,第七间房的门!”勒诺尔曼先生叫了起来……“我说过要把它锁起来……肯定哪天要出事的……”
他冲过去抓住门把手。
“妈的!门从里面插上了。”
这张门上有一部分嵌了玻璃。他挥起手枪柄,砸碎一块玻璃,拨出插销,对古莱尔说:“从这儿追出去,一直追到太子妃广场……”
然后,他走回迪约齐身边:“来,迪约齐,我们谈一谈。你怎么被打得这个样子……”
“局长,挨了一拳……”
“挨了那老头一拳?可他站都站不稳……”
“局长,不是那老头,是另一个家伙。老头在您办公室里的时候,那家伙在走廊里走来走去。我们出来后,他跟着我们,好像也是离开这儿……到了平台,他向我借火……我摸火柴的时候……他往我肚子上打了一拳……我倒在地上,觉得那家伙打开了那张门,把老头子拖进去……”
“你认得出那家伙吗?”
“哦!能,局长……一个皮肤黑黑的壮实家伙……肯定是个南方人……”
“里贝拉……”勒诺尔曼先生咬牙切齿地说,“……又是他!……里贝拉,又名帕尔比里。啊!那强盗,好大的胆子!……他怕斯坦韦格老头……亲自来劫他,而且在我的眼皮下!……”
他生气地跺脚道:“可是,那强盗怎么知道斯坦韦格在这儿呢?不到四个钟头以前,我还在圣—居居法树林里追捕他哩……现在他又来这儿干下这事!……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他钻进了我的肚子?……”
勒诺尔曼陷入沉思,似乎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克塞尔巴赫夫人这时要走,向他道别,可他没有答理。
然而走廊上的脚步声却把他拉回现实。
“是你,古莱尔?……”
“正是,局长。”古莱尔气喘吁吁地说,“他们是两个人。走的是这条路,从太子妃广场出去了。有一辆汽车停在那儿等他们。里面坐了两个人,一个男人,穿一身黑衣,戴一顶软帽,帽沿耷下来,遮住了眼睛……”
“就是他。”勒诺尔曼先生低声道,“就是凶手,是里贝拉,又叫帕尔比里的那家伙的同伙。还有别人吗?”
“还有一个女人。没戴帽子,像是个良家女子……似乎还漂亮,棕红头发。”
“嗯?什么?你说棕红头发?”
“是的。”
勒诺尔曼先生猛一转身,大步冲下楼梯,跑过院子,来到奥费芙尔街上。
“停车!”他叫道。
一辆两匹马拉的维多利亚式轿车正在驶远。这是克塞尔巴赫夫人的马车……车夫听到叫喊,刚把马勒住,勒诺尔曼先生就已经跳上了踏板。
“夫人,千万请原谅,我必须求得您的帮助。请允许我送您回家。……不过我们得赶快行动。古莱尔,我的汽车……你把它开回车库了?……另叫一辆吧,随便叫一辆……”
各人分头办事。等到古莱尔叫来一辆出租汽车,已经过去了十来分钟。
勒诺尔曼先生急不可耐。克塞尔巴赫夫人站在人行道上,手拿嗅盐瓶,身子直摇晃。
他们终于坐进车里。
“古莱尔,坐在司机旁边。让他直接开往加尔舍。”
“去我家!”克塞尔巴赫夫人吃惊地叫了一声。
勒诺尔曼先生没回答。他从车窗探出头,挥着特别通行证,向指挥交通的警察报出自己的姓名。等汽车开到王后大道,他才坐直身子说道:“夫人,我求您明确地回答我的话。下午,四点钟光景,您见到热纳维耶芙·埃尔纳蒙小姐吗?”
“热纳维耶芙……对,见了……那会儿我正在穿衣准备出门。”
“是她告诉您《日报》上登了一则启事,有关斯坦韦格的吧?”
“的确是她。”
“您马上就来见我,是吧?”
“是。”
“埃尔纳蒙小姐去见您的时候,您是一人在家吗?”
“说实在的,……我不知道……为什么?”
“回想一下。您的佣人不在吗?”
“也许在……我穿衣时……”
“佣人叫什么名字?”
“一个叫絮扎纳……一个叫热尔特吕德。”
“一个是棕红色头发,对不对?”
“对,热尔特吕德。”
“您早就认识她?”
“她姐姐一直服侍我……而且热尔特吕德在我家住了一些年头了……十分忠诚,正直……”
“总之,您担保她没问题?”
“哦!百分之百地担保。”
“太好了……太好了!”
这时已是七点半钟。当汽车开到养老院的小楼门前时,已是暮色苍茫。
保安局长下了车,也不搀扶那位同伴,就快步走到看门人屋里。
“克塞尔巴赫夫人的佣人刚回来,对吗?”
“佣人?哪个佣人?”
“是热尔特吕德,两姐妹中的一个。”
“热尔特吕德没有出门,先生。我们没看到她出门。”
“不过刚才有个人回来了。”
“啊!没有,先生。从……从六点钟起,我们就没有开过门。”
“除了这道门,还有别的出口吗?”
“没有了。四面都有墙围着,而且很高……”
“克塞尔巴赫夫人,”勒诺尔曼先生对同伴说,“我们去您屋里看看。”
他们三人一起走。克塞尔巴赫夫人没带钥匙,便按铃让人开门。出来的是絮扎纳。
“热尔特吕德在家吧?”克塞尔巴赫夫人问。
“在,太太。在她房间里。”
“小姐,请叫她来。”保安局长吩咐。
过了一会儿,热尔特吕德下楼来了,系着一条饰有花边的白围裙,模样儿妩媚可爱。她的一张脸蛋生得相当俏丽,而且果然长着一头棕红头发。
勒诺尔曼先生久久地打量她,不说一句话,似乎想透过她纯洁的眼睛,看到她的内心。他也不问她,过了好一阵,才简单说一句:“好了,小姐,谢谢您。古莱尔,来一下好吗?”
他和古莱尔一起走出来,踏上花园里阴暗的小径,立即说:“是她。”
“局长,您确信是她?她的样子那么沉着!”
“太沉着了。换了别人,会觉得奇怪,问我为什么让她来。而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努力装出一副笑脸。不过,我看到她鬓角上有一滴汗,顺着耳根流下去。”
“那么?”
“那么,这就很清楚了。热尔特吕德是制造克塞尔巴赫案件的那两个罪犯的同伙,不是来打探并执行那惊人的计划,就是来骗取寡妇亿万财产的。那一个姐妹大概也是同谋。将近四点钟时,热尔特吕德得知我看到了《日报》上的启事,并约好与斯坦韦格会面,便利用女主人出门之机,跑到巴黎,找到里贝拉和戴软帽的家伙,把他们带到司法大楼。在那儿,里贝拉劫走了斯坦韦格。”
他想了想,下结论道:“这一切向我们证明:第一,他们认为斯坦韦格十分重要,怕他透露情况;第二,克塞尔巴赫夫人周围在酝酿一个真正的阴谋;第三,阴谋已经酝酿成熟,我不能浪费时间了。”
“就算是吧。”古莱尔说,“可有一件事不好解释。热尔特吕德怎么可能出入我们所在的花园而不被门房看见呢?”
“通过一个秘密通道。大概是强盗们近来开的。”
“大概,这通道一直通到了克塞尔巴赫夫人的小楼?”
“是啊,有可能,”勒诺尔曼先生说,“有可能……不过,我有另一种想法……”
他们沿着围墙走。夜色清朗。别人虽看不清他们的身影,他们却足以察看围墙的石头,看清围墙上是否开了缺口。
“大概,是搭梯子过去的?……”古莱尔提醒道。
“不,因为热尔特吕德是大白天过去的。显然用这种办法行不通。墙上的口子一定被什么建筑物遮盖住了。”
“只有四幢小楼,而且都住了人。”古莱尔提出异议。
“对不起,第三幢,奥尔唐斯那一幢没住人。”
“谁告诉您的?”
“看门人。因为这一幢离得很近,克塞尔巴赫夫人怕吵,就一同租下了。她这样做,谁知道是不是受了热尔特吕德的唆使。”
他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外面的百叶窗都关了。他偶然碰了碰门把手,门就开了。
“啊!古莱尔,我相信我们找对了。进去吧。开亮电筒……嗬!前厅,客厅,餐厅……这些都没用。应该有地下室,因为厨房不在这一层。”
“局长,来这儿……便梯在这儿。”
他们下了梯子,果然来到一个相当宽敞的厨房,里面堆着花园的椅子和藤编的小桌子。旁边有一个洗濯间,兼作食物贮藏室,里面也乱七八糟堆了一些杂物。
“局长,那儿是什么东西,闪闪亮亮的?”
古莱尔弯下腰,拾起一枚铜别针。别针头上镶着一颗假珍珠。
“珍珠还有光泽,”勒诺尔曼说,“如果落在这地下室里很久了,就不会有光泽。古莱尔,热尔特吕德刚才从这里走过。”
古莱尔开始搬那一堆空酒桶、搁架和缺腿断臂的旧桌子。
“古莱尔,你这是浪费时间。要是通道在那里,她哪有时间把这些东西全搬开,又全堆回来?喏,这里有个废置的百叶窗,拿钉子挂在这面墙上,毫无道理,你取下来看看。”
古莱尔照办不误。
百叶窗后面,墙凹陷进去。拿电筒一照,他们发现是个地道口。
“我没弄错吧,”勒诺尔曼先生说,“这暗道是新近完成的。你看,这活儿都是匆匆忙忙赶的,再说,也没打算长久使用……没有砌砖,也没有粉刷。只是隔一段叉两块木板搁一根梁,就算作天花板。能撑多久就撑多久,不过足以让他们达到目的了,也就是说……”
“局长,也就是什么?”
“这个。首先,是给热尔特吕德和她的同伙来来去去提供方便……其次,哪天,将来哪天,劫走克塞尔巴赫夫人,或确切地说,让她神不知鬼不觉不明不白地失踪。”
他们小心翼翼地往前走,避免碰到一些柱子。那些柱子看上去并不稳固。
围墙与这幢小楼最多相距五十米,可乍一看去,地道要远超出这个长度。因此,那边的出口远在围墙之外,甚至过了墙外的一条马路。
“这不是朝着新城和池塘的方向吧?”古莱尔问道。
“完全不是。正好相反。”勒诺尔曼先生肯定道。
地道缓缓往下降。他们过了一个窄处,又过了一个窄处,接着便向右斜插过去,这时他们碰到一道门,长方形的门框是用碎石和水泥精心砌起来的。
勒诺尔曼先生一推,门就开了。
“等一等,古莱尔。”他停住步子,说,“我们好好想想……我们也许顺原路走回好一些。”
“为什么?”
“我们得认为里贝拉已经预见到了危险。而且要假设,他已经采取了措施,地道一被发现将如何应付。他知道我们会搜索花园。他也许看见我们进了这幢房子。谁能保证他不会给我们设下陷阱呢?”
“我们有两个人,局长。”
“他们有二十个。”
他看了看,地道往上升。五六米远处还有一道门。
“去那儿看看。”他招呼古莱尔。
他叮嘱古莱尔别把门关上。就朝那道门走过去,古莱尔跟在后面。可是那张门关得死死的。尽管门把手可以扭动,却推不开。
“里面上了销子。”他说,“别作声,往回走。等会我们去外面,按照地道的走向,寻找那一头的洞口。”
他们原路返回第一道门。古莱尔走头,到了门边发出一声惊呼:“哟,门关了……”
“怎么!我不是叫你别关上吗?”
“局长,我是让门开着的,是它自个儿关上的。”
“不可能!那样我们会听到声音。”
“那么?……”
“那么……那么……我也不知道……”
他走过来。
“哟……有一片钥匙……转得动。可那一边大概有插销……”
“是谁插的?”
“当然是他们!在我们背后动的手。也许还有一条地道,与这条平行……或者,他们刚才待在那没住人的小楼里……总之,我们落进陷阱了。”
他使劲扭着锁,又把小刀从门缝里插进去挑,什么办法都想遍了,就是打不开门,最后只得垂头丧气地说:“没有办法了。”
“怎么,局长,没有办法了?既是这样,我们不是完蛋了?”
“唉……”他叹了口气。
他们走到另一张门,然后又走回来。两张门都是用实心硬木做的,而且加了几道横档,十分坚固……总之,牢不可摧。
“要有一把斧头才行。”勒诺尔曼先生说,“……至少也要有一件像样的工具……一把像样的刀。估计出插销的位置,拿刀挖空那地方也行……可是什么也没有。”
他忽然发起狂来,使劲猛撞那道门,好像想把它撞破。然后,他无可奈何地对古莱尔说:“听着,我们过一两个钟头再想办法……我太累了……要睡一会……你在这段时间里好好看着……要是有人来袭击我们……”
“啊?要是有人来袭击,我们就有救了,局长……”古莱尔叫起来,他一听有战斗,也不管实力悬殊,当下就来了劲。
勒诺尔曼先生就地躺下来,一会儿就睡着了。
一觉醒来,他有好一阵迷迷糊糊,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难受。
“古莱尔,”他叫道,“喂!古莱尔!”
古莱尔没回答。他开亮电筒,发现古莱尔就在旁边呼呼酣睡。
“我怎么这样难受呢?”他寻思道……“一阵阵痉挛……啊!我饿了!很简单……我饿坏了!几点钟了?”
他的表指着七点二十。但他想起没有给表上发条。古莱尔的表也不走了。
古莱尔胃里难受,也饿醒了。他们估计早餐时间早已过了。白天的部分时光在他们睡眠中溜走了。
“我两腿好麻,”古莱尔说,“两只脚像站在冰上……多么奇怪的感觉!”
他摩擦着脚,说:“哟,我的脚不是在冰上,而是在水里……瞧,局长……第一道门那里,真正是个水塘……”
“是渗水。”勒诺尔曼先生说,“我们去那边那张门,你擦干脚……”
“局长,您这是干什么?”
“你以为我会让他们把我活埋在这坟墓里吗?……嗯!没那么容易,我还没到年纪哩……既然两张门关了,我们就从壁上穿过去。”
他一块接一块下着手边突出的石头,希望开出一条坑道,直达地面。不过工程漫长而艰巨,因为,在这段地道,石头是用水泥砌起来的。
“局长……局长……”古莱尔结结巴巴地叫道,声音惊慌……
“什么事!”
“您的脚泡在水里了。”
“是吗?唉呀,是的……嗨,有什么办法?……去上面晒干得啦。”
“可您没有看出来吗?……”
“什么?”
“在涨,局长,在涨……”
“什么在涨?”
“水……”
勒诺尔曼先生觉得一股凉意袭遍全身。他一下明白了。这不是渗水。而是通过一套可恶的装置,巧妙地蓄起,并不可抵挡地放出来的洪水。
“啊!坏蛋,”他咬牙切齿骂道,“看老子不逮住他,那混蛋!”
“是啊,是啊,局长。可先得从这里出去呀。对我来说……”
古莱尔似乎完全傻了,想不出一点办法,提不出一个方案。
勒诺尔曼先生跪在水里,测算着水的涨速。第一道门差不多淹了四分之一,水浸到了一二道门中间。
“水在不断地涨,不过不快,要几个钟头才能淹到我们头顶。”
“局长,这很可怕。很吓人。”古莱尔嘟囔道。
“啊!你说,你不会用哀声叹气来烦我吧?你要喜欢哭就哭好了,只是不要让我听见。”
“局长,我饿得一身发软,头脑发晕。”
“那就把你的拳头吃掉。”
正如古莱尔所说,形势变得十分可怕。要是勒诺尔曼先生力气不够,也许就放弃这场无用的斗争了。可怎么办呢?又不能指望里贝拉会发善心,打开门让他们出去。更不能指望杜德维尔兄弟会来救他们,因为侦探们不知道有这么条地道。
因此,毫无希望……除非出现奇迹……
“嗨,嗨,”勒诺尔曼先生连声说,“太蠢了!我们不会死在这儿的!见鬼!应该有什么东西……古莱尔,给我照亮。”
他紧贴着第二张门,从下到上仔细检查,每个角落都不放过。门这边有一个插销,一个大插销。门那边也可能有。他用小刀的锋刃卸下螺丝,插销就松脱下来。
“以后呢?”古莱尔问。
“以后,”他说,“这插销是铁的,相当长,还算尖……当然顶不上十字镐,但总比什么也没有好……而且……”
话没说完,他就把铁销插进砖柱过去一点的洞壁。这砖柱承接着门铰链。
果然如他所料,撬开面上的砖石水泥层,下面便是软土。
“干吧!”他叫道。
“我愿干,局长,可是您给我解释解释……”
“很简单,只要绕过这砖柱,挖一条三四米长的通道,接通门那边的地道,就可以出去了。”
“可是要好几个钟头,而水早已涨上来了。”
“给我照亮,古莱尔。”
勒诺尔曼的想法是对的,他稍稍用点力挖着,又将铁销挖下来的泥土扒到地道里,不久,就挖出了一个足以容一个人钻过去的洞。
“我来吧,局长!”古莱尔说。
“哈哈!你活过来了?好吧,干吧……你只需绕着砖柱挖。”
这时水已涨及脚踝。他们有时间把已经开始的活儿做完吗?越往深处越难挖,因为挖下来的土堵在洞里碍手碍脚,因此,他们不得不时时伏在洞里清土。
过了两个钟头,工程大概完成了四分之三,可是水也淹没了大腿。再过一个钟头,水就会淹到他们挖的洞口。
到那时,那就完了。
古莱尔没吃东西,胖胖的身子在这越来越窄的坑道里来来去去,费力不小,因此已经精疲力竭,不得不歇手。他不再动弹,感到那冰凉的水在一分一分往上涨,把自己淹没,就惶恐得直哆嗦。
勒诺尔曼先生在不倦地干着。这活儿进展缓慢,又是在一片漆黑中进行,因此十分艰苦。他两手挖出了血,肚子饿得要昏倒。氧气不足,呼吸困难,加之古莱尔唉声叹气,不时让他想到这黑洞深处的可怕危险。
可是无论什么事情都不可能让他泄气,因为他现在挖到了水泥砌的石头表层。这是最难挖的,但目的就要达到了。
“水涨了。”古莱尔惊恐地叫道,“水涨了。”
勒诺尔曼先生加劲干。突然,那铁销一下捅到了空处。坑道挖通了。只需把洞口扩大就成了。活儿也容易多了,因为可以把挖下来的土石从前面推出去。
古莱尔吓疯了,又像临死的畜生一般嚎叫起来。勒诺尔曼先生却无动于衷:马上就要得救了。
不过,听到土石落下去的声音,勒诺尔曼先生探头一看,发现这一截坑道也蓄满了水,不觉惊慌了片刻。不过这也是自然的,因为这道门并不是一道严丝密缝的堤坝。没关系!出口是通畅的……只须再努一把力,……就可以通过了。
“古莱尔,来吧。”他叫道,返回来接同伴。
他拉住恹恹无力的古莱尔的手。
“来,振作起来,傻瓜,我们得救了。”
“局长,您认为得救了?……您认为吗?水都淹到胸脯了……”
“涨吧……只要没淹过我们的嘴巴……你的电筒呢?”
“不见了。”
“倒楣。”
他高兴得叫起来:“一级……两级!……一道阶梯……终于出来了!”
他们从水里,从可恶的几乎将他们淹没的水里走了出来,死里逃生,觉得十分快意。
“停步!”勒诺尔曼先生小声说。
他的头碰到了什么东西,伸手一顶,那东西被顶开了。这是一扇翻板活门。门上面是一间地下室。一线清朗的夜光从气窗漏进来。
他推开活门,迈上了最后几级台阶。
一块面纱朝他罩下来。几只手把他抓住了,他觉得被什么东西,一种口袋似的东西裹住了,接着被绳子捆起来。
“抓另一个。”一个声音说。
他们大概对古莱尔采取了同样的行动。还是那声音说:“他们要是叫喊,就立即干掉。你带了匕首吗?”
“带了。”
“上路吧。你们俩带上这个……你们俩带上那个……别打灯光,也别弄出声响……不然就麻烦了!从早上起,他们就在旁边的花园里搜查……总有十或十五人,干得很卖力。热尔特吕德,回小楼去。要是有什么事情,就给我往巴黎打电话。”
勒诺尔曼先生觉得有人抬他走,过了一会儿,觉得来到了外面。
“叫马车过来。”一个声音说。
勒诺尔曼先生听到一匹马和一辆车过来了。
强盗们把他放在车板上。古莱尔在他旁边。马快步走起来。
路上走了大约半小时。
“停下!”一个声音吩咐道。“……把他们弄下去。喂!马夫,把马车调转头,让车尾挨着桥栏杆……好……塞纳河里没有船吧?没有?好,抓紧时间……啊!给他们绑了石块吗?”
“绑了。是铺路的街石。”
“既是这样,行了。勒诺尔曼先生,把灵魂托付给上帝吧,并且,替我祈祷,我名叫帕尔比里,又名里贝拉,不过叫阿尔唐汉姆男爵更有名。行了吗?一切都弄妥了?好,旅途顺利,勒诺尔曼先生!”
勒诺尔曼先生被抬上桥栏杆。有人把他一推。他觉得自己落入了虚空,还听见那声音嘲弄地说:“旅途顺利!”
过了十秒钟,轮到古莱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