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津弘吉回到井上代造的家。
他在离家时曾锁上大门,但为了让美沙子随时回来时可以进入,留下后门没锁,事实上这里也没什么好偷的,所以他不用担心。
唯一的小小变化,只是有一份报纸插在门缝中,唯有这件事表示这栋无主的房屋还继续生活着。
他取来报纸,除此之外他无事可做。
他虽担心美沙子的下落,但空着急也没有用。
打开报纸,期望在报导中能有新的发现。而且也想知道那位酒吧女郎被杀的新发展。
酒吧女郎的被杀果然有报导,但还是没有找到凶手的任何迹象,据推测,凶手可能是以汽车为工具弃尸的。
另外根据解剖的结果,胃里残留有死亡一小时前吃的中华料理。根据检查,这些料理是餐厅做的,而且不十分高级。
死者洋子的死亡时间为当天的半夜零时到二点之间,所以她吃中华料理的时间应是夜里十一时到十二时左右。
报导上说,警方正寻线到各地中华料理店查访,希望能找到目击者。
夜里十一时到十二时,大概正是她从酒吧出来吃宵夜的时间,问题是她是独自吃,还是另有同伴。
如果说另有同伴,那个人物和她的被害可能有重要的关系——这也是报上的报导。
那女人何以被杀呢?
她的被杀是否与做伪证有关呢?崎津弘吉这样想。
直觉告诉他,强迫她做伪证的人,可能和这次凶杀案有关。
杀害外国使节——陪伴使节渡过夜晚的女人死亡——这中间又加入企图陷害崎津弘吉的伪证。
他实在无法了解。
外国使节的遗体被运回本国,而以病故为去世的理由。那么凶手自然不受到警方的追查,自由自在地逍遥法外了。
因此,凶手绝非为灭口来杀死洋子的。杀死她反而会惹到警方的注意。这对凶手十分不利。
那么,杀死外国人的人,与杀死洋子的人不是同一个吗?不,不像如此。他总觉得这两件凶案的凶手是同一人物。
崎津弘吉搜寻着报纸,想从新闻中找到美沙子失踪的线索。但是他知道美沙子应该不会被杀害,可是又不由得有种恐惧感。就在此时,突然发现另一标题。
“被杀流浪汉的身分,证实为以前宪兵伍长。”
崎津弘吉直觉地感到,这个人就是大日建设旁发现的尸体,于是他继续看新闻内容。
——五月一日于大日建设发现的流浪汉尸体,由于家人的申报,查出其身分。
当时调查时只好以“阿铁”的名字调查,但由于无法获知被害人真正身份,也没有凶手的线索,专案小组便解散了。昨天死者的姐姐来到警视厅调查一课,证实“阿铁”的身份。
被害人的姊姊住在和鸟取县西伯郡矢田村,务农,名大原端平(四十六),依据她的证言,被害人是她的弟弟大原铁一(三十七)。
根据大原女士说,大原铁一在二次世界大战中,为东京宪兵队xx分遣队所属伍长。日本投降后返回故乡,于故乡从事农务约十年后,昭和三十(一九五五)年,突然离家决定到东京来,而后只通信二、三次,便失去音讯。大原女士也很担心他的下落。这一次是一个月前,该村旅行团带回东京的报纸,大原女士一直到最近才看到,怀疑被害者即为失去音讯的弟弟,才到东京来。大原女士惊讶的表示,她做梦也没有想到,弟弟会过着流浪汉的生活。
崎津弘吉看了两遍:被杀的是宪兵伍长,实在令人意外。
不过,仔细想来也不无可能。日本投降后,人们的境遇发生很大的变化,宪兵实在也没有任何谋生技术,若力量较弱的人,到达东京后,很可能变成流浪汉。
这件事对弘吉而言应该没有什么大关联,可是崎津弘吉不断思考着。
凶案发生的原因似乎与“宪兵”有关。
崎津弘吉想起被杀的流浪汉曾经有过一张疑似暗号的纸片。他曾听同事说起,据说上面写有锡、白银等项目,且暗示在大日建设建地内。
为了这张纸片,警视厅还派人到大日建设查访。现在,由于流浪汉过去是“宪兵”,使得那张纸片上所记载的贵重金属显得十分重要。
宪兵、锡、白银——
这几个字不断在崎津弘吉脑海中浮现。
崎津弘吉放下报纸,躺在榻榻米上。
但是就在躺下刹那间,他又站起来。
他又想到,他口袋中七百万的存款簿。
井上代造在大日建设是十分有份量的人,如此他才能介绍崎津弘吉到大日建设。不管他当时是何用意,但井上代造与大日建设有某种关系,则是事实。
井上代造的妹妹也不知道这些钜款的来源。平常没有固定工作的人,怎么会有如此的钜款呢?
这笔钜款是否与锡或白银有关?
应该有很大的关连。崎津弘吉的脑海里,自然形成以下的路线图:
大日建设→埋藏贵金属→井上代造的钜款→板仓彰英。
崎津弘吉另外还想著书法家村田露石说过的话。
“板仓彰英以前是军需省雇员。”
军需省的雇员→宪兵伍长。
崎津弘吉这一天立刻到警视厅调查第一课。
走进偌大的建筑房屋中,正不知该如何走入时,有人说:“嗨!”并拍拍崎津弘吉的肩说:“真难得看见你。”
对方是穿着西装的中年人,但直觉上就知道他是一位警官。
对方和善地对崎津弘吉微笑。
看到他的脸后,崎津弘吉想起来了。这个人就是和肥胖的调查第一课课长,一起为枪杀外国人的事而询问他的警员。他记得这警员的模样。
对方可能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又有哪个单位请你来了吗?”
“不,不是的。”崎津弘吉微微弯下腰说:“我正想打听一件事,但不知到哪儿询问,所以在这里徘徊。”
“哦,你有什么事呢?”
“对了,这件事也许应该问你才是。”
“问我?”
“嗯,今天报上说,已经知道大日建设旁被杀流浪汉的身分了,据说那人的姊姊昨天来过这里,而且也留在东京,我想去见一见,所以来这里请教她的住址。”
“哦,你问的事真怪。”穿便服的警员看看崎津弘吉,然后很和善地说:“好吧!我来替你问问。”
从警视厅大门进去,是圆形的大厅,然后向左边走廊走去,两侧都是调查室。
这位警员进去一间调查室,上面写着“小川警部”。崎津弘吉这才知道,上一次调查他的就是这位小川警部。
崎津弘吉在走廊上等候。
“让你久等了。”警部仍然带着笑容走出来。“刚才我用电话问过了。”
“谢谢。”
“那位女士好像还在东京,留下的联络地址是神田的一家旅馆。就是这里。”在一张纸用铅笔写着旅馆的名称。
“谢谢。”崎津弘吉仔细叠好后,放在口袋中。
“你——”小川警部和崎津弘吉并肩走到大门。“流浪汉与你有什么关系吗?”
崎津弘吉觉得警部是在套他的话。
“不,没什么。”
“哦,那是为什么呢?”
“我想向这位女士说几句安慰的话。”
“安慰,这真是难过。”
“因为大日建设是我上班的地方。尸体发现时,我也经过那里。因此当我今天早上看到报纸时,想对这位从遥远地方赶来的姊姊,安慰安慰几句话。”
“原来如此,你真是好心肠。”小川警部仍微笑着。
从警视厅大门出来,旁边就是小河,在经过整理的草坪旁,阳光发出缤纷的色彩。
“那么,我只陪你到这里了。”小川警部拍拍崎津弘吉的肩膀。
崎津弘吉刚好搭上进站的电车。
可是,崎津弘吉没有发觉,小川警部当他离去时,还回过头来,从电车的车窗外,不断注视着他。
崎津弘吉在神保町下了电车,这一带就是小旅馆林立的神田。
崎津弘吉查到旅馆的名称叫“东光馆”。门口放了许多儿童的鞋子,大概是从外地来东京参观的毕业旅行学生们。
大原端平的房间正面对中庭。听崎津弘吉说与死去的弟弟有些来往,她便热诚地表示欢迎。报上说她是四十六岁,但给人的感觉好像是五十多岁了。由于是乡下女人,所以看起来较苍老,放在腿上的手指,也显得十分粗大。
大原端平对崎津弘吉的来访感到非常感动。
简陋的房间里,也安置了弟弟的遗骨箱。旁边还有张“阿铁”年轻时的照片。照片好像是宪兵时代拍的,戴着战斗帽和军服,看起来十分威武挺拔。衣领上还戴着伍长的领章。
“弟弟在这里承蒙你很多的照顾。”大原端平已经反覆说过同样的感谢词了。“那种人,一定给你带来很多麻烦吧。”
“哪里,他对我很好。他是一个好人,这次的事,真是太遗憾了。”崎津弘吉配合她的话说道。
大原端平因为听说弟弟过着流浪汉生活,所以对这自称是他朋友的崎津弘吉,穿着十分整洁,感到有些奇怪。
“我有段时间和你弟弟过着同样的生活,但是近来总算能脱离那种世界了。”崎津弘吉为了打消她的怀疑而做了这样的解释。
“那真是太好了。我弟弟若是能早一天像你这样就好了。他的个性就是太迟钝,所以不像你能达到目的。就那样结束一生了。”姊姊又为弟弟的落魄感到伤心。
“你一点都不知道‘阿铁’在东京过着流浪汉生活吗?”
“是,一点也不知道。来到这里以后,才感到惊奇。”
“究竟‘阿铁’离开故乡到东京来,是什么原因呢?”
“这件事我也不大了解。我弟弟是在日本投降后回来的,但因为曾经有过宪兵的经历,到哪儿都无法找到合适的工作,只好帮我耕田,就这样过了十年。”大原端平慢慢地叙述着过去。“虽然说是田地,但因为是山区,耕地很少,所以非常贫穷,他能忍受十年,就是因为他无路可走。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对我说要去东京,我就阻止他。但他却信心十足地说,这一次他一定会赚大钱回来。”
“大钱,为什么?”
“这我也不知道。我问他,他也没说理由,但我想他是看报纸之后才决定要去东京的。”
“看报纸?”
“是,他反覆看许多次那张报纸。”
“什么时候的报纸。”
“大概是我弟弟到东京的二、三天前。”
“你记得你弟弟是什么时候到东京的吗?”
“记得,那天恰好是我母亲的忌日,所以我不会忘记,那是三十(一九五五)年的七月二十日。”
“你们那里的报纸叫什么名字?”
“在乡下看的是地方报,叫《山阴日报》。”
“你弟弟有没有说要去哪里?”崎津弘吉一一记录在笔记本上。
“没说,只说要去找一个人。”
“找人?找谁?”
“是他宪兵时代的长官,叫植田大尉。”
“他叫植田什么?”
“不清楚,他只说去找植田大尉,因为从前很照顾他。”
“你弟弟要找的人住哪儿?”
“其实我弟弟也不知道。”
“哦。”
“因为是投降后的混乱期,所以也不知道住在哪里。”
“那么,他到东京还是不知道到哪里去找那位长官啊!”
“我也这样想。可是弟弟说到了东京,就大致可知那个人的住所,而且又说,即使找不到那个人,还有其他办法,所以也没关系。”
“其他的办法?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后来他从东京寄二、三次明信片回来,说他很好以外,就没有消息了。”
崎津弘吉离开那家旅馆后,进入附近一家小咖啡店。店里没有其他客人,很适合他思考。他要了一杯咖啡,开始陷入沉思。
——大原铁一原是宪兵,由于有这样的经历不易就业,十年来在贫苦的家中从事农务,然后看报以后,为赚大钱来到东京。显然的,是报上的消息引发他到东京的动机。
他姊姊又说,她弟弟不可能与别人结怨,令人意料不到会被杀。这样是否意味着他去东京有特别的意义?
崎津弘吉很想调查一下大原铁一看过的报纸。
于是他想到,也许《山阴日报》在此有分社。然后就查电话号码簿,果然打通了,对方的回答是:
“也许这里的仓库能找到。”
山阴日报社的分社在银座后面。
到报社窄小的会客室等候。分社的房屋为古老的三楼木造建筑,光线很暗。
年轻的管理员费力的从仓库取出一大叠报纸。那一年的报纸是按月装订的,所以加起来还不少。
“这是七月份的报纸。”管理员从底下抽出一份后,拍拍灰尘,递给崎津弘吉。
“谢谢。”道谢之后,房里只剩他一人,于是他先翻到七月二十日,然后再向前看二、三天前的报纸。
可是翻来覆去也找不到有关东京的报导。大都是具地方特色的报导。关于东京方面的报导,只有政治方面的。实在找不出大原铁一到东京的理由。
也许是大原端平记错日期了,崎津弘吉正想从头查七月份报纸时,视线被一专栏吸住,题目是“人物介绍。”
崎津弘吉之所以会注意到这专栏,是因为他在七月十七日报上看到“临华庄主人板仓彰英”的名字和一张相片。
“年纪很轻,初见到感到是一位器宇轩昂的青年,一点也不像是战后的暴发户,或者可以说他是年轻的新兴财阀。
最近他买下东京西郊前首相的别墅‘临华庄’,成为那里的新主人。
板仓彰英获得岩村财团的岩村修平提拔,才有今日的财富与他位。不过据说在此以前,他在船只和废铁方面也赚到许多钱。当时他将一亿圆投资给岩村修平,现年三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