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五时之前,发现了三影逃跑时驾驶的警车。至此,全神户市区张开天罗地网,所有道路上都设下了盘查点。
上午七时——
尚未发现三影。
野沟警部(日本警察职级之一,地位仅次于“警视”。)在县警察局焦急等待。他又熬了通宵,几杯咖啡的苦涩,弄得舌头麻酥酥的。
上午八时——除交通干线,全部解除了各处盘查点,眼看着到了早上的交通高峰时刻。
上午九时——从管区保安本部送到警察局四名男子,他们是诱拐三影的三人和货船的船长。
野沟开始调查,他负责盘问三人中称兄长的,名叫松坂的高个男子。
“我先告诉你。”野沟强硬地对松坂说道,“我来问你是其一,要是不想回答也可以。不过,不要以为我只是警察。”
地位仅次于“警视”
“什么意思?”松坂微微地做出了笑脸,就在这笑脸上,野沟突然敲了一拳,松坂和椅子一起被掀翻在地。
“不要跟民主警察作对!”野沟拉起松坂,“你们这帮混蛋用毒品废了多少万人,可你们在被捕时还想跟民主警察作对,不过我们不那么好对付。你这小子,就得把你打得嗷嗷直叫才管用,我不只是警察就是这个意思!”
象把他敲倒一样又把松坂送到椅子上,松坂是个目光刁滑,枯瘦的男子。他用戴着手铐的手,按着脸看着野沟,目光中流露着惶恐不安。
“张的家,在哪儿?”
“张?那人是……”
松坂看着野沟。
“不知道吗?”
野沟把松坂按得上身伏在膝盖上。
太焦急了,三影理应知道张的住所,他却抢走警车,弄得野沟有些失常。让巡视船临时检查货船并让其停靠神户港,不知张是怎么知道的此事。等到醒悟过来,花了十年才跟踪上的毒品元凶又会逃遁,放跑了张,是国家重大的损失。已经被捕的大型客车司机吐出了船的事情,而关于张,他仍顽固地咬定不知道。只有集中攻某个人让他吐出实情了。
没有时间了,而且这个是没有权利受法律保护的男子。
“混蜜!我杀了你!”
和椅子一起倒下的松坂,蹲着抱胸用无神的眼睛看着野沟。
“杀了你容易,但是,杀你之前,把张的住所吐出来!”
“我,不知道。”松坂打了个冷颤。
野沟照着蹲在地上的松坂的大腿狠狠地就是一脚,松坂呻吟着坐到了地上。野沟用手揪住松坂的两耳,他发出哀鸣滚落在地。野沟更加狠狠地施加压力,喀,踏住松坂的左掌,后脚跟又碾向另一只的腕子。
“等等,等、等!”松坂发出哀鸣。
“张的住所,你要说吗?”
“说。”松坂抬起苍白的脸。
“要是不说,我要杀了你,还有你的一家!”
松坂借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张的住所,及姓名。”野沟冷冷地注视着他。
“永秀荣——果真如此吗?”
县警察局本部的日高警视长,将信将疑地看了看野沟警部。
“不会有错。”野沟简短回答。
“可是,永秀荣是香港银行的神户经理,在这里是众所周知的名流。每年向慈善团体寄付多额款项,而且在银行业务之外在各地还经营着健全的娱乐园等……”
“那不是表面的事吗……”野沟顶撞了日高本部长。日高显出少见的表情。
“立即申请逮捕证或搜査证可以吗?”
“可是,如果,弄错了的话……”日高显得犹豫,若说犹豫,也许有些转变。
“要是您不能申请的话……”
逮捕证的申请权由司法警察,给与公安委指定的警部以上的人,野沟有这样的权限。只不过是顾全县警察局本部长的面子罢了。
“不,由我来申请。”日高抓起电话听筒,“可是,那个永秀荣……”
命令办了手续之后,日高转向野沟,显得闷闷不乐。
“您很了解他吗?”
“在宴会上见过几次,他很魁梧,是个很受人欢迎的人。想不到他会是毒品秘密输入的元凶……”
“没想到吧?”野沟把视线从老好人日高身上移开,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事态有了眉目,已将近十一时。
满载搜查员的吉普车由三辆警车开道,驶向街道,两辆警车直驶香港银行,其他飞向永秀荣的寓所。
位于山手的宏大的寓所,静谧无声。老管家出来应酬,看到这么多搜查员,脸上露出惊异的神情。
“永秀荣在家吗?”野沟命搜查员包围寓所,站在门口。
“他出去了……”老管家从搜查证上抬起目光。他的面容,完全不可捉摸。
野沟令搜查员搜查室内。“永秀荣去一了哪里?”他想证实一下永秀荣早上确实没去银行。
“早上,他突然去旅行……”
“早上?你说早上?”
“是的,警察先生。”老管家弯腰行礼。
永秀荣黎明四点以前出了寓所。不知从哪来了一辆高级轿车来接他。老管家没得到主人允许去送,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所主人说也许不回来了。
宅邸除了两名厨娘,还有两个姑娘侍候独身的永秀荣。另外,同住的还有汽车司机和秘书。
永秀荣走后,老管家在宅邸来回一转才知道仅剩下自己一个人。
“那个女人呢?这里应该监禁着一个年轻女人。”
面对野沟紧紧逼问,老管家摇了摇头。加上老管家耳朵也背,野沟停止了追问。
——为时已晚。
是那条船。管区保安本部窃听了巡视船发出停船命令的那条货船的无线通讯,由此,除向船舶公司联系但听不到回答之外,再也没有使用无线通信。
那个呼出信号难道是给张的警报吗?
县警察局的搜查,三影看到了。
大概是预先算好了方位和距离,三影早上摸索来了。对大门和宅院尚有印象,到了附近也便明白了。
途中和县警察局相遇。
在张家宅邸的视野中有个台地,台地上有个小公园,三影正在其中。宅邸之内,正门、后门全由警察把守,十多名搜查员进入了宅院。
三十分钟后,搜査员出了宅院。
漫说张,一个人也未带出来。
——跑掉了吗?
三影用暗淡的神情目送搜査员从张邸离去。
至此,十多年来在警察竭力侦破下也未暴露其真实身分的毒品秘密输入的元凶——“张”,终于露了馅。曾提出毒品栽培的三影,无意中被带进私宅,也是那个张。暴露了身分,张当场应该杀掉三影。不发生什么事也该杀掉。然而他疏忽了,人不论多么深谋远虑,而且不论是多大的人物,也有命脉的尽头。现在的张便是如此。台拄子开始动摇了,也许本人没有觉察与秋武刚组成团伙的事实,警视厅和厚生省直属的毒品取缔事务所已经秘密侦破,也许应该到他们垮台的时刻了。
然而,张确实机敏。他是怎么察觉巡视船的出动呢?宛如目击这一切,神速地销声匿迹了。
恶运尚未到尽头。
看着搜索队空手收兵,三影胸中不尽痛楚万分。张在逃亡时,一定也带走了纯子。
——她还活着吗?
尚不能下判断。张并未说杀死纯子。他曾说,把她做自己的女人,若讨厌了便送她去毒品栽培农场。说在那儿需要女人。平常,张肯定会那样做吧。虽然性格刚烈,但一旦她知道无法逆转这一切,不论多么讨厌的男人,她也会顺从,她决不会又哭又闹。奉出肉体,任凭虐待。如此容易摆弄的纯子,对方也不忍杀她。
但是,现在张在逃亡中,一且觉得累赘,恐怕很有可能杀掉,或把她遗弃。
那么,舍掉老巢的张的逃亡地,也许只有第二毒品栽培农场吧。张百分之九十九是去了那里。如果,纯子活着被带去会怎样呢?
江波在那里,町田也在吧?强奸了江波之妻又将其驯服的吉良大概也在那里。他们都是胜过张而且不逊色于张的残忍的男人。那帮人对待纯子——这个捣毁的南阿鲁普斯山毒品栽培所的成员之一——会怎样呢?
三影看到了那幅地狱图。
那失去人类尊严的,精神和肉体的羞辱,正等待着纯子。那里一定有不少男人女人,那些男女当做虐待狂的淫乐工具,腰间被系着绳索,在地上爬来爬去。三影看到了让纯子巡回去添众人的脚、那忍受屈辱的惨白的脸。
或是在众座中忍受拷问游戏吗?
那是令奴隶喝自已小便的江波。在纯子的裸体上得意地施加各种打骂。
在视网膜深处,地狱图愈演愈烈。三影紧咬牙关。
杀与不杀,这次是最后的修炼场了。拿起武器,进行无情地战斗!必须找到第二毒品栽培基地。
“那混蛋倒底在哪儿?”三影自语道。
晚报登了这样的消息:
向永秀荣发出逮捕证
毒品秘密输入元凶,银行家是伪装!
十数年侦破黑暗世界头目
永秀荣己经逃亡
几个大标题跃然纸上。
三影买了几家报纸来读,都登满了永秀荣的消息。每条消息中都让人觉得愕然。
三影深深叹了一口气。
没有涉及三影的消息,昨夜货船事件也未报道。三影不知道那是警察的好意还是个圈套。
“这家伙原来是个银行家吗?”
这条消息透露了张——即永秀荣捕前严肃认真的人间关系。德高望重的银行家,那只不过是作为假面具。若看其假面,无法想象他是毒品秘密输入元凶这一真实面孔。
消息说已经发出了对张的通缉令,逮捕只是时间的问题。身材魁梧的张容易引人注目。机场,码头等都已戒严。
“估计不会太顺利。”
张不仅秘密进行毒品输入活动,而且和秋武组成团伙在国内进行毒品培植,这只有三影知道。警察不但不知道南阿鲁普斯山的栽培地,何况第二栽培地更难以估料。张在那里可以潜藏半年或一年。还会看准警戒放松时机秘密出国。
——但是,不能允许那样!
三影扔下报纸,站起来。
他去了神户车站。
元月三十日,到了仲秋,身感微寒,象是冬天来得过早。
三影乘上了东京方向的新干线。
三影手里没有能够搞清第二毒品栽培农场的线索,他当然也不可能胡乱踏进山地任意搜索。若是那样,不知运花多少年。
——上策应该监视江波津子。
江波恭二之妻多津子,在江波失踪后不久便被来联络的暴力团的吉良强奸,无奈得寸进尺,又被强迫发誓做吉良的女人。吉良在南阿鲁普斯山的时候是与农场的联络员,这次若仍然如此,很有可能他会在多津子的家露面。
现在沼田已失踪,只有三影想到的这一条窄窄的路。
到达东京时已经夜深了。
到新宿住下,就是三影刚逃出南阿鲁普斯山时曾和纯子睡过一夜的饭店。从那以后,已经过了四十个日夜了。上床之前,三影欣赏新宿的夜景。四十天来发生的事情在灯火的海洋中掠过。无尽遥远的旅途难艰之状,以生死相赌的多少搏斗犹如昨天刚刚发生。
抛掉工作,家庭挨了处罚,从而走向报复之路的三影,觉得至此自己并未放弃什么。可是,只是抛弃了自身,浮在狂涛骇浪的浅滩之中,三影却感到了“爱”的重量,为了她而献身,结果她被夺去了,那种苦痛袭染了全身。
使人感到无家可归,如行云流水的飘渺的旅途也让人得到某些收获,并且又好象无法割断由失去它而带来的苦痛,它时常责备着人们。
很久,很久,三影凝视灯火辉煌的不夜城,不知在哪里便会想起扭曲的人生。眼底的灯火的海洋所象征的、有家、有妻子、有孩子而且有工作的人们的生活,从三影的人生中消失了。
忽然,又想起了独住四国的老父亲。
多律子的家在世田谷的上北泽。
次日清晨,三影迈向上北泽。
和侦察二科的同事河本曾埋伏过的时候的记忆,在江波家的周围有几幢公寓,若是能在可以监视江波家的地方有空室就太好了。
径直从江波家门前走过,一直没有变化。庭院名板上也照旧写着江波恭二。
能够监视江波家的公寓有两幢。其中一幢里有空室。约定一个月,三影住了进去。距离稍有些远,用肉眼无法识别进出的人。
当天,三影买了双筒望远镜和睡觉用品。
第二天早上开始监视。
七时过后江波的儿子出了家门。
三影的视线跟着他,忽然想起了窃听过的吉良与多津子的对话。被吉良强奸并被强迫发誓为吉良的女人,但多津子却拒绝吉良来自已家中,而是请求在外面私会。是因为有儿子。吉良仅是用鼻子敷衍:让儿子住宿!我要来这里!你是我的女人。
从其儿子还在可以判断,吉良改变了主意,取消了来家中的做法吗?还是,或许和多津子断绝了关系呢?
三影想,不可能那么简单地断绝关系。江波恭二再也没有回这个家。对于吉良,他一定房子和女人一齐占着。他若不吸尽油水决不会放手。
白天多津子去买东西。透过镜片,虽然身体看得不清,多津子的面容看上去很消瘦。
过了一个小时,多津子回来了。
就这些动静,直到夜晚也无人来访。
夜间无法监视。
转天清晨,三影访问了信用所,请他们调查在晴海的关东航空公司的边缘航程。边缘飞到哪里,看看提供给运输省的航程计划一眼便清楚。
三影的监视继续了四天。
完全没有变化。仅仅是煤气或电灯的检测员来访或小商贩来访等等而已。江波的儿子每天早上七时一过便去上学,之后便是多津子偶尔地出去买东西,继续着如此单调的生活。
多津子和吉良尚未断绝来往吗?他陷入了深深的疑虑之中,但他多少有些醒过味来,吉良不可能每天都来,若和在某处的第二毒品栽培农场进行联系,很有可能十日不回那里。仅五天自己便疑神疑鬼了,他劝戒自己不要这样。
第五天,信用所来了调查报告。其结果徒然无获。
关东航空的边缘,航程计划上没有飞行毒品栽培所和估计是山岳地带这一项,主要是在近县地区空中摄影或被委托喷洒农药。当然可能那是一种伪装。飞行并不是按航程计划选定航线,偏离航线而飞向位于山岳地带的毒品栽培所,这谁也不会知道,然而也没有调查它的方法。
第七天——
日渐一日的三影愈发焦躁。仅靠报纸,弄不请张的行踪。字里行间只能看到警察的焦急。可是三影的焦躁却有其几倍的深刻。关系着纯子的生命。大概被强迫为奴隶,随着男人们当时的心情,不知何时被杀死。
——走出来!焦急地等待吉良的露面。如果他果真来了,三影准备潜入江波家内。最初的原因在于吉良本人,即使把他打个半死,也有决心让他说出毒品栽培农场。若是不然,跟踪那个比狐狸还狡猾的吉良来发现农场,多少有些勉强。
——?
心不在焉的三影慌忙举起双简望远镜。在江波家的窗户上,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
“早些叫那家伙吗?”吉良离开窗边。
“求求你了……”多津子哀求道。虽知道他不是求得动的人,但事情已经这样,在这条街上也无法住下去了。
吉良开始等待原刑警三影是七天前。说三影一定会来监视,吉良一步也未走出家门。第三天,吉良发现了远处寓所的窗里望远镜的反光,看到他,吉良冷冷一笑。要把三影骗来杀掉,行动步骤已经确定,何时都可以用电话叫来同伙。
“不会在这里杀他。打个半死把他带走。放心吧,只要那个男的还活着,你丈夫……”
“那个人,我已经忘了。”多津子的视线落在桌上。
“是啊,是应该忘掉他了。到这来,来。”吉良放下咖啡。
“也许洋二要回来……”多津子拒绝道。
“好啦,我说。”吉良没当问题。
被抓住手腕的多津子被拖拉着。她知道不可反抗。吉良已经完全没有了羞耻心,虽知道高中一年级的洋二住在邻室,欲火一旦升腾,便没了昼夜的区别。
他的做爱是病态的,忽的一下他便来了精神,似乎已成了个疯子。正在做饭时,或正在做扫除卫生时,在俯着身子的多津子后面强行无礼。若是不从只会招致毒打,已经落进地狱的多津子只好委身于吉良。
洋二不说话,多次目睹了那旁若无人的场面。有时还听到多津子难以忍受的呻吟声。憎恨与侮辱出现在洋二的眸中。可是洋二没有离开家,到外面无法生活,只知道为此才在家中住下。
生活费由吉良出。是团伙提供的江波恭二的那部分呢?还是吉良的呢?寡言少语的吉良从不提起。
多津子渐渐地掌握了迎合吉良的演技,演技不知何时开始形成了多津子后天的第二性格。装扮精神病的人已经成了异常者。多津子配合着吉良奸污自己的欢乐,在被奸污的想象中沉缅于疼痛的感觉里。
多津子忍耐着苦痛,并不是肉体的苦痛,而是深深陷入今天落得此地步的她的内心痛苦。在失去的地方再也不会回来的绝望的世界里,多津子堕落了。在这扭曲的坟墓里陶醉,乃是巨大的无法弥补的心灵创伤。
从她深深的伤口处,升腾起了紫黑色的喜悦。
——到了黄昏。
离天黑还要有一段时间,三影窥视的望远镜里,出现了男人的影子。那个男人穿过普罗单那边的街道,直向江波家。那是个水蛇腰一般的男人。
——吉良!
三影放大了瞳孔,没错!用暴力使多津子顺从的吉良、知道三影的跟踪并把他引诱到南阿鲁普斯的毒品栽培场的,那个吉良。
吉良的水蛇腰在江波消失了。
“终于找到你了,混蛋!”
三影放下望远镜,夹起一根香烟,香烟有镇静效果。可是,喷出的烟里蕴藏着已经逝去的夏天的愤怒。烟雾消散后的银幕上,水蛇腰吉良正走着,走向南阿鲁普斯的山中。在那一幕幕中饱含着逃出后的几多危机。
“你这混蛋,现在把一切还给你。”强忍不尽的焦躁终于等到的吉良,他是追査销声匿迹的毒品的活证人。
三影坐在窗前,慢慢地熬着时辰。过了几日吉良回来了。一旦回来便不会立即离开。至少要洗个澡,再腾点时间喝上一杯,把多津子搂在怀里抱上一会。
没等多久,太阳落山了。
夜幕之中,三影稳坐不动。三十分钟,一个小时过去了。忽然他想起了吉良露面之前,江波家窗户的反光,他有些不安,是否是阳光的反射呢?当时,一刹那的念头便是双筒望远镜,对会不会有谁在附近监视自己呢?
是吗——三影打消了不安,那一瞬的光,大概是眼镜或玻璃杯之类在屋内移动时的反光。
下午六时——
三影站在窗前,夜色低垂,街灯依次亮了起来,他想,那是不早不晚的时间。
他把在体育用品商店买的木刀绑在手杖上,那是把吉良打倒的绝好的物什。
直奔江波家。
立在门前,他按下门铃对讲机按钮。
“哎,是哪一位呀?”一个女人的声音。
“派出所的。”
“您说什么?”
“我来是为了江波的事。”
“请,等一等。”
三影避开门镜站到一旁。
大门露出一条缝,探出头来的是多津子。三影忽地把多津子逼进门内,迅速堵上了她的嘴,尽管挣扎也不会让人听到。返手关了大门,把多津子当作人质,走进门厅。里面屋里正在演电视。当即进了没有点灯的卧室,他一直抱着多津子。
三影觉察到有动静,立即把多津子推到身前。与此同时,有了响动。左右几条大汉扑向三影,没有任何考虑余地。用带木刀的拐杖照准一人刺了下去,那家伙应声倒下。但再也没有了招数。
从后面搂住,被用抢走的木刀在头后重重砸了一击。
三影昏倒在地。
在丧失感觉之前,三影咬紧牙关,他感到没有了一切希望,他恨自己无能,识破几次敌人的圈套就可以放心吗?他深深责怪自己。
意识随着夜幕的加深而丧失了。
他不知这是哪里。
周围仍是暗然夜色,也听不到任何响动。是醒是半醒半睡,他搞不清楚,他只觉得懒洋洋。
完全恢复知觉时,三影才知道自己被反手铐着,两只手上缠着绷带,绷带上咬着手铐,嘴上也被封了胶布。他觉得是夜晚,是因为眼睛上也被贴上了胶布。一瞬间他觉得,几天前在张家也是被这样监禁过。时间逆转了吗?还是在做梦?这番光景太相似了。
身体一动,头后便感到疼痛,疼痛勾回了他的思路。他明白了闯入江波家是落入了等待已久的敌人的圈套。可那之后便不知道了。这里已不是江波的家了。
若不是江波家,又是哪儿呢?
三影清楚地记得在被打昏在地时对自己的责备。他责备自己杀死了几个敌人便放松戒备,骂自己是个窝囊废。那责备中还带有些恐怖。南阿鲁普斯的魔窟、第二度遁入张家,都逃脱了死运。这是第三次,不会再有那种幸运。被打昏的瞬间,三影一闪念想了许多事。死的恐怖和对自己强烈的责备一齐涌上心头。
现在是不会再变了。在死的恐佈的深谷之中沉淀着对自己深深的厌恶。轻易地闯入江波家,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无谋之举。沼田是关东兴业的成员。张和秋武因毒品而携手合谋,他明白了两者共同经营着南阿鲁普斯毒品栽培所,最近,毒品秘密输入的掲发又顿然紧张,新闻报道中,当局没收几亿,几十亿的海洛因也并不稀奇。毐品元凶张越发艰难,所以他才和秋武携手,提出在国内栽培的。
南阿鲁普斯的栽培农场的人们全都是关东兴业的成员,吉良当然也是,所以,秋武才把难于处置的江波送往那里。
作为关东兴业主力的成员已来到神户。把三影从张家运上船的家伙们就是他们,恐怕代替南阿鲁普斯栽培农场而设的秘密农场在距神户很近的哪个山脉中。张、纯子都在那里。
不管怎样,应该料到其团伙组织知晓被警察抓住的三影伺机逃脱的事。为什么不想一想庞大的团伙组织搞到这点小情报是理所当然的呢?
从警察手里逃脱的三影的目的十分清楚。夺回纯子,必须捣毁新的毒品栽培农场,为此三影的办法只有到关东边缘去搜寻,或跟踪吉良。沉住气埋伏下来是当然的事情。
三影无情地剖析自己思虑的不足,这回落网定会无情被杀。虽然知道这些,但他还是没考虑先后而闯入魔窟。他焦急不安。晚一天,纯子便会遭受一天的身心的残酷虐待。
然而,终究就那些吗?——
三影深知自己性格中潜藏的短处,总是没有成熟的考虑。自己是一种深思熟虑之前便急于行事的性格,至少是边做边考虑的性格。若当侦察员尚且可以,他有国家权力的保护。
现在的三影没有一个朋友,国家权力也只是敌人,现在的状态是孤立无援、四面楚歌,连方寸容身之地也没有,而且无法抵御任何粗暴的行为。吃后悔药只是愚蠢的做法。昏暗中听到了脚步声。
三影预感那是死亡的脚步声。
脚步声不是一人或二人,而是有好几个人。全体人员全走进了这个房间,谁也不说话。象是各自就座。
三影的身体僵直了。虽然他预感到了死亡但死亡也决不会那样简单。他知道一切到来了,神经绷得很紧,皮肤收缩得疼痛。
几条汉子围着三影坐在椅子上,但是围成一圈的汉子象哑巴一样闭口不言,周围鸦雀无声。
那样持续过了几分钟。
寂静。
如同死界一样的寂寞占据了整个房间。
靠在墙壁边躺着,三影已经干枯得没了油水。几分钟使他感到象是永生。他叫喊,杀了我吧!或者,你们不要绕脖子给我装蒜!总之,由于自身的恐怖和顽强斗争,他必须以叫喊为武器。
但是,视野和口腔全被胶布封着。
为什么这帮家伙们不说话?——堵塞了眼和嘴,象青虫一样不能表达任何意念,就那样叫众多汉子观看,这种痛苦给三影以可怕的重压。三影在心中描绘着一种烦闷的绝望,即使是无实之罪也得不到辨解,然后受到枪杀的那种人所品尝的恐佈。
“把他解开!”过了片刻,一个沙哑的,低沉的声音。
椅子响动,脚步声,嘴上和眼上的胶布被胡乱掀了下去,好象皮肤被撕裂下去。
光线骤然射进眼帘,起初不知前面到底是什么。瞳孔急剧收缩,在收缩的瞳孔细细的缝隙中,三影发现了一个点,一个男人。
是个刚刚进入老年的男人,脸上皱纹纵横交错,面颊和鼻梁上布满着更加纵深的皱褶。高高的鼻梁显得很直,满头白发波浪起伏。
目光刁猾。
“三影龙昭——”那人声音低沉。
从远处,三影见过一两次秋武。百感交集的三影凝视着秋武,三影遭遇的种种危机、以及犯罪的根源全是这个男人。他并不亲自出马,而是操纵各种犯罪骨干,靠那些骨干,这个秋武便可收获一切。
——都因为他。
三影感到无望,但他又铭心刻骨要用铁锤对这个男人以报复。关东观光和厚生年金福利事业协会的受贿渎职追査中有秋武。这个秋武发令杀死证人泽井菊子,把嫌疑者江波恭二收进自己经营的毒品培植魔窟。对寻踪而来的侦察员进行惨无人道的暴虐行径,更是无法叙说。
他与他不共戴天。
秋武站在面前,三影手脚戴着铐子,只能象虫一样滚动。那已不能用屈辱等寻常的字眼来形容了。
三影嘴唇颤抖着,“秋武,我……”
年轻的老头,慢条斯理地说:“真是个愚蠢的人呀,啊?”秋武的目光象针刺一样投向三影,目不转睛地盯着。
“说什么都可以,你什么时候成了这样?警察正组织人员追捕你和张,早晚你得哭鼻子。”
带刺的话再硬也是空的,三影感到气力和体力的衰弱。用话来刺人,一般是胜者的事,被捉住成了囚人而说的话不同于胜者。
三影环视诸座,有六个人,秋武在中心形成半园。
“你也在吗?”三影的视线停在吉良脸上,吉良面无表情的苍白的脸朝向三影。从没有象样的表情是吉良的特征。
“你到底为了什么,那么顽固呢?”秋武问道。
“这你是知道的,为了杀死你们。”
“混帐!”秋武皱起眉头。
“我们留着你,我们认为没有价值逼问以至杀死你,只要你老老实实,不兴风作浪地过日子。你的老婆那个女人,我们也没有让她受委屈。”
“快点动手,杀掉我!”
“早晚得杀。”秋武镇静地自语着。
“见鬼,滚出去!”三影大声喊叫。真想出去见鬼,死不可避免,得不到任何报复就这样被惨杀掉。甭说救出纯子,就是胸中燃烧团团怒火,也只好残留心中而被折磨至死,若有什么可能的话,也只是出去见鬼了。
“出去见鬼?还讲这样老掉牙的话。”秋武笑道,皮笑肉不笑,一现即逝的笑。仅这一点便知其残忍,从“何时见鬼呀?”秋武收住皮笑。“我在杀你之前,曾决心见你一面,并没有其他理由,只是因为你异常执着的报复心理,我的组织很庞大,你也知道,现在和张携手同干。在保护伞下的组织并非只有一个两个。说起来,若站在你的立场上,我是‘斧头’,你是‘蝠螂’,这是不可抗拒的。你知道这一切,那么你用自己的力量接近了我们,不是傻瓜就是疯子。或者,也许是真正的勇士——我正想见见这样的勇士。”沙哑的声音在宽广的屋里回荡。
在座鸦雀无声。
“真是无聊的话,住嘴!”三影大叫。越发显得苍白,反手戴的手铐,透过绷带又撕裂了刚刚合愈的伤口。
“不要大声喊叫吧,哪儿也听不见——然而,我懂骨相学(由面部及头部骨骼,表现出其性格、命运的学问。),心里有谱儿,一言概括,你的骨相是属阴,毫无阳气,这种相一定得死。你若真是勇士,如果你是的话,不会白白地杀了你。还给你老婆,对以前的非礼向你道谦,另外,江波的生命也使之自由——我是这么考虑的。但是,若你的骨相嘛……”
“住嘴!”三影大声喊叫,“你若是让我自由,我就敲碎你的白发脑袋!你这个肮脏的老梆子。”
“我能让你跪下,让你舔我的脚心。”
凹陷的眼睛里闪着阴险的光。
“谁?你这个混蛋!”
“是啊……”秋武沉默下来,他用手指在桌上,当、当敲两下。
三影的背后吹来一股阴风。
秋武还在敲,在那低沉的当当的响声里,藏着比话语更可怕的威吓。
“好象明白了吧?”秋武收回手指,“你老婆在第二农场,把她带来相当容易,我要在你面前玩玩她。那可不是单纯的玩弄,切下一点点肉片,把它投进饿了几天的老鼠的笼子里。看了那情景之后,你便会舔我的脚心。怎么祥啊?”
“杀了我!”
“不能杀。”炯炯的、冷冷的秋武的两只眼睛死死盯住他,“我至今见过和你同样立场的不少人,也有和你一样的侦察员。你知道他们怎么样?一生做挂项圈的奴隶,说要尽孝于我,毫不例外。被杀掉是那么地可怕,对他们我当场宣布他们死刑,他们是留下性命也无用的家伙,没有节操,他们是废渣。可是,你不同,大叫出去见鬼,足以证明你知道自己的死期,你很有见地。但是对我,你放了不少无礼的狂言。我是个孤高的人,不受谁的侮辱,我希望你抵偿对我的侮辱。还有,你欠我很大一笔债,南阿鲁普斯农场被毁,及暴露了张的身份,我想要锋抵偿。”秋武停顿下来。
“你倒底想干什么?”三影声音有些沙哑,他感到有些忍受不了。
“你毁了我们的农场,我可以告诉你,在那里栽培着多少贵重的毒品。把你关在屋中,让你海洛因中毒,用不了多久你的人格就会崩溃。为了弄到药品,什么事情都会干,让谁喝粪尿,他就得喝,在污辱中生活也可以,把你老婆叫来做我的奴隶吧,然后你会做老婆的奴隶,怎么样?满足了吧?”
“……”
“你不用想伺机逃跑,我可没那么慈祥。你老婆就是人质。如果不把老婆当一回事,那么让你的父亲做人质……”
“好啦!住嘴,你,这混蛋!”三影挣扎道。
“不要闹,你的命运已经决定,这里在座的都是陪审员,我的话就是判决,不会再度变更,任何场合都是如此,还不曾有谁从判决下逃脱,我的判决就有那么大的戚力,这是铁定的规矩,为维护这一规矩,我接来了你的父亲,你不可能逃跑,如果企图逃跑,则由你的父亲受制栽。怪可怜的,老人家折腾得够苦了?”
“算了吧,你这混蛋!恬不知耻!你还算个男人?!”
三影发觉视网膜上充血,那是无法表达的愤怒所迸发出的烈火。自己知道将被惨杀,纯子在无止境的凌辱之后也会被杀害。虽有气得七窍生烟的绝望,但恐惧勇于挑战,不能不说命运已经到了尽头。
但是,把老父卷进来——惨无人道的行为令三影哑口无言。老父在四国,勉强靠打渔为生,是七十岁的老人了,是个很倔的老渔夫。
——他们要把父亲……!
“把老头带来,让让他们见见!”秋武命令吉良。那声音音没有声调,没有感情。
三影,闭上了双眼。
他恨不得永远在这黑暗中。父亲一定以为三影还在干警视厅的侦察员呢,而一直没有音信,他会以为发生了什么天灾人祸。
刚刚升入高中便去母亲的三影,在父亲又当爹又当娘的抚育下长大成人。当娘,并不是别的,仅仅是做做饭。要说上高中,还有那份能力,一直继续着男人的共同生活。
父子之间,做为男性,有一定的距离。决没有过撒娇纠缠,总是相对无言。说话时,甚至不曾带有厌感。倒是意向疏远而确立的父子关系较多。
三影久吉——父亲。父亲生性倔强,不,与其说他倔强,不如说他很少改变自己的主意。他在濒死的濑户内海仍在打鱼,父亲所属的渔协几年前便被解散了,是因工厂的招工而卖了海域,只有父亲一人反对那个决议。但仅一个人反对解决不了问题。
全体辞了渔业,登陆谋生了,只有父亲一人顽固地坚恃打鱼。卖了海的分配金额,父亲没有领。十分为难的渔协终于找三影来商量。结果,渔协做为托管的形式把钱存下了。
父亲一人出海,因为鱼场已经卖了,如果出远海,三影一定跟去。对于刚愎自用的父亲,三影什么也不说。
这两年,也没有回乡。父亲连一张“回来看看!”的明信片也没寄过。
——他们要把父亲……
三影的胸口堵塞了,他张大嘴没有话。
吉良出了房间。
那脚步声变成双数,一儿便回来了。
三影闭上了眼睛。
一个人的脚步声来到身旁,停止。
“龙昭——”象是被海风吹垮的静静的声音。
三影睁开双眼,老父站在面前,布满皱褶的双手也被带上手铐。三影抬起目光,久久地凝视着深褐色皱纹的脸,和悲哀的双眸。
三影点了点头。
“你这是成了什么样子?”风打在岩石上一般的声音。
三影闭上眼睛,在父亲面前他束手无策,两只手、脚全被戴上铐子,被弄翻在地。自己是起不来的。在闭上眼的视野里,又看见了血色,这种屈辱无法比喻,三影知道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胸中粉碎、溃烂,一种再也不会形成的东西。
“我说后生……”
三影听见父亲的声音,他知道父亲是对秋武讲话。
“俺是海里长大的,只晓得大海,搞不清陆地上的玩意儿儿,不过俺晓得爷们家的度量。俺不知这小子干了什么事,这么折腾他可不是爷们家的活儿。”
三影闭目听着父亲那谆淳说教,在强抑愤怒的的声音里饱含着微微的震颤。这是徒劳的说教。
“这里头挑个谁出来。”久吉对秋武说。
“你说挑?挑什么?”秋武静静地问。
“俺要做他的敌手,俺要杀了他。如果俺被杀死,连俺小子一起杀。不答应俺的要求,那你们就是软骨头,连娘们儿都会笑话。”久吉凛然陈辞。
涌起一阵喧哗。
“特意的要求嘛……”
秋武又用手指尖咚、咚地敲起了桌子。轻妙的声音。但轻妙的声音里渐渐蕴藏着决定人间生死的决心。
“父亲是老人!”三影压抑不住大叫起来,“不要发傻呀,父亲!”
“龙昭——”久吉按住龙昭,“瞎叫嚷没有用。俺是你的父亲。所以,俺应该在前面当爷们。怕死能干啥?儿子的耻辱就是爹的耻辱,好好听着,俺要是被杀,你也去死。只要咬断舌头,啥时都能死。”
久吉进一步逼问秋武,“咋样啊?看上去,你象个头子,要是头子就跟俺比比看,用钱指使年轻人,仅仅显你的假威风可不能算头子。要是那手活儿,连丫头片子也能干呐,或许你只是嘴上功夫吧?虽没有啥胆量,只有几个同伙便虚张声势?一个人你大概不敢在街上走吧?”
久吉用嘶哑的声音震撼着周围。
三影闭上了眼睛,父亲知道会死掉。他决不是因为横心去死才说教给人听的人。三影听着象海风劲吹一样的声音,泪水盈眶。父亲看着儿子的翻落在地的落魄态,早就觉到死期的到来。他也知道除死之外没有其它的活路。三影在心中这样想。
闭目之外没有其他招术。
“好一个有气势的老爷子。”秋武继续敲着桌子。
“当然有气势啦,俺总是知道自己要死了,可还活着。不象你那样,只欺负老实人,还叫个啥啥组(在日语中表示某种集团,多指非法。)来吓唬别人,俺和你们不一样。”久吉目不转睛地盯着秋武。
“是吗……”咚、响亮地一敲,然后停止了敲桌子。“吉良——”秋武指名吉良,“跟这人比试比试!”
“知道了。”吉良站起来发出响声。
“叫你别理他们你不明白吗!”三影痛苦地高声大叫。
“那叫什么事?要杀,杀我!让我比比怎么样,你们这帮混蛋,只会和老人、丫头片子斗吗?手脚的自由都被夺去了,还吹牛皮……”
“住嘴!”一个男人站起来,按住三影的验,把胶布封在嘴上。另一个男人摘掉久吉的手铐。
久吉站立原地,抚摸手铐落下的伤痕,转身看看三影,“俺有话要说。”久吉那布满皱褶的脸上那深陷的双眸中浮现出慈爱,显得格外镇静。
“俺是死是活,这帮混蛋也不会放掉你。要是放你,就不会把我拐到这来了,你不要乱来,人吗,早晚得死。好好看看俺是咋死的,不要闭眼。”
父亲久久端详自己,三影点了点头。忽然间,他明白了父子间相联的深厚感情。平时,一年亦或两年也不通音信,尽管有时互相见见谁都觉得不对劲,避开视线,只是非说不可时才说一两句话的父子之间,此刻他感到了巨大的感情。
把儿子的屈辱当做自己的屈辱,以身教子什么是男子汉的死,三影对父亲无话可说。
面对死亡的父亲,再也不是三影眼中的顽固的老渔夫,从他身上看出了在风吹浪打中他那男汉的刚劲。
久吉缓缓转回身来。
“给他件家伙。”秋武低声命令。
一个人递给久吉一把短刀。
默默地接过来,久吉拨去刀鞘。
吉良水蛇般的背向前弯下,摆了个开战的姿势。
三影看着,已经什么也不能考虑了,只能静静地看,用一双镜片般无情的眼睛看着父亲。无法想象父亲会胜,记得听说父亲年轻时很早就打架,他仿佛看到身高体壮的年轻的父亲,但那是几十年前的故事了。
现在父亲七十岁了,尽管脾气刚烈,可身体已经僵硬,风吹日晒的样子实在够呛。现在看到的脸上一点肉也没有。但是,那不过是双颊消瘦。棱角的脸上藏不住父亲的衰老。
相比之下吉良太年轻了,正是强壮的时侯。
胜负十分明显。
本来应该是被子孙围住厚道的老人的年龄,可却站到了为儿子雪耻,由短刀决一生死的斗场上。
真想咬舌自尽。同时他又为没能看穿秋武拐骗老父的阴险和不厌的残忍而后悔莫及。
“别客气呀。”吉良的声音象要吃人一样可怕。右手持短刀,双手张开,弓下腰。
“俺知道啦。”久吉右手握着短刀,漫不经心地接近吉良。吉良向后退。
在座静无声。
只有吉良后退的步声和久吉漫不经心的脚步声。
吉良划出了半圆。
“不过来吗?”久吉厉声问道。
听到那雷鸣,蹭着步子的吉良,忽地身体停止了移动,停止的瞬间之后,脚落在地板上,宛如猫一样的敏捷。他朝大步迈来的久吉的腹部伸了右手,同时避开对方的攻击,上身弯下压得很低。
——不行!
三影呻吟道,他看到短刀朝父亲的腹部捅去,身心被揪连着,一刹间,三影闭上了眼睛。他不想再看到深深刺去的匕首。
但是,场面发生了变化,他看到父亲右脚向上一跳,抓住了吉良的下巴,吐沫从口中飞出,吉良打了个趔趄,弯着腰,摔了个四脚朝天。
吉良跳了起来,他变了模样,面无血色,嘴里流着血。他把上体压得更低,用凄惨的目光追逐着久吉,来回转着圈子。
父亲逼着吉良,片刻间,三影松了一口气,父亲不会输——他认定。心在随着紧张的同时,手脚也紧张起来。在树叶一样摇晃的小船上锻炼得腰板有活力,从眼神可以看出来,不露丝毫空隙的脚法,要没有青年的视力可不行。
——杀了他!杀掉吉良!
三影在心中拚命叫喊。胜也好,败也好,反正不能让他生还,早晚被残杀。哪怕只一人也希望父亲把他杀死,若杀了吉良,父亲可以满足地死去。
杀了他!
体中的筋肉紧紧地收缩,以致他有些僵直,三影现在等于自己在搏斗。
——杀了他!
吉良默默转着圈子。
形势对吉良不利,三影看到。
在沾满鲜血,面无血色的吉良的脸上,看出他的么焦,或许是恐怖,阴惨地燃烧的眼睛里也看得出狼狈不堪。
吉良开始试探地挥起匕首,带着风声向父亲的验上砍去,但那不过是吉良心焦的表现。离得挺远,父亲没有躲开自己的脸,慢慢地近逼着吉良。
父亲在逼,吉良在退。气势截然不同。父亲知道死期将至,反正父子早晚被杀,在一个不过是老渔夫的气势面前,吉良迷惘被逋得束手无策。
不知哪里有响声。那是什么声音?三影不知道。虽然听到声音,但他的神经没起作用。忽然,视线抓住了秋武,是秋武在用指头当当地敲着。禽兽的眼中闪着决死的凶光,看上去那眼光冷酷残忍。象是没有一点助哪一方,或止住这场生死斗的迹象。
三影呻吟着,在把视线投向秋武的一瞬间。吉良的行动决定了胜负。两人逼近,谁都可以抬手刺中对方。他看到吉良的匕首闪了一道寒光,寒光过后鲜血飞溅。被刺中的是父亲,从左手腕上流下了鲜血。
——躲开!快躲开!
三影的血液凝聚了,父亲的动作突然缓慢下来,而吉良却来了精神,猫腰近逼,一劲儿地用短刀大劈大砍。狗急跳墙的残忍,溶在吉良的全身,看得出他暗喜,他能任意残杀战败的猎物。
久吉却不躲不藏,仅仅上身移动避开吉良的刀锋,脚却没动。他呼吸急促。对敌手的蠢蠢迂回,只能做如上的应付。
取胜,久吉起初没想过,而失败——他却早有预料。这种事是年轻的活儿,年迈体弱的老渔夫还能干些啥?只是久吉知道死得不侠气。在匕首刺来的瞬间,抱住对方,在断气之前,去掏对方的心脏,他下定了决心。
他不想没有出击便陷入被杀的困境,这样会给儿子留下悲哀的记忆,只有还击,才能解心头之恨。
吉良又在进攻,脸在扭曲,弓着背,忽啦地朝怀里刺来。久吉无意识地活动手腕,左腕抓住了吉良的右腕,久吉混身的力量全集中到腕上,划橹锻炼出来的腕子。短刀从吉良的手里脱落了,吉良发出了断断哀叫。久吉神情专致,他用短刀照吉良刺去,但右手被吉良死死抓住。
久吉右腕上的刀叭啦也掉了。吉良咬住右手。两人丢了家伙揪缠在一起。久吉想,正中我意。吉良没有腰劲,也没韧劲。久吉伸脚照吉良大腿里侧来了个绊儿。吉良应声倒下,久吉用膝盖照他脸猛磕过去。吉良软软倒在地上,喷出鼻血。
吉良想爬起来,他的表情布满恐惧,久吉拾起眼前的短刀。
三影在胶布下声嘶力竭,身体振颤着。用脚设法弄开了胶布,秋武用无声手枪对准父亲,在轻轻的枪响的同时,父亲仰倒下了,短短的瞬间,他蹬了蹬腿。
“龙昭——”
那是父亲低沉嘶哑的声音。
三影滚了过去,在倒下的父亲身旁,他看到父亲死去的面容,褐色的有深皱纹的脸已经不再呼吸了。
被海风灼红的眼睛凝视着三影。布满难看的色彩,沉沉地凝视死亡的深渊。表情里没有惊愕,没有愤怒,安详地死去了。
三影凝视父亲的脸,没有一滴沉痛的眼泪,只是紧紧盯着。
倔强的父亲在四国偏僻的田间打鱼,也许时常想念着渺无音讯的儿子。也许象普通亲人一样,盼着儿子结婚,默默地盼望孙子的诞生。
而他的儿子不知何时,辞去侦察员,丑陋地落进了魔窟里。为了儿子,父亲被带到大城市。是否是用儿于面临死亡而设下的陷阱?或许父亲悟到自己的儿子将发生凶祸,自己上了敌人的圈套。很有可能是因为警视厅发出三影失踪的通知,父亲知道了一切。
看到被缚的儿子,父亲无能为力。也许是离开乡下便知万一会死吧。所以一旦他知道死的不可避免,父亲为了儿子看看男子汉的尊严,便舍得老躯与敌人生死决斗。
刚烈的父亲。
三影只是默默地看着死者的面孔。
吉良站在一旁,用茫然的表情看着三影。不久,三彰把视线投向吉良,吉良的皮肤象青蛇一样青一块紫一块。
“把我杀掉!”
三影对吉良说,他不知是不是自己的声音。象海边岩石在说话,或象岩右上流沙一样沙哑的声音。要说声音,那是肺腑的呻吟。
吉良没有答话,四座无声。
秋武打破了沉默。
“真是个不识时务的傻瓜。”秋武依然握着手枪!
“不识时务吗?”三影把身体对准秋武,“我的父亲也许不识时务,但可不象你这个胆小卑鄙的怕死鬼。要说什么暴力集团的‘影子总长’名字倒好听。可是你不过是老朽的,棺材瓤子,你连女人的胆量也没有,象个老娘们儿似的老朽,实在肮脏。若是你一个人,连中学生都能揍你一顿。你可以想一想你没有组织或手枪情景。可悲的老朽!”
在桌上秋武紧握的手枪,瞄准了三影,象蛇的脖子一样缓缓移动。
“扣扳机吧,要是有胆量从人正面开抢。为什么不开枪?想象打我父亲一样从背后打吗?老朽!”
丝毫没有惧怕手枪,手枪、匕首,不,连死本身的恐惧也没有。死界现在就在三影身边,只要一转身便可以进入死界。不如说,他认为那是比现实更好的世界。
秋武双手握紧手枪。
响起轻轻的枪声,三影眼前几公分处扬起中弹的尘土,地板上,子弹穿了几个洞。
“你的手在颤抖,老朽!”三影厉声嘲笑。
又响起枪声,这回子弹擦过耳朵。
“怎么了,老头儿?”
“好胆量。”秋武放下手枪,“不过,我不杀你。刚才不是说了吗,让你老婆做我的奴隶,让你做侍候她的男奴隶,度过你的一生。这就是判决。”秋武的声音带着寒气。
警视厅十月十六日召开会议,关于逮捕张进行所有有关机构的联席会议。
出席者有警视厅的野沟警部,警视厅保安第二科长山中警部,还有在神户放跑了三影的纠察二科河本,负责对付“组织暴力”的纠察第四科长宗田警部,兵库县警察局的牟田警部、关东甲信越地区毒品取缔长官黑木等。另外还有数人出席。
重要的义题是张的潜伏地点的追查。
从各种事情分析,他不可能逃往国外。
“张和秋武组成团伙是确信无疑的,若是这样,可以认为张的潜伏地点在秋武的地盘之内。”对付“组织暴力”的宗田警部发表了自己的意见。
“秋武的地盘里,可能有隐匿张的地点……?”野沟警部问道。
“在秋武手下的公司有十几个,在东京的是关东观光、关东兴业、关东航空、关东商事,另外还有两处夜总会。在横滨,有京滨贸易,神户有两处夜总会。还有山梨县富士五湖附近有北富士游乐园,其它还有几个土耳其浴室和弹子游戏店等。”
“有这么多呐。”
“这些仅是秋武直接领导的。此外手下暴力团骨干经营的小店就数不胜数了。”
“要能一齐端了就好了……”野沟扳了扳脸。
“只能端啦吧。”保安第二科长山中警部提议,“不续要端,现在这节骨眼上有罪状吗?张和秋武合伙如果确有证琚,总之……”
没有证据,理论分析,无法领到住宅搜查证。
“警视厅及神奈川、山梨、兵库各县警察局要紧密联系,査出那些经营者的全罪。肯定会找出什么。坚决踏平,毫不留情。此之前,只有继续监视各营业所的动态。”
山中警部来了劲儿。
不仅是山中,他代表了能否逮住日本毒品元凶的濑户一方。若能逮捕,则通过张的口供便可一网打尽毒品巢穴的所有犯罪分子。使扎根几十年的黑社会暴露于世。至少可以摧毁九成以上的组织。从世界角度来看,那也是应该大书特书的辉煌战绩。不仅于日本,于远东各国、以至于美国,对毒品的来源都将给予毁灭性的打击。
“必须绝密地,迅速进行安排。”毒品取缔长官黑木插话道,“恐怕秋武的组织会把成为包袱的张杀掉,拷问张了解毒品组织的实体,已等没用了,不会有人怀抱危险的炸弹,大概……”
若是那样,就是警察的失败,事实会成为张向秋武单纯移交组织。
“那种担心有道理。”宗田点头道。
“我有一个问题不明白。”野沟抱起双臂,“为什么张和秋武合伙呢?是需要秋武吗?”
谁也不知那个原因,没有理由认为毒品元凶需要暴力组织。据说暴力集团曾几次试图接近,可秘密输入组织没有理会,暴露势力范围对张来说等于失去生命。
“总乏——”宗田说道,“鉴于警察的威信,应迅速逮捕张,设立联合侦察,本部全为以赴。”
张要是消灭,就难办了。
三影从黑暗中醒来。
虽然醒了,但动弹不得。他觉得自已被装在一个狭窄的容器中,呆在里面一动不动。
感觉中掠过许多幻影,正象在高山上涌起来的卷着旋涡的气体,思绪也胡乱地翻卷着,久久理不清头绪。他只知道象是某件悲哀的事,象白日梦一样,包裹在气体的旋涡中。
不知过了多久,气体迅速消失了。他觉得象是看到一条线上什么东西动荡着流失了。流失之后,他慢慢地恢复了记忆。
恢复的记忆打击着三影。
父亲的死和他的面貌——
视网膜深处,他的死去的面容烧灼了,那是无畏地与吉良生死搏斗的老父亲。胸口被什么东西堵着,他感到行将崩溃。不过是老渔夫的父亲,挥舞着短刀近逼吉良,与之交锋的身影,仍在记忆中回荡。
三影哭泣了,他溢出了泪水。在为了男子汉的尊严,为男子汉而选择了死的老父的心中——他一想起这些,真是太惨了。
泪水滂沱地逛落,禁不住呜咽,三影怎么控制不住低沉的抽泣,泪水布满面颊落到地上他无法擦拭,他仍带着手铐,足也同样,而且还被铁块一样的东西拴住自己。
他继续哭泣着,他想用泪水来悼念父亲的死,他只能这样。恐怕父亲的死户一定被拖到海里沉没了。
——咬断舌头吗?
咬断舌头死吧。三影想起父亲的话,他想咬断是相当容易的,就是现在他也不惧怕死掉,死界仍在三影身旁,夜色笼罩在身旁。对于阴险至极的秋武的行为,三影自己已放弃了生的希望。骇人听闻的暴虐很容易使人放弃生的愿望。
——但是。
咬断舌头?三影犹豫了。
——他要对秋武报仇。
能否报仇尚且难说,正象秋武所说,也许几天就会绝望了,没法设想从手铐和拴着脚镣的铁块上逃走。这种姿势长年被锁在这儿,也许会成为完全的毒品中毒者。
不久,秋武就会带纯子来,当作奴隶,自己会当作纯子的奴隶听人使唤。那是怎样的情景,三影想象得出。纯子接秋武的命令会给三影施加种种屈辱,一旦被捕获的纯子立即放弃自我,象芦苇一样随波逐流。秋武的命令不可抗拒。
若是那样,已再不是男人,再不是人类,只象破烂垃圾一样没有意志,仅仅成为侍奉秋武的肉块而已。
——恐怕只有那样。
三影料到了一切,但是他问自己,若是那样做为受尽污辱的肉块能否找到机会报仇呢?若有万一的可能,不是应该保存自己吗?
还是按父亲的教诲,雪耻而绝呢?
不知何时,泪水干了。
象是地牢,没有窗子,狭窄的地牢。周围墙壁上渗出湿气和凉气。这是什么地方啊,连点响声也听不见。忽地涌起了关闭恐惧感,这不是被活埋在地下了吗?
没有被埋地下。
忽然无声光线照见了滚在昏暗中的三影。
象梦幻一般,微细的光线,低矮的房顶上,一个小灯泡在闪亮,仅有20瓦特的光。借着光线,三影巡视周围。
正象他想象的是个水泥罐。是否有三平方米的太箱子,里面有个铁门,近乎封闭状态。水泥墙上薄薄地发了一层霉,凉气便从那里冒出来。
巡视一周,三影有些绝望,在这儿将被幽禁几个月,不,几年呢?与其说他感到渐渐没了气力,不如说他要发疯。他认为这儿就是疯子呆的地方,这是为了使人发疯才设计的大箱子。
他知道自己内心涌出了什么,但到底是什么自已也不知道。既非恐惧也非希望,也就是自己的内心。涌出了什么之后的身体,只感到不断吹来凉习习的寒气。
他闭上了眼睛,强烈的绝望感好象被关进深海底部。
有开铁门的声音,嘎吱一声铁门开了,一个男人哈腰走了进来,是吉良。
“醒了吧?”吉良问道。
三影默不作声,他闭着眼睛。他说什么的气力都役有,语言是表达意志的。但,此刻,三影没有任何意志要表达。
吉良在旁边弯下身,三影左上臂感到刺痛,他知道吉良从衣服上注射着什么,如果是毒药倒没什么要紧。
“你不怨恨吗?”吉良拔下针头说道。“我只听命令行动,别以为我很坏。”
“……”
“刚才注射的是‘第四号’,高纯度的海洛因,给你打了好几天了,你已经海洛因中毐很厉害了,我不想干这没劲的活儿,可这是秋武的命令,没办法,应该吿诉你秋武那异常的性格。”
“异常性格?”
“天下第一号喜欢玩女人,而且十分残忍,坚定信念这一点那真是出类拔萃呀。哎,你渐渐明白了吧。”吉良笑了,冷冷的笑。
“你们打算在这间屋里慢慢困死我吗?”
“是的,这屋就是为此才造的。地下三层,什么人关在这儿,只要三天,不会再正常。别人老婆啦,姑娘啦,还有象你这样的汉子,至今已有好几个人被关在这儿,彻底腑首贴耳于秋武了,也有人疯了。”吉良乎乎地小声笑了。
“给你换换手铐吧,侧过去。”
三影转过身,手拷被卸了下去,把长时间拷着的手铐在前面戴上了,脚镣也一样换了。
“这儿有便所。”
这么一说,看看角落,那有个水泥制的圆盖子。
“在那儿满足一切。饭,给你弄点面包粉牛奶,给你两张毯子,总之不会杀你,成了中毒者,一切行动都由秋武命令。到那时就会把你老婆带来的。什么也别想,断了一切念头。然后求得秋武的允许,爬到他身边去尽责。你已不是人了,若想做人,就只有象老爷爷所说那样咬断舌头去死。”说完之后,吉良出去了。
铁门的锁的声音隔断了与外界的联系,三影一动没动。便所的地方从水泥盖子里升起一股恶臭。
毒品开始发效了。
在昏暗的灯泡下,三影在等待。和屏气等待吞下毒物后起作用的最初征兆一样的心情。
终于沾满污辱,沾满粪尿,渐渐失去了意识,开始了永远的时间第一步。
身体突然变得沉重起来,手脚感到懈怠,渐渐地感觉加深了。伸脚变成永世,永世又来到手指尖。并非想动动不可得,可想什么东西压抑着自己,那是懈怠的、透明的、面貌不清的湿漉漉沉甸甸的什么东西。
他心跳快了,咚、咚、咚,象是秒针不慌不忙地发出的声音。
几分钟过后,寒冷袭卷了全身。
异样的寒气升腾起来,三影拚命左右摇动自己的头,想摆脱寒冷的侵袭,但立刻感到要呕吐。他稳定下来,但稳下来时头晕目眩。大脑深处生出一种可怕的摇曳感。
那很象晕船很厉害的症状,想考虑什么,已经只有呕吐感。紫紧闭上的视网膜深处,那个透明的玻璃体中,或是在脑浆的粘液中,生出象把全身拖下去的一阵恶心的摇拽。
——终于作用了。
被注射进的毒素此刻正在脑浆中弥漫。那便是从此将延续几年的苦恼的最初的恶心。毒素的弥漫有如狂怒的红色慢慢染尽白纸,一直把人染成废人。
海洛因的麻醉作用是吗啡的十倍,习惯性及强烈要求肉体,是其中毒的开始。鸦片的麻醉作用持续十个小时,而海洛因只有两、三个小时。既成了中毒者,每次必须摄取海洛因。肉体和精神的颓废就是那么快。
结果,中毒者会发生严重的延髓障碍,脸面失去血色而变成灰白,呼吸困难,引起窒息。如果药品接不上,痉挛会象捣碎骨头一样袭来。
为了从那种苦恼中逃脱,为了弄到零点零几克的海洛因,夜里的女人们便不能违抗情夫的命令,什么命令,她们都唯命是从,以致于犯罪。因为如果失去情夫,她们就会断绝毒品来源。
现在的三影就是这样。不断地打上几次海洛因,就已经变得没有药无法生存了,忘了仇恨,忘了复仇。仅为一次药品,就不得不在秋武脚下,爬出身躯乞求允许和怜悯。
这是一场不可避免的人格破坏。
避免的唯一手段,那便是死。
三影盯住死神的世界。关闭的视网膜深处的黑暗里,死界愈加遥远了。他感到已逃脱了死期,死幕远去便是证明。那是刚刚注射的毒品在发生作用吗?还是尽管成了废人,还要生存寻找微乎其微的机会企图报仇的意念没有丢掉呢?他有些混沌。
他想,只要一旦远去了死界,就再也不会轻易地回到身边了。
渐渐地,对于死神的,对于的破灭的恐怖复苏了。重新感到了死的恐怖,结局当然是自己不得不答应做秋武的奴隶。当了奴隶,被控制了精神,只有报复心会不灭地残存吗?
三影描绘出,失去报复心至死一心一意地服待秋武的自己的模样。
三影的身体迅速地被毒品训服了。
早中晚和半夜,一天四次,吉良来为三影注射。不,不知道是早上,中午还是晚上,没有表,不知时刻的推移。地下三层的不足三平方米的水泥牢,没有任何判断材料。
三影蜷缩在吉良放进来的两张毯子里,滚到墙边。因为湿气很厉害,寒冷变本加厉地嚼噬着他的身体。
嚼噬他身体的不仅是寒冷,由海洛因的作用而不断地感到可伯的寒冷。最初开始了严重的晕眩,摇动脑袋使想呕吐。
然后出现了下沉的感觉,横躺的身体不停地摔向深渊。支撑身体的地板、还有墙壁象是崩溃了,消失了,无支托的身体速度缓慢地向黑暗的空间滑落,滑向什么也抓不住的黑暗的世界。
其感觉进一步加重了晕眩,即使身体不动也觉得恶心,说不清的不安感。
关于毒品的作用,三影曾听说过。中毒者陷入陶醉,而最初没有陶醉,最初只有此刻三影所经历的痛苦。蜷缩在不安之中,由于晕眩而感到要炸裂,还有恶心。
但是不久,那种痛苦悄悄变成了陶醉,恶心也使他感到不尽的快感,那就是中毒者。完全同被虐待者受到虐待而感到陶醉一样,是一种倒错现象,一种麻醉作用的本能。
倒错感觉还没有来临。
但那只是时间的问题。
三影呕吐了几次。呕吐,因为并未进食,吐出的尽是胃液。他滚到便所处,掀起盖子吐到里面。刚掀起盖子,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好象在这,所有受过监禁的人们的排泄物在内部腐烂发酵。那里发出的恶息整天弥漫在小屋里。毒品类的药物又能使中毒者的嗅觉敏锐,使嗅觉错乱。不知是否是那种原因,无论怎样也无法从恶臭中逃脱。现在恶臭又由身体渗进了内脏。
食物,面包和牛奶摊在地板上,三影一口也没吃,现在他顾不上吃。一会儿他想起了吃东西。在他脑里,浮现出自己恐惧的影像,他在充满粪尿恶臭的、馊气熏天发了霉的屋子里贪婪地噬食着面包和牛奶,自已变成这样,已不再是人类。饿死吗?只要不咬断舌头,从第一口的瞬间,自已就承认了做秋武的奴隶。
三影不知道过了多少天,没日没夜的苦痛的时光在流逝,他感到一定过了很长的年月了。
吉良已不再说话,来注射药物时也默默无语。从衣服上直接插进针头,打完立刻出去了。暗淡的灯泡底下,三影看到吉良的眼睛渐渐地象看什么肮脏的动物一样地对自己增加了厌恶感。
某一天——
不知那是白天还是黑夜,吉良很晚才来注射。平时总是在药性消失时来,可那天麻醉作用消失后过了几个小时吉良也没来。
三影开始拾起地上的面包和牛奶吃了起来。为了活下去只有进食。而且现在的三影也不想自己断绝自已的生命。
嚼了两口、三口后,突然可怕事袭来。最初脊梁上掠过阴森森的寒气,接着脊梁开始痉挛,面部肮肉也在抽动。他感到呼吸停止了。三影喘息着,他知道自己在吐沫。
下巴喀哒喀哒地响着。
过了几天,吉良回来了,天已半夜了。
多津子在门口迎接吉良。
吉良情绪很坏,他在客厅坐下,用阴郁的目光看着取出啤酒的多津子。
“你,怎么啦?”
情绪不好的时候,吉良总是因一点小事而殴打多津子。多津子诚惶诚恐,试探着安慰道。
“那小子呢?”吉良接过杯子。
“已经睡啦。”多津子为他倒上啤酒。
“给我写个字据。”
“字据——”多津子变了脸色。“你就写四、五天不回来,嗯。”吉良枯涩的眼睛看着多津子。
“哪、哪儿?让我去哪儿呀?”多津子惊慌失措地问道。吉良看着自己的眼神里升起了可怕的欲火。他的眼神色迷迷地从胸部摸到腰上。要是平时,他会立即按倒她,可这回却只是目光。它和四、五天的外出有什么关系吗?
“不可能吧,丈夫他……”是不是让自己去见丈夫江波恭二?
“见见他吗?”吉良的脸扭曲了。
“不——”多津子慌忙摇头拒绝。“我已经是你的女人了。”
“是呀、我的女人,所以嘛,你得听我的。”
“哪么,到哪儿——”
“去头儿那里。头说让你去帮忙。”
“什么?帮忙?”多津子倒吸一口凉气。
“你是知道的呀!头想尝尝你的身子,别人老婆的味道。”
“我讨厌,干那种事——”多津子更加剧烈地摇动变青的脸。
“你,是在用谁的钱活着?”吉良的问话寒冷刺骨。
“……”
“那是头儿的钱。断了钱路试试,你和你小子怎么活下去?头儿最初就是出于那种想法才隐匿了江波。你的身子早就不是你自己的了。从此,你必须让头儿抱厌烦了为止。你不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吧?”
“……”
“告诉你,今后,也许我不来了。那样的话,别的家伙回来,你现在是组织上的女人。”
“……”
多津子脸色苍白,凝视着放在膝上的双手,手在颤抖。心中象炸雷一样响,她知道什么时候破灭便会来临。他们都是暴力团员,她早就知道不会简单了事。只是受了奸污的她,甘愿忍受着拖拖拉拉的被吉良征服的生活。也许能和吉良过起普通的夫妇生活,她抱着那样的幻想,她一直被幻梦缠绕着。
然后幻梦破灭了。破灭之后又出现了最初的恐惧的破灭感。她以为自己是吉良的女人,实际上却是组织的女人。被头儿奸淫,待候别的男人,按顺序在男人中轮换,不知何时,己落到了这般命运。
“醒过味儿来啦?”吉良问道。
“是。”多津子声音微小地点点头。还有什么办法吗?多津子知道什么办法也没有。
“那就快一点吧,慢——”吉良拉住站起的多津子。“走前先在这睡会儿。”吉良放下杯子站起来。
多津子立刻伏在那里。吉良脸上现出了平时少有的扭曲。多津子想那是不得不把自己的女人送给头儿的、嫉妒的黑色火焰。很明显,不从命定会挨打。
吉良来到身旁,剥下多津子的睡衣。
多津子发出呻吟。过去受吉良命令时的寒气,不得不受别人奸污的不洁感,还有自己将面对悲惨命运的恐怖此刻间全部消失了。而且在恐惧的底下有一种莫名的期待感。
大概是那种期待感点燃了自己的欲火,身体内部的火不断地燃烧着。
多津子仍然幻想着别的男人,幻想着被那个男人玩弄着。姿势是屈辱的姿势,但欲火更猛。
不知不觉,多津子觉得已经掌握了被吉良旁若无人的做法了。
“啊——,啊。”多津子厉声叫着,可是最后的一瞬发出的声音,却在空间凝聚了。
突然响起了上楼的乱糟糟的脚步声,要把地板踩响的脚步声。
“这小子又来偷看了。”吉良边摆动着腰边恶狠狠地骂道。
停了一瞬,多津子又发出哭泣一样的声音。她想,反正自已堕入地狱了。
吉良慢慢地前后摆动着腰。
“真是个,不正经的小子。”吉良的声音有点踹。
“住嘴!别说那种话。”多津子恳求道。
“不,偏说!这小子,每回我来,他都偷看。这小子,曾把你,当想象人物,手淫过呢,现在,他又慌忙,来偷看了。”
秋武独自一人,呆在宽广的房子里。
被蒙着眼睛带来的多津子猜不到这是什么地方,她只知道象是出了自家门便上了高速公路,大概从世田谷跑出两个多小时。
把多津子留在房子里,吉良走了出去。面积约莫十张榻榻咪,是个日本式房间。邻室用拉门隔开。多津子想一定铺好了被褥。
“你就是江波的老婆吧?”靠在椅子扶手上的秋武开了口。
“是。”
多津子低头回答,有点微微的颤抖。秋武满头白发,两颊消瘦,目光刁滑,让人想到老鹰的眼睛。有一种使人全身瘫软的威严。
“站起来。”
“啊?”
“我说让你站起来。”
镇静的却很强硬的语气。
多津子按照盼咐,站了起来。
“把衣服脱掉,全部脱光。”
难于抗拒的声音。多津子开始脱掉衣服。因为早就知道,她没有吃惊,但还是打了个冷颤。这个老头不到厌倦,自己是回不去的,她边想边使内衣滑落在地,只是多少感到有些屈辱。她知道自尊心已不通用了,她脸色铁青。
她全身赤裸地站着,秋武用刁猾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多津子闭上了眼睛,秋武的目光针刺一样地疼。三十五岁的多津子当然腹部有些松弛,乳房虽然很大也有些松弛。秋武凝视着那些部位。
“走走看。”
秋武的声音有点湿润。
多津子在秋武面前慢慢左右走动,她感到风吹进她的体内。脚、臀、还有乳房一览无余地完全暴露在外,显得很颓然。身体的各部都渗进虚脱的风。
“站到这儿来。”秋武招招手。
多津子遵命站到秋武面前。突然秋武的手伸向多津子的腰部,吓得她打了个冷颤……
熊熊的欲火象弥雾一样漂荡在多津子全身。
秋武是黑暗世界的庞然大物,他几乎跪在地上……屈辱变成了可歌可泣的欢乐。不,屈辱和胜利各占一半,把多津子带进了错乱世界。
多津子紧紧揪住秋武的白发。
拉门开了,杂乱的脚步滚落进来。
多津子回过头去,看见两个男人,一个是有良。
吉良停住脚步,凝视着多津子。
多津子也望着吉良。
吉良把另一个男人扔到脚边。那个男人戴着手铐和脚镣,在吉良脚下滚落在地。他的脸色象树叶一样氯,而且疲得衰弱,宛如一只幽灵。
幽灵倒在榻榻咪上,只有脸朝向这边。他苍白的脸令人目不忍睹。不仅他的脸在颤抖,还有他的身体和手脚。
“给、我、药——”那男人上下牙打着架,发出呻吟。
“给、我、药——”男人还在呻吟。
秋武渐渐抬起脸。
“药吗?”冷冷地放了一句,“你那么需要药吗?”
“给我——药——喘、喘、不上、气来——”疟疾缠住那男人。
“你好好看看吧。”秋武搂着多津子的腰把她拉到那男人身边,“这就是追捕你家主人的刑警,现在连一点警察的影子也不见了吧。”
“刑警?”
多津子紧紧盯住那男人。她没想到,这名叫三影的那个刑警,倒是来过自已家两三趟,十天前他闯入自已家中时还见到了他。在她的印象中,他是个身高剽悍的男子,可是眼下这个濒临死亡的象青虫一样不住颤抖的东西和那男子完全没有相似之处。
“不是他……”
“不是吗?走过去好好看看。”
被秋武按着屁股的多津子怯生生地靠前看了看。那男人翻着白眼,不住地打颤。这情景简直是凄惨至极。口水流到榻榻咪上,联成粘粘的丝,又象是又象不是。不过仅仅十天时间人就变成这样了吗?
“把你叫来,还有另一个理由,就是让你见见他。”秋武用指头指了指男人。
“破坏你的家庭的最初元凶,就是这个男人,你不恨他吗?”
“……”多津子抱住乳房后退几步。
“怎么啦?你现在就是我的女人了,用不着担心什么,让你高兴高兴吧,你想不想在这儿报仇哇?”
“报仇?”
多津子回到秋武身旁,吉良默默看着这一切。
“家庭被毁的复仇。尽管如此,那男的还是刑警,只要能整整他就行了,怎么弄也没关系。你若来了劲,还可设杀掉他。你不觉得他和玩乐工具挺相称吗?一会儿还要钯他老婆带来,把对待他们夫妇的权利交你,怎么样?”
“怎么样?报报仇吗?”
“哎,好吧。”多津子混身发热,回答道。
“给他打药!”秋武命令吉良。
吉良给三影臂上打了针。
注射完毕,吉良出去了。多津子目送那细背。她想为什么对吉良感到恐惧?他只不过是个走卒,一个其貌不扬的人。她想起二三小时之前还惧怕吉良的脾气,一说躺下自己便立即趴下,她想起这些便觉得令人生气,甚至她觉得自己吃了亏,如果秋武让她整人,她想她要兴高采烈地收拾吉良。
嫁给了任性的江波后,江波抛弃了自己,不顾自己的死活地出奔了,由此受到吉良暴力的奸污。她受尽了在孩子面前挨打和不尽旳屈辱,在那后半生孕育起的黑色火焰。现在,在多津子心中掀起发狂的苗头。已经成了秋武的女人这种安全感逐渐稳定,那黑色苗头也急速地绽开了新叶。
三影止住了痉挛,脸色还是铁青,但呼吸慢慢正常了。脸伏在榻榻咪上,三影望着这边。那是一对暗淡的无法形容的眼晴。
“怎么样?反抗我的愚蠢家伙,你明白了吗?”秋武问道。
三影没有回答。
“求饶吧,怎么样啊?”秋武冷冷道。
“当然,对你不进行强制,只是再过三四个小时,药力会失效。到那时,谁也不会再管你,那你就回到那个四方的水泥箱子里流尽发狂的汗水好啦。呼吸断绝,口水胃液四个横流,口吐白沫,被疟疾缠身。中毒症候越来越厉害。给你使的是高纯度的第四号,人对那东西依存度很高。用不了多久,中毒症候就会吞噬你的骨头!”
“……”
三影依然沉默,污浊的眼睛象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给我打!”秋武命令多津子。
“可是,怎么打?”可是临阵了,多津子的脚有些发软。
“用手打,用脚踢,用脚踏,直到那家伙求饶为止。”
“知道了,不过我穿上衣服吧。”
“不行,就那样打。”秋武的口气变得很严厉。
多律子站在三影旁边,畏缩着回头看看秋武,秋武递过了先言的凶恶的目光。多津子感到混身一股凉气。
拉起三影,多津子用力在坐起的三影的脸狠狠一击,发出清脆的,声调很高的响声,多津子片刻被那响声惊呆了。可是,她看到三影紧咬牙关,紧闭双目,紧跟着又是一击。打男人,多律子还是第一回,夹杂着悔恨,混杂着快感。她弯着腰接连打了好几个嘴巴,三影的唇边裂开垂下细细的血丝。
她想哭,并不是讨厌打人。不可言状的凄惨的面容,煽起多津子虐待他的火焰。
三影睁开眼睛。
眼前站着一个赤裸的夜叉,松下来的乳房,在多津子疯狂地抽嘴巴的同时摇动着。
三影无言地望着多津子。从多津子的瞳孔里浮现出发狂的粘液,面部扭曲着,不知那是对毁坏了自己家庭生活的刑警的复仇,还是本身就有了虐待的意味,三影想大概是后者。
多津子每打一下,便会兴奋一下,她咬着薄薄的嘴唇,面部有些走形。她轮换着左右手拼命的打着。在她快要哭出来的表情深处,显出了些愉悦。
秋武一直注视着那情景。
“说点什么,好吗?”多津子发出尖叫,她站在三影面前。
“你还想逞强呀。”
在她发出震颤的声音的同时,多津子伸出白晰的右脚狠狠朝三彩踢去,正踢在三影胸口上。刹那间,三影呼吸止住了,手足无措的三影只能倒在地上,仰天轰然倒下。
多津子的脚潮倒向地上的三影的脸踏去。
“怎么啦?你还是个刑警呢!”
多津子大叫着,她头发披散了,她用脚踩住三影的眼,踩住三影的鼻子,踩住三影的嘴巴。
——也许会被杀掉了。
三影想,多津了失去子控制,她陷入作茧自缚。在虐待男人的愉悦之后,有秋武无言的威胁。多津子不知道自己也是被害者,同样站在原告席上。她承认从自己的身体上已看到了中年女人的那种堕落,说不定什么时候主子不高兴自己又会落到与现在相反的处境。听到了毒品的事,看到幽禁刑警使之变成中毒者的现场,对于任何女人也不可能简单了事。是秋武无言的威吓——那种恐惧使多津子变成了个疯子。
多津子莫明莫妙地放声大哭,使尽全身的力量踩住三影,他流出鼻血。她没有理会。多津子骑到他身上,骑到胸上使劲敲砸三影的脸。
多津子站起来,揪住三影的头发。揪着他一直揪到了秋武身边。
“饶了他吧。”
多津子跪在秋武面前,伸出双手,哭着。
“不行,还得打。”
秋武抓住多津子的乳房。
“可是,已经、没办法了呀。”
秋武的双掌要把乳房抓破了。
“问问这家伙,求不求饶?发誓爬到这儿来做奴隶吗?”
“好吧。”多津子转过头。
“快求饶吧!做我的奴隶!说话呀!”
她竭斯底里地大叫。
“可以使这个。”秋武把细皮鞭递给她。
多津子手持皮鞭横在三影面前,她面色苍白,抽搐着。
三影已不抱任何希望,他知道反正会成这样,也实在无法忍受。若仅是暴力还可以顶住,可现在已有了中毒症疾。他一想到全身的骨头象酥了一样的痉挛和阴寒,还有似失神似窒息的痛苦,只能爬过去发誓做奴隶。
“饶了我吧。”三影闭上眼睛,终于说了话。
“是吗?求饶了吗?”秋武答喳。
“那得有个仪式。”一种含笑的声音。
“干什么……呢?”三影闭着眼问道。
“爬过来,把我的还有这女人的脚用舌头添干净。要礼貌些,啊。我早就说过你会这样的。”那是冷酷无情话语。
“抛去自尊心,忘掉自马是人,来作奴隶吗?”
“是。”三影回答,他已决心什么也不看了。随着磨炼,即使眼睛看到了东西,心上的眼睛也会紧紧关闭的,他要做无心的盲人,他下定了决心。一会儿,纯子也会被带到这儿来,纯子也会做这女人的奴隶吧。若不尖明至心中,充论如何也无法活下去。
“要使敬语!从现在开始,听见了吗?”
“听见了。”
“好吧,那么,先舔她。”
秋武光亮的眼睛凝视着三影,他想看一着看三影表情里射出的苦痛的阴影。那是被称作日本暴力集团“后台老板”的老秋武刚的、黑暗深处的性格。
那是对抵抗自己、痛骂自已的人决不留情的冷酷。而且秋武使用女人,让赤裸身体的女人去残酷迫害,从中求得性欲高潮。
三影爬了过来。
在爬到跟前的三影脸前,多津子伸出脚。三影闭上眼睛,把多津子的脚趾含在嘴里,那是长年奴隶生活最初的一含,他一狠心开始舔起来,一支一支,他专心地舔着。汗渍,脚垢臭气熏人,心里涌起无可言状的悲哀。
多津子的脚在抖动。
是觉得酥痒吗,多津子发出声音仰过身子。三影继续舔着。心已经紧紧关闭了,他已是一条活着的死尸。多津子仰面朝天倒下,秋武趴到多津子身上。
在舔一支脚又移向另一支脚时,多津子的身体象波浪一样起伏。
秋武把脚伸向三影嘴前。
三影默默地用嘴唇接近他的脚,秋武向下扫视着。三影在后脑上感到了秋武的目光,他舔了秋武的脚。他终于吞下了从肺腑涌起的污辱感。
——在这,要是能杀了他。
但是,那是不可能的,自己还带着手铐和脚镣。即使开了头,也无法结尾。还得被打倒。别说秋武,就算对手是多津子,自己也不会取胜。秋武也许正等待着自己屈辱而盲目地进行攻击。
“你总算是当了奴隶。”扫视了三影,秋武说道,“从现在开始活几年,就得在那几年里听我的命令。你象是在发誓,想忍耐再忍耐找我报仇。可是,那可能吗?”
三影无言地继续舔着。
秋武嘲笑道:“我还可以把你的牙全拔掉。”
“嗯,再让他舔舔我的。”多津子央求秋武。
“别担心嘛,他是你的奴隶,让他舔几个小时都可以。”
“太好了。”多津子搂住秋武,用脚敲着榻榻咪,对三影发出命令。
“一直舔到我们结束,听见没有。”
一会儿,秋武便意欲骑到多律子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