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铁谜案

一轮红日缓缓西沉。罗半夏警官手里拎着一大袋子食物,轻快地走在回家的路上。随着她脚步的迈动,周围的空气也随之轻轻晃动。她身上穿的呢格子风衣衣摆微微扬起,标志性的马尾绑得高高的,脸蛋上洋溢着甜美的笑容。

这几日,罗半夏的心情十分舒畅。应该说,自从摩天轮那晚之后,她的身心都沉浸在某种难以言说的情愫之中,就像一棵吸饱了养分的植物,蓬勃发芽,恣意生长。人与人的际遇就是那么奇怪,前一刻你们或许还剑拔弩张,后一刻却又会比任何人都贴近……罗半夏脸颊绯红,迫不及待地打开了自己公寓的大门。

屋子里面很安静,茂威汀没有像往常一样窝在她的沙发里等着吃晚饭。厨房那边隐约传来轻微的说话声,似乎有客人在。

罗半夏心头警觉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后背竟升腾起一股凛冽的寒意。她蹑手蹑脚地走到厨房门边,从开着的缝隙里偷偷望了进去。

只见一个容貌艳丽的女子在橱柜旁倚靠着,一双勾魂的眼眸正定定地望着对面的男子,白齿红唇间涌动着诱惑的气息。罗半夏认出来了,这个女子正是文艺之声广播电台的女主播顾佳清,她们曾经在多起案件中相遇过。上次在彭湖人偶一案中,顾佳清还扬言说她知道罗半夏父亲死亡的真相。可是,罗半夏一直忌惮她与茂威汀之间的关系,并未轻举妄动。莫非,她今天是来找自己的吗?

罗半夏挺直了腰杆,正想推门进去打破里面的僵局。突然,听见那个男人低沉地说了一句:“好,我承认,那件事就是我做的,怎样?”

顾佳清嘴角微微一扯,笑道:“不怎么样。放心,我不会告诉那个女警察的。就让她一直蒙在鼓里好了。”

——全身的血液像是逆行般地凝结起来,罗半夏那点脆弱的信任顷刻间就被击得粉碎。茂威汀究竟做过什么?为什么要瞒着自己?他到底是什么人?

“Serena,别想拿她来威胁我。”茂威汀的嘴唇发紫,表情看起来极为痛恨,“你知道的,我从不在乎任何人。”

“是吗?杀手茂威汀……没有人类的感情,一台纯粹的杀人机器。”顾佳清情不自禁地笑起来,“或许以前的你是那样的,可惜你已经变了。”

“够了,别在这里胡扯。”茂威汀再也难以忍耐,“你到底想干什么?”

顾佳清缓缓地走到男人的身旁,暧昧地倚在他的臂膀上,轻声说:“那位大人已经来到这座城市。他想要见你。”

茂威汀的神情有一瞬间的动摇,仿佛山体崩塌之前掉落下来的小石子,如预警般地在地上滚动着。认识那么久,罗半夏从未见过这个男人因为什么事情而表现出慌乱。

“我说过,在查清事实之前,不会再见他。”茂威汀恢复了那张冰冷的面具,“除非你告诉我,他们究竟在计划些什么?”

顾佳清咧开嘴妩媚地一笑,说:“威汀,你越发糊涂了。你明知道,我这个级别是接触不到那些信息的。不过,我的建议是,你应该去见一见他。”

半晌,罗半夏终于听见那个男人仿佛来自地狱般的声音:“等我得到他想要的东西,自然会去见他。”

卧轨男子

清晨5点半,地铁2号线的起始第二站。吴卓面无表情地在地铁闸机上刷了卡,然后步履蹒跚地往月台方向走去。实在是困顿万分!昨天夜里,吴卓熬通宵写了一篇新闻稿,整整一万多字。现在还要赶去报社跟责任编辑开会。唉,谁说过干记者是个脑力活儿,根本就是体力活儿嘛!

虽然是首班车,但地铁站里的乘客却并不少。2号线是一条远郊线,很多人都要早早搭乘头几班的列车,再到市区的枢纽站去换乘分流到城区各处的地铁线。吴卓自从在郊区买了房之后,搭乘首班车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他发现每天坐首班车的人几乎都是固定的,一张张困倦的脸孔木然地穿行着,谁都懒得说话,仿佛电影默片一般寂静。就比如站在队伍最前面的那个男人,每天都穿同一件暗格羽绒服,戴一顶蓝色毛线帽,用围巾把嘴巴包得严严实实,目不转睛地盯着硕大的手机屏幕。他的身后是一个矮个子男人,一头蓬乱的卷发很有特点。他记得他们俩似乎是上下级关系。站在矮个男人旁边的还有一名女子,大冷天穿着呢子短裙,一双薄薄的黑丝袜楚楚冻人。在吴卓的印象中,这几个人好像都是同事。

这时,站台上响起播音员标准的普通话:“各位乘客请注意,列车即将进站,请您带好随身物品,照看好自己的小孩,站在安全线外等候。上车时,请注意列车与站台之间的空隙,谢谢合作!”

2号线是一条老地铁线,站内设施都比较陈旧,最近才新安装了列车屏蔽门。但由于信号系统还没有完全调试好,屏蔽门仍是敞开着的,并未启用。吴卓情不自禁地往右侧列车驶来的方向望去,黑漆漆的轨道上仿佛透出来一道微弱的光芒。

就在大家耐心等待首班列车进站的时候,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发生了。

站在前面穿短裙的女子突然喊了一声:“你要干吗?王总,你要干吗?别呀,快回来!”

说时迟,那时快。吴卓只见队伍最前面的那个男人走到了站台的边缘,胳膊挣脱了身后女子的手,像一个沉重的沙包似的掉进了铁轨里面。后面的人都围了上去,趴在屏蔽门两侧看。那男人蹲在铁轨上,一动不动,显然是要自杀。

“喂,小沈,你快去救救王总啊!”短裙女哭喊着拉扯身边的矮个子男人。

可是列车已经进站了,虽然开始明显减速,却也在几秒钟之内逼近了铁轨上的那个男人。这时,吴卓发现那个男人站了起来,往站台对面的墙壁走去,似乎想要逃生。就在所有人揪住一颗心,祈祷他能顺利逃脱列车的撞击时,眼前骤然闪起一道白光,刺得吴卓不禁闭上了眼。

等到他再回过神来时,只见列车已经停了下来,而距离车头半米远的铁轨中央躺着刚才的那个男人。他蜷缩着身子,像一只烧熟的大虾,毫无生气地匍匐在那里。

玉树临风的富二代警官杜文姜正站在地铁的站台边上,颐指气使地指挥着现场的调度。

“张法医,验尸结果还没出来吗?抓点儿紧啊。”

“对了,卢杏儿呢?你别在那里晃悠了,快下铁轨去搜集证据。”

“还有那谁?朱建良,你去把相关的人都给我找来。那么多目击证人,只要把关于自杀的证词收集齐就差不多了。”

杜文姜分配完任务之后,扭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罗半夏。她低垂着头,仍然是那副心不在焉的恍惚神情。自从杜文姜进入警队之后,就一直跟着罗半夏。他见过她英姿飒爽的模样,见过她生气发怒的模样,见过她干练精明的模样,唯独没有见过她这副惆怅纠结的模样。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如此心事重重。

这时,新闻记者吴卓踱步走了过来,热情地冲罗半夏打招呼道:“罗警官,现在怎么连自杀案件都归你管啊?”

罗半夏抬起头来,见是老朋友吴卓,勉强笑了笑,说:“今天警队有个重要任务,所有的刑警都派出去了。只剩下我这组的人留守,事情多得不得了,所以赶过来也晚了。”

“没事,反正也就是一起卧轨自杀案,估计一会儿就结束了。”吴卓摆了摆手,说,“咦?今天你那个男朋友怎么没跟来?”

——男朋友?罗半夏脑筋转了一下,终于意识到吴卓所指的人是茂威汀。她的眉头陡然蹙了起来,心头涌起苦涩的味道。

“喂,你这个记者别胡说。”杜文姜恼怒地打断道,“小夏如果要交男朋友,怎么着我也是排在头一个的。那种冷酷无情的阴狠男人,跟我们小夏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行了,小文。别再提他。”罗半夏负气地甩了甩脑袋,仿佛对着空气说,“先把案子搞清楚再说。张法医,有什么进展?”

罗半夏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张成龙的身旁,俯下身去看那具尸体。死者是一名约40岁的男子,体格瘦小,身上有烧焦的痕迹。

“张法医,他身上这些焦痕是怎么弄的?”

张成龙抿着嘴,说道:“我正想向你报告这件事。死者并没有遭到地铁列车的碾轧,死因是高压触电而死。”

“触电?这地铁里哪来的高压电啊?”罗半夏这一问显得十分无知。

这时,吴卓露出一副正中下怀的表情,说道:“罗警官,你连这都不知道啊。地铁的铁轨边上有高压电,曾经就发生过好几起乘客掉入铁轨区触电而死的事件呢。”

“啊!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有过类似的报道。”罗半夏长年在重案组,对于这类意外事件没有太多的印象。

“地铁的供电方式主要有触网供电和三轨供电两种。触网供电是靠列车上方的电弓和触网接触供电的,这种情况下人即便跌落到铁轨区也不可能触电;而另一种三轨供电是由列车行走的铁轨之外的,位于侧面的第三轨来供电,跌落的人如果接触到第三轨就有可能导致触电。”吴卓十分专业地解释道,“我想,2号线这种老地铁线应该就是采用三轨供电的吧。”

罗半夏懵懂地眨了两下眼,让杜文姜去把地铁站的负责人找了过来。负责人是一名40多岁的女性,叫作刘萍,穿着一身笔挺的制服,显得面容憔悴。她对罗半夏说:“罗警官,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感到很遗憾。刚才,我们的技术人员一直在配合警方调查铁轨区的情况。目前初步的结论是,安装在内侧墙壁的供电设备出现漏电故障,短时间内释放的高压电弧击中了那名跳轨的乘客。”

“哇,这么说来,当时的那道白光就是高压放电造成的咯?”新闻记者的本能让吴卓一下子捕捉到了劲爆的话题,“设备漏电应该属于你们地铁站的事故吧?”

刘萍脸色一正,说道:“可不能这么说!我们的地铁站里设了好多安全告示,警告乘客不要私自爬到铁轨区域。这次的事件是那位乘客自己造成的,与我们无关。而且,到目前为止我们的技术人员还没有查出供电设备故障的原因。”

听到这里,罗半夏心头突然冒出了一个念头:“会不会存在……人为的破坏?”

刘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只得老实说道:“不排除这个因素。但我觉得,最有可能还是那个死者自己不小心……”

“不,恐怕没那么简单。”凭着多年办案的经验,罗半夏已经嗅出了一股不祥的气息。本打算尽快结束的自杀案件,或许远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单纯。

“小文,通知弟兄们,把这起案件作为谋杀案来调查。”

目击者证词

杜文姜觉得罗半夏简直太小题大做了。那么多人都目击到死者跳下地铁站台,怎么可能是谋杀案件?女人都是感性动物,当她们情绪不佳的时候,往往会把能量发泄在莫名其妙的地方。

这时,朱建良警员带着一男一女往这边走了过来。

“罗警官,死者的身份已经查明。他叫作王明,今年42岁,任职于一家叫作星辉通讯的民营通讯公司,职务是技术总监。这两位是他的同事。”

朱建良指着身边一个个头矮小的卷发男人,说:“这位男士是那家星辉公司财务部的职员,叫作沈翔。出事的时候,他就站在死者王明的身后,目击了整个过程。”

说着,他又指着另一位穿短裙的女子说:“这位女士是星辉公司技术部的职员,叫作秦芳芳,是王明的直接下属。当时她站在沈翔的旁边,还曾经拉拽过死者的胳膊,不过被他挣脱了。”

罗半夏打量着眼前的两人,突然凑到秦芳芳的跟前,说:“咦?我怎么觉得你很眼熟呢?”

秦芳芳咧开了嘴,讪讪地笑道:“女警官,我们在彭湖公园那个案子里见过呀。我以前在川圣百货大楼做保洁员。”

“哦——”罗半夏想起来了,可转念又觉得迷惑,一个穿着廉价地摊货的“屌丝”保洁员怎么突然摇身一变成为IT公司的技术员了?“你怎么转行做IT了?”

秦芳芳显然看出了罗半夏的思虑,暧昧地笑道:“呵呵,星辉公司就在川圣百货大楼的写字楼办公嘛。有一次他们公开招聘,我就去碰碰运气。你别看我学历低,但好歹也是文秘专业的,一眼就被王总看中,当了他的秘书。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吧。”

——恐怕王明看中她的既不是学历,也不是专业,而是那股骚劲吧。吴卓在一旁盯着她裸露的大腿,暗暗想道。

罗半夏虽然仍有些疑惑,但想到这个秦芳芳的职业转换应该跟案子没有直接关系,就不再追问。“行了,你们俩分别说说当时看到的情况吧。”她刚才已经听了吴卓的版本,现在迫切需要更清晰准确的目击证词。

秦芳芳转头看了沈翔一眼,说:“其实,我们公司有好多人都在附近买了房。我是租同事的房住,所以平时经常在地铁站碰见王总和沈翔他们。今天也是这样,我走到地铁站台的时候,看到王总和沈翔已经在排队,就凑过去跟他们一起。等了一两分钟,站在最前端的王总突然跨过了那条黄色警戒线,像是根本没意识到前面是铁轨一样,径直往前走去。我反应还算快,立刻伸手拉住了他,可是他力气好大,一下子挣脱了我的手,‘砰’地跳进了铁轨里面。”

“你确定他是自己跳进去的?在那之前他有没有说什么?”罗半夏问道。

“没有,王总这人平时就不爱说话。每天乘地铁的时候,最多跟我们打个招呼。”秦芳芳眨巴着眼睛说,“他跳下站台之前什么也没说。对吧,沈翔?”

球被传递到了那个叫作沈翔的矮个青年脚下。他从刚才开始就显得十分紧张,额头有一层细密的汗珠,眼睛一直低垂着。听到秦芳芳的问话,他咽了下口水,低声地说:“是,我没听见王总说话。他今天好像有心事,一直低头看手机,也不搭理我们。”

“当时你就站在王明的身后吧?为什么不伸手拉住他?”罗半夏犀利地问道。

沈翔脸色一变,颇感委屈地说:“我……我怎么知道王总要跳下去啊?我以为他们俩闹着玩呢。”

“闹着玩?”罗半夏狐疑地又把目光投向了秦芳芳。

秦芳芳有种措不及防的尴尬,撇嘴道:“什么呀!沈翔,你可别胡说啊!”

“我哪有胡说?全公司上下谁不知道你们那点儿事?”沈翔没好气地说,“听说,王总为了你,都要跟老婆离婚了。我看,今天这事肯定跟你有关吧?”

“喂,沈翔!”秦芳芳急了,跳起来说道,“我看你才跟王总的死有关呢。女警官,你不知道,其实沈翔跟王总之间有过节的。不久之前,沈翔挪用了我们部门的一笔项目经费,被王总发现了。”

“喂喂,你这女人够了啊!那件事情后来不都摆平了吗?”沈翔恼怒地提高了音量,“倒是你,破坏人家的家庭,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

秦芳芳像被当众扒光了衣服一样难堪,冲到沈翔面前,指着鼻子骂道:“你别扯那些有的没的。王总手里捏着你的把柄,你肯定恨不得他死了才好。刚才,我让你下去救王总,你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就是存心想让他被列车撞死吗?”

“神经病啊!那时候列车都进站了,谁会跳下去救一个想死的人啊?”沈翔挡开秦芳芳的手,撕掉了脸上沉闷的面具,也跟着谩骂起来。

罗半夏皱着眉头,勉强听着他们污秽不堪的争吵,神色越来越凝重。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调查取证,鉴证科的美女卢杏儿终于香汗淋漓地站在了罗半夏的面前。

她仍是一脸没心没肺的卖萌笑容,兴奋地说道:“哎呀,小夏,这案子太有趣儿了。刚才我跟那帮技术人员学习了半天,终于把地铁供电的原理弄明白了。2号地铁线修建时间比较早,使用的仍然是三轨供电,就是在侧壁上有一条专门用来供电的轨道,列车上面有一种集电装置叫作集电靴,它像一个触角一样延伸到三轨上面接触滑行,就可以实时把电力传到列车上了。”

“杏儿,我脑子很乱,没心情听你讲原理。”罗半夏心浮气躁地说道,“直接告诉我结论。那个供电设备有被人动过手脚吗?”

卢杏儿重重地摇了摇头,说:“三轨的绝缘保护是完好的,但是在死者王明的手腕上发现了一条手指粗细的银链子。现在初步怀疑是他的手接触到三轨,然后那根银链子起到了集电靴的作用,将高压电流导到了他的身上。”

罗半夏露出狐疑的表情,说:“单凭一根银手链?会那么管用吗?”

“咳,小夏,你也太孤陋寡闻了。曾经有人就因为在带电轨道上小便,结果电流从轨道经过尿液传到人体,把人给活活电死了。”卢杏儿把从技术人员那里听来的掌故发挥得淋漓尽致,“更何况,在常温下,金属银的导电性能可是最好的。”

“那么,那条银链子……”罗半夏只得另寻他途,“是他贴身的物品吗?”

——一个男人在手腕上戴一条那么粗的银链子,听起来总觉得有点儿怪异。会不会是有人故意让他戴上的呢?

“嗯,这个目前还没有什么眉目。刚才那个秦芳芳说,她以前没见过这条银链子。”卢杏儿耸了耸肩,“对了,我们还在铁轨之间发现了一些白色粉末,等回去化验之后再告诉你具体的成分。”

白色粉末?再加上川圣百货大楼、彭湖公园案件关联人秦芳芳……罗半夏突然觉得冥冥之中的某条线被串联起来了。难道那些白色粉末是Split药物吗?有没有可能王明也是Split药物的受害者,因为毒性发作而自行踏入铁轨?

“叮……”正当罗半夏胡思乱想之际,卢杏儿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呃?这是……受害人的手机!”卢杏儿拿起装在透明塑料袋里的手机,接听了起来,“喂,你是哪位?”

简单地交流了一下之后,卢杏儿脸色诡谲地盯着罗半夏,小声说:“死者的妻子打来的电话,对方似乎还不知道王明出了事。”

死者的行踪

在警方对现场取证完毕之后,地铁终于恢复了正常运行。但首班车司机白鹏的心情恐怕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无法恢复了。从他将列车紧急制动的那一刻起,他仿佛就随着周遭的一切堕入了无边无际的噩梦,无论如何都清醒不过来。

罗半夏坐在列车值班室里,面对着这个上岗才三个月的年轻司机,发现他的手指还在轻微地震颤着。

“当时,列车快要进站了,已经开始减速。谁料想铁轨上突然出现一个人,真把我给吓死了。”说到这里,白鹏脸上的表情仿佛像是见鬼了一样,“虽然我们培训时讲过怎么应急处理,但真到了那个时候,脑子根本转不过来。我慌乱地按下了紧急制动键,然后还在车窗前傻乎乎地挥手大喊,快躲开,快躲开,可是外面的人怎么可能听得到呢?”

“你当时有没有看清楚,那个跳轨的男人究竟做了些什么?”罗半夏问道。

白鹏认真回忆了一下,说:“那人先是蹲在铁轨上的,当列车快靠近的时候,他突然站了起来,往靠里侧的墙壁逃跑。我估计他也是后悔了,想要逃生吧。后来,听说他触到了安装在墙壁上的三轨,被电死了。”

“是的,听说当时还出现了放电的白光?”罗半夏再次核实道。

“那白光简直像是从天上来的,太刺眼了。”白鹏眨了眨眼睛,一脸委屈地说,“现在好多同事都说那是地铁里面的冤魂作祟。”

“哦?冤魂吗?这地铁以前也出过事?”罗半夏问道。

“很多人都说2号线不祥,当年建造的时候发生过多次塌方,死了很多人呢。”白鹏哭丧着脸,“唉,都是张师傅不好,非要让我顶班,要不然我也不会遇到这种事了。”

罗半夏诧异道:“怎么?今天本来不是你开首班车吗?”

白鹏重重地点了点头,说:“我昨天晚上开的就是末班车,今天早上本来应该休息的。可是,我们组里的一个老司机张强突然犯痢疾,5点多打电话让我来替他代班。我困得云里雾里的,不出事才怪呢。”

“你们这种代班有制度规定的吗?可以这样随随便便就换班?”罗半夏觉得有些诧异。

白鹏急忙解释道:“一般不允许私自换班,但是特殊情况下救急是没问题的。开早班的司机因为要对列车进行安全检查,所以晚上一般都在值班室休息,4点多就要起来做出车准备。今天早上,张师傅本来已经把检车什么的都弄停当了,却突然犯了痢疾,都没顾上跟我做交接就去医院了。我几乎是掐着点赶到站里的,所以今天的首班车晚了近一分钟呢。”

“晚了一分钟?”罗半夏默默地重复着这句话。

死者王明的妻子李娟以最快的速度从单位赶了过来。她穿一身黑色职业套装,梳着一个高高的发髻,一副女强人的模样。她也是星辉公司的员工,在策划部做主管。经过认领尸体、悲伤恸哭等一系列过程后,她终于稍微平静地坐在了列车值班室里。

“早上走的时候还好好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李娟呜咽地诉说着。

“你知道他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

“呃,人活着谁没点儿烦心事呢。可是,他总不至于为了一点事情就想不开吧?”李娟极为艺术地回答道,“我不相信,我真的不能相信他是自己跳轨的。一定是有人推了他!”

“当时跟他站在一起的有两个公司的同事,一个是他的秘书秦芳芳,还有一个是财务部的沈翔。”罗半夏暗示道,“你对这两个人有什么印象吗?”

“秦芳芳……”李娟咬了下嘴唇,说,“那女的天生淫贱,整天在背地里鼓动我丈夫干这干那,不知道安的什么心。沈翔跟我丈夫也有点儿过节,但具体为了什么我不太清楚。罗警官,他们俩应该都有杀害我丈夫的动机。”

“嗯……他们俩的情况我们正在调查。可是,很多人都目击到王明是自己跳下站台的,这一点是目前最难突破的障碍。”罗半夏有些感慨地说道。

“唉,归根结底也怨我。要是我早上能跟他一起出门就好了。”李娟内疚地说道。

“你们夫妻俩在一个单位上班,平时都不一块儿出门吗?”

李娟有些心虚地说:“嗯,我们虽然是一个公司的,但不在一个部门,而且他喜欢早起,我爱睡懒觉,所以常常不是一起出门的。”

“那么,他今天早上有没有跟平常不一样的地方?”

“要是深究的话,他今天早上确实起得特别早。4点多就起来了,我问他干什么去,他也没有搭理我。”李娟说道,“早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情的话,我无论如何都得拦住他啊。”

“4点多?那么,从你家出门到地铁站需要多长时间?”罗半夏觉得挡在面前的坚硬墙壁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

李娟不假思索地说:“我们小区就在地铁边上,步行也就五分钟。”

“那就奇怪了。王明4点多出门,但一直到5点半才在地铁站等首班车,这中间大约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他究竟去了哪里?”罗半夏质疑道。

李娟懵懂地摇了摇头,说:“不知道。他出门的时候挺着急的,好像跟什么人有约似的。”

“这一大早的,他会约了谁呢?你有什么线索吗?”

李娟面露难色:“这个我真不知道。”

这时,罗半夏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从口袋里掏出那根银手链,问道:“你看看,这根银手链是你丈夫的吗?”

李娟仔细端详了半天,抿了下嘴,说:“不是,我丈夫从来不戴这种东西。”

“真的吗?”罗半夏顿时感到浑身一个激灵。看来她此前的猜测是对的,这起案件根本不是普通的卧轨自杀,而是一桩精心布置的谋杀。“你丈夫最近接触过什么人吗?或者跟人结怨?”

李娟有点儿要哭出来似的说道:“我丈夫他……最近变了好多。以前脾气挺好的,遇上天大的事情他也嘻嘻哈哈,当没事一样。可是最近,他有时候会突然因为莫名其妙的小事就大发雷霆,而且猜疑心变得很重很重,整天偷看我手机的短信、朋友圈。上次因为一个同事转发了我的一条微信,就怀疑我跟那人有一腿。简直神经得有点儿可笑了。”

“哦?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罗半夏问道。

“好像就是圣诞节的那天吧。当时我们都在公司加班,他还跑去参加了一会儿川圣百货大楼搞的圣诞夜庆典。”李娟回忆道,“那天回家之后他就变得不对劲了,指着我的鼻子大骂了一通呢。”

——圣诞节、川圣百货大楼……难道这个案子真的会跟Split药物有关?会跟NAA组织有关吗?罗半夏感到一股阴冷的气息逼近了。

同谋假说

“什么?谋杀?”杜文姜跷着二郎腿,坐在罗半夏的公寓里侃侃而谈道,“绝对不可能。那么多人目击到他自己跳下铁轨,谁能谋杀得了他?”

罗半夏悄悄瞥了一眼窝在沙发里的冷酷男人。她曾经以为,他是NAA叛徒,他跟她有着共同的敌人,共同要追查的真相。但此时此刻,她感到自己与他的距离正在逐渐拉大,他们之间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脆弱信任正面临着崩盘的风险。可是,她不能让他看出来,在事情尚未明了之时,一切仍需按兵不动。所以,她装作若无其事地邀请茂威汀一起参与案件的讨论,就跟以前一样。

“可疑的地方有三个:第一,王明没有明显自杀的理由。第二,王明早上4点多就出门了,5点半才到达地铁站,这中间他究竟见了什么人,发生过什么事?第三,王明手腕上的那根银链子并非他本人的。也就是说,那很可能是凶手给他戴上的——目的就是诱使他跳轨之后去接触三轨,从而发生触电。”罗半夏思考得很深入,“还有最关键的一点,据王明的妻子说,他圣诞节那晚曾经在川圣百货大楼参加庆典,而在那之后,他的性情大变,经常疑神疑鬼。我们有理由怀疑,王明或许也是Split药物的受害者。”

最后这句话让茂威汀的肩膀微微抖动了一下。一直沉默的他终于开腔道:“就算如你所说,王明的死背后另有原因。但是,有一个问题你无论如何也回避不了——凶手是怎样让王明跳轨的?”

“是啊!小夏,你所谓的谋杀要怎么做到呢?”杜文姜难得跟茂威汀“沆瀣一气”。

“我倒是有个想法。”这时,紧挨着茂威汀坐的卢杏儿妩媚地一笑,说,“根据现场多个目击者的口供,王明在跳轨之前,曾经跟他的女同事秦芳芳有过肢体接触。虽然秦芳芳解释说是为了拉住王明,可事实会不会正好相反?其实是她抓住王明的胳膊,使劲往前推了一把……”

“这个可能性我也考虑过。”罗半夏凝重地说,“秦芳芳这个人很可疑,她曾经出现在圣诞节庆典的当晚,又是彭湖公园案件的关联人,现在摇身一变从保洁员变成了白领。我怀疑……她会不会跟NAA有关?”

说着,罗半夏把目光投向了茂威汀。这是不露痕迹的试探——茂威汀究竟对NAA知晓多少?他手里到底还有几张她不知道的底牌?

可是,冷面男子却不动声色,连眼眸都不曾回望一下。

“小夏,这一点我同意。”杜文姜不分场合地插话进来道,“那个秦芳芳分明是故意勾引王明,而且我看不出来她对王明有多少感情。这背后一定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果秦芳芳推了王明,站在身后的沈翔难道会看不出来吗?”男人低沉而冰冷的声音像一根针扎进人的心里。

“或许,他们俩是同谋呢?”罗半夏瞪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住茂威汀。

——如果你是站在NAA那一边的,你一定知道秦芳芳和沈翔的真实身份,也一定早就了解了案件的内幕。或许,过去那么多次协助警方办案,只不过是借机深入警方内部,套取真正想要的资料。

此时此刻,罗半夏已经充分认识到,她不能再懵懂地感情用事,无条件地信任这个男人。

“是啊!他们俩吵得那么凶,说不定是演戏给我们看。”卢杏儿也点头赞同道。

茂威汀不动声色地说:“如果他们俩联手把王明推下铁轨,王明为什么会蹲在铁轨上,而不是立马想办法爬上来?还有,他们俩为什么又要设计银手链这个道具?应该没有人能预料到王明会往安装着三轨的内侧墙壁逃生,更不可能提前设计被高压电击中的情节。”

“那,那是……”

罗半夏涨红了脸,又一次被这个男人逼到无路可走的境地。

“跟我去趟川圣百货。”茂威汀不容置疑地下令道,“必须先弄清楚圣诞节庆典那晚究竟发生过什么。”

再一次站在川圣百货大楼门前时,罗半夏的内心有如奔腾的江水,感慨万千。在这里,茂威汀失去了他最好的兄弟丹尼斯;在这里,罗半夏和茂威汀之间有了共同保守的秘密;在这里,罗半夏被迫摄入了Split药物,至今仍无解毒的方法。而今,2号线地铁的卧轨事件再次把她的视线拉回这里,仿佛奋力向前奔跑了很久,却骤然发现回到了原点。

王明所在的星辉公司就在川圣百货大楼上面的写字楼里。罗半夏还没摸着门道,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主动找上了门。

他自称是王明的好友,公司的执行副总裁董伟,有情况要向警方报告。他的神情十分凝重,对于好友的离世感到既悲伤又愤懑。“我不相信王明是自杀的,他昨天还在跟我谈一起创业的事情。这样的人,会去自杀吗?”

“那你觉得谁最有杀害王明的动机?”罗半夏小心地试探道。

“当然是他的妻子李娟了。”董伟激动地回答道,“他们的夫妻关系已经名存实亡了。李娟想跟她前夫复婚,这都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这个说法让罗半夏很是吃惊,没想到一直游离在嫌疑人范围之外的李娟,竟然也有杀害丈夫的动机。

“圣诞节那天晚上,发生过什么?”茂威汀径直问道。

“呃,原来你们也知道圣诞节那天的事啊。”董伟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是茂威汀在套话,一头跳了进去,“说来真是荒唐。那天全公司的人都跑到楼下去参加庆典活动了。王明因为突然想抽根烟,就回办公室拿。结果你猜怎么着?他竟然撞见李娟跟她前夫在办公室偷情,简直把他的肺都气炸了。不过,这事他没声张,就跟我喝酒的时候提起过。你们怎么会知道?”

——如果王明在圣诞节庆典的时候,被暗中下了Split药物,然后又撞见了妻子偷情。那么,按照何晟教授的理论,当时这种受到背叛的羞辱感就会无限放大,产生持久的作用。

“难怪他后来性情大变,疑神疑鬼……”罗半夏不自觉地把目光投向了茂威汀。

“警官,你们应该赶快去调查李娟。她以前就是一名地铁站的普通工作人员,跟王明结婚后才又读的研究生,当上了白领。”董伟咬牙切齿地说道,“要论在地铁站里面动手脚,她肯定最在行了。”

“啊?她以前是地铁工作人员?”罗半夏顿时感到这案子里面的水更深了。

粉末的秘密

因为茂威汀说要去调查别的事情,罗半夏只得带着杜文姜来到了王明所居住的小区。敲了许久的门,里面才终于传来拖沓的脚步声。门“吱呀——”地开了,李娟穿着真丝睡衣出现在他们面前。她看起来也就30多岁,保养得很好,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女人的魅力。

“真不好意思,我刚才在睡觉来着。”李娟笑嘻嘻地解释道,“罗警官,你们找我还有什么事?”

——丈夫刚去世,就大白天地在家里睡觉。看来在案发现场表现出的那些悲伤和眼泪都是蒙人的。罗半夏心下觉得寒凉。

“我们要再调查一下你们的家庭关系。”杜文姜毫不客气地用身体挡开大门,横冲直撞地闯了进去。

“喂喂……”李娟不满地叫道,“你们有搜查令吗?这是擅闯民宅吧?”

杜文姜刚冲进卧室,就看到一个男人的身影从窗户跳了出去。

“该死!站住!”杜文姜赶紧冲到窗户边。这是三层楼,那男人跳下去之后似乎崴到了右脚,一瘸一拐地跑了。

“李娟,请你解释一下,你的丈夫尸骨未寒,为什么会有一个男人出现在你的卧室里?”罗半夏面容严厉地问道。

李娟摆出一副破罐破摔的姿态,讥笑道:“关你们什么事啊?寡妇就不能交朋友吗?寡妇就连男人都不能见了吗?”

“李娟,你很清楚我在说什么。”罗半夏语气十分痛恨,“看来你早就另觅新欢、暗度陈仓了。所以,你对每天神经兮兮的丈夫厌恶至极,利用曾经在地铁站工作时学到的知识,设计杀害了他。”

“哈哈,罗警官,你真逗!案发的时间我根本不在现场,怎么去杀害王明?”李娟漫不经心地反驳道,“我看,你们是走投无路了,才跑到我这里来信口雌黄吧?罢了罢了,如果你们真找不出案件的真相,就把王明的死认定为自杀吧。作为家属,这样的结论我也是可以接受的。”

杜文姜被她的话激得头顶冒火,怒不可遏地抢上前一步,吼道:“你说你不在现场就可以作数吗?拿证据给我看,否则今天我一定要把你带回警局!”

李娟见他们认了真,心下也有点儿慌了,结巴地回答道:“那,那会儿我一直在家里睡觉,能有什么证据啊?你们不能这样就冤枉人吧?再者说了,你们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是我杀了王明?”

罗半夏一时之间答不上话来,只能干瞪着眼睛。

李娟看到自己扭转了形势,乘胜追击道:“那么多双眼睛都看见王明是自己跳下了站台,而当时我根本就不在现场,怎么去谋害他?你们若不能解释这一点,就不要再浪费我的时间了。”

杜文姜正想跟她争辩一番,罗半夏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在楼底下调查的朱建良警员打来的。

“罗警官,我们调取了小区所有出入口的摄像头,发现李娟确实是早上7点半才从小区出门的。”朱建良警员的声音让人沮丧,“也就是说,李娟的不在场证明是成立的。”

罗半夏叹了一口气,盯着李娟的脸,久久不能释怀。

鉴证科的化验室里,卢杏儿和茂威汀对着实验台上的一小撮白色粉末,面面相觑。

“所以说,这个粉末的成分是氧化镁?”茂威汀再次确认道。

“是啊,很奇怪吧?”卢杏儿俏皮地说道,“据我所知,氧化镁一般用作阻燃剂,在食品、医药等领域也有广泛的用途。不过,地铁的铁轨上面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呢?”

“问过地铁的技术人员吗?”

“问过,他们也说不上个所以然来。推测可能是乘客掉落的……”卢杏儿耸了耸肩。

“氧化镁……”茂威汀的嘴角微微扬起,“哼,这个案件里正好缺少这样一件道具,有了它就齐备了。”

“啊?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吗?”卢杏儿惊讶道,“快告诉我,王明究竟是怎么被杀害的啊?”

“我要再去地铁站里确认最后一件事。”茂威汀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说,“把那个女人也叫来吧。”

卢杏儿嗔怒地撇了撇嘴。她知道茂威汀口中的“那个女人”就是指罗半夏。在他的心里,恐怕只有小夏才能拥有这样的位置吧……

晚上11点,地铁已经停运了。罗半夏赶到地铁起始站的时候,茂威汀正在和一个40多岁的矮个男人说话。

“早上你检车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情况?”

卢杏儿在罗半夏的耳边悄悄地说:“这位就是今天本来应该驾驶首班车的司机张强。”

张强脸色憔悴,有些萎靡地站立着,低声回答说:“没有什么特别的,一切如常。除了我突然闹肚子之外……”

这时,替班司机白鹏关切地问道:“张师傅,你身体好点儿了吗?”

“嗯,真对不起,我早上闹肚子,以为是犯痢疾了。去了医院才说是普通的肠胃炎。”张强十分抱歉道,“也不知道是昨天吃坏了什么东西。”

白鹏皱了皱眉头,说:“是啊,如果当时的驾驶司机是您的话,说不定会处理得更好呢……”

茂威汀默默地听着,突然又问道:“早上的检车一般都包括什么内容?”

“嗯,一般是先查看车辆状况,然后要申请送电、静调再进行仪器测试之类的,还挺复杂的。”张强说道,“你们到底想了解什么情况?”

茂威汀抬头看了看列车的顶部,说:“那上面会检查吗?”

“嗯,有时也会看看的,不过如果列车停在站台上面,就看不到了。”张强说道。

罗半夏顺势也抬头看了看,原来列车一旦从停车的铁轨驶入站台,就会被屏蔽门上方的指示路线图遮挡住。可是,茂威汀关心这些做什么?这会跟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刚才,警方在铁轨上发现了一种白色粉末,成分是氧化镁。”茂威汀说,“你们知道是哪儿来的吗?”

“氧化镁啊……会不会是地铁列车上掉下来的?你们看,车厢上的金属有时候会老化脱落。”张强说着,缓步走到列车旁边,摸了一把车厢上的金属皮。

这时,罗半夏注意到了他走路的模样,尽管竭力在掩饰,却还是能看出他的右脚似乎有些跛。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仿佛沙漠中的旅人突然见到了绿洲。

白鹏在一旁附和道:“是啊,铁轨上有点儿金属粉末啥的,也不值得奇怪吧。对了,罗警官,那个人的死因判定是自杀了吗?”

“没有。”罗半夏利落的声音在空气中回响,“不过,我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以及他是如何做到让王明跳轨的了。”

诱杀假说

罗半夏出神地望着地铁站的那两条铁轨。长长的轨道一直伸向漆黑无际的隧道,仿佛要将人的心带往最阴暗邪恶的领域。那种失控的感觉再次袭来,罗半夏呼吸急促,手脚麻木,绝望如同浪潮一波接一波地席卷而来。

“救我……茂威汀!”她内心呼喊着,却发不出声音。而令她更加绝望的是,她所祈求的那个男人,或许正是想置她于死地之人。她完全堕入了泥泞的深渊,没有出口,没有生路。此时此刻,她突然有一种想跳下铁轨的冲动。

“小夏!”杜文姜的声音把她带回了现实,“相关的当事人都带来了。目击者秦芳芳、沈翔,还有王明的妻子李娟……”

秦芳芳穿着一身妖娆的红衣,扭动腰肢走了过来,说:“罗警官,听说你们已经破案了。王明是被设计谋杀的,对吗?”

“哼,别在这里假惺惺了。害死王明的不就是你吗?”李娟不甘示弱地也站了出来,“当时你就站在他身后,还抓住了他的胳膊,我看是你推他下去的。”

“别胡扯了,如果是我推他下去的,他会蹲在铁轨上吗?应该第一时间就想办法爬上来嘛!”秦芳芳头头是道地说。

罗半夏低着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平静地说道:“这起案件的凶手智商非常高,而且熟悉地铁内部的各种结构,出色地运用自己在地铁工作过的经验,设计了一出看似是卧轨自杀的谋杀事件。”

“呵,你在说什么啊?”李娟显然明白罗半夏话里所暗指的就是自己,“我根本就不在现场,怎么犯案?你们别想诬赖我!”

“李娟,你已经不打自招了。”罗半夏嘴角微微一扬,“虽然你不在现场,虽然你一直躲在自己的家里,但却用了某种遥控的手段,将王明诱杀!”

“诱杀?”杜文姜脸颊的肌肉都跳了一下,“怎么回事?”

“需要注意的线索有三个:第一,王明在跳轨之前,一直低头在看手机;第二,王明跳轨之后,曾经蹲在铁轨上面几秒钟,等到列车逼近了才逃开;第三,王明手腕上的银链子是导致他被高压电击中的元凶。”罗半夏有条不紊地说道,“这些迹象都直接驳斥了王明自杀的假说。”

卢杏儿心领神会地附和道:“嗯,没错。如果真心要自杀的人,不可能死前还有心思玩手机。而且他跳下铁轨后,应该直接躺在那里卧轨,而不是蹲在铁轨上。”

“是啊。还有那条罪魁祸首的银链子就更加莫名其妙,根本不符合王明的穿着打扮,简直就像是硬生生套在他手腕上的。”罗半夏说道。

“哼,说了半天,不过是把已知的事实又摆了一遍。”李娟冷嘲道,“既然你怀疑我是凶手,那就说说看我怎么遥控杀人吧。”

罗半夏自信地扬起下巴,说:“驳斥了王明自杀一说,我们就可以反过来大胆推测,既然王明跳轨并非为了自杀,那么会不会是另有目的?”

“另有目的?”秦芳芳咬住了嘴唇,不解道。

“没错,他跳下铁轨是为了达到某个特定的目的。”罗半夏轻轻地吐出了这句话,“我们从王明的手机里发现,他跳轨之前一直在浏览微信的朋友圈,我怀疑那里面或许有什么信息触发了他跳轨的意念。而他跳下站台之后,蹲在铁轨上也是为了达到那个目的。”

“他到底是想干什么呀?”沈翔追问道。

罗半夏拿出王明的手机,打开微信朋友圈,说道:“你们看,在王明跳轨之前,他的妻子李娟发了一条朋友圈消息,内容是‘想要过得自在,就要把握现在’,并附上了一张她的睡衣照片。王明正是看了这条消息才跳轨的。”

“哈哈,太可笑了。我那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怎么能跟王明的跳轨扯上关系?”李娟连连摇头,话语中满是讥讽。

“在旁人看来或许是一条普通的朋友圈消息,但如果它是你们夫妻之间的某种暗语的话,就完全有可能在当时引导王明做出跳轨的行为。”罗半夏语气肯定地说。“李娟曾经在地铁站工作过,跟这里的工作人员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如果王明此举是为了替李娟报复地铁站的某个人的话……”

“报复?谁?”秦芳芳瞪大了眼睛,却情不自禁地将目光转到了司机白鹏的身上,“难道是为了报复这个倒霉蛋?为了让他遭遇一次车祸险情,然后因应急处置不当而被辞退吗?”

罗半夏微微一笑,说:“不,你错了。白鹏是新来的,跟李娟并没有过节。李娟让王明去报复的是本来要驾驶这趟列车的老司机张强。好了,事到如今你们就坦白承认了吧。李娟和张强曾经是夫妻,对吧?”

这个推断让现场的气氛陡然热闹起来。

“原来李娟的前夫就是这个人啊!”秦芳芳有点儿鄙夷地说,“可是,李娟怎么会放弃王明,去跟这个老男人复婚呢?”

“李娟明明要跟王明离婚,为什么又要让王明去教训张强呢?”沈翔也颇为不解。

罗半夏请他们少安毋躁,说:“大家先别着急,这只是李娟的手段之一。我想,她应该是这样说服王明的。”

这时,罗半夏轻轻走到李娟的身旁,学着她的口吻在耳边轻声说道:“那个张强想跟我复婚,还老来揩我的油,实在是可恶极了。你帮我去教训他一下。你只要跳下站台,吓他一大跳,他的工作就保不住了。到时候,我会给你指示,告诉你哪一班车是由他驾驶的。”

李娟面颊抽搐,不停地咽着口水,说道:“胡说,我根本没有这样说过。我跟张强……早就没有关系了。”

“没有关系?李娟,我们在你卧室看到的那个男人,他从窗户跳出去之后崴到了右脚。而我刚才看到张强师傅的右脚好像也不太灵便吧?只要稍作调查,应该就能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崴的脚了。”

“小娟……”张强额头冒着冷汗,不知所措地看向李娟。而李娟却眯着眼睛,似乎在努力思索着什么。

罗半夏不让她有喘息之机,指着张强继续说道:“张师傅,你今天早上会突然闹肚子也是事先设计好的吧。为了不令你受到怀疑,李娟特意让你找白鹏来替班,这样整件事情你就可以完全置身事外了。”

“我,我……”词穷的张强不知道该说什么,这个老实的男人眼底流露出懊悔的神色。

“狡辩也是没有用的。去医院查一下就诊记录,就知道你有没有得肠胃炎了。”罗半夏摆了摆手说道,“让我来把整个过程总结一下吧。李娟为了跟前夫张强在一起,于是设计杀害丈夫王明。她故意让王明看到自己跟前夫偷情的场景,激发他的醋意,然后再怂恿丈夫去教训张强。李娟事先跟王明说好,要他听从她的指示在适当的时间跳下站台。而她教给他的逃生方法则是,等列车快要撞上的时候,往站台内侧的墙壁逃跑。只是她没有告诉王明,地铁的三轨就在内侧墙壁上,而那根她送给王明的银链子将最终置他于死地。”

“哦,原来如此。竟然是这样一出诱杀的大戏。”杜文姜有种酣畅淋漓之感,“小夏,很精彩的推理哦。只是这场阴谋也太卑劣了。李娟,你还不认罪吗?”

“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李娟冷冷地说,“还是那句话,拿出证据来。”

真凶现身

“哈哈——”不远处传来了魅惑人心的笑声。那声音是如此熟悉却又如此陌生。罗半夏只觉得整个心脏都被这笑声震颤得要发狂了。

“喂,你笑什么?”罗半夏被激怒道。

她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脸红耳赤,目露凶光,看起来十分可怕。

英俊而轻浮的男人一步一步从黑暗中走出来,用最迷人的笑容对她说了一句:“这样不可爱哦!下次再带你去摩天轮吧?”

一瞬间,仿佛电视机被关掉了一样,罗半夏脑中的嘈杂和烦躁都消失了。那个男人的笑容钻进了她的心里,是如此温暖而适意。

“喂,你小子又来了。这次没有你出场的份儿,我们警方已经把这案子破了。”杜文姜一看到茂威汀调戏罗半夏,气就不打一处来。

茂威汀走到罗半夏的身边,手臂用力搂住她的肩膀,仿佛在给她注入力量:“放轻松。很快就结束了。”

“你到底有什么高见啊?”秦芳芳嬉皮笑脸地说,“难不成想说,凶手不是李娟吗?”

茂威汀邪魅地一笑,说:“凶手当然不是李娟。刚才的推理充满了牵强,难道就没人察觉出来吗?”

“哪里牵强了?”罗半夏抬头看着这个男人,不服气地噘起了嘴。

“第一,如果李娟要求王明去教训前夫的话,可以有一千种一万种安全的方法,为什么偏偏要采取跳轨这么奇怪的方式?这完全是自杀式的冒险行为,稍有一点脑子的人都不可能同意吧?”茂威汀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说,“这很显然是想象力过于丰富的女人想当然的说法。”

罗半夏低着头,鼓着腮帮子,一口气憋闷在胸中。

“还有,你们别忘了,李娟曾经亲口表示,那条银链子不是王明的。”茂威汀继续说道,“如果她是幕后黑手的话,应该巴不得证明这条银链子就是王明的,那样才可以把一切都解释成意外呀。”

李娟在一旁轻声地笑了:“谢谢你呀!帅哥,我看就你说得还靠点儿谱。”

这时,杜文姜嚷嚷道:“照你这么说,这个案子无解了,只可能是王明自杀咯!”

“不,王明是被谋杀的。”茂威汀瞥了罗半夏一眼,“真实的情形,只要大家一起再等待一次地铁进站就可以明白了。”

于是,大家一起乘车再次来到了2号线地铁的起始第二站。茂威汀、罗半夏、杜文姜三个人代替了当时站在前排的王明、秦芳芳和沈翔,等待在地铁的站台上。驾驶列车的司机仍然是白鹏。其他人也都站在屏蔽门边上,观看着里面的情形。

随着隧道灯光的亮起,列车开始减速进站。这时,茂威汀突然纵身一跃,跳入了铁轨里面。

“不——”罗半夏惊呼,差点儿也想跳下去,还好被杜文姜给拉住了。

只见列车如一头莽撞的野牛,直愣愣地向茂威汀撞去。这时,茂威汀跳起身来,往内侧墙壁闪过去,与此同时,铁轨间冒出了一道明晃晃的白光,刺得人根本睁不开眼。

“当时也是这道光!”沈翔在一旁惊讶地喊道,“高压电!危险啊!”

当罗半夏回过神来时,只见列车刹住在茂威汀的身体半米外的地方,而那个男人已经趴在铁轨上失去了意识。

“救人,快救人啊!”罗半夏像疯了一样地跳下铁轨,冲到茂威汀的身边抱住他,一边哭一边说,“你不要有事!你不能死!我还有好多问题要问你,你不许死掉!”

“原来对我这么有感情啊!”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在列车的背面响起,随后一张俊美的脸慢慢从阴影中露了出来。

罗半夏惊呆了,望着那个活生生的男人,再低头仔细看看怀中之人,吓得尖叫起来。原来她抱着的只是一个穿着茂威汀的黑色风衣的橡皮假人。刚才她一时急火攻心,竟浑然不觉。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罗半夏又后怕又委屈地咬着嘴唇,“刚才那道白光……你不是被高压电击中了吗?”

站台上的其他人也都惊讶不已,茂威汀明明跟当时的王明一样,被高压电的白光击中,为什么还能躲在列车背后安然无恙?而躺在铁轨上的那个假人又是怎么回事?

“让我简单解释一下吧。这个诡计有两个关键的线索。”茂威汀轻浮地一笑说道,“其中之一就是那道被认为是高压放电的白光,另外一个就是散落在铁轨之间的那些白色粉末——氧化镁。”

“氧化镁?那是用来干吗的?”杜文姜不屑地问道,“不就是一种阻燃剂吗?”

“你错了,氧化镁并非凶手使用的道具,而是使用过后的产物。”茂威汀嘴角一扬。

“产物?你的意思,凶手使用的是……”罗半夏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茂威汀的眼睛冲她一瞥,说:“是的,就是金属镁,工业上常用的是镁带。镁在空气中燃烧时能产生耀眼的白光,生成纯白色粉末,就是氧化镁。所以,那道白光并非高压放电,而是有人利用镁带的燃烧发出的白光做出的障眼法。”

“为什么要这样做啊?”秦芳芳歪着脑袋问道。

“这道白光有两个作用,一是让人以为是王明触到了三轨的高压线,导致触电身亡;二是利用刺眼的白光遮蔽站台上目击者的视线,从而达到偷梁换柱的目的。”茂威汀说道,“你们也看到了,虽然跳下站台的人是我,但最后躺在铁轨上的却是一个假人。”

“我真糊涂了。这假人是哪儿来的?”沈翔迷惑地问道,“铁轨上面根本没有可以藏东西的地方,你怎么做到在短短的时间内把假人弄到铁轨上的?”

“哈哈哈……”茂威汀张狂地笑了,抬头指了指地铁列车的顶部,“这是最简单的牛顿第一定律,也叫惯性定律。任何物体都要保持匀速直线运动或静止状态,直到外力迫使它改变运动状态为止。我在列车发车之前就把这个假人放在了列车头的顶部,当列车慢慢加速启动的时候,由于摩擦力的作用,假人仍能够平稳地待在上面。但是,当列车突然急刹车——减速为零的时候,由于惯性的作用就从顶部掉了下来,成为我的替身。”

“啊!竟然是这样。这么说来,当时点燃镁带,伪造出这一系列假象的人——应该就是跳下站台的王明本人了!”罗半夏呼吸急促起来,“可是不对啊!最后被电死的那具尸体就是王明。那,那个人是……”

“没错,跳下站台的人跟最后死在铁轨上的并不是同一个人。”茂威汀说道,“人的身份识别是一个复杂的认知过程,虽然大部分时候我们是依靠面貌来识别人的,但有时候也会依赖于情境线索和经验。每天早上首班车时间,王明、秦芳芳、沈翔这些住在附近小区的同事都会在地铁站遇见,而冬天人们的穿着特别是男性往往很单一,几乎每天都是同一件羽绒服。所谓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同样的穿着打扮——这三条线索成为秦芳芳和沈翔判断王明身份的最大依据。所以,凶手只需要穿上跟王明一样的羽绒服,戴上同样的帽子,再用围巾把面貌遮盖起来,就很容易蒙混过关。”

罗半夏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秦芳芳说过,这个‘王明’今天早上并没有跟他们说话。由于他平时就沉默寡言,所以他们俩并未起疑。凶手肯定也是了解王明的性格,才设计了这样一出瞒天过海的阴谋。”

“啊!要这么说的话,王总今天早上确实有些奇怪哦!”秦芳芳跟沈翔互看了一眼,“平常再怎么着,他也会跟我们简单寒暄一下的。今天他却一直低头看手机,我叫他的时候,他也只是点了下头而已。”

“这样一来,案情就很清楚了。”茂威汀说道,“凶手应该是在首发车之前就已经通过电击的方式将王明杀害,并把他的尸体放在首发车的顶部,还在他手腕上戴了一条银链子。由于屏蔽门上方有路线指示牌的遮挡,列车顶部是一个不会有人注意到的盲区。然后,他穿戴上相同的衣服、帽子和围巾,快速地从地面打车或者开车到达地铁的起始第二站,伪装成王明在站台上等待首班列车。今天运气好,正好遇到了秦芳芳和沈翔这两名同事。但如果没有这两人,他的诡计也一样行得通,因为哪怕是陌生的目击者也会根据衣着身形来判断人的身份。”

“然后,那趟宿命的列车终于开始减速进站了。他不失时机地跳下了站台,故意蹲在铁轨上,让人误以为王明要自杀。接着,当列车逼近的时候,他快速往内侧墙壁跑去,并且点燃了镁带。当刺眼的白光将目击者的视线遮蔽之时,列车也刹住了脚步,而事先被放在车头顶部的尸体就不出意料地掉了下来。于是,一场卧轨自杀未遂,误触三轨身亡的意外事件就伪造完成了。”茂威汀做了个“证明完毕”的手势,“当然,真正的凶手早就从列车和内侧墙壁之间的缝隙逃跑了。他只需要跑到列车的尾部,爬上站台边缘,再趁着混乱从最顶头的屏蔽门那里混入人群就可以了。”

茂威汀一口气将整个作案经过描述完成之后,在场的人都静默着。大家仿佛都沉浸在凶手营造的那场惊心动魄、分秒必争的谋杀当中,不可自拔。

“这个凶手……究竟是谁?”罗半夏终于缓过神来,问出了心头最大的疑问。

“凶手不是很明显吗?”茂威汀难得目光柔和地望着她,“能够在列车头上做手脚的人,唯有一大早就要对列车进行检查和维护的司机张强一人而已。”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指向那个一直站在角落沉默不语的男人。他个头不高,身形跟王明十分相似。

“张强在把尸体放在列车顶部之后,故意装作痢疾发作,找来白鹏替班。而他自己就跑到列车始发的第二站,穿上事先准备好的衣服,假扮成王明去卖力地完成这场演出。”茂威汀眯着眼睛盯着那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男人,“这真是一出精心设计的高智商犯罪,既巧妙地将杀人的事实伪装成了意外,又能够让自己完全地置身事外。张强,你当一名列车司机实在太可惜了。”

这时,李娟嘴唇哆嗦着走到张强的面前,眼泪簌簌地往下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我会跟他离婚的呀!”

“是他找上我的。”张强低着头,眉目之间充满了悔意,“他是个疯子,他想杀我不是一次两次了。如果我不这样做,迟早会被他……”

“所以,王明今天一大早出门,是你约的他?”李娟边哭边说,“我真不知道,真不知道竟然会这样……”

茂威汀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不耐烦地说:“好了,别惺惺作态了。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那么斩钉截铁地说王明不是自杀的,又明确地指出那条银链子不属于他本人。后来还在警方调查期间,把张强叫到自己家里,让他差点儿暴露在警方的视线里。最毒妇人心啊!张强,你和王明不过都是她手里玩弄的一颗棋子。”

张强脸色大变,在大彻大悟的同时,痛苦得完全无法自抑:“娟,原来你是为了借我的手……你这个狠毒的女人!”

一瞬间,李娟收起了痛哭流涕的表情,眼睛里面只剩下漠然:“好了,你就安心地去吧。你不是曾经说过要爱我一生一世吗?这就是你兑现承诺的最好方式。”

尾声

罗半夏和茂威汀回到公寓的时候,发现门虚掩着。他们对视了一眼,像猎豹一样警觉起来。罗半夏掏出手枪,和茂威汀分别站在门的两侧,警惕地聆听了半天之后,一把推开了大门。

“不许动!”罗半夏大声叫道。

“哇……”一个少女娇滴滴的声音扑面而来——高珊妮兴奋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大声叫道,“你们可算回来了。饿死我了。”

罗半夏浑身松懈下来,没好气地说:“你怎么跟这家伙一样,总喜欢擅闯民宅啊?我这屋子是你们随便能闯进来的吗?”

“夏姐姐,不是你说过,欢迎我随时来蹭饭吗?我好不容易跑出来,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高珊妮歪着头卖萌的样子,完全让人无法拒绝。

罗半夏认命似的摇了摇头,数落她一番就跑到厨房去做饭了。

茂威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眼神冷峻地盯着高珊妮,低声说:“不是来蹭饭这么简单吧?老头子放你出来,另有目的。”

高珊妮谄媚地嬉笑道:“威汀哥哥,干吗这么无情嘛,看到我一点热情都没有,枉我对你一片痴心。”

“他到底有什么事?”茂威汀不理睬她的话,径直问道。

高珊妮收敛了笑意,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古老的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他想跟你通话。”

茂威汀迟疑片刻,最终还是接过了高珊妮的手机:“喂……”

“斯沃德,一切都好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浑厚的男人声音。

“很好。”茂威汀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了吗?”

“没有。但是,接近了。”

电话里的男人无声地笑了:“回来吧。我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你。”

茂威汀也冷笑道:“我说过,不会再出卖自己。”

“可是,你所在的那个世界容不下你。斯沃德,你是利剑,只存在于斗争之中。”男人的语气十分恳切,“别让琐碎的日常消磨了你的锋利。”

“这是我自己的事。”茂威汀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女人令人沉醉的笑容。

“我们还能并肩作战吗?你……还是我最亲信的臂膀吗?”男人说得动情。

“放心,我们会再见面的。”茂威汀沉静地说,“我说过,永远都不会与你为敌。”

罗半夏在厨房的门边,悄悄地听着茂威汀讲电话,心沉到了谷底。她神色复杂地望向客厅那个肃穆的身影,心脏被绝望挤满了每一个空隙。

川圣百货大楼的楼顶,两个女子站在防护栏旁边,迎风而立。

“看起来,药物的效果很明显。王明身上的实验结果也是正性的。”秦芳芳妩媚地一笑,“组织的行动什么时候正式开始呀?”

身旁的女子红唇微启,轻声地说:“我怎么会知道?你自己还是小心点儿吧。说不定茂威汀已经在怀疑你的身份了。”

秦芳芳缩了缩脖子,无所谓地说:“那个男人根本不值得多虑。我只要看到他盯着罗半夏的眼神,就已经明白了制服他的弱点。”

“哼,你想得太简单了。如果他只是那样而已,那位大人又怎么会对他心心念念呢?”顾佳清戴上了墨镜,“不过,你观察得没错,罗半夏多半会成为我们最大的绊脚石。”

“需要我动手吗?”秦芳芳说,“解决一个这样的女人,我还是绰绰有余的。”

“不必了。组织的安排已经到位。等着看好戏就行了。”顾佳清说完这句话,转身往楼梯口走去。红色的风衣在大风中恣意飘扬,仿佛一面血色的旗帜。

留在原地的秦芳芳用力咬了下嘴唇,那个男人英俊的面容再次浮现在面前。她阴冷地笑道:“凭什么我就不能得到?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乖乖地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