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会议从下午四点一直开到晚间九点,一屋子人哈欠连天,都是眼窝深陷的状态,只能靠着抽烟来提神,会议室虽开着灯,却雾蒙蒙的。
叶励忍坐在正中的位置,却一直保持着精神抖擞的状态,他的前半生并不顺遂,全靠拼劲才有了如今的成就,因此早就适应了高强度工作模式,就连每日的休息时间都是雷打不动的五小时。
富力建设他刚接手不长时间,问题却发现了不少,员工自由散漫,公司规章制度混乱,因此导致工作效率极低,开会时更是磨叽。
吞钦从外面进来,弯腰说了几句什么,叶励忍这才站起身,宣布了会议的结束,两旁的下属们顿时松了口气,像是重新好活过来了似的。
随着人们陆续地走出,会议室的空气也变得清新了很多,叶励忍站在窗边,他向外看了一眼浓墨似的夜色。
转身向着吞钦吩咐道:“去办公室,给我拿件干净外套过来。”
…
为了响应节能减排,公司最近一直都是限电的状态,楼梯间黑漆漆一片,只有脚步声在回荡。
吞钦走了一会儿,又听叶励忍问:“葛律师那边联系了吗?”
吞钦急忙回答:“联系了,正从家里往派出所那边赶。”
叶励忍点点头:“一会儿到了我先进去,你去附近的餐馆订些餐拿过来,要酸甜口的菜…另外再加个辣一些的,买一杯柠檬红茶。”
男人的喜怒从不形于色,所以吞钦也无法猜测出他的心思,一路上便只沉默地开着车,过一会儿,又听背后之人沉声吩咐‘开快点’。
晚间九点二十,叶励忍到达河溪路派出所,他进门后一眼就看到正在角落吃薯片的闻声,便站住脚步,盯了她几眼,之后他向律师走去。
律师姓葛,是个气质优雅的中年女性,她是春晨律师所的首席律师,业务能力自然是一流的,此时正低头翻看手中的资料。
“怎么样?她今晚能回去吗?”叶励忍问道。
“没什么大问题,这件事她并不是直接责任人,你把小姑娘叫过来吧,争取咱们快点儿解决问题。”葛律师笑了笑:“我还想早点儿回家睡觉呢。”
这种小事,原本就用不着她这样的资深律师出山,但这位叶总实在是不好得罪的人,她也只能忍着瞌睡过来,她心情虽不怎么美妙,神情却始终如春风般和煦。
叶励忍并没有理会这位律师语气中的调侃,他的目光隔着人群,随时注意着闻声的一举一动,见她仍没有起身的打算,眉头便皱得更深。
“闻声,站起来。”当着众人的面,他直接出声叫她,音量虽不高,却是极其严厉的。
嘴巴里虽塞满了薯片,但闻声的内心却并不平静,她只能用食物来让自己保持镇定。
自从听时小鹿说叶励忍知道她的事之后,她就一直在胡思乱想,羞耻心潮水般上涨,像极了做错事又怕被家长发现的孩子。
就像她从不在别人面前哭一样,她也不希望自己不好的一面被别人发现,尤其是,对她而言很重要的人。
她知道叶励忍此时是非常生气的状态,因为他没有叫她‘囡囡’,而是连名带姓地称呼她,这是很少见的。
在闻声的记忆中,叶励忍此前面对她时,一共只有两次是特别生气的状态。
第一次是她上小学的时候,有班主任污蔑她偷同学钱,她气到了极点,为了证明自己,索性就用板擦把脑袋砸破了,后来真正的小偷被逮到了,她额头发际线那里也留下了细小的疤痕。
第二次是她发生那次事故前,她年少叛逆,为了早些赚到钱,不想继续读书,她甚至已经整理好了行囊,打算去别的城市打工,自己养活自己,再不麻烦别人。
那两次她都受到了特别严厉的惩罚,正因为记忆犹新,之后她便很少犯错,她很不想承认这都是叶励忍的功劳,但他对她而言,的确起到了人生向导的作用。
她从来都没有接受过父母的教诲,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的,她只能从他那里得到反馈。
此时过往的回忆涌现,或许是因为本能反应,她捏着薯片袋子站起身,低下头。
有专业的律师在场,事情解决起来就顺利了很多。
警察询问时,闻声全程都站在旁边,只低声回答‘是’或‘不是’,没多久,叶励忍就上前签了字,办完手续她就可以离开。
刚刚还在吵嚷的工人们这时都在盯着她看。
但其实,闻声之前跟他们是发生过冲突的,因为工人人数众多,所以警察只选了前面领头的带走,其中并不包括闻声。
她是被举报的,几个工人愤恨地转身指着她:“就是那个女的!就是她指使我们做事!她才是罪魁祸首,你们抓她啊!”
如今仍是同一张面孔,语气和神态却都截然不同。
就连他们的语气都充满讨好的意味,纷纷上前恳求着:“小姑娘,能不能借你的律师给我们用一下啊,我们的家人都在外地过不来,现在没人管,很可怜的,求求你帮帮忙吧…”
闻声的目光并没有看那几个年轻力壮的,她只注意到有一个佝偻着腰的中年工人,那人眼角的皱纹很深,畏畏缩缩的样子,很像她的父亲。
余光看见吞钦提了一袋子吃食走进来,她便招手把人叫过来。
…
因为叶励忍还有工作没完成,从警局出来后,闻声又被打包带回了公司,黑漆漆的办公室只亮着一盏台灯,而她独自站在墙角罚站。
细小朦胧的光影在脚下汇聚,她抿着唇不说话,神情倔强。
这种场面更像是两个人之间的较劲,而她从小性格就是如此,不知被罚了多少次,却依旧没有主动认错的习惯。
偌大的空间内只剩轻微的键盘敲击声,落地窗外则是寂静的夜景,偶尔有几声汽车的喇叭声传来,因着被关在玻璃窗外面的原因,听着略微发闷了些。
脑袋向后磕在墙壁上,她的思绪回巢,像是经历了一场短暂的梦境,梦境里有很多机械怪兽在打架,巨大的拳头带着风声,场面荒诞而又充满了后现代感,回过神时,面前男人高大的身影遮蔽了屋内唯一的光源。
“自己数了吗,一共站了多长时间?”叶励忍随手摘了腕表。
“两小时零三分。”闻声挑挑眉。
她能够通过钟表滴答的频率来判断时间流速,小时候被罚站时早练出来了,如今这个技能重见天日,却是为了挑衅他。
她又笑:“怎么,才这么短时间,你就心软了?”
“应该是两小时十三分。”叶励忍其实一直都在关注着她:“你刚才打了十分钟的瞌睡,所以混淆了这部分的时间。”
他即便是再生气,对她的惩罚也是有限度的,不会让她的身体健康受到影响,而长时间的站立,很容易让腿部肌肉僵硬,损伤关节。
他去卫生间洗了手,之后就牵过她,蹲身挽起她的裤腿。
知道他要做什么,闻声却有些慌:“我的腿没事,坐一会儿就能恢复,你别给我按摩了,真的不用…”
说实在的,她宁愿在床上瘫三天不能行走,也不愿意接受叶励忍这所谓的按摩,疼也就罢了,其中还夹杂着难以言喻的麻和痒,实在难以忍受。
所以比起罚站,这种放松肌肉的按摩,似乎才像是真正的惩罚。
叶励忍自然不会由着她的性子来,他把他拽回来,手上抹了舒缓的精油,就这么蹲下身按揉着她僵硬的小腿,一点点疏通着筋络。
比起年少时,男人大手的掌腹部分,又多了很多粗糙的茧子,那些茧子像是小猫舌头上的倒刺,混着精油的滑腻,一遍遍冲刷她的皮肤。
肌肉的疼痛让闻声有些站不住,她只能泄愤似的搭着叶励忍的肩膀,一遍遍地捶打他坚实的后背,按摩结束时,她已经没什么力气。
身子被抱起来放在沙发上,她向后靠了靠,蜷起腿来。
黑暗中,叶励忍打量着她,俯下身问道:“囡囡,你知道错了吗?”
揉了下眼睛,闻声昂着头,终于忍不住发泄出情绪来:“我为什么要认错?我这一切是为了谁!不都是因为你吗!”
如果不是为了替他打抱不平,她根本不会管这个烂摊子,任由着工人们去闹事就好了,反正被扔臭鸡蛋的人又不是她。
“这就是最令我生气的一点,囡囡,你明明有很多方法可以解决这件事,却偏偏用了最冒失的一种。”叶励忍的语气很冷静。
他继续说道:“你可以选择跟我坦白,也可以选择报警,让警方来处置,甚至还可以冷眼旁观,保护好自己就可以,为什么要那么冲动急躁?”
他这样的问题让闻声无法回答,她拒绝透露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索性就选择沉默,抱着膝盖把自己的面颊埋起来。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强打精神问了一句:“吞钦呢?我有事问他。”
“找他做什么?问问他,有没有去帮那个工人?”叶励忍按亮顶灯,他抽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
“他都告诉你了?”刺目的灯光袭来,闻声下意识抬头。
瞧见她有些睁不开眼似的,叶励忍抬手在她额前遮了遮,慢条斯理道:“他只听我一个人的命令,无论什么事,他都会向我报告。”
“所以呢?你让他帮助那个工人了么?”闻声侧了侧头。
“我不会帮任何企图对我不利的人。”察觉出她举止中的抗拒,叶励忍放下手臂,眸色深沉了些。
楼下忽然有吵嚷的声音传来,吞钦敲敲门,探身进来汇报:“叶先生,张潇铭的家人听说您在公司加班,就跑到楼下来闹事了,说想见见您。”
叶励忍看了他一眼:“让值夜班的保安组去处理。”
闻声忽然问:“这个人不是你的员工吗?他怎么了?”
因为何建明的原因,她与这张潇铭曾有过一面之缘,也知道这人为人狡诈,所以不免奇怪,他到底出了什么事。
但接下来叶励忍的回答,却又让她惊讶起来。
他对她,向来都是坦诚的:“这个人向我揭发了你,说你在替陈富硒办事,我想你们之间是有私怨的,他不光跟踪你,还向我歪曲你的人品。”
闻声张了张嘴:“所以…你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叶励忍皱皱眉:“我理解你为了赚钱的急迫心情,但因此将把柄露给人家,这无疑是很愚蠢的行为,幸好这次有我帮你收尾。”
闻声却有些迷茫:“我不觉得我们有私怨,或许只是因为我帮何建明在公司上位,阻碍了他的前程,所以他讨厌我?”
叶励忍对此不置可否,他判定敌人的依据是对方是否发出攻击,至于额外的动机,他从不关心,也没必要关心。
楼下的声音仍在继续,她透过窗棱的缝隙往外望,两位老人白发苍苍,衣衫破旧,正哭嚎请求不要起诉他们儿子,看着好不可怜。
手指被百叶窗坚硬的边缘硌得生疼,闻声却仍在无意识地握紧着,她的脑海里乱糟糟一片,内心情绪逐渐复杂起来。
叶励忍走过来,站在她身后:“张潇铭是因为泄露商业机密被公安机关拘捕的,在此之前,我给他升职加薪,也给他查阅内部资料的最高权限。”
“那你这么做,应该也是故意的吧?”闻声挑眉。
“我给过他机会,是他聪明反被聪明误。”叶励忍并没有否认:“所以无论他的父母多可怜地哀求,我都不会选择撤诉。”
“那你还真是…铁石心肠啊。”闻声叹息了一声。
夜色深沉,月亮升到天空的最中央,苍茫茫泛着皎洁的光,四周归于一片沉寂,她知道自己没权利指责他什么,便只好沉默地欣赏月色。
“我们是不同类型的两种人,而你外面虽冷漠,内心却是善良而敏感的,因此也更容易受到伤害。”叶励忍笑了笑。
他的大掌抚过她的发顶,声音很淡:“囡囡,我不需要你理解我的全部想法与行为,你只要明白,我内心唯一柔软的地方是留给你的,就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的更新推迟几个小时,27号凌晨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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